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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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玄幻] 《亚马逊女王》作者:飘灯(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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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内容简介
    传说中,亚马逊河之下,冥河之上,坐落着神秘的亚马逊王国。
    传说中,亚马逊的子民超越生死,崇尚自由,终日无忧。
    然而,真相总是残酷的。所谓不老不死,只是王国的缔造者与天神的一场交易。
    当航海时代疯狂的远征者吃掉了创世的神衹,灾难与惩罚顿时降临。
    几种文明在亚马逊丛林的深处碰撞,沉睡了七千年的亚马逊王国被推到了战争的边缘。龙的传人、
印第安土著、吸血鬼家族、亡灵军团以及丛林的精灵蜂拥而至……
    新一任亚马逊女王,在诸神死亡的时代,该何去何从?弥漫着战争、屠戮、掠夺的昔日伊甸园,又
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当历史归肮、爱情寂灭、战争结束的一瞬,是否会是另一场传说的开始?

------------------------------------正式章节开始-----------------------------------------------------
[上卷]
    (一)黎明篇
Act 1 缪斯的清晨

    古老的传说里,有一处王国,
    在亚马逊河以下,冥河以上。
    丛林里的每个生命都有着自己的法则和度量,同样的一条河,对一只红顶的秃鹰来说,只需要一振翅;但是对一只沉香龟而言,则是一段充满惊奇凶险,可歌可泣的旅程。
    譬如眼前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
    河水很清,几乎可以和溪流媲美,靠近河岸的地方有一块椭圆的光洁的大石头,长长的青藤不知什么时候垂进河里,又被石块阻住,绕了个优雅的弧度,半截带着叶子的嫩绿藤条随着波浪起伏。青藤的影子引起几只小鱼的兴趣,前前后后打着转儿研究,午后的阳光照在小鱼儿懒洋洋的脊背上,在椭圆的石块表面留下圆圆的光斑。一阵清风吹过,参天大树上的青藤一起摇晃起来,水珠儿落在河面,发出清脆的,琉璃敲击水晶一样的响声。
    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这条河算是幸运的了,在不远处的尽头,它即将汇入伟大的亚马逊河,并随着滔天的洪水,奔流到更宏阔的远方。
    “可是……这条河好像很有个性的样子,它的理想是做一口深潭呢。”
    河水立即掀起小小的涟漪,似乎在响应着这位难得的知音。
    大石头上的光斑立即黯淡了,好像被一层轻纱覆盖,接着,水波哗啦一动,水面上钻出了半个女孩儿的身躯来,她的目光如此清澈,让河水顿时汗颜地平息了声响。
    水面以上的身躯雪白细腻,银白的长发流淌过大半个身躯,而水面以下什么都没有,水母一样的透明。
    女孩随手抓起一只沉香龟,对着它轻轻嘀咕了一句什么,就把乌龟放上了青藤——沉香龟迈着它特有的步伐稳健地向上爬去,前面的道路好像很漫长,对于一只乌龟而言,好像是要爬到天上。
    小女孩叹了口气,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如果不是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她过于活跃的心灵,任谁都以为这是个难得的温驯安静的亚马逊姑娘。
    “你们不用这么沮丧,将来你们会变成云,变成雨,还是有机会做一口深潭的——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一口水潭太沉闷了。”
    河水哗啦啦地抗议。
    “唔,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没有读过书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相信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难道你感觉不出来,你身体的一部分已经飞向太阳了么?哦,你真是一条笨河!”女孩轻轻弹了弹河水,在手指接触河水的刹那顿时变得通透,只看得见飞起来的小小水花。
    她撇撇嘴,放弃和委屈的小河的交流,抬起头,看着那只乌龟——乌龟已经在加倍努力地爬了,但是似乎离树冠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或许……我应该带一本诗集来读?要不然就先睡一会儿?”女孩躺了下去,这样一来她只有娇好的面容还清晰可见,好像琉璃里嵌着一面白玉,而白玉上又点着两点水钻。
    忽然,乌龟脚下一滑,摔了下来,沉香龟特有的前肢用力扯着青藤,笨拙地半吊着,呲溜呲溜地一路向下。
    “哦,不,沉香——”女孩一下坐了起来,伸手接住正好滑到身边的乌龟,沮丧极了:“你有没有摔坏?哦,我的口信你应该没弄丢吧……”
    她举起乌龟,放在耳朵边上,轻轻敲了敲,储藏在龟壳里的声音顿时飘了出来——
    但是,那声音却变成了:
    “希亚,抬头看,我在这里。”
    “混蛋索利芒斯!你会伤到沉香的!”希亚抬起头,愤怒地喊。
    青藤上顿时露出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的身躯来,浅绿的头发像雨后的新芽一样耀眼,他微微一跳,整个身子从青藤上钻了出来,双脚倒勾着藤条,做了个鬼脸:“小气鬼,一只乌龟而已,想要的话,我赔你一百只好了。”
    希亚怒气冲冲:“你胡说什么,我要你向它道歉。”
    索利芒斯吐了吐舌头,阴阳怪气:“好吧——乌龟宝贝儿——”
    希亚纠正:“它叫沉香!”
    索利芒斯抓了抓头:“好吧沉香宝贝儿,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只是逗希亚玩……呃,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不然的话,罚我下辈子不做精灵,也做一只又慢又笨又丑的乌龟。”
    沉香龟的自尊心明显受到伤害,从希亚手里挣脱出来,跳进水里,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希亚几乎在尖叫:“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耸耸肩:“沉香龟总是敏感,你知道。”
    “索利芒斯”,希亚站起来,大声说:“或许你没有读过书,书上说,精灵的生命意义,在于敬畏丛林里的一切生命。”
    索利芒斯反唇相讥:“不巧,我读的书上是这么写的,如果亚马逊女战士失去了战斗的力量,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种族而已。”
    两个孩子隔着河岸气势汹汹地吵了起来,希亚虽然只有七岁,但是明显在旁征博引和雄辩能力上胜过同龄孩子许多,索利芒斯渐渐败下阵了,终于祭出法宝,大声喊起来:“希亚大诗人,您的头发已经变成金色的了,回去会挨骂的吧?”
    “糟了!”希亚这才发现,由于在阳光下呆得太久,一头长发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今天偷跑出来的事情恐怕再也瞒不过了。她顾不得多说一句话,一头钻进了河水里。
    靠近亚马逊河的入口,小河的流水湍急起来,河与河交汇的深处,一股强大有力平静地水流向上奔涌,这里是亚马逊王国的七个入口之一,希亚伸展着双臂,寻觅着水流和水流之间的罅隙,缓缓下潜,眼前先是浅碧,然后是深沉如死寂的深蓝,接着是一片明澈的琉璃蓝,再然后是一片纯白的光明。
    以往她每次经过都会留神赞叹这神的伟力,但是今天她没有时间,只匆匆忙忙逆流钻了下去——在接近急流的尽头的地方,希亚轻轻向外一跳,脚已经站在平地上。
    地宫的中心,是巨大的五芒星的喷泉,那水流的速度和力量已经接近实体,直接从地宫穹顶涌出,不曾洒落分毫。
    白石铺就的地砖上,凤尾兰喷吐着花蕊,纯银的花粉洒了一地。希亚狂奔过去,留下一路脚印——扫地的女孩子已经喊了起来:“希亚,我的天哪你怎么还在这里?”
    希亚把那本诗集往身后藏了藏,嘻嘻笑着吐了吐舌头,“啊……有什么不对?”
    “女王保佑……”那个女孩冲着她直喊:“你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不——”希亚忽然反应过来,拔腿向着另一个飞向狂奔。
    “可怜的小家伙。”两个扫地的姑娘错愕之余,惋惜地摇起头来。
    今天是亚马逊部落最神圣的三个日子之一——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天,才是漫长生命的开始。
    希亚一路飞跑,在纯黑的甬道尽头,洁白的生之圣殿已经在目,巨大的沉香龟半闭着眼睛卧在门口。
    “啊,沉香——里面怎么样了?”希亚对记不清名字的沉香龟一律称为沉香,虽然明知道她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还是急急忙忙问了一声。
    衰老的沉香龟看了她一眼——在它长达八百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伴生之日迟到。沉香龟是罕见的地下生灵之一,以声音为食,并且一旦吃下就携带终生,厚厚的龟壳代表了它们存储量的大小,熟悉沉香龟的亚马逊人甚至可以通过细细的纹路判断它们的寿命。
    希亚趴在龟壳上,轻轻敲了敲——
    先是她自己的声音:“啊,沉香——里面怎么样了?”
    接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声音传了出来:
    “快点,听说今天有一条大蟒……”
    “我不抱希望啦,有条鳄鱼就满意了。”
    “天哪我可不想要一条倒霉的白鲟,如果那样我就明年再来——”
    “塞壬!塞壬进去了,快!”
    ……
    显然的,没有人提到她,希亚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走到圣殿正中一块黑色的五角巨石上,缓缓走了一圈——当第五个角被踩到的时候,伴生之门开启了,希亚落了下去。
    水,包裹着自己的全是夜一般深沉的水,但和睡池里的恬淡温存又不一样。这里的水是厚重的,似乎有着生命的力量在反复挤压,希亚惊奇地张开眼睛,看着漆黑的世界里漂浮着的一个一个发光的水泡,淡淡散着光辉。
    “希亚,你来迟了。”一个声音温温存存,但是蕴涵着无尽的威力:“可以供你挑选的伴侣只有最后一只白鲟,你可以选择明年再来,或者,和它聊聊。”
    举目望去,只有一只水泡里还没被点亮,希亚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去:“嗨,你好。”
    “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水泡里的生命在喊。
    “不是我……”希亚喃喃,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可怜的小家伙,这里一共有三十二个孩子,它一定已经被遗弃了三十一次吧。希亚想了想,集中意念:“小家伙,我叫希亚,嗯,认识一下吧,我什么都不会,不过我喜欢读书,读各种各样的书,喜欢溜出去晒晒太阳,如果你不是特别希望成为一个战士的话,可以考虑我。”
    水泡里都是鱼卵或者蛇蛋,但是那薄薄的意识已经被生命之水逼发出来,希亚竭力才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怯生生地回应:“希亚,很高兴认识你。”
    指端的水泡在瞬间被点亮了。
    那个温柔而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好了孩子们,你们听我说,用心听我说。你们或许对新朋友还陌生,但是不要紧,仔细看看它,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再和它们陌生相对,然后你们会和它们一起,渡过最难忘最漫长的岁月。亚马逊人是自由的独立的人,我们不知道父母是谁,我们的爱情短暂,我们的后代不会留在身边,我们只有它们,是的只有它们可以排除寂寞这个最可怕的东西。最长寿的亚马逊人曾经和她的伴生兽一起渡过八百年的岁月,那是我们可以忍受的极限。
    噢,我知道你们不喜欢长篇大论——但是没关系,你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听到如此冗长的发言,我试图告诉你们,你们的真正生命从这一刻开始,它们要代替你们生活在阳光之下,直到获得足够的力量穿过亚马逊河底的暗涌,进入亚马逊王国的那一天。它们将学会战斗,继承力量,我们的先辈放弃亚马逊女战士的传统,而这一使命只能由伴生兽完成,你们必须尊敬它们,爱它们。
    我们的生命来自头顶的亚马逊河与脚下的冥河,但我们大部分时间是脚踏在王国的土地上,我们和它们,分别继承大河之魂的智慧与力量。我们的祖先曾经留下过神圣的使命,当然,你们之中只有少数人才有机会知晓这份使命并且继承它。孩子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成为真正的亚马逊人,我,特拉洛克女王代表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公民,欢迎你们的到来。
    现在,孩子们,请享受你们的赐名权,然后和你们的小伙伴道别吧,它们即将回到阳光下的流水里,生命之水已经赋予它们超乎同类的力量,它们将是这片大河最优秀的生灵。”
    亚马逊部落是一个超越了生命和死亡的部落,如果部族的人愿意,她们甚至可以活到永无止境的年龄,但是很少有人会坚持到八百岁以上。通常,她们选择消逝的年龄是五百岁左右,她们的灵魂将没入大河,化为水族的普通生灵。而在老人自愿结束生命之前,婴孩是不可以被允许出生的,她们同样以水泡中的卵子的形态,留在生之圣殿的白色水宫里,静静汲取大河之魂的力量,直到名额空出,可以出世的那一天。
    她们是大河的女儿。
    “好吧,再见,我会偷偷遛出去找你的。”希亚对新伙伴说,“也或许要等很多年,你才会回来找我,那时候你就是一条漂亮的大白鲟了——对了,我要给你起个名字,踏浪,你喜欢踏浪吗?”
    水泡里的声音细柔地回答:“一点儿也不。”
    “嗯……”希亚用力抓了抓头发,忽然又高兴起来:“那么,你喜欢踏雪吗?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回到亚马逊河的源头,看看传说中的雪山是什么样子。”
    水泡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踏雪,再会了,我等你回来。”希亚轻轻闭起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指流进水泡之中,如此亲切,如此新鲜。
    生命之门在女王的咒语中开启了,水流从孩子们身边巧妙地绕开,带着那些小小的生命在王国里回旋盘转,直到汇入了五芒星的喷泉,进入了亚马逊河下的暗涌之中。
    “走吧,希亚。”身后的女孩拉了拉她的手。
    希亚回头看去,那是一个有着纤细腰肢和墨绿眼眸的女孩子,虽然不过是和自己一天出生,却早早展开了惊人的美貌。
    她就是塞壬,天神一样美丽的小姑娘,这一代孩子之中最优秀的一个,据说,也是下一代女王的候选人之一。
    “你那条巨蟒真棒。”希亚由衷地赞美。
    “那当然。”塞壬笑起来,她拿到最好的东西,好像已经是理所当然。
    黑色的石门在身后关闭了,希亚想,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了。
    姑娘们鱼贯而出,她们走得很慢——她们有资格走得这么慢这么悠然自得——她们可以挥霍八十年的时间去学习各种技能,可以消耗三百年的时间尝试各种职业,她们可以享受月光下的爱情,也可以在阳光下做长途旅游,直到她们觉得生命再也没有乐趣可言的那一天为止。
    亚马逊族人放下长矛的那一天开始,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自由最快乐的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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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Act2 有死的灵魂
    死是灾难。
    这是天神们
    如此判断。
    不然他们早已死去。
    不是每一个亚马逊女孩都可以象希亚一样熟悉水流的生命的。
    希亚又一次溜到老地方,舒展开手臂,她好像长大了一点,身体浮出水面的时候,不再象去年那样的透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点影子。
    索利芒斯满不在乎地坐在青藤上,开心地破坏一队黑蚂蚁前进的步伐,蚂蚁们惊惶失措,举着大腭四处试图攻击,看得索利芒斯哈哈大笑。他忽然低头,盯着希亚的身体:“你们长得真快。”他羡慕的说。对于一个树之精灵来说,要长到成人的身体,需要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亚马逊女孩则和有死的人类保持同步的速度,七八岁的孩子,一年一个样子。索利芒斯悠悠地荡起秋千:“希亚,你不是天天吹嘘自己读过很多书吗,你告诉我,为什么森林精灵和那些短命人的形体总是一个样子?”
    希亚耸耸肩:“我还没找到答案,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他们寿命短暂,智慧浅薄,保持着低级的家庭聚居形态,可是我们偏偏和他们看上去差不多——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会去他们的部落研究研究。”
    索利芒斯有点失落:“等你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我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真没意思——啊!啊!不——”他忽然大叫起来,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看上去痛苦极了。
    希亚大吃一惊:“喂,你怎么了?”
    “有人——”索利芒斯喊叫起来:“在动我的树!”
    在一只幼小的精灵长成为树妖之前,他的本体稍受损伤就会难过无比,希亚顾不得再嘲笑索利芒斯的样子,从水里跳了上来:“走吧,我们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她拉起索利芒斯,向着丛林深处飞奔而去。
    索利芒斯的本体是一棵巨大的杉树,高高的树冠伸到了丛林的顶层空间,希亚和索利芒斯踩着藤条和矮树丛飞奔,离开了河水的希亚跑得跌跌撞撞,几次要栽到地上去。
    “啊!看哪,是人!”索利芒斯忽然惊叫起来。
    那棵杉树前的杂树和灌木已经被砍伐一空,堆在杉树下面,四十多个土著的印第安人团团围绕,面容肃穆。树上绑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前额宽广,眼光明亮,嘴闭得很紧,看得出在咬紧牙关。她的双肩被两枝长矛钉在树干上,鲜血染红了赤裸的身躯,;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印第安男子被四五个人按在地上,一圈一圈的藤条死命地缚在身上,他撕心裂肺地喊:“阿苏拉——”
    索利芒斯惊呼:“糟了,他们要点火了。”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酋长手里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双臂伸向天空,正在大声呼喊:“祖先,我们抓到了努恣温克的头人,那个叫做阿苏拉的女人,她和她的族人即将付出代价,请你们息怒——请你们安息——”
    众多族人匍匐于地,大声附和着:“请你们息怒——请你们安息——”
    这时,一个细弱胆怯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你们为什么要杀死她?”
    “魔鬼——”酋长大声喊了起来。
    希亚被吓了一跳:“我不是魔鬼,我是亚马逊人希亚。”
    酋长疯狂地舞动着火把,希亚吓得尖叫一声从他面前闪开,对着索利芒斯脸色苍白地说:“这就是那些有死的人吗?太可怕了——他们要活活烧死那个女人!”
    索利芒斯的脸比她还难看:“问题不在这儿——他们要烧死谁和我无关,可他们干吗把那个女人绑在我身上!”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都太小,不懂得运用丛林中的任何一种力量。
    “我去找人来帮忙!”希亚咬咬嘴唇。
    “来不及的!”索利芒斯跺着脚:“希亚,只有你能和任何一种生命交流——你去劝劝他们,要打要烧的,把那个女人带回他们自己部落去,换个地方可以不可以。”
    希亚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酋长已经结束了祈祷,他大声说:“祖先啊,饱饮了阿苏拉的鲜血,请赐我们以丰收——”说着,就把火把扔到了杉树下的树堆上。
    阿苏拉的小腿纤细笔直,褐色的肌肤闪着动人的光泽,只是这么美丽迷人的腿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了,她一下被剧痛袭击地抽搐起来,终于没有忍住,惨叫了一声:“不——妈妈——”
    “天哪,真可怜。”希亚忍不住快要流泪了。
    索利芒斯几乎在同时惨叫起来:“不——痛啊痛啊——”
    希亚急得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灵机一动:“索利芒斯,你带我到树里去,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
    “你?”索利芒斯被烧得浑身发黑,点点头,拉起希亚就钻进了树身。
    那棵杉树不算很大,两个孩子有点局促,希亚紧紧抱着索利芒斯,念起了书上记录的咒语:
    “大河之魂哪……”
    索利芒斯打断——“换别的,别做梦了,就凭你也能召唤大河之魂!啊哟……”
    希亚想了想,换了一条:“丛林里的水之精灵,请听从我的呼唤,如同听从天上太阳的呼唤——来吧,到这儿来,绕过神秘的土元素和盘绕根须的牵绊,助彼困厄。”
    只有几滴露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希亚和索利芒斯失望地对视了一眼。
    索利芒斯已经浑身都在发烫,嘴唇也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头发慢慢消失,他惊吓地哭了起来:“希亚,你走吧……我们阻止不了他们,我,我转世以后再来找你……玩。”
    “不行!”希亚用力搂住索利芒斯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咒语,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大声呼喊,绝望而疯狂的念诵,召唤丛林里的水之精灵。
    杉树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露水,附近的泥土也慢慢潮湿起来,微风卷起小小的漩涡,水雾扑打着火焰,水,越来越多的水开始聚集,这是希亚第一次使用咒语,她的意志与力量还是如此的微弱,但是决心却是坚定到不可动摇。
    两个孩子拥抱着,拥抱着……不知咒语被念了几千遍的时候,火熄灭了。
    他们欢呼起来,巨杉有小小的损耗,但是没有关系,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但是很快,希亚就怔怔地说:“索利芒斯,那个女人死了。”
    阿苏拉的身躯已经被烈火烧成漆黑的一团,一个鲜亮的灵魂正在杉树附近徘徊着。
    希亚轻轻闭上眼睛,感知着灵魂的痛楚和愤怒,以及回忆。
    努恣温克和阿瑟部落争斗了几十年,阿苏拉的父亲也死在阿瑟部落的毒箭之下,阿苏拉十五岁的时候就接过父亲的长矛,领导族人进行战斗。她聪明骁勇而且能征惯战,是一流的猎手和战士,在她的带领下,努恣温克部落迅速发展起来,阿瑟部落的领土日渐一日的丧失。
    但是,一年以前,阿苏拉却陷入了爱情之中,而且她爱上的对象,正是阿瑟头人的儿子拜疆。
    两个年轻人偷偷的约会,在月光下唱着歌儿,但是部落间的仇恨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他们无法抵抗。拜疆想,如果自己成为酋长,或许可以和阿苏拉一起,赢得部落间的和平。
    拜疆转眼已经二十岁,但是没有喜欢的女人,这让他的父亲恼火并且焦躁起来。
    又是一次部落间的厮杀,但是冲锋在前的拜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父亲终于怀疑了,但是拜疆什么都不肯说。
    拜疆的母亲生了九个孩子,但是前面的儿子们都死在丛林里,她无比地宠爱拜疆,并为他愁苦地老了十岁。一来是爱情的冲动,二来是对阿妈的依恋,拜疆终于有一次偷偷告诉了妈妈这个秘密。
    但是,他的母亲终于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阿苏拉又一次偷偷赶到约会地点的时候,迎接她的,不再是情人的怀抱和热吻,而是阿瑟族人的长矛,弓箭和绳索。
    希亚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拜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酋长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威严的声音也有了颤抖。
    那个叫做拜疆的青年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的卷曲,眼睛深沉而明亮,即使在精灵之中,也难得一见如此的英俊。他看着阿苏拉的尸体,缓缓的,坚决的摇头。
    “你直到背叛自己部落的结果?”酋长追问。
    拜疆点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快点动手吧,阿苏拉在等我。”
    阿苏拉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下沉,脚下的冥河是他们永恒的归宿,她伸开双臂,似乎在呼唤什么。
    祈祷的歌声又一次唱响了丛林,拜疆被推到了杉树之下,他老父亲的刀已经扬起。
    希亚用力地摇头:“他们在干什么!”
    老酋长几乎浑身都在颤抖,他已经足够老了,本来准备在下一个春天把酋长的手杖递到自己儿子的手中——那个勇猛而俊美的儿子,本来是他唯一的骄傲与希望。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划过苍老乌黑的面颊,一刀挥了过去。
    拜疆那颗俊美的头颅飞到柴堆的灰烬上,他身躯轰然扑倒,迷惘的灵魂缓缓升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阿苏拉已经几乎完全沉没,只留下一只手还在拼命的招着……
    “阿苏拉——”拜疆这才明白过来自身的处境,用尽全力向杉树冲去,想要拉住那只手,那只在无数个夜晚牵过,吻过,抚摸过的手。
    索利芒斯捂着眼睛叫:“别过来!”
    只是阿苏拉还是消失了,拜疆的灵魂却一头冲进了杉树之中。
    新生的魂灵显然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如何的改变,看见两个奇怪的小孩子,拜疆一把抓住索利芒斯,凶狠地问:“这是什么鬼地方!阿苏拉在哪里?”
    “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什么鬼地方!”索利芒斯也气势汹汹的说:“你像一块石头一样冲进来——你的阿苏拉去冥河了,你最好赶紧出去找她!”
    希亚愤怒了:“索利芒斯,你难道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索利芒斯急得要发疯,用力推着拜疆:“快走快走,你出去就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一边推一边对希亚喊:“还不赶快帮我,人类的灵魂不能呆在这儿,他会融化在树里的!”
    希亚如梦初醒,也一把推在拜疆身上——拜疆踉跄着跌了出去,但是刚才还宛如生人的灵魂却变成一个淡淡的轮廓。
    索利芒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他还是融化一半儿,我真是亚马逊最倒霉的树精。”
    希亚在这个局促的空间早就呆够了,用力跳了出去,回头:“可是,他的灵魂被融化了,有什么伤害吗?”
    索利芒斯沮丧地走了出来,摊开手,苦笑。
    希亚惊叫起来:“你的头发——你的眼睛——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绿色的头发正在慢慢变黑,眼珠也呈现出漆黑的颜色,甚至肤色都在变化,他无奈地说:“庆幸吧希亚,那个拜疆还不算难看。”
    “你是说?”
    “我是说,我倒霉透了——树精的形体总是很脆弱的,我,我恐怕要长成那副怪样子了。”
    阿瑟部落的族人抬着拜疆的尸体去了,只有头颅还留在阿苏拉尸身的一边。希亚看着他们,不知是怜悯还是感动,轻声说:“其实,有死的人类,似乎也还挺好的。”
    “别想这么多了。”索利芒斯嘟哝着:“只要你出来,这个丛林总是会杀戮的,我们比他们可幸福多了,这么短的生命,能干什么。”
    这一回,希亚不再辩驳,只是摇了摇头。
    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让两个孩子都一时反应不过来,默默地分了手。
    希亚被吓得不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语言课程学得不怎么样,站在那个老酋长面前的时候,她完全看不透他的灵魂,那个人的心里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喊叫,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最不对劲的一种。
    她不声不响地回家了。
    五芒星喷泉所在的大典是亚马逊王国的中心,从西方正门走出去就是西风大道,穿过西风花园和圣战士广场,有一条绵延的小路通向赛波林,如今正是时候,纯美红宝石的赛波花正在怒放。
    希亚匆匆从赛波林走过,生怕被花瓣砸中,虽然她时不时偷跑出去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以利亚姐姐依然会重重的责罚她。
    还好,并没有人发现希亚的小小变化,赛波林的尽头,赛波城熙熙攘攘,很是繁华。
    赛波城燃灯广场的西侧,是一片美丽的,小小的赛波花园,三十二个孩子们就住在这里。
    赛波花园十四号,是希亚的家。
    如今的希亚还坚定的认为,这里是全世界最自由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不会被打扰。当然,不仅仅是她,五十一万四千亚马逊族人都是这样以为着,毕竟,这个古老安宁的王国,已经在美梦里沉睡了七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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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3 王国的秘密
     
    这儿的青年长矛如花似锦,
    诗神的歌声嘹亮,
    宽广的街头有正义,
    维护着美好的事业。
    “叮铃”一声脆响,一只雪白的蜂鸟落在窗棂上。
    希亚解开鸟腿上绑着的银箔:亲爱的希亚小姐,你的劳动申请已经批准,明天开始,你可以清扫赛波林的落叶了。——劳动工会主席 安东妮娅
    “太棒了!”希亚几乎要跳起来,在亚马逊王国,能够从事劳动是难得的殊荣,通常一个申请需要十五天到一个月才能批下来,而她竟然只用了七天——或许是安东妮娅看她过分的轻闲了。
    虽然仅仅是最低级的扫地,但总归是劳动者的行列了啊,希亚匆匆翻出许久以前就领到手的额环,欢喜万分地戴在浅金色的长发上——她太阳晒得太多了一点,头发的颜色已经不可逆转。
    “希亚”,门外,塞壬冲了进来——塞壬真是美貌,希亚又发出一次赞叹。
    塞壬拉着希亚的手:“明天跟我去剧院吧,希亚,我们有一场音乐会了。”
    “可是……我明天要去劳动呢。”希亚指了指额环,但依然为塞壬高兴。
    塞壬羡慕地望着她:“那好吧,希亚我真羡慕你,不知我的申请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不过,等你劳动结束,或许还来得及,听说女王也会到场。”
    希亚拼命摇头:“我可不敢见女王陛下,塞壬,听说女王正在到处找人——”她压低了声音:“找人去做战士。”
    塞壬哈哈大笑起来:“又来了,我怀疑她一个人也找不到,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留着那个见鬼的战士制度,我们这个和平自由的国家,要暴力做什么。”
    亚马逊女战士是亚马逊王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甚至有一种说法,提及最早的亚马逊先民本身就是一个终身战斗的部族。据说在立国之初,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女战士一起放下长矛,并宣布从此成为自由荣誉的公民,但尽管如此,还是有整整三十万人选择了战斗者的职业。
    但是很快她们就发现,长矛和弓箭在这个国度不仅是多余,简直就是耻辱。新一代亚马逊女人成长起来,她们醉心于艺术和建设,鄙视暴力和杀戮——当然,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她们去杀戮并且作战。一代又一代,亚马逊女战士的数量急剧下降,在特拉洛克十二世女王身边,仅仅留下了大约一万名战士。
    无论如何,亚马逊女战士终究是个古老而光荣的头衔,但是军人就是真正的羞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兵役成为了一种法律上惩处的方式,如果有人违法了公民条约,则被判处兵役的刑罚——尽管在军营里她们无所事事,只要努力练习格斗和作战就可以,但是剥夺了艺术和优雅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代价。
    王国祭司和长老会曾经数次上书,要求考虑取消亚马逊女战士这一职业,理由是它剥夺了自由并且损害了身体——女战士保留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迂腐的传统,在宣誓以战斗为天职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必须砍掉或者烧去自己的右乳房,以便于拉弓射箭或者投掷长矛,这也是许多姑娘们望而却步的主要原因。但是不知为什么,女王总是坚持保留这一集体,并且宣布,一旦女战士人数少于八千人,就正式启动废除的议题。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废除战士制度,已经是势在必行,即使再拖上数百年,到了新一任女王继位的时候,依然会执行民心的所趋。
    “除非有一场战争”,希亚挠挠头:“不然,亚马逊女战士就会彻底消失了。”
    “呸!”塞壬用力瞪着她:“你说的叫什么话呀,我才不相信我们还要面临战斗,生命之间的差距应该是智慧上的,而不是武力上。”
    “我赞成。”希亚想:“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不管有什么不对,希亚还是准时提着一套家伙来到了赛波林,红宝石的花瓣落了一地,又重又散乱。
    希亚做得很卖力,分别按照大中小把花瓣分成堆,一筐一筐地搬到车上,准备送去处理中心——火焰一般的赛波花重重叠叠开得奔放而痛快,初生的花苞羞涩地打开蓓蕾,然后在空气中僵硬,变成了血色的石,璀璨变幻。
    今天来往行人很少,难得的安静,甚至是寂静。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希亚能够和绝大多数有生命的物种交流,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难和自己的族人相处的愉快,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城市里,她是个小小的孤僻的孩子,好在亚马逊终归是宽容的,每个人在结束公共教育之后,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远远的,两个女人一路小跑过来,她们的腰肢上画着美丽的金合欢,看来是仔细修饰了一番。
    “希亚”,前面的女人年纪稍稍大些,也多少沉稳一点:“你怎么不去剧院?”
    希亚举了举手里的小抓钩:“我在劳动,丽达姐姐。”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后面那个已经大惊小怪地喊起来:“难怪听说你连伴生日都会迟到……小希亚,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今天的音乐会会选出我们的王储么?所有一百五十岁以下的公民都可以参加。”
    “王储?没有。”希亚低下头,难怪这次的劳动申请如此轻而易举……她想,老师一定也是为难,不知道她去了之后有什么可以展示,才小小地补偿她一下的吧。
    “希亚和我们去吗?走吧,见识见识盛会也是好的,所有的姑娘们都会拿出绝活来。”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希亚畏缩着,她开始恼怒,恼怒自己在外面的轻快活泼,在家里的羞涩和迟钝。她咬着嘴唇,重复:“我不去了,丽达姐姐。”
    丽达想了想,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行希亚,她们不通知你是错误的,你有选择是否参加集会的权力,也有被告知的义务。看着我小姑娘,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希亚反复咬着嘴唇,但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早就出卖了内心的意图。
    丽达笑了起来:“走吧,或许我们还来得及。”
    水晶大剧院一直被称为亚马逊王国的艺术之心,也是整个王国最瑰丽的建筑,几乎每个夜晚都有各式各样的艺术家毫不吝惜地从各地赶来,奉献自己毕生的精华,象希亚她们这样一百岁以下的年轻人是从来没有机会登台的,看来今天真的是一个契机。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到剧院,希亚还是又一次被眼前瑰丽的景象震惊了——不仅是她,即使是丽达也深深的吸了口气,眼光不敢直视那圣洁的冰的建筑,连神情都迷醉肃穆起来。
    空旷的广场上,一个巨大的六面体菱形建筑静静地矗立于天地之间,或者说,王国的穹顶和地面之间,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一个完全的通彻剔透的水晶体,光从内部折射出来,映得整个广场变幻万千——据说,一旦开启了剧院内部的核心光源,亚马逊整个地宫将被照亮。但是,没有人直到剧院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地方,剧院被切割成了六个完全相等的透明空间,拱卫着中心的秘密,不知是光源的巧妙设置还是建造的巧夺天工,那里的一切光线都被神秘地屏蔽着,以至于外界无法窥探一丝一毫。
    虽然亚马逊公民享有绝对的居住自由,但是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远离这个广场。于是,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悬浮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一样,隔绝了生命和声音,无端地令人敬畏。
    广场的入口处,一块水晶纪念碑直刺天顶,上面镌刻着一行亚马逊文字,据说是第一代女王考特利秋的箴言:灵魂是创世的声音。
    “快走”,丽达一手拉着身后的姑娘,一手拉着希亚,快步走到最下层的水晶面前,轻轻一按,透明的大门敞开了,五光十色的光与一个天籁般的高音一起冲击着感观,震得希亚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那是……那是塞壬啊。”她五体投地,又是钦佩又是羡慕。
    在第六剧场,塞壬坐在玫瑰水晶的花座上,不知哪里洒落的光线一路氤氲,水妖一般的声线蛊惑着台下的众人——希亚轻轻踏入,唯恐震落了梦一般的幻景。
    她一步步向前走,连什么时候松开了丽达的手也不知道,塞壬真是美,墨绿色的眸子好像雨林深处的浓影,希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塞壬做了女王,应该是亚马逊历史上最惊艳的一位吧,这样想着,她一脚踏上了一个柔韧的脚背,“啊,对不起”,希亚回头,小声说。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希亚却惊叫了起来:“特拉洛克女王!”
    歌声顿时中断了,舞台上的塞壬有些怨怼地望着希亚,女王的眼里也有了浅浅的责备,希亚在众人的目光中顿时无地自容。
    “你迟到了,希亚。”女王温和地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呃,塞壬,你的歌声真是美极了。”希亚低头。
    小塞壬咬了咬嘴唇,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不,真正灵魂的声音是不会被打断的……轮到你了希亚。”
    “我?”希亚拼命摇头:“我什么都不会!”
    一片低声的哗然,在这个地方,这个被称为艺术之心的地方,还从来没有人大声说过什么都不会呢。
    “去吧孩子”,女王笑笑:“你会的。”
    希亚拼命抬起头,努力使自己不至于太紧张,一步一步走上了玫瑰色的水晶舞台,念首诗吧念首诗吧,希亚对自己说,但是一时间那些深刻在脑子里的诗行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匆匆忙忙念道:“那是什么来近,使我心惊?不,不是死神黑色的羽翼——”
    忽然,所有人都惊呆了,盯着希亚身后的某一点。
    希亚浑然不觉继续念着:“它是如此沉重,早就该坠落——”
    她的背后,竟然出现了两个黑衣的身影,脸上的面具狰狞可怖,希亚立即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转过身,惊叫了起来——穿衣党!
    亚马逊王国里,穿衣被视为罪恶和羞耻,只有被判处罪行的人才不得不穿上黑色的长袍,羞于见人。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年轻人叛经离道,认为衣饰也是美的一种,常常穿起衣服招摇过市,让老亚马逊人啧啧感叹不已——但是,如此重大的场合,她们怎么会来了?
    在一片议论声中,特拉洛克女王匆匆走上舞台,脸色肃穆端庄:“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回来了?”
    那两个黑衣人一起脱去长衫和面具,一起跪倒在女王脚下:“陛下,外面出事了。”
    特拉洛克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一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她盯着左边那个:“苏歌拉娜,你先说吧。”
    那个叫做苏歌拉娜的女人显然已经有了些年纪,她恭敬地回答:“陛下,是战争。”
    女王皱了皱眉毛:“在人类那里,战争似乎是无所不在的。”
    苏歌拉娜有些颤抖:“但是这次不同……陛下,让她们回避吧。”
    女王摇了摇头:“如果厄运已经开始,逃避是无济于事的,苏歌拉娜,你说吧。”
    苏歌拉娜点点头:“陛下,预言书上的大灾难已经开始了,我所在的王国,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希亚完全没有听懂,插嘴。
    “没有了的意思,就是阿兹特克帝国……灭绝了。”一向镇定自若的老使者也忍不住颤抖:“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没有了,就像祭司说的那样——浅色皮肤的人从黄金一样的海岸登陆,太阳之子也失去了他的光辉。”
    特拉洛克女王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臣民,眼里流露出深沉的悲悯,她伸出一只手,放在苏歌拉娜头上,止住了她的悲哀和愤怒:“好了,苏歌拉娜,你是智慧的引导者,而非命运的,有些事情,我们无力改变。”
    苏歌拉娜扬起头:“可是女王啊,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那些浅皮肤的人已经一路向南,或许什么时候,就会到达这片丛林——让我们的使者回来吧,上面的世界,已经不再安宁。”
    女王摇了摇头,看看右边那个:“你呢?你又为什么回来?莫非他们已经到了?”
    “这倒没有。”右边的女人也摇起头,大声叹息,“是另外一场战争,不知为什么,那些人和树妖们打起来了,人在死亡,森林也在后退,陛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特拉洛克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没什么好怎么办的,我们无权干涉其他种族的决定……你,苏歌拉娜,是引导者里最年长的一位,你回去吧,告诉那些姐妹们,用眼睛仔细看,然后回来告诉我们上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女王刚刚转身准备离去,两个引导者就一起喊了起来,但另一个尖利的声音盖过了她们:“我们不能不管,陛下啊,我们即使可以抛弃那些人,但是丛林呢?亚马逊河呢?”
    “希亚?”特拉洛克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安心些吧,这几天不必去找你的小玩伴了。”
    希亚的脸红了,她刚才想起的确实是索利芒斯——好些日子没见了,那个坏小子不是应该在青藤上悠悠地荡着秋千么?怎么……被卷到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里了呢?
    看着女王施施然的离去,希亚怔怔地立在那里,音乐会显然是被打断了,女孩和女人们彼此交谈,各自带着不一样的表情和心绪结伴离开。
    “不行!”希亚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我们是好朋友……她想着,向着五芒星喷泉所在的位置跑去——我不能不管索利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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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4 丛林的战火
     
    视自己生命如可恶的敌人,
    视黑暗死亡如可爱的阳光。
    可哭战神的破坏工作你们知道,
    痛苦战争的狂暴性情你们了解,
    溃逃和冲锋的滋味你们都尝过,
    青年们!
    希亚想,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读过太多关于战争的文字,却无法想象一些人,一些获得了实在的生命与灵魂的人,可以为了某些莫名的仇恨,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敌人,竭力去毁灭一切。
    亚马逊人是远离战争的种族,她们长久的生命,只为艺术和美而激动。
    这条水路她早已驾轻就熟,但是这一次,却不安起来,不明白浮出水面之后,展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可怖的场景——希亚深深吸了口气,确定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希亚”,身后一个声音高叫:“等等我。”
    两个女孩儿一起探出小半个身子,塞壬身体微微一摇,晃到希亚身边:“我和你一起去!”
    希亚多少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个女孩拉着手,摸向那条清澈明亮的小河,河道并不宽,又清浅得很,几步走过去,就到了河畔,女孩的身子在半空中透明起来,淋漓地水珠从半空划过,勾出两个小小的身子。
    “啊,希亚你看!“塞壬用力指了指面前的地面,潮湿的苔藓一片暗红色,分明是鲜血染过的迹象,树妖们倒下的时候是不会流血的,红的血和白的骨,那是有死生灵的唯一标记。
    希亚和塞壬手拉着手,穿过密密的丛林,跳过板状的根结,从树藤和蚁穴上跃过,向着丛林内部飞奔。
    “等等希亚,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塞壬忽然停下,不安地问。
    “什么感觉?”希亚不耐烦了。
    “好像有一股热气裹着头发和脸,让我的胸口发闷,脚也发烫,浑身的皮肤都不舒服。”塞壬半眯起眼睛,极力要描述清楚这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随口下了判断:“奇怪的法术!”
    “笨啦。”希亚拖起她就继续跑:“什么法术啊,有人放火而已。”
    在一群小姐妹中间,希亚算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但是当她看见那场大火的时候,也惊呆了。
    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有计划的战争,这片丛林里的部落联盟对雨林宣战了,他们用刀和火,征服土地,而雨林里沉睡千百年的树妖奋起还击,留下一具又一具人类的冰冷冷的尸体。
    丛林变成了一片暗红,连天空也因为大火和浓烟变得黑幕沉沉,成千上万的鸟儿扑着翅膀上下翻飞,惊叫着试图逃离,无数五彩斑斓的翅膀在黑烟中穿梭,一只金刚鹦鹉和一只秃鹫撞在一起,由于速度过快,一起坠了下去,接着便是淹没在火海轰隆之中的哀鸣。
    比起天上,地上的动物更是陷入无穷的灾难,这片雨林茂密繁盛,上下至少分出五层的空间,从百米以上的乔木到近地的植物,各自竞争并享受着生命。但现在,火焰掠过之处,卷尾猴和美洲豹一起从树上落下,平时争斗不休的白蚁和黑蚁彼此聚成团,烧得毕剥有声,而那些树木——尤其是高大的乔木,几乎变成了一支支火炬,烈火沿着树干蔓延而上,刺入云霄。
    但是人类的命运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森林中似乎有着奇异的声音,命令所有生灵还击,但是并没有一个树精显出精灵的原形。塞壬摇头:“这是不公平的。”
    希亚饱含热泪:“这是法则,他们的使命是创造,不是毁灭。”
    这是一支奇怪的战斗的“队伍”,有老人,有孩子,甚至还有抱着婴儿的妇女,青壮年的男子们加紧用石刀石斧砍去焦枯的树木,老人和孩子们争相将着火的箭射向火舌尚未舔到的森林深处。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尖叫着向余火的边缘跑去——那里竟然躺着一具还没有被烧焦的美洲虎的尸体——只是就在瞬间,他的腰和脚被柔韧细长的藤条缠住,在母亲的惊叫声里一个踉跄,被拖进食人树的控制范围。
    男孩大声惊叫着,藤条上的倒刺和黏液是他麻痹,但是身边的火舌又让他疼痛窒息,男人们想要冲进去救人,但是刚才还是工具的大火,现在则变成了天然的屏障,他们裸露的肌肤根本抵挡不了那样的高温。
    只有孩子的母亲冲了进去,头发和身下的兽皮瞬间被火舌舔去,她不管不顾地用力砍着藤条,但是很快也被食人藤卷了起来。
    “你等等我!”希亚看不下去了,一头钻进了火海中——她是水族的精灵,本来火焰也是致命的伤害,但是无论如何,可以比那些人多支撑一段时间。
    “放开他们。”希亚对食人藤说。
    食人藤的声音痛苦而愤怒:“你为什么不叫那些人放过我们?”
    希亚轻轻摸着藤条:“相信我,我正要去劝他们。”
    “真幼稚。”食人藤嗤之以鼻。
    希亚摇头:“不,你现在太愤怒了,但是你杀死了她们母子又有什么用处?反而可能消耗你最后一丝力气,听我说事情不至于那样,保留你的生命元气,大火退去之后你依然可以重生。”
    食人藤苦笑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出去吧小姑娘,我们不和亚马逊人过不去——她们要铲平这块土地种玉米,你认为我还有重生的机会?”
    希亚浑身的皮肤都被烧得通红,她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只是一手拉着那小男孩一手抚摸着藤条喊:“相信我,我以大河之魂的名义起誓,你们一定可以重生,她们已经不行了,求你——”
    或许是过于虚弱,或许是被希亚说服,食人藤的藤条缓缓放松了。
    那些刀耕火种的印第安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迹——女人和孩子被看不见的力量平平拖着,一点点离开了丛林,但是腐蚀的液体河火焰已经几乎损伤了她们全部的皮肤……虽然逃脱出来,但是明显已经快要不行了。
    “希亚!你在做什么!你帮助我们的敌人!”火海中,小男孩的身形出现了,显得缥缈而且疲惫,但是满脸都是怒火,他一步一步走出来,身影一点一点地清晰,甚至连印第安人也看得出那个黑发黑眸的影子,索利芒斯看着天空,孩子的声音在整个丛林间回荡:“来战斗好了。”
    “索利芒斯——”一个惊叹从火的深处传出,好像是许多人同时发出,又随着整个丛林回响,希亚吃惊地看着索利芒斯,他抬起手,着火的枝条仿佛受到指引,拔地而起,向着前进中的人类步伐冲去。
    不过短短几天而已,索利芒斯好像获得了奇迹般的力量,那个平日嘴角带着一抹坏笑的小男孩,忽然间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战士。
    没有人关注地上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早已奄奄一息,甚至可能已经死去,印第安人被突然杀出的索利芒斯激出战斗的怒火,举着刀和长矛向前冲去,那女人只来得及轻轻转动了一下胳膊,拥住自己的孩子——希亚刚要上去帮忙,就看见两个浅灰色的灵魂从地上的躯体——或者说是尸体里缓缓钻了出来。
    塞壬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对希亚说:“来吧我们来帮忙。”
    “帮谁?”希亚咬住嘴唇。
    塞壬不再说话,轻声唱起了水的歌谣,希亚顿时明白过来,大声念起水之安魂的咒语,塞壬的歌喉清亮婉转,希亚的声音逐渐镇定而有力,这是两个孩子的第一次联手,但是比起上次的狼狈,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夸拉!”越来越沉重的云层深处有种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天空顿时失去了颜色,浓黑的天地间,骤雨迫不及待地落下。在雨丝刚刚接触火苗的时候,火势还猛地上涨,但是很快,火焰被压了下去——印第安人也不知同时点起多少个火点,连成一条逶迤壮观的火龙,然而现在,这条龙扭曲着,咆哮着,缓缓低下了头颅。
    但是战场上却丝毫不见好转,准备多日的放火烧林计划被阻挡,人们也愤怒了,他们手里的长矛一枝接着一枝地掷出,穿过索利芒斯虚空的身躯,但索利芒斯的攻击却每一下都落到了实处,呻吟和惨叫声从人堆里不时传出。
    但是,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那些穿过索利芒斯身躯的长矛似乎还是被什么阻隔了一下,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无力,索利芒斯那个虚空的躯体承接了太多的攻击,也慢慢踉跄起来。头人们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加倍疯狂地砍向这个小小的“魔鬼”,他们确定是索利芒斯阻挡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希亚闭上眼睛,努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思考这一切,她的咒语里不能有暴戾和厮杀之类的情绪,暴雨中的丛林依旧危险,一个又一个闪电粗暴地撕开天空,击倒百年的大树,紫色的火花在丛林上层闪烁着,那是希亚所不能控制的力量。
    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索利芒斯忽然惨叫一声,一步跌到在地上——无数的长矛和石块向他投掷过去,地面上甚至出现了点点绿色的有着奇特光泽汁液——那是树精的鲜血。
    “住手——”希亚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挡在索利芒斯身上,面对这直接的暴力她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挡住攻击——但是她的防御能力比索利芒斯差了太多,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痛苦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亚马逊人并非精灵,她们的躯体只是在小时候透明而已,但是和人类一样,完全是实体。
    只是……攻击停顿了,甚至冲在最前方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后退。
    黑漆漆的丛林深处,淡绿色的巨人们走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后面的那个的步伐踏在前面那个的脚印上,一条长龙按照奇特的韵律行动着,连风也停顿了。一步、一步,沉重的节奏宛如丛林的心跳,大地平稳,连最细小的灰尘沙砾也不会抖动,但是他们每迈出一步,地面上的所有人就感觉到重重的一顿。
    “树妖——”塞壬停止了歌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从不主动出击的精灵们也终于走出来了。
    领头的巨人伸出手,把地上的两个孩子抱了起来,青色的生命气息从队列里传到希亚和索利芒斯身上,索利芒斯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可是,他的眼泪已经开始打转:“我的树,我的树被劈倒了,我要死了是不是?”
    领头的树妖摇着头,发出苍老的叹息,身后所有大大小小的树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叹息着,听起来像是丛林的哀鸣。
    “快找祭司——”酋长大声地喊了起来。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树妖把希亚和索利芒斯送到安全的角落,就又继续着他们无坚不摧的步伐,他们每一次挥手,都像是参天大树凌空倒下,那巨大的力量完全不是肉体可以承受的,躲闪不及的人们立即倒毙在地,骨头和血肉一起化成齑粉。
    “希亚——”塞壬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毫无疑问她被吓坏了,浑身都在哆嗦:“他们要杀光这些人么?太可怕了。”
    索利芒斯摇摇头:“你知道什么?树妖使用的力量是土地的生命力,即使杀了这些人类,从此之后这片丛林也会荒芜的……千百年来我们从来不会主动攻击,即使本体会被伤害,也大不了忍耐到复生——”
    “那么这一次是为什么?”希亚不解。
    索利芒斯挠挠头:“我是特例,我被那个叫拜疆的家伙熏坏脑子了。”
    希亚轻轻笑了起来,她这才想起来现在的索利芒斯吸纳了一半的人类灵魂,而那个什么酋长的儿子,居然是个好战分子。她耸耸肩:“那他们呢?他们好像也被惹到了。”
    索利芒斯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们……是因为那个大预言,既然到头来都是灾难和毁灭,不如同归于尽来的好。”
    “什么预言?”塞壬和希亚同声问道。
    索利芒斯吃惊地看着她们俩,确定她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才缓缓摇着头说:“你们居然不知道?你们的女王难道什么都没说?难道她认为你们都可以在那个洞穴里躲过去不成?”
    希亚抓住索利芒斯的头发:“少废话,什么预言,快说啊!”
    索利芒斯用力地摇了摇头:“如果你们的女王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他把希亚的手从头发上抓了下来,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伸向塞壬:“嗨,我叫索利芒斯,你唱歌真好听。”
    “谢谢,塞壬。”塞壬微笑着伸出手,三个孩子在战场的边缘嘻嘻地笑了起来。
    只是战场上的局势又有了变化,人类的大祭司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他下令把族中最强壮的三十个青年杀死在阵前,剜出他们的心脏,向着天空喃喃地祈祷。
    “他、他在干什么?”塞壬脸色一阵发白。
    “喂食太阳神,他们用人的生魂喂给太阳,但是那个咒语——好像是召唤什么邪恶力量的。”希亚努力去听,她的心灵交流力量在亚马逊年轻一代里首屈一指,这和塞壬的歌喉一样,完全是天赋,令人吃惊的天赋。
    大地在瞬间开裂了——或者说,在树妖和祭司的眼中开裂了,无数的亡灵缓缓升起,年轻人的心头热血让他们兴奋和发狂。这些亡灵的腰间挂着心脏和头骨以及人手做成的花环,向着印第安人的一面是人脸,而向着树妖们的一面却是骷髅,长长的黑色的蛇从一个眼窝钻进,又从另一个眼窝钻出,黑色的粘液滴在地上,希亚吃惊地说:“这是冥河的水啊!我的天,他们连祖先的亡灵也喊来了。”
    塞壬和希亚靠在一起苦笑,她们无意之中,竟然搅进这样一场混战里。
    索利芒斯拍了拍两个女孩子:“看来大预言传到冥界,连他们也忍不住了。”
    希亚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肯说就给我闭嘴,我讨厌男人多嘴多舌!”
    索利芒斯吐了吐舌头:“你发怒的时候真像女王——喂,别生气,你知道,这场架打下来,大家就是个同归于尽,丛林毁了,连冥界的转生力量也毁了,希亚,我得提前和你说再见。”
    “闭上你的臭嘴!”希亚知道索利芒斯说的都是真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树妖和亡灵们打得无比惨烈,树妖身躯巨大,力量也源源不绝,但是亡灵们的灵活性和杀伤度则高了许多,他们怒吼着周旋,战场上不时传出树妖倒下的巨响和亡灵被击灭的黑烟。
    索利芒斯坐不住了,他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
    希亚一把拉住他:“你不能去,索利芒斯你做不了什么!”
    索利芒斯微微笑:“既然没有人能做得了什么,就顺应它好了——希亚,回去吧,战争开始了,没什么力量能让它停下。”
    但是,很快,索利芒斯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树妖和亡灵们真的一起停手了,他们吃惊地望着远方,年老的精灵甚至发出了惊叹——
    “啊!亚马逊人!”
    亚马逊河奔流的方向,一群战士渐渐升起,长矛的光芒甚至如夜空中的恒星璀璨——亚马逊女战士,丛林世界里真正的战士,也到来了。
    希亚惊喜地喊:“特拉洛克女王!”
    女王赤裸的脚踩在地面上,每一步留下一个绿色的影子,好像焦枯的土地瞬间得到了滋润和慰藉。
    “都回去。”特拉洛克静静地说,“真是羞耻,你们居然会插手人类的事情。”
    “女王陛下”,树妖的领袖不满起来:“是他们要毁灭我们。”
    特拉洛克抬起头,眼睛里是无边无际平静的力量:“是这样的么?”
    树妖的领袖也局促不安起来:“当然,你知道,还有预言。”
    “预言”的字样脱口而出,亡灵和树妖们都喧闹起来,好像那是极其可怕的命运一样。
    “回去吧,不要让这片土地变成沙漠,不要在灾难面前忘记自己的使命——树之精灵,我们的命运相同,我们自诩智慧超过有死的人类许多,那么为什么不能等待灾难后的重生?”女王已经走到了争斗的战场中心,她的声音有着奇妙的安抚力量,“我请求你们,为这片土地留下创造的力,回去吧。”
    “如果连亚马逊人都这样认为……”树妖们交头接耳谈了片刻,“我们也可以接受预言。”
    特拉洛克女王微笑着回头:“那么,你们呢?什么力量让你们死后也不得安生?”
    亡灵们哀叹起来:“女王,我们的子孙被驱逐到这片丛林,他们需要土地,否则无以为生。”
    “这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事情。”特拉洛克女王措辞更加严厉:“够了,想想你们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们好像一直在谈论一个众所周知,但又讳莫如深的话题,听得希亚糊涂起来,她转脸看看索利芒斯,但显然他也不能完全明白。
    小小的激烈的辩论之后,三方很快达到了共识,树妖和亡灵的领袖有些悲哀地看着特拉洛克:“女王陛下,您已经决定这样做了么?”
    “是的。”特拉洛克静静回答。
    “好吧……”他们终于说:“我们和亚马逊人同进退,就是。”
    树妖们一起转身,由于动作太过于统一,甚至发出咯吱咯吱扭曲的声音,而亡灵向祭司缓缓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向地下的冥河沉去。
    “啊,陛下!”希亚高兴极了,扑了过去,搂住女王的脖子:“灾难结束了?是不是?”
    特拉洛克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她的表情悲哀极了,但又庄重无比:“是的孩子,我们回家,灾难结束了,但是……也才刚刚开始。”
    “可是索利芒斯他——”希亚的话被打断了,女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没事的,在他身上拥有人类的强悍灵魂和精灵的奇异生命力,他不会这么容易死去,只要这片土地还有生命,下次你出来,就可以见到你的小伙伴了。不过,希亚,我不喜欢你这么频繁地跑到这里来,丛林不是亚马逊人的范围,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希亚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跟着女王向回走,趁着一片混乱,回头向索利芒斯做了鬼脸,轻轻说:“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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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尘嚣篇 1 塞壬的诱惑
    Act 1 塞壬的诱惑
    亚马逊的女儿们,
    你们把生含在唇上唱,
    你们把死碾在脚尖跳,
    你们把不朽编成传唱的歌谣,
    你们把永恒当成今夜的舞蹈……
    这是一个午后,干净清爽明朗,小河的清水汇入澎湃汹涌的亚马逊河道,让河水也显得清澈了许多。
    水浪之中,墨绿色的一抹弧线一闪,接着又是一闪,追逐着浪花,象鱼,但是比鱼优美,象蛇,但是比蛇柔顺,直到那抹绿色的弧线停在水波之中,才依稀可以辨别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刚刚成熟的,赤裸的女性胴体,而那一弧绿色,是垂到大腿的墨绿色长发,明明是在水里,偏偏蓬松柔软,用一朵睡莲花挽在末端。
    “希亚”,水里的女人对着陆地上一个影子大声喊,声音比丛林里所有的鸟鸣都动听:“太阳下山之前你给我回来。”
    希亚脆脆地笑起来,青藤和阔叶上的露珠纷纷扬扬地洒落,好像下了一场急雨,那是整个丛林在亲热地招呼着,这个多年的玩伴,可爱的女孩。
    离开了希亚,塞壬在水里多少有些无聊,她不喜欢陆地——或者确切地说,在整个亚马逊人里,只有希亚有事没事会往丛林里钻。这些年,女王脸上的笑容一天少过一天,王国里的气氛日益压抑,塞壬的胆子也大了,常常随着希亚跑出来,顺便找一找自己的伴生兽,虽然明知八成会落空。
    离太阳下山明显还有许久,塞壬索性展开双臂,顺着河水急速向下游滑去——她一路游,一路哈哈笑着,看着硕大的巨嘴鱼,成群的食人鱼都被甩在身后,而木头一样的巨大鳄鱼更是慢得象乌龟在爬——在水里,就是亚马逊人的天下,即使是最凶残嗜血的动物,也会谦恭有礼地让开一条道路来。
    嘴角含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塞壬轻轻跃出水面,嘴里轻轻哼唱起来:“亚马逊的女儿们,你们把生含在唇上唱,你们把死碾在脚尖跳,你们把不朽编成传唱的歌谣,你们把永恒当成今夜的舞蹈。”她的足尖勾着浪花,细小的水珠随着身躯旋转,腰肢灵活如蛇,每一个舞步都踏在浪尖上,越跳越是野性,也离起初的丛林越来越远——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回家晚了,也不过是被老师和姐姐们训斥一通罢了。
    但是,塞壬的舞步忽然停了下来,身躯骤然隐没在水中——她看见了一条船!一条前所未见的,华丽的巨大帆船!主桅上不知绣着什么徽章,在阳光下招摇的耀眼,船头独自站立着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男子,手里举着圆溜溜长杆状的东西,正向自己这边看来。“啊哈,好奇怪的人!”塞壬惊喜地欢呼一声,踩着水向大船游了过去。
    “喂,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塞壬大声问,仰起头,面容精致地如同神的作品。
    “我的天哪!她会说西班牙语!”船头的男人显然已经看呆了,回过头,用最大的音量喊了起来。
    转眼功夫,船头已经挤满了男人们,佩剑的靴子哐啷作响,人人都扒在船舷上伸着头向下看,一顶宽大的缀着金色流苏和羽毛的帽子落了下来。
    “你们的船真大,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塞壬继续欢天喜地地问,看起来他们也是有死人类的一支,但是明显智慧层次比丛林里那群家伙高得多,塞壬一扬手,把帽子高高抛了起来,顽皮地戴在头上,“嗨——我能上去玩儿么?”
    整船的人都不知所措起来,显然他们并没有对付一个水妖一样的女人的经验,而这个女人正彬彬有礼地问:“我可以过去吗?”
    那个最初观望的男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已经急不可耐:“当然可以——对吧哥哥?”
    缆绳被扔了下来,塞壬轻快地一握缆绳,好像是丛林间的蜂鸟,顺着船身滑了上去,笑嘻嘻地站在一群男子正中——她的肌肤雪白,胸膛丰润,腰肢纤细得不可想象,由于终年的水下生活,皮肤细腻柔滑得胜过东方的香脂,一头墨绿色的长发微微有一点儿卷曲,又正巧遮挡着最隐秘的部位,而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这个女人的美,那是令人窒息地狂野的美,连太阳都在她面前失去了光辉。已经有几个人喃喃地后退,拼命划起了十字。
    最初的那名男子依旧平静,金发下狭长深邃的眼睛微微闪烁:“小姐,你会说西班牙语?你……好像,不是西班牙人。”
    “我是亚马逊人,我叫塞壬。”塞壬被这群人的目光看得奇怪起来,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友善亲切的眼光。那个男人已经长长地报出一大串名字,塞壬皱皱眉:“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男人笑起来:“叫我梅迪纳。”
    塞壬在他肩头拍拍:“你好,我想看看你的船。”她连句“不介意吧”也没问,就自顾自地四下走动起来,有人想伸手拦阻,但是面对一个赤裸的女人,也不知怎么伸手才好。
    塞壬一边走,一边啧啧地称赞造船的工艺,但是,她走到船尾的时候忽然惊叫起来:“天哪,你们在干什么?”
    一溜排开的几十个巨大铁笼,装满了亚马逊丛林里千奇百怪的动物,巨大的犰狳,青色的蜥蜴,巨嘴鸟甚至一条鳄鱼。
    梅迪纳解释:“这是我们准备献给陛下的一点心意,如果您有兴趣观赏,后舱还有许多。”
    塞壬回头,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是你们的酋长要吃了它们?”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梅迪纳看着她:“你会说西班牙语,但是好像完全不明白文明世界,你叫什么来着?对,塞壬,我对你感到好奇。”
    身后的男人们开始露出彼此心会的笑容,梅迪纳•德•瓦尔德兹子爵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优雅而冷酷无情的手段不知曾经俘获了多少贵族少女的芳心,看来,即使是亚马逊河的野人姑娘,他也不打算放过。
    塞壬却忽然倾听起什么来,她急匆匆地说:“糟了,希亚在找我,我要回去。”说着,就向船舷跑去,梅迪纳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等等,美人儿,告诉怎么才能再见到你。”
    塞壬挣开他的手,一个漂亮的鱼跃跳进河水里,几乎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只是大大的涟漪从河水深处泛了上来。梅迪纳大声喊:“美人儿,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身后的少年满脸通红:“哥哥,我们不是说这就要返航了?这鬼地方到处都是危险,淡水装满了,你要的动物也抓到了,我们回舰队吧。”
    梅迪纳转过身,拍拍兄弟的肩膀:“迭戈,我觉得这里风景很好,我们再休息几天。”
    “咻——风景!”迭戈不满地撇撇嘴:“老毛病又犯了!”
    希亚找到塞壬的时候几乎要发火,这家伙居然自得其乐地游了几百里地,现在天已经完全地黑了,回去注定要被痛骂一顿。但是等塞壬迫不及待地说完今天的见闻,希亚却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说,巨大的帆船,浅皮肤的人?”希亚把“浅皮肤”说得尤其重。
    “浅皮肤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深皮肤的人。”塞壬不以为意,“希亚,明天你真该去和我好好玩玩,那条船漂亮极了。”
    “明天?你还要去?”希亚大吃一惊。
    “我们明天并没有安排什么事儿吧。”塞壬笑着,翻过身,逆流对她的速度多少有点影响。
    “我不是说这个”,希亚严肃起来,“塞壬,预言上说浅皮肤的人会带来灾难。”
    “得了吧,十年了,灾难在哪儿呢?”塞壬漂亮的胸膛被月光照得宛如白玉:“希亚你真没意思,我陪你溜出来幽会这么多次,我只是走开一次而已。”
    “这完全不同!”希亚急了:“索利芒斯是树精,那些人……天神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要干什么!”
    “这和我们亚马逊人无关。”塞壬完全听不进去:“而且那个小伙子长得漂亮极了。”她嘴角浮出一丝微笑,眨了眨眼睛:“依我看,比索利芒斯还好看呢。”
    希亚认真地转过头:“总之,总之明天不许你去!不然的话我就告诉女王。”
    塞壬吃惊地打量着她,确定希亚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生气起来:“小气鬼,你一定书读多了!”
    姐妹俩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互相生气,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有流水轰鸣,依然可以感受大河的浩瀚无边。
    那一夜,在睡眠的温水里,希亚第一次失眠了。她已经十七岁了,看起来和成年的人族姑娘差不多,但是熟悉她的人都说,希亚越来越严肃深沉,变得一点都不像年轻的女孩子。
    那年那场战争,险些就酿成两族之间的大祸,在那之后,希亚对诗歌的兴趣日益淡漠,转而研究起一些当年的战争史诗,试图找到那些人所说的“大预言”的蛛丝马迹来——几乎没有人相信所谓的预言和灾难,但是希亚坚定的认为,看不到的未必不存在,有些东西已经慢慢走来了……
    而那些浅皮肤的人,会是灾难的使者么?
    她决定明天好好和塞壬谈一谈——只是塞壬太骄傲了,她已经长成为亚马逊最美丽的女人,歌喉和舞姿更是不知多少人赞美过,恐怕听不进什么逆耳的预言吧?其实希亚心里也明白,塞壬喜欢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不带嫉妒目光的同龄女孩子。是的,希亚确实没有学会妒忌,她象那些长辈们一样欣赏和喜欢塞壬,更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有塞壬十分之一的光芒,而且,她并不渴望那光芒。
    同样喜欢外出游荡,希亚是因为心里有疑惑和好奇……而塞壬,是渴望赞美和仰望。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希亚几次放松,思想却更加激烈碰撞,但她又说不出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决定,明天和塞壬谈过之后,找索利芒斯聊聊,或许那个家伙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黑暗和温暖包围了希亚的眼帘,睡意还是不可抗拒的到来了……当希亚推开黑液寝室的顶门,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蜂鸟带来的讯息堆了一桌,她无暇打理这些读书会的邀请,匆匆出门,去找塞壬,但是塞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离开。希亚急匆匆地抱怨自己总是晚睡晚起的可恶习惯,躲开一路笑容可掬的姐妹,溜到了五芒星喷泉前。
    “希亚,早啊。”喷泉前,安东妮娅主席笑容可掬。
    “我……”希亚急得发疯,又不知说什么好。
    “希亚,你要学会节制。”安东妮娅语重心长,“你出外的次数太多了。”
    “我明白……下次我会……”希亚不知如何才能打发这位一丝不苟的好上司。
    “看看你耽误的课程,我们对孩子们宽容不代表忽视,明白?”
    “明白明白。”
    “那么好吧跟我来,希亚,女王要见你。”安东妮娅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按照预期截获这个不良少女非常满意。
    希亚绝望地长长出了口气,女王在这个时候要见她,真是要命。
    亚马逊是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度,女孩们觐见女王的机会并不算太少,但是希亚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居然是在女王的寝宫。特拉洛克女王明显地憔悴了许多,这些年来,她变得深居浅出,不苟言笑,看见希亚的时候,她微微一笑,指了指长椅,然后反手关上大门——很明显,这不会是一次太短的谈话。
    “希亚”,女王直截了当地看着她发问:“关于预言,你知道多少?”
    希亚实话实说:“我知道浅皮肤的人将闯入这个世界,从北到南,带来灾难——巨大的灾难。”
    “还有呢?”女王点点头。
    “很多,大部分都是流言。”希亚直视女王的眼睛,希望找出端倪:“据说这场灾难会涉及整个亚马逊丛林,包括我们……而且据说……灾难离我们好像已经很近了。”
    女王的声音平静,但是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压迫:“你说的没错希亚,但是更重要的是,灾难离我们不是很近——而是,它已经到来了。”
    “什么?”希亚一下站起身子,脑子里全是塞壬。
    “坐下听我说,这很重要。”在女王凌厉的目光下,希亚坐下,心乱如麻。女王继续开口:“我不想引起族人的恐慌,但是希亚,你是个例外,你在很久之前就牵涉进这个预言,或许有些事情,我要让你明白——我们亚马逊人和外界并非完全隔绝,甚至可以说,息息相关,希亚,你知道一共有多少亚马逊公民?”
    “五十一万四千。”希亚脱口而出,这是常识。
    “那么我们的先祖为什么要保持一个奇怪的数字?你想过没有?”女王微笑。
    “啊——”希亚脑子里电光石火地一闪,塞壬的演唱会上,忽然出现的黑衣人——“陛下,六千!对,六千!”
    女王这次真的笑了起来:“你很聪明。希亚,在亚马逊人放下武器来到地下王国的时候,考特利秋陛下定下的第一条规则,就是维持五十二万这个数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五十二,这是一个神圣的数字。”希亚连连点头,在所有的占卜和预言书籍里,都无一例外地出现五十二这个数。
    “说得对。”女王站起来,长长出了口气:“但是考特利秋陛下还有两条不为人知的规定,第一就是一定要保留亚马逊女战士的存在,第二,就是要保证有六千引导者,始终留在外面的世界里。希亚,别吃惊,听我说,亚马逊部落在最初的时候……也是有死的人类,我们用战斗力和天神做了交换,得到了和平和艺术,但是从此我们也背负着一个使命,就是向那些兄弟姐妹们传播智慧。那六千个引导者足迹遍布整个大陆,他们在人族的部落里担任祭司或者巫师,然后教给他们一切。如果人族遭遇灾难的话,希亚,我们是无法幸免的。”
    “可是,为什么?”希亚更焦急。
    女王望着远方的窗口:“七千年前,我们曾经是一个以战斗为天职的种族,但是我们的祖先疲倦了,不想再看见那个充满杀戮和血腥的大陆,是她们的抉择给我们带来七千年的快乐和自由,没有亚马逊人喜欢战争。”
    “等一等!”希亚大声喊了出来:“可是如果真的没有战争,我们为什么要保留战士?”
    女王的目光似乎要刺进希亚内心:“因为,我们其实还有一个使命。”她不等希亚说话,已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等到这个世界再没有争斗和战乱的时候,亚马逊人要回到大河的源头,找回大河之魂。”
    “大河之魂?”
    “是的,希亚,大河之魂的力量早就被封印在亚马逊源头了,那是属于至高无上的和平和智慧的力量——我所谓的法术,只是水之术法里最有力的一种,但是真正的大河之魂,并不是现在的我们可以拥有。如果灾难真的来临,亚马逊人必须全力保留解开封印的力量,或许这个牺牲很可怕,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拥有和平的世界会拥有真正的文明……希亚,我把这个告诉你,是因为我们的使命必须一代一代地传承。”
    “我?”希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特拉洛克女王摸了摸希亚的头发:“不过别急孩子,你要学得东西还太多,我告诉你这个,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愿意……接受这个使命?”
    希亚摇摇头:“不行,我要想想,这太突然了陛下。”
    “没关系,你还有时间。”女王回头拿起两本书递到希亚手里:“回去先补习你的功课,希亚你的艺术课程糟透了,还有,学一点战斗和术法,或许我们不得不用到它们。”女王挥了挥手:“可怜的孩子,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情还不是你能接受的,太早了,真是太早了……”
    希亚点着头,轻轻后退,她觉得女王疲惫极了,好像有什么巨大无形的压力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关于那个预言,女王一定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她吧?至于重返大河之源,那个似乎近似于笑话了,如此恢弘的王国,早就不熟悉阳光下土地的族人,难道要全部离开家乡不成?
    带着重重的忧虑,希亚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塞壬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在那里,看见希亚出现,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希亚,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什么事慢慢说。”希亚比同龄的女孩多了种平静温和的力量。
    塞壬几乎颤抖起来:“梅迪纳——梅迪纳抓了我的秋风,我的伴生兽啊!”
    希亚捂着脑袋,几乎想要哀嚎——“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和那票人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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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2 索利芒斯的战斗
    丛林的青年,
    你们休要迟疑。
    天神说,
    最好的纪念碑,
    便是你手上的长矛。
    希亚对塞壬昨天擅自的行动很生气,但是显然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也犹豫过,是不是要把这一切禀告给女王,但是女王也不是随时可以见到的,更何况塞壬告诉她,那些人恐怕就要走了。
    索利芒斯听完了希亚的诉说,按着眉心,叹了口气。
    他是个奇迹,身体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树精,看上去几乎也已经是成人——或者说,他已经完全长成为拜疆的样子,黑发,黑眸,硕壮颀长的身材,黝黑健美的肌肉。
    “希亚,塞壬,这样。”索利芒斯匆匆决定:“如果他们能上岸,那毫无疑问是我们的天下,但是如果他们只留在船上……塞壬,你得负责把他引下来。”
    “我?”塞壬不懂。
    希亚已经兴奋地说:“索利芒斯说的没错,塞壬你去把那个人引到陆地上,我和索利芒斯趁乱把那些动物放了。”她生怕塞壬不同意,忙加了一句:“你对你的歌喉没有信心?”
    塞壬仰起头:“哼。”
    圣?马尔济斯号是瓦尔德兹舰队中装备最为精良的一艘,也是子爵的旗舰。梅迪纳?德?瓦尔德兹子爵正悠哉悠哉坐在船舷上,看着水手们用大块的牛肉钓食人鱼,他两条长腿在半空中晃着,身子随着波浪起伏,看得身后众人都捏了把汗——这真是个超级胆大自信的男人啊。
    “迭戈,来!”梅迪纳拍了拍身边的船舷。
    迭戈连忙摇摇头,他亲眼看见过那群食人鱼如何在三分钟内吃光一头美洲豹的尸体,并不想冒这个险。他小心翼翼靠近梅迪纳:“哥哥,我们在丛林腹地逗留地太久了,回去吧。”
    梅迪纳摇摇头:“不行,那个小美人今天一定会再来的。”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魔鬼——”迭戈用力摇头:“她来了你又能怎么样?我们总不能带她回里斯本去。”
    梅迪纳摘下帽子,轻快的转身,这个动作看得迭戈一身冷汗,“迭戈,怎么样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看上这个女人了,就一定要到手,那么多女人的胸衣我都能脱下来,我就不信,这个不穿衣服的我还让她跑了。”
    迭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兄长什么都优秀,但是在女人的问题上吃够了苦头,这次远洋出海,也是因为梅迪纳勾引了阿昆多公爵夫人,差点被阿昆多公爵处死。当然,也不怪哥哥动心,那个女人真是太美了,迭戈只是匆匆看过她两眼,就觉得全西班牙的贵妇都像泥土一样丑陋粗糙。
    就在兄弟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一阵高亢优美的歌声从远处飘了过来——如果说天使会唱歌,也不过就是这样吧,几乎听到歌声的每一个人,心思都被清风吹上云端,在白云里穿梭飘荡……梅迪纳一个不留神竟然失身滑了下去,幸好他反应得快,伸手抓住了船舷的固定缆绳,迭戈忙搭手把梅迪纳拉了上来,这才发现两人都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但偏偏耳朵和心思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歌声。
    “我生气了。”梅迪纳跺着脚,抓起望远镜:“这个女人差点要了我的命,她是要付出代价的!”
    “哥哥——”迭戈发现兄长已经激动起来。
    梅迪纳斩钉截铁地吩咐,“我看见她了,她坐在一棵——见鬼,那是什么破树!靠岸给我靠岸!”
    迭戈试图劝阻:“哥哥,我们最好当心一点。”
    梅迪纳冷笑:“放心,能骗我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迭戈看着梅迪纳匆匆跳下船,踩着浅水向塞壬跑去,窃笑,征服女人的诱惑有时候真是比征服一个帝国来得更有趣。迭戈举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准备目击梅迪纳猎艳的全景——唔,彬彬有礼的招牌微笑,大胆的挑逗,看来那个女人是要上钩了——等一等,怎么?
    塞壬身边的碧绿藤条忽然一起卷动,死死缠住梅迪纳的四肢,梅迪纳大声吼叫起来,像一个落入陷阱里的野兽。
    “糟了!食人藤!”迭戈抽出佩剑,领头冲下船去,身后没弄清楚情况的互相打听,弄明白的连忙去找武器,船上乱成一团,连底层划桨的水手也惊奇开来,水手长用力挥舞皮鞭保持秩序安定,但是结果适得其反。
    希亚和索利芒斯已经趁乱摸了上来,细细打量上了锁的铁笼——“唔,我的机械课是优良。”希亚微笑着,随手用一根细铁钎捣弄着笨重粗大的铁锁,低声劝告这些朋友们要保证绝对的安静。
    “去吧!”希亚很快完成了船尾的任务,转而向后舱跑去——飞禽走兽在一瞬间乱成一团,鸟类自然展翅高飞,兽族纷纷跳下船,涉水离去,几只笨重的秃鹫助跑起飞,和闻讯赶来的水手撞在一起,彼此惊吓不已,连声高叫。
    后舱里的动物多半是生性畏光喜欢潮湿,又或者是象秋风一样身躯过于庞大不得不关在舱房里——秋风已经长成为一条巨大的黑花蟒蛇,巨嘴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吞下一个成人,它是吞食了混有麻药的牛肉才被抓获的,正憋了一肚子气,一得到自由,立即发威起来,长尾卷过,把舱壁和木桶抽出一道道裂痕。
    “我们走——”希亚当先大喊一声,回头才发现舱门已经被一群人挡住,为首的男子手里平平举着一把火枪,正瞄准着秋风巨大的脑袋。
    希亚愣了一下:“那是什么?”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闪开!”索利芒斯当先扑了上去,几乎与此同时枪声响了起来——然而那人立即大吃一惊,这个印第安青年几乎无视穿过身体的枪弹,势头丝毫不减地拎起他的领子,把他扔到了舱外。
    “不许胡乱开枪,隔壁都是火药——”有人挡住了更多的水手,于是船员们纷纷拔出刀来,要消灭眼前这对该死的男女。
    “希亚,喊上大伙一起上吧。”索利芒斯边打边喊,他满意于自己格斗的天赋,虽然离开大地,他的力量受到极大的局限。
    角落里的希亚没有说话,只是举起双手,掌心向着自己,十指向着天空——她念的,正是昨天女王刚刚交给她的咒语。
    船舱里的人们看不见外面的变化——如果看见,他们再也不会沉溺于格斗,四周的河水渐渐聚拢,先是一个半人高的浪花,很快就变成数十丈的水墙,巨大的水势带起轰轰的涛声,竟然高过了桅杆和船帆。
    “希亚,快点!”索利芒斯虽然是树精,被砍了几刀还是很不舒服,回头催促着,他不明白这姑娘在想些什么,水势明明已经足够大了,完全可以把这条帆船卷到河底永不翻身。
    希亚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右手猛地向左手一推,几乎与此同时,河水受到感应,本来高涨的潮头按落下来,变成一个巨浪,用力把帆船向岸边一推——这条船本来就已经靠岸,被水势一推立即撞在岸边,船舱猛地倾斜,脚下传来喀喇喇的巨响——船的龙骨恐怕是断了。
    希亚带着一群猛兽,从东倒西歪的人群里钻了出去,跳到岸边的土地上。索利芒斯跟在身后抱怨:“希亚,你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是好东西。”
    希亚低着头:“不行,万一……万一出人命怎么办?索利芒斯我们亚马逊人是决不能伤害任何生命的。”说着说着,她忽然一瞪眼睛:“你不也是一样,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人?自己被砍得象块烂木头,还敢来说我。”
    索利芒斯嘿嘿地笑了,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跑出来惹是生非,心里的害怕远远超过表现出的镇定。
    索利芒斯一边恢复着身上的创口,一边安慰希亚:“下次就好,下次就好。”
    “你还想要有下次?”希亚愤愤砸了他一拳:“我希望这些人得个教训,最好一辈子也别来这儿。”
    索利芒斯继续微笑,只是他知道、希亚也知道……那个希望是不可能的。
    “糟了,希亚,索利芒斯,快来——”塞壬的尖叫传来,两人不假思索向食人藤的方向跑去。
    缠住梅迪纳的食人藤被十几把长刀砍成无数截断肢,而藤条也动了真怒,缠住了无数的手腕和胸膛——塞壬的劝告无济于事,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你死我活。
    “嗨,放过他们吧。”索利芒斯走过去,心疼地抚摸着藤条,慢慢把元气传递给它,藤条愤愤地放松了无数的触手,狼狈的水手这才脱困。
    “放火——”梅迪纳愤怒地喊叫,他的脸,手,胸膛都已经被毒汁腐蚀得不成样子,迭戈如果晚来半步,后果不堪设想。
    希亚走了上去:“这位兄弟,我劝你不要再动手,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梅迪纳一怔,又出现了一个赤裸的女人,她虽然仅仅比塞壬高了一点儿,但是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希亚伸手,向远处的帆船一指——“赶快去修好你们的船,离开这片土地,大家都不欢迎你们,以后……最好不要再来。”
    “你们是一伙的……”梅迪纳怒气冲冲地看着塞壬:“你这婊子骗我!”希亚和塞壬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婊子”是什么种族,不知道如何做出回击。
    迭戈生怕再出事,用力架着哥哥向一边退去,梅迪纳还在喊叫:“塞壬你骗了我,我不会放过你!”
    塞壬的手微微颤抖,目光跟着梅迪纳越行越远,希亚奇怪问:“你怕什么?他能把你怎么样?”
    “不——”塞壬忽然回头,脸色发青:“希亚,他会死的!你知道那是剧毒。”
    希亚耸耸肩:“他不会死,这只是个教训。”
    塞壬用力摇头:“是我骗了他……希亚,是我们伤害了他。不行——我知道该怎么做!”
    希亚一把抓住塞壬的手腕,声音低沉而威严:“塞壬你昏了头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要给那个家伙采草药是不是?我告诉你——不行!这个丛林尊敬我们亚马逊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七千年来我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一种生命,你明白吗?梅迪纳不是我们的朋友,他抓了秋风,他不配受到丛林法则的保护!”
    塞壬没有说话,她明白希亚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真的破坏了亚马逊人和丛林数千年的平衡,那么后果可能无法想象——但是,梅迪纳临走时的愤怒令这个可怜的姑娘心乱如麻,她甩开希亚的手,也低声说:“希亚,够了,你用那个该死的预言吓唬了多少人——你根本就是歧视,你瞧不起梅迪纳的浅色皮肤,你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真正的生命来尊重!你——还不是亚马逊女王,不用教训我!”她转身跳进河水里,奋力向上流游去。
    希亚尴尬:“这家伙……是不是太善良了?”
    索利芒斯摇头:“我看这可不叫善良——希亚,回去看紧点塞壬,我怕这姑娘会给我们惹大麻烦。”
    “等等——”希亚转过身子,和索利芒斯并肩而立:“好像麻烦已经来了。”
    远方的亚马逊河,浊流翻滚,无边无际,战舰的桅杆已经遥遥在目——沉船残骸边的男人们立即狂喜欢呼,举着帽子和上衣挥舞不定。
    希亚诧异:“那是什么?”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碎了亚马逊河千百年来的平静——领头的战舰上,白衣青年单手向天,火枪口犹自冒出阵阵白烟。
    浑身是伤的梅迪纳顿时来了精神,甩开搀扶的众人向船头跑了过去,边跑边喊:“斐帝南,你这个混帐家伙终于舍得露面了,我差点被这群土著架到火上烤了吃!”
    那个叫做斐帝南的青年顺着船板一步步走下,保持着标准的军人的步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梅迪纳,微微一笑:“真遗憾,看来魔鬼也嫌弃你,梅迪纳。”
    希亚和索利芒斯交换了一个眼色,即使是他们也看得出来,那个叫做斐帝南的青年是个极其有分量的人物,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好像是整个舰队的船锚,让失魂落魄的众人都沉下心来。
    梅迪纳不满地一拳砸在斐帝南肩膀上:“少说废话,你得帮我——斐帝南,那个土著女人毁了我的船,我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没问题”,斐帝南拍拍他的肩膀,在梅迪纳还没来得及笑出声的时候轻轻说:“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他们,你的船是被英国那群海盗击沉的。”
    “喂!”梅迪纳怪声怪气地叫:“这么不够朋友?”
    斐帝南回头就向船上迈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梅迪纳子爵阁下,我们出海一年七个月,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么?你招惹卫兵,招惹商人,招惹海盗,得罪了三个庄园主,搞大了四条船上女仆的肚子——你只是过来补充淡水,就毁了最好的旗舰,而且你居然告诉我,你居然还找上了土著的印第安女人?”
    “她不是印第安女人……”梅迪纳挠挠头,“好吧,那你的意思呢?”
    斐帝南叹了口气:“如果您还想要我继续效力,最好立即就走,马上离开这里——梅迪纳,我是军人,不是管家,我受够了你的烂摊子。”
    迭戈笑了起来,用肩膀撞撞哥哥,示意他上船——他也知道,整个舰队,如果说还有人能稍微管制一下这位无法无天的兄长,那一定就是斐帝南了,他简直要为当年父亲大人的英明抉择欢呼。
    梅迪纳垂头丧气地跟着斐帝南走上甲板,但是很快他又挤着眼睛鬼笑起来:“你看,好兄弟,不是我要惹事——是麻烦来了。”
    大河的一岸,有着开阔的河滩和淤积,远处的丛林是密不通风的绿,而绿色之内,闪闪的黑影正在逼近,一个扇形的包围圈已经形成,弩箭的箭尖闪着漆黑的光,那是见血封喉的毒汁。
    “印第安人。”斐帝南皱了皱眉头,缓缓摇头。
    “阿瑟部落——”躲在一棵大树枝杈上的索利芒斯拉了拉希亚的手,示意着。
    自从努恣温克的女头人阿苏拉被烧死之后,阿瑟部落的力量急剧增长着,他们吞并了不少北边逃来外族人,逐日扩大着领土和田地的疆域,称为这一带丛林的部落联盟首领。这个骁勇善战的部落对外人素来保持着极高的戒心,更何况,斐帝南的船队已经不知不觉闯入了他们的势力范围里。
    “上船!”斐帝南一把拉起梅迪纳,匆匆奔上甲板,他漂亮的一扬手,子弹打在最前方进攻者的脚下——这是一个讯号,他希望那些人懂得区分实力的高下。
    但是很显然丛林里的人们是不理会这一套的,剧毒的弩箭纷纷射出,甚至夺夺地射入坚实无比的船壁,那个收起甲板的水手一个躲闪不及,左肩被箭尖掠过,还没来得及止血,便已经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阿瑟部落的族人高兴起来,年老的酋长举着双手高唱着祈祷文,年轻的战士们举着长矛一拥而上,要让这些奇形怪状的外来的家伙知道他们的厉害。
    “斐帝南,开炮吧!”梅迪纳脸色铁青地说。
    “你不觉得浪费?”斐帝南手里的火枪依然举得很稳,一分一分转动着枪口,寻找着可以一枪立威的首脑人物。
    “妈的,快开枪!”梅迪纳急了:“叫兄弟们一起开枪,打死这群蛮子。”
    “我不想……这是为塞万报仇。”斐帝南手指一动,一枪已经击中了人群中老酋长的胃部,他算得一向很准,这一枪的震慑效果将远远大过杀戮效果,那个老印第安人会在一刻钟之后哀嚎着毙命,他相信火枪的威力远远大过那些被祈祷的神明。
    但是,阿瑟族人的彪悍远远超过了斐帝南的算计,年轻人们更加疯狂地冲了上来,一一掷出手里的长矛,这些招术对于野兽或许奏效,但是对于那群曾经和无数海盗枪战过的水手而言,无异于小时候的玩耍胡闹。
    “你要和这群野兽纠缠到什么时候!”梅迪纳急了,也随手举起一把火枪,填满了火药,举手,便是一个战士倒下。
    他一边塞着火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斐帝南,这群劣等人把我惹火了。”接着开枪,又倒下一个。
    两名战士被无形无影的兵器击倒,阿瑟部落的战斗激情顿时大挫——那些人手里的奇怪武器,确实不是他们所能抵挡。几个首领低声商议,缓缓后退,看着那数十艘巨大的船只,如看鬼怪。
    “够了,梅迪纳——开船!”斐帝南伸手按住了梅迪纳的枪柄。
    “斐帝南,你忘了谁是舰队的首领了吧?”梅迪纳被刺激的两眼发红,一把甩开斐帝南的手:“你像个娘们儿!”
    他又一次举起枪来,但是这次,他的枪顿住了——
    一道硕长结识的青藤从远方高处荡下,一个高大俊硕的年轻人稳稳落在地上,手里的长矛带着冲击的力量呼啸着掷出,直奔梅迪纳的胸膛而来。
    斐帝南一跃而起,抱着梅迪纳猛地一个翻滚,躲开了那枝闪电一般的长矛——长矛不偏不倚地钉在主桅杆上,竟然一穿而透,矛尾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声响。斐帝南大吃一惊,海船的桅杆,都是巨木在桐油里泡了许久的,即使是枪炮弹片也往往无法击穿,那个豹子一样敏捷的年轻人有着如何的神力?
            这……真是个谜一样的丛林啊。
    他狠狠瞪了一眼梅迪纳,回头大声命令:“开船!”
    索利芒斯并没有追击,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舰队远去,心头却依然阴翳密布——灾难的幕布掀起了一角,随即合上,但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你没事吧?”希亚匆匆跑来。
    “没事,我们走吧。”索利芒斯摇摇头:“看来……他们真的走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经历真正的作战,希亚更是脸色苍白,肩头颤抖不已——索利芒斯揽着她的肩膀,转过身——
    垂死的老酋长忽然睁大了眼睛,用嘶哑凄厉的声音喊:“拜疆!”
    阿瑟部落顿时沸腾了——拜疆!是拜疆复活了!是拜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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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3 塞壬的沦陷
    来吧,来吧,莫非你看不见沉迷的诱惑?
    我看不见——诱惑在哪里?
    撒旦化身的蛇闪着磷光微笑:
    你若看不见,
    诱惑便在心里。
    一片深绿幽暗的丛林背景,茫茫河水的反光与阳光混合成刺目的白色。黝黑的脊背拜伏于地,仿佛可以听见虔诚地吟唱声。老酋长颤巍巍地递出手里的权杖,金刚鹦鹉的长翎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华光……
    塞壬惊诧地放下手里的长筒,迷惑地揉了揉眼睛——适才清晰的镜像立即消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片黑影,在大河之畔长久拜伏,如月之恒。
    她回头看了看梅迪纳,梅迪纳的嘴角有一抹不动声色的笑,目光温柔。
    “他们怎么了?”塞壬忍不住又把长筒一端的镜片移到眼睛上,“索利芒斯怎么会……”
    “别看了。”梅迪纳从她肋下伸出手,夺过望远镜,随手扔在一边,另一只手已经环上塞壬的腰——那一刻,他心里微微一颤,这个女人有着什么样柔韧而诱惑的腰肢呵,她自己竟浑然不知,梅迪纳的声音像是吹进塞壬的耳膜:“来吧,我们去喝点什么,美人儿。”
    “等等——我想必须回去了,她们找不到我会——”塞壬的话被打断,梅迪纳充耳未闻地拥着她向卧房走去,低下头,金黄的发丝垂在她眼前,轻声:“我们有的是时间。”
    远远窥探的几个水手粗声粗气地笑了起来,一盆油光红亮的烧鹅摆在饥饿的乞丐面前,随便猜猜,结果会是如何?
    梅迪纳的卧房在海船里已经是难得的奢侈,胡桃木的大床上隐隐透出东方香料的气息,小小的高脚桌上,铺着簇新洁白的亚麻桌布,来自东方的精细瓷器上勾着青花的细纹,焦黄的小牛肉,新鲜出炉的白面包,还有厨房刚刚料理的鱼排和炭烤知更鸟,一瓶葡萄酒刚从清亮的海水里提出来,瓶壁上犹自凝结着水珠,反射出深红稠密的液体的光泽。
    塞壬脸上却露出了即将呕吐的表情。
    “怎么,不合口味?”梅迪纳笑,暧昧的。
    “我们不吃尸体。”塞壬反胃地掩住嘴。
    太直接的回复,严重打击了梅迪纳的食欲,他还是微笑着,推过点心:“那么,来点这个?”
    “一样的。”塞壬的忍耐快到极限,梅迪纳好奇地望着她,这个女人本来只是激起他上床的欲望,现在倒是激起他解剖的欲望——不吃东西,她是靠什么长这么大的?
    “好吧宝贝儿,随你。”梅迪纳拎起桌布,打开舱门随手一扬,把那些还带着热气和香味的东西一起扔进海里,他举了举手上的杯子:“那么,陪我喝一杯,你不介意吧?”
    塞壬迟疑:“这个……是什么?”
    “是水,奇特的,神奇的,来自我家乡的泉水。”梅迪纳魔术一样开启瓶塞,红酒发出欢畅悦耳的声音,流进透明的水晶杯里——“来吧,尝尝。”
    “真的只是泉水?”
    梅迪纳的眼睛满是诱惑的神色,声音轻柔,如同传说中伊甸园里的那条蛇,“泉水,最快乐的泉水,可以带我们去天国,来吧,就一口……”他缓缓把酒杯递到塞壬的唇边,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这女人的唇比酒色还鲜艳。
    化了妆的泉水被缓缓喂入塞壬口中,梅迪纳已经几乎搂住她,把鲜艳的液体喂进塞壬口中。
    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不要不要,但是塞壬已经醉了,那双蔚蓝色的,妖魅一样的眸子本身就是快乐的泉,诱惑着她的饥渴——那是沉睡了数千年的饥渴,猝不及防地燃烧,酒在喉咙里烧,目光在灵魂里烧,多少年未曾辍饮过的迷醉一股脑涌进单纯姑娘的身体,她并不知道,七千年前,女王与神的契约在这一瞬间——品尝了植物尸液的一瞬间,被打破了。
    “不……”塞壬呻吟。
    梅迪纳笑了,多么熟悉的音节,“不”,每一个缠绵夜晚都有一个女子如此胆怯而颤抖地呼唤,在他听来,分明就是邀请——这邀请是多么的直接,她根本连衣服也没有穿。
    梅迪纳的左手依然搂着塞壬的肩头,右手已经斜斜抛出了杯子,滑落在她大腿上,轻轻把她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小妖精,你一直在诱惑我。”梅迪纳清楚那杯酒的分量,塞壬已经吃了禁果,现在轮到他了——这种上帝辛苦创造出的果子,就算要坠入地狱,他也要尝一尝,他和她一起倒在床上,喘息着耳语:“小妖精,你不是告诉我,穿着衣服是一种罪恶么?快来,解除我的罪。”
    “不!”塞壬凄厉坚决地叫,忽然站起身,但是双腿一软,又跪倒,俯在床沿。
    这样的坚决倒让梅迪纳扫兴了,他并不喜欢强来强往,这丝毫没有征服的乐趣。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梅迪纳抚摸着塞壬光滑的脊背,从肩胛骨到纤细柔滑的腰,怎么会有这样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也没有凸起的肌肉,简直就是上帝用精心裁剪出来的一样——梅迪纳疑惑起来,他弯下腰,轻轻咬了咬塞壬的背心——那是一个柔软的凹陷,滑溜溜的,似乎什么也咬不到——梅迪纳生气了,他一口接一口地努力,终于叼起了一小块皮肤,那样的韧性和芳馥,令他热血上涌,有真的吃下去的欲望。
    塞壬觉得痒痒,轻轻扭动着挣扎了一下——水蛇样的腰肢在雪白的床单上滑过,梅迪纳本来涌上头顶的血一起冲向下身。他再也不管,依照亚马逊人的规矩,除去了羞耻和罪恶的象征——“我得教教你,小东西,我要教你做回一个女人。”梅迪纳的手向下摩挲,很快证明了这个女人基本构造和亚当的后代相同,唔,这样就可以了,管她是亚马逊人还是尼罗河人。
    希望她内部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构造才好……梅迪纳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又一场丛林探险的旅程……
    “你看怎么样了?”迭戈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问一旁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斐帝南。
    “嗤。”斐帝南脸色冰冷不屑一顾。
    迭戈匆匆从门缝里扫了一眼,看见他的兄长两条结实的大腿象两只伶俐的牧羊犬,正努力把两头小白羊赶到应该去的位置,他回头看着斐帝南的脸色,陪笑:“呼,真辛苦,那女人就像块木头。”
    斐帝南终于一巴掌扫在迭戈头上:“再不学好,我把你丢进大西洋喂鲨鱼!”
    是的,战舰已经缓缓进入了亚马逊河辽阔无边的入海口,驶进了浩淼无边的海洋。
    巨大的浪头拍打着船舷,似乎是一个疯癫母亲,四处揪着行人索问她走失的女儿。
    “左舵,升副帆——”大副远远地喊着。
    亚马逊河,渐渐被抛在身后……
    希亚已经快要急疯,索利芒斯被阿瑟部落的人强行当成继承的酋长,已经辩解地快要发狂,而要命的是,塞壬不见了!
    这回是真的不见了!无论她如何呼唤如何召唤,都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回应——塞壬是真的生气了么?但是亚马逊姑娘们并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而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下来,漆黑丛林里的另一群生物已开始活动。
    希亚揪着头发凝神谛听,但是只能听见王国里呼唤她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她跺着脚翻起浪花滔天,但河水没有记忆,一路入海而去,谁也不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希亚忽然站直了身子——她在瞬间清醒过来:塞壬不是生气,而是……出事了!
    希亚高高跃起,一个猛子扎进水涡里,向着王国入口的秘密湍流急冲而去。
    穿过大殿,穿过长街,穿过公园,穿过玉石雕砌的小径,希亚疯了一样地向塞壬的房间跑去——她大喜起来——有光,塞壬的窗里透出明珠的光泽,那极寒雪山上的冷明珠,只有在有人的黑夜才有光芒。
    “塞壬!”希亚一头冲了进去,但脸上的狂喜很快变成僵硬地神色。
    塞壬小小的屋里,站满了人,希亚勉强认出她们是王国的祭司与大臣,中间三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安静地站着,头上的额环标志着她们奇特的身份。人群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当中的女人——特拉洛克女王面色凝重,手里捧着一捧奇异的沙。
    “希亚”,女王松手,半透明的银沙从指缝泻落地面,“说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希亚知道再无隐瞒的可能,那银沙是治疗人类伤势的最好药物,只有在国立医院的药房里才能取来……或者说,才能偷来。
    希亚低头:“我错了,陛下。”
    没有人说话,明珠感应不到人的存在,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陛下,让我去把塞壬找回来。”希亚再也忍不住令人窒息的平静。
    女王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不是你的错,希亚,但是如果你愿意负责的话……可以考虑考虑我上次说的话。”她看着希亚,目光温和,唇角坚定:“王国需要一个继承人,孩子。”
    “好吧”,希亚抬了抬头,“陛下,我愿意。”
    女王的神色郑重起来:“希亚,从今天以后,你要放弃亚马逊公民以自由为第一天性的追求,再也无法享受诗和美的欢乐,你的灵魂和躯体必将从属于全体族人——你真的决定了吗?”
    希亚的笑容从脸上一点点绽放开去:“陛下,其实我上次已经决定了——”她走了上去,以最虔诚和古老的姿势跪倒,双手缓缓托起:“感谢你,赐我生命以意义。”
    这个女孩子如此年轻,新月一般的皎洁纯澈,特拉洛克女王叹了口气,轻轻拉起她的手,仿佛看见了一个回忆——那是记忆中纯白的自己——很多年以前,前任女王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让她轻轻放下了七弦琴,拿起了女王的权杖……那个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仰着脸,完全地打开心扉,满怀新生的喜悦,为责任和力量而微笑。
    “来,希亚,我为你介绍。“女王拉起希亚,指着身后三个一直低头不语的成年女子。
    “星云祭司。”特拉洛克女王的手指向第一位,兰亚马逊女人多半常年不见阳光,但是绝没有人象这位祭司一样苍白,苍白到给人极地般的寒冷感觉,她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上偏偏又搭配着纯银色的长发,灰色诡异的瞳孔,还有几乎也在发青的嘴唇,希亚几乎是礼节性地对她笑了笑,就立即低下头绝不肯多看一眼。女王笑了:“希亚,星云大祭司是终身以揣测神的旨意为天职的人,你对她要多尊敬一些。”
    希亚点点头,尽量挤出一个笑脸:“星云祭司……神的旨意,真的可以揣测?”
    那冰冷黯淡的女人抬起头,灰色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动,两边的嘴角挑起三分:“笑话,神的意思如果也能听懂,那还算作神么?”
    希亚很有些吐血的冲动:“那……您?”
    星云祭司笑了:“这是我的个人爱好。”
    屋里的人都压着嗓子笑了起来,希亚这才窘迫地吐了吐舌头,忽然觉得,从前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祭司也变得可爱起来。
    “引导者苏歌拉娜。”女王指向第二位,水晶雕成的火焰发饰笼着玫瑰色的长发,她面容冷峻,而眼里又有着安定智慧的力量,女王接着说:“六千位引导者是苏歌拉娜在负责,希亚,你应该会喜欢她,她是王国里最有学识的人。”
    希亚已经眼珠一转:“当然会喜欢……陛下,那么这位就是兰戈首领了吧?”她已经开始打量第三位——这个女人的肤色几乎和印第安人一般,是淡淡的褐色,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当然,更加显眼的是她结实的肌肉和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有……右边的乳房似乎不翼而飞,那是亚马逊女战士不二的标志。
    兰戈微微冲她点了点头,希亚惊觉这个女人有着一种狂野的美丽,偏偏又带着冷静的自制力,真是天生的战士啊,她想。
    特拉洛克女王一一介绍完三大首领身后的群臣,又对着她们说,“当然,还有最后一位。”
    希亚一愣,女王拉起她的左手,高高举了起来,声音远远传开:“我为你祝福,希亚公主。”
    头顶的明珠在瞬间变得光芒万丈,将小小的斗室照得如同阳光下的大地,几乎在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拜伏了下去,用祭歌一般的声音低低唤着:
    “亚马逊……亚马逊……”
    希亚头脑一片空白,仅仅在片刻之前,她还是一个功课不过关,天天逃出去玩的懵懂少女,但现在,那些昔日见也见不了的人物居然这样膜拜在自己脚下——虽然希亚明白,她们所拜伏的并不是她本人,但是依然紧张到无地自容。
    女王毫不放松地握着她的手,女王的掌心温暖,手指稳定,希亚狂乱的心跳也慢慢正常了,她们就这样慢慢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向大剧院正中的祭坛。
    “希亚——居然是希亚!”几乎在片刻之间,王国里一切的工作,娱乐和学习都停了下来,似乎从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度瞬间回到了七千年前的氏族部落,古老的歌谣从祭坛的正中缥缈传出,那依稀还是歌颂昔日阳光下战斗的故事,是七千年前亚马逊人浪迹天涯的史诗,是缔结诸神之盟时、亚马逊人虔诚献祭的祈祷文……
    希亚听不请具体的歌词,但她可以听到,每一段歌谣停顿,就有着万千人齐齐地低呼:“亚马逊……亚马逊……”
    这声音越来越整齐,渐渐变成了数十万人的祈祷和呐喊,祭司凄厉悠长的声线在众人之中领导着节奏,古老的巨大木鼓敲响了,仪式在猝不及防间开始。
    希亚一步步走着,忽然觉得,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荆棘之上。
    她的泪忽然流了下来——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那古老的呼唤引出魂魄。不知不觉的,她每一步踏出都已经和女王保持了同样的步幅与频率,这节奏令她神思渐渐不再清明。
    议论声已被歌谣淹没,与生俱来的神性令所有亚马逊人静默下来,年长的女人跟着祭司们吟唱,年轻的女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学习礼仪,只高声的、虔诚的和着尾音——
    亚马逊……
    亚马逊……
    希亚跪在祭坛上,任女王将重重的水晶额环带上额头,好沉,好冷,却又说不出地令人迷醉。
    “希亚公主。”女王大声对着全体国民宣布。
    “希亚公主。”无数人重复,有赞叹,有惊喜,有诧异,或许还有些琢磨不透的感情。
    “呵……希亚公主……”希亚忽然觉得有趣,轻轻抚上眉心——索利芒斯变成酋长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并不知道,几乎在同一刻,隔着亚马逊河,两个昔日的玩伴同时接过了沉重到不堪担负的使命。
    辽阔宽广的亚马逊河高声咆哮,泄漏着地下深处的秘密。索利芒斯低头,看着河水倒影里自己那黄金的羽饰,刹那间,有了若有所失的感觉,他低头将手掌浸入水中,低低说:
    “哦……亚马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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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4 海妖的谋面
    大西洋,别为我哭泣,
    你已经承载了太多的泪滴。
    我靠近那信仰暴力的人,
    这是谁的指引?
    我离开自己,
    能不能找到爱情?
    甲板被阳光晒得干燥而温热,几只洁白的海鸥在不远处盘旋,犹豫着是否要歇息驻足。
    “亢啷”一响,梅迪纳将锁链的一头固定在桅杆上,回头笑笑:“小东西,别用这种眼光看我。”
    塞壬低着头,不肯说话,手腕上的锁镣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尽管垫了一层洁白柔软的手帕,依然令她暴躁。
    梅迪纳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我保证,你爱上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自由。”
    “自由?”塞壬弯弯嘴,不屑,这个男人居然敢在亚马逊人面前谈及自由,而且用得是居高临下的两个字,给你。
    可是,她确实失去了自由,她从来没有尝过任何暴力的对待,在此前的十八年的岁月里,即是是一丛荆棘勾到她的脚,也会忙不迭地道歉,而这个男人,凭什么这么粗暴霸道地对待她?
    “我要回家。”塞壬低着头,撕扯着手上的锁链。
    梅迪纳被逗笑了,轻轻把塞壬抱在自己腿上:“唱首歌给我听,我心情好,说不定就会放你回去。”
    塞壬抬起头,看着梅迪纳的眼睛,努力想找出几分诚意——但是,没有,那个男人根本连伪装的兴趣都没有。
    靴子重重顿着甲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梅迪纳皱起眉头,摸了摸塞壬的头发:“等会儿再陪你。”随即站起身来,双臂抱在胸前,挑着眉毛大声说:“嗨,斐帝南,谁这么大胆子惹你生气?”
    斐帝南阴沉着脸,大步走到梅迪纳面前,用力握着拳头,极力克制着怒火:“谁命令他们改的航向?”
    梅迪纳耸耸肩:“明知故问。”
    斐帝南压制下一拳打出去的冲动:“你知道你至少要浪费舰队三个月时间?”
    梅迪纳拍拍他肩膀:“才三个月?我以为至少半年。”
    “混蛋!”斐帝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就走:“随便你吧。”
    “等等。”梅迪纳知道这位好朋友这回真的生气,连忙嬉皮笑脸跟了上去,搂住他肩膀:“别这样斐帝南,一点小事,何必伤感情?”
    斐帝南冷冷一笑,摔开他的手:“少拿对付女人那一套对付我——我说了,随便你。”
    “好好好,我跟你说实话。”梅迪纳冲塞壬努了努嘴:“我总不能带她回西班牙,她一露面非被烧死不可。”
    斐帝南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梅迪纳:“你这回玩真的?”
    梅迪纳低声:“凭良心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塞壬身上虽然裹了件梅迪纳的长袍,但丝毫不能掩饰玲珑的曲线,即使斐帝南,也费了很大气力才克制住目光不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斐帝南一笑:“我从没有和你讨论女人的习惯。”
    看见他笑,梅迪纳也笑了起来:“好兄弟,你也得承认,这样的女人是极品里的极品,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扔了?陪我绕个道,我的货你随便拿一船走……怎么样?”
    斐帝南甩了甩长发:“不希罕……梅迪纳,我再陪你胡闹一次,下次随便你有什么事情,求子爵大人忘了我才好。”
    “怎么会?”梅迪纳眉开眼笑:“同样的话你说了几十遍,不累?”
    斐帝南也无可奈何地摇起头来:“无耻的东西。”
    几只落在船帆上的海鸥忽然长鸣,拍着翅膀盘旋起来——几乎与此同时斐帝南也看见了远处船队的桅杆,从海平面上渐渐升起。
    “嗯?”这个时代的大西洋还是安静而寂寥的,常常数月的航行都遇不到一艘航船,斐帝南有了性质,摘下望远镜看了过去,笑:“梅迪纳,又来一个无耻的人,这下你有伴了。”
    梅迪纳舔舔嘴,满不在乎:“能和我并驾齐驱的,恐怕只有达马那个小子了。”
    斐帝南伸手把望远镜扔了过去:“你倒真有自知之明。”
    望远镜的彼端,主帆上画着狰狞的魔鬼,如同刚刚从禁锢的瓶子里钻出,长长的尾巴拖到主帆的最下方,这么明显的标志,仅仅属于一个人,海妖号船长,达马•基诺。
    达马的祖父本来是名闻遐迩的海盗,到了达马的父亲,却因为娶了一个贵族女人摇身一变混入上流阶层,靠着父亲的巨大遗产做起了珠宝生意,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依然做着远洋劫掠的买卖——那些从美洲大陆归来的船只,几乎都满载着异域的财富,一年里瞄准机会下几次手,便足够赚得盆满钵平。达马的父亲下手从不留活口,也从没有人怀疑到他,毕竟在这个航海的时代,可以导致整支船队覆没的原因太多太多。
    直到有一次,达马的父亲终于失手,一只快船从包围圈里突围,并且真的回到了里斯本,立即把这一切报告给瓦尔德兹伯爵——也就是梅迪纳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交易的内容,只知道伯爵府密室的灯亮了一整夜,消耗了无数的咖啡,第二天推开门的时候,整艘船的船员和水手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几个月后,梅迪纳子爵就拥有了一支自己的船队,装备之精良另不少人啧啧称奇。
    梅迪纳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前往黄金大陆淘宝的队列,而达马的父亲也不得不从此收敛,将部下和财产交给儿子打理——必须承认达马是一个极有经商天赋的年轻人,他反复思考之后避开了淘金的风潮,选择了更安全也是更有趣的赚钱方式,贩奴。
    两道阴冷的目光透过长筒的镜片在海面上交汇,梅迪纳笑了起来,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会面方式,彼此熟悉底细,正好懒得废话。
    一只黑影从达马肩头斜斜飞起,箭一般直奔梅迪纳而来,那是一只纯黑的鹰,爪上抓着一张纸条。
    鹰的双翅一拢,把纸条丢在梅迪纳手边,然后自顾自停在船舷,歪着头理了理羽毛,漆黑的瞳孔射着阴冷的光——传说里,这只叫做海妖的鹰不知吃了多少黑奴的心脏。
    “哼,带着鹰的商人,少见。”梅迪纳冷笑,把回信扔给那只鹰,看着它飞回主人身旁,回头对斐帝南说:“他说带了好货,问我要不要看看。”
    “少和这种人打交道。”斐帝南本能地不悦。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替我放下小船。”梅迪纳回头吩咐,又冲斐帝南笑笑:“我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打我的主意。”
    这倒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梅迪纳做决定的时候从来不和别人商量的。斐帝南早已替他善后到了麻木的地步,如果这就叫做朋友,那还是一辈子不交朋友来得好些。“降帆。抛锚。”斐帝南无可奈何地指挥,顺便同情地看了看被冷落在一旁的塞壬,不管多么美丽的花,一旦从习惯的土壤连根拔起,都会枯萎的吧。
    “嗨,帮我。”塞壬忽然抬头,用力对着身上的长袍点了点下巴。
    “你勾引我?”斐帝南看着她,冷冷的,笑容有点恶毒。
    塞壬说:“我不习惯。”
    斐帝南犹豫了一下,梅迪纳已经下海了,一个水手正奋力划着小艇,如果梅迪纳回头,看见正在脱塞壬的衣服,他会有什么想法?
    塞壬静静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嘲笑。
    斐帝南受不了这样的嘲笑,伸手撕开了她的长袍,他有骂一句脏话的想法,但是教养制止住了嘴巴。
    塞壬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伸直腿,躺下,最隐秘的部位暴露在阳光之下。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斐帝南轻轻嘟哝了一句。
    塞壬没有看他,回话:“丛林里每一棵树都是我这样的,每一种动物也一样。”
    斐帝南语塞:“你是人。”
    塞壬闭上眼睛,懒洋洋享受阳光的抚摩:“我不这样认为。”她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总是在生殖器上盖上尽可能多的布料,但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欲望。”
    斐帝南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应该劝劝梅迪纳,塞壬,以你的智慧如果希望融入文明社会,应该比想象里容易很多。”
    “我不想,我只想回家。”塞壬说,她的底气不够硬,目光总是从睫毛的缝隙里溜出来,看着波涛上起伏的那个人。
    斐帝南移开了目光,他没有兴趣在兄弟的床榻前玩火,这个小女人,他微微笑,洞察力仅仅是与生俱来的智慧,只有加上判断力,才能把思想转化成力量。
    小船行进的并不算太快,两条大船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近,更何况这里的鲨鱼比水手还要多,真的落进水里,恐怕不够它们的晚餐。
    梅迪纳能活到这么大,并不是真的有胆无谋。
    “扑腾”,达马的船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重物落水。
    “扑通”,接着又是一声,不知为什么,梅迪纳的手心忽然沁出了冷汗,他已经明白了声音的来源,那是舱底死去的黑奴的尸体,被掷入大海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水面,这声音如死神的脚步令人恐惧。
    “扑通”,第三具尸体,梅迪纳知道一艘运奴船上的黑奴常常只有一半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是这已足够赢得十倍以上的暴利,他忽然有些不安,黑色的三角背鳍在海面轻快起伏,它们许久没有这样的大餐,显然意犹未尽。
    “够了,达马你这个杂种,非要在这个时候丢尸体!”梅迪纳站起身,大叫。
    达马的身形已经清晰可见,他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向一边挪开——身后,是一尊火炮。
    对自己太自信并不是一件好事,梅迪纳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低估了达马,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你的手下很优秀,梅迪纳。”达马看着远处的斐帝南,几乎瞬间做出应变,调整了炮口和火器。
    “杂种!”梅迪纳咒骂。
    达马一笑,伸手开枪,梅迪纳面前的水手应声而倒,一只手臂混着鲜血砸入水中,片刻之间,一只鲨鱼已经拖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如果梅迪纳没有趁机稳住船身,只怕小船当即就会翻了。
    达马说:“这是给你的教训,梅迪纳,你再骂一声听听?”
    梅迪纳满脸通红:“说吧,你要什么?”
    达马吹了吹枪管的硝烟,满意地点点头:“给我那个女人。”
    梅迪纳一愣:“哪个女人?”但他随即就明白了,塞壬那样的尤物,怨不得别人动心。
    斐帝南的船只已经靠得很近,但不敢再靠近了,梅迪纳那样的小船,随便一炮就足以灰飞烟灭。海风送来达马的吼叫:“叫你的人把那个女人送来,不然我开炮了,我数到三,一——”
    塞壬一下坐起身子,锁链被她拉得笔直。
    “二——”斐帝南咬咬牙,回头去找斧子。
    “三——”塞壬用力扭着脖子叫起来,“放开我,快!”
    “梅迪纳,快点!”达马伸手,扣住大炮的机关。
    四五十艘大船围拢成圈,本身就激起了一阵阵的海浪,梅迪纳双手扣住船舷的两边,用力维持着平衡,额头满是冷汗,他回头看看斐帝南,又回头叫:“有种你开炮吧,婊子养的东西。”
    达马也愣了,他没有想到梅迪纳真的倔犟到这种地步,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但是梅迪纳这话喊出来,他总不能没有行动——达马伸手点着了引信,恨恨地骂了一声,炮弹落在梅迪纳小船边不远的地方,巨大的水浪带着小船轰地翻起,又重重砸落,梅迪纳惨叫一声,已经落在水里。
    几乎与此同时,塞壬纵身跃进海中,曲线优美,令人在这种场合依然无法忽视。
    一只正在吞食大腿的鲨鱼被炸得四分五裂,剩下的鲨群也惊悸地四下散开。
    达马深深吸了口气,他既然对这个人下手,就绝对不能让他再活下去,回头大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立即有手下抱着一个黑人的男孩跑了上来。
    那是个漂亮的男孩,有着卷曲的睫毛和光润的皮肤,才不过一周岁左右,母亲的惨叫立即传了出来。
    达马伸手就把男孩扔了出去,那孩子胆子不小,似乎觉得好玩,在空中甚至唧唧哈哈地笑了起来,达马也笑,半空中右手扣动了扳机,火枪子弹穿透了那个小小的胸膛,血肉洒进碧蓝的大海,挑动鲨鱼最原始的神经。
    只是就在一只黑鲨张开巨嘴的同时,塞壬也箭一般地赶到,她的双手依然被锁在一起,但是微微一环,抱住了梅迪纳,回头低声对鲨鱼道:“走开!”
    梅迪纳几乎以为圣母在显示神迹——那只鲨鱼愤愤地甩了甩尾巴,真的游走,回头去寻觅新的血肉。
    “啊!”又一个黑影扑进水里,塞壬双手抱着梅迪纳,但是游泳的速度快到不可置信——她右腿反着勾住那个落水女人的腰,怒气冲冲地喊:“走开呀——”
    不下二十尾鲨鱼围拢在三个人身边,但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那个女人显然是刚才那个孩子的母亲,双手用力挥舞,撕心裂肺地叫着孩子的名字,完全无视足以把她撕开一百回的凶手。
    塞壬几次没有勾住她,连忙松开梅迪纳,反手抱住那个女人,柔声喊着:“哦姐姐,没事了,达达去了天国,没事了,他解脱了。”
    梅迪纳又一次惊呆了,他明明听见塞壬在说西班牙语,但是那个女人显然慢慢安静下来,脸上流下泪水,在黑黝黝的皮肤上,分外鲜明。
    大西洋的海水,是不是她们眼泪的蓄积?
    雪白绝美的女人抱着呆傻的黑奴一起流泪,连达马也看呆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开炮!”
    塞壬连忙把那女人和梅迪纳的手拉在一起,双手一带,潜入水底,眨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梅迪纳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床上那只无助的羔羊——塞壬是那么灵活那么有力,一钻进水里,好像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
    她们再次冒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斐帝南座船下方,那两个人已经被呛得半死不活,斐帝南连忙抛下绳索,放下水手,把梅迪纳和黑奴一起拉了上去。
    梅迪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塞壬伸手——“亲爱的,来。”
    塞壬摇头退后。
    梅迪纳一把抓住船舷:“不许走——至少你要上来,我给你打开锁链,你再走。”
    塞壬又摇头,她单纯,但不是傻子。
    梅迪纳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那个女人:“你敢走我杀了她!”
    塞壬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在水里,她在水里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她不想伤到那个无辜的母亲,但也做不到回到魔鬼的禁锢中去,梅迪纳高估了她,亚马逊人不是救世主。
    塞壬用力回过头——亚马逊已经很远了,远到接收不了任何信息,但是水和水连在一起,无论多远,她总可以回家去。
    “塞壬!”梅迪纳一咬牙第二次跳进海中,“不许走,我爱你。”
    斐帝南几乎想要晕倒。
    塞壬不解:“什么?”
    梅迪纳盯着她的眼睛:“听我说,我爱你的意思,就是我死都不放开你。”
    斐帝南冷笑不语,他当然明白结局——如果那个傻头傻脑的美女可以被骗上船一次,恐怕也就能被骗第二次。别对他说爱情,尤其不要对他说梅迪纳的爱情,从十三岁起,他已经听厌。
    斐帝南伸手掷下长索,看着梅迪纳情深款款地拉着塞壬上船,回头吩咐:“炮灰就位,准备战斗。”
    只是那只海妖第二次飞到,抛下了达马的纸条。梅迪纳接过纸条,啧啧:“这家伙还一笔一笔地写花体字,真有闲情——达马以为我是白痴,居然还要做我的生意?”
    他一把从斐帝南腰间扯出火枪,瞄准那只扁毛畜生。
    “少安毋躁,梅迪纳,有话好好说。”一个声音从海面传来——达马驾着单人小艇,优哉游哉地划了过来。
    梅迪纳立即转过枪口,对准达马:“你找死。”
    达马高高举起双手:“别这样,梅迪纳,你看,不过是我损失了两个奴隶,你什么也没少……哦,别别,别生气,我道歉,梅迪纳,开个价吧,咱们生意归生意。”
    梅迪纳的三个手指关节一起刻刻作响,但是食指终于没有扣动扳机,他耸耸肩,笑了笑:“达马,你向我道歉需要诚意。”
    “当然。”达马的船已到面前:“我分你一半的黑奴,以后你的货,我高一个点收,怎么样?”
    梅迪纳哈哈大笑,伸手把长索抛了下去。
    达马跳上甲板——又一个英俊的男人,脸颊瘦削,狭长的眼睛闪着鹰一样的光,嘴唇薄而性感,由于总是微笑的缘故,斜斜地上挑,为五官凭添三分帅气。
    梅迪纳也笑眯眯地走过去,忽然挥拳砸在他肚子上,低声说:“成交,再加上这个。”
    达马痛得弯下腰,但是直起身子的时候还是一脸满不在乎:“好吧,成交。”
    “这才对。”梅迪纳立即上前拥抱了他:“好久不见,好兄弟。”
    达马也回手拥抱,更加热情似火:“喔,梅迪纳,你一走这么久,我家的酒窖好久没打开了,真高兴看见你。”
    斐帝南在一边,冷冷笑,但也不由得不佩服这两个人。
    达马这才看见斐帝南,连忙笑容可掬地走上去:“如果开始就知道这位先生在船上,我绝不敢做小动作——梅迪纳,你哪里找来这么能干的下手?给我介绍介绍。”
    梅迪纳走过来,拍了拍斐帝南的肩膀:“等等,我想纠正一下你的用词,这位是我的朋友——斐帝南•德•修斯廷,皇家火枪队队长,海军少校。”
    那个时代少校还不是准确的军衔,仅仅是授予营长一类军人的光荣称谓,但是皇家火枪队的名头达马还是知道的,他大吃一惊,连招牌笑容也失去了:“修斯廷阁下?久仰。”
    “你可以叫我斐帝南。”斐帝南礼节性示意。
    但是,那个愤怒的母亲已经尖叫一声冲了上去,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都拉不住。
    斐帝南淡淡说:“我劝二位先生趁早离开这里,做为适才事件的旁观者,我对这位女士抱有歉意。”
    达马嘿嘿笑着,回头:“阁下,如果刚才我知道您在船上,打死我也不会在您面前玩枪,抱歉。”
    斐帝南摇摇头,三个人一起走下甲板,只有塞壬还在紧紧抱着那个女人安慰:“娜娜,安静些,娜娜……”
    那个刚才还在对她甜言蜜语的男人,一有了生意立即走开,塞壬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在他们眼里,无论黑人还是印第安人,无论美人还是丑人,其实永远都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但是,再转念头逃走已经来不及,塞壬抬起头,看着船帆上的圣母画像,忍不住喃喃:“这是他们的神吗?他们真的信仰神吗?”
    塞壬感到畏惧,从一个仅仅信仰暴力的人手中,她真的可以得到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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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往世篇  1 往世书
    Act 1 往世书
    通往永生的阶梯
    比死亡更加漫长
    你转身的一瞬
    化身为人
    “陛下?”希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女王的背影有些佝偻,但丝毫没有响动。
    “陛下!”希亚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加重了语气。
    特拉洛克缓缓转过头来,那是希亚前所未见的一张脸,惨白粗糙,凌乱地长发披散在额前,眼神呆滞,似乎穿过希亚的身体在看着另外一个世界。“什么事?”女王轻声问。
    希亚说不出话来了,她本来是想请女王批准自己的外出,但是这样子的女王,她怎么开得了口?“没什么。陛下……您,怎么了?”希亚鼓起勇气,问。
    特拉洛克女王打开面前一盒赛波花的宝石粉末,轻轻拍在面颊上,转眼皮肤又呈现出红润的光泽,她笑了笑:“吓倒你了吧,小希亚,来吧,帮我梳头。”
    地上满是凌乱的落发,希亚不忍:“陛下,您又何必这样一个人坚持?”
    “希亚,亚马逊人需要一个挺直腰杆的女王,你记住。”特拉洛克缓缓起身,挺拔如昔:“希亚,在灾难来临之前,你要保证你的族人不受任何阴影的困扰,明白吗?”
    “不,等等!”希亚一个转身挡在女王面前:“陛下,我已经答应你把生命献给亚马逊,但是您至少应该让我享受知情权!灾难,又是灾难,什么了不起的灾难,您告诉我——”话一出口,希亚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二十年来养成的民主习惯,让她总是忘记女王和自己的区别。
    果然,特拉洛克女王冷冷看了她一眼:“希亚,你话说得太多了,等你表现出足够的担当,我自然会把一切告诉你。”她正要从希亚面前经过,忽然又指了指窗外的水池:“这个雨季带回来的沉香龟,每一只都有你的留言。”女王的声音不大,但是希亚听出了责备。
    顾不得女王的谴责,希亚一头冲到水池前,上百只沉香龟正在悠然自得地游弋,沉香龟是亚马逊族放养在地面世界的耳朵,每隔一段时期就会有人上去把沉香龟召回,并记录下其中有价值的声音,当然,象希亚正在听的留言并不在此列——
    几乎每只乌龟壳里都留着同样的一句话:“希亚,你在干什么?好久不见,没有把我忘了吧?”索利芒斯特有的顽皮依次传出,一只只听下来,希亚的嘴角弯上一丝笑意,但是听到最后一只,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索利芒斯的声音一次比一次低沉,一路听下来,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疲惫和无奈——身为树族的精灵,被夹杂进人类的部落,这对索利芒斯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考验。
    “公主”,一旁看守的祭司弯了弯腰:“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要把沉香龟送进祭坛了。”
    “送进祭坛?为什么?它们怎么出去?”希亚勤学好问。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例行的规矩。”
    祭坛正在大剧院六个剧场的正中,除了女王没有别人可以随意出入,希亚不禁疑惑起来——把这些乌龟送进祭坛又有什么用处?那里没有声音,它们怎么活下去?希亚忍不住转了转念头,女王曾经特许她四处行走,还没有标出任何的禁忌,没有禁止,希亚自然可以当作允许,她默默地想,我有权力知道我为之付出的、即将为之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女祭司赶着一大群乌龟向大剧院走去,她没有在意身后——亚马逊王国,似乎还没有跟踪的先例。
    祭司走到水晶大剧院之前,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钥匙,插进纪念碑的底部,微微一转,一扇从未见过的门打开了。
    希亚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或许只是片刻,但无疑是属于改变人生命运的几个片刻之一——希亚咬咬牙,跟着祭司走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或许女王真的不该挑选她作为继承人,她的好奇心太大,从骨子里不喜欢被指挥和蒙蔽。
    希亚不敢跟得太近,连忙躲在一处死角,看着祭司转动枢纽,又一次走了出去。
    现在神秘的门已经闭合,希亚别无选择,看着一地的几百只乌龟毫无目的的爬动,但很快就排成行列,向着大殿一端爬去。
    大剧院是一个菱形的水晶建筑,而核心的祭坛就是一个小了数倍的菱形,被地面均匀地分成上下两块,希亚和乌龟们正走在上层的空间。希亚举目四望,沿着墙壁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小门,她有些明白音乐会时的引导者从何而来,那些小小密室的另一端,正是亚马逊的艺术中心,六大剧院。
    希亚抬起头,她多少有些眩晕,祭坛上方的空间随着高度慢慢缩小,以希亚的眼力,竟然看不出正中的尖顶离地究竟有多高,水晶折射的光芒一片璀璨,其中若干利剑般直指穹顶,看起来竟然好像刺破万丈阻隔,直达地面的阳光之土一般。
    希亚扶住了头,她对自己说,看来我真的头晕了,好像地面在动一样。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非错觉,脚下的地面真的动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希亚惊恐地四处打量,骇然地发现,数百只沉香龟在瞬间几乎少了一半,阴霾的死角处,喀喇喀喇的碎裂声有节奏地传来。
    希亚向着声音的源头,慢慢走了过去。
    “站住。”无人的祭坛忽然传出了一个空洞悠远的声音。
    “我……我是希亚,亚马逊的公主,你是谁?”希亚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胸口,大声地问。
    “好大的声音……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清脆的声音了,你好,希亚。”那个声音又传来,完全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坟墓般的深沉。
    希亚一下站住了,感觉脸上的血液褪了个干干净净,她看见了一对小门——不,那不是门,是一对深黑色的,巨硕无比的眼睛。
    眼睛微微晃了晃,希亚看得更清楚,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头颅,嘴巴和地面几乎是一个颜色,正在毫不在意地咀嚼着那些小沉香龟。
    “住手!”希亚愤怒了,她没有想到,在亚马逊,在亚马逊的心脏,居然有如此残忍的杀戮。
    “住手?希亚公主,我没有手啊……”最后的余音好像是叹息,四下空空回荡。
    那个巨大的头颅又扭动了一下,希亚这下总算完全彻底地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只巨兽,脚下的“地面”正是它的背部,而所感觉到的抖动,正是巨兽咀嚼的震动而已。
    等等……“好久没吃到这么清脆的声音”?希亚尖叫起来:“你——你也是一只沉香龟!”
    “聪明的孩子……”沉香龟大笑起来。
    沉香龟是以声音为食的动物,一只手掌大的乌龟就可以容纳一片丛林的声响,那么,这么巨大的乌龟,它……它吃下去了多少声音?即使整个亚马逊王国的声音也不够它塞牙缝的啊?
    但是希亚管不了这么多:“你怎么能、怎么能吃掉自己的同类?”
    乌龟眨了眨眼睛:“这里太安静了……孩子,没有这些小东西,我会饿死;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我的使命就是保留全部声音,可是,孩子啊,我动不了,上不去啦。来,说话给我听,我饿了很久了,这些小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片刻之间,地面上的小沉香龟已经被吞噬地干干净净,连咀嚼声都已经消失。
    “可是,你怎么会说话?沉香龟是不会表达的动物啊!”希亚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逻辑……
    老乌龟笑了:“孩子,七千年的时间,魔鬼都可以变成天使,我进化出来一点功能,你不用这么吃惊。”
    “七千年?”希亚这回才是彻头彻脚的傻了,这只乌龟,这只大得可怕的老家伙,居然活了七千年,那,岂不是和亚马逊种族同岁?
    “是啊”,老乌龟高兴起来,许久没有人和它聊天了,它喃喃自语:“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和那些小东西差不多大,唉,考特利秋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
    考特利秋,亚马逊王国的第一代女王,传说中和神缔结盟约的人。
    希亚缓缓摇着头,一步步向门口退去:“我不信……我不信……”
    乌龟大怒:“这有什么不信?她的一堆废话还在那儿留着呢!等等不对——小姑娘不许过去!”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希亚扭头就向头颅相对的方向跑去,直线的彼端,是另外一扇门,黑色的水晶,代表死亡的颜色。
    希亚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口,然后稳稳地伸出手,推开那扇门——
    门开的瞬间,希亚又颤抖起来,她知道,她即将直面整个历史。
    十二具水晶棺木摆在漆黑的房间里,门开的一瞬,光线刺入,水晶棺似乎也有了灵气,闪烁开来。希亚静静地向前走去,低头注目: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庞,曾经在所有的亚马逊历史教材上出现过,也曾经在无数雕塑上印下传奇,考特利秋女王,亚马逊王国的缔造者,前半生是战神,后半生是传说。
    十二具棺木里摆着十一具女人的身躯,希亚的目光次第扫过,已然热泪盈眶,那个颁布了第一部亚马逊法典的百合花之帝查尔特利秋,那个制造出生死和繁衍系统的巨木之帝昆兹奥考特,那个为王国带来媲美太阳光明的太阳之帝托纳迪尤……她们的面容栩栩如生,在无边的寂静里,似乎在安静地问:亚马逊的女儿啊,你如何来到了这里?
    希亚不知不觉地扑通跪倒,膝盖撞在坚实的地面上,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只是,巨大的声响立即淹没了她……
    “女王,让我走!我不愿意做不死不活的怪物!”
    “哦?还有谁不愿意,一起站出来。”希亚一颤,那就是考特利秋女王的声音么,如此的霸气。
    “我!我!”一片此起彼伏的呐喊——“我们是人!我们活在阳光之下,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
    “还有谁?站出来。”希亚的拳头握紧了,她听出了杀意,只是可惜那些沸腾的人群丝毫没有觉察。
    “处死她们。”
    希亚掩住了嘴,她不能发出声响,一旦发出声音就再不能读取过去,脚步声,长矛和利剑的碰撞声,惨叫声和怒骂声响成一片,有多少?究竟有多少同族在抗争?这场屠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希亚的泪水顺着指缝流进嘴里,苦涩之极。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个颤抖的声音回报:“陛下……已经全部……”
    “好极了。”女王不动感情:“还有谁,站出来。”
    第三次发问,再没有人敢应声。
    考特利秋女王大声宣布:“我的族人们,我的臣民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将退出有死的人类,退出杀戮和争斗,去那安静的长生国度,我们终于可以放下长矛,享受和平与艺术——你们不欢呼吗?”
    “万岁——”一片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小小的房屋。
    “她们——她们既然还没有受够丛林里的厮杀,没有受够追逐和逃亡,没有受够粗糙的食品和饮水,没有受够死亡总是强制的降临——那么好吧,我先送她们一程。而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亚马逊王国的公民!”
    “万岁!万岁!”
    “亚马逊!亚马逊!”
    “妈妈……”一个怯懦的,柔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要去那个大坟墓!”
    “公主殿下——”又一个声音嘎然而止。
    “为什么?我亲爱的?”女王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小女孩继续:“我不要去,我要在丛林里玩。”
    女王耐着性子:“听话,回去,妈妈会留下通道,让你去丛林玩耍。”
    小女孩发起脾气:“我就是不去!小朋友都笑话我们,说我们怕死,不肯做人。”
    女王的声音又变得冷酷:“你真的不去?希亚?”
    希亚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掌上,不停地对自己说,巧合巧合,这是巧合,那个孩子只是重名。
    孩子的愤怒:“我不去!妈妈,我们做人不好吗?”
    女王隔了许久,终于回答:“好的,希亚。”
    “不,妈妈——”那是何等尖细稚嫩的童音,带着不可置信和无比的恐惧忽然停顿,希亚只觉得整个脑子里还是那个孩子的尖叫,一遍又一遍。
    “希亚。”
    “什么?”希亚一颤,竟然应声,她立即发现这声音并不是传自过去——特拉洛克女王正站在身后,威严的看着她。
    “你还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特拉洛克女王面如寒霜。
    “我……我……”希亚手足无措。
    “考特利秋女王和天神约定,给予我们无尽的长生和七千年的和平,但是,女王是第一个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人,这也就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希亚,你看,神给我们的永生并没有用处,我们没有人愿意无休止的重复下去。但是,希亚……”女王缓缓走来,摸了摸希亚的长发:“我们的约定,到期了。”
    “到期?什么时候到期?到期了又会怎么样?天神抛弃我们了吗?”希亚迫不及待地发问。
    “天神没有抛弃我们,只是他们也已经无能为力,希亚,神即将死去——呵,七千年实在是太长了,当年,她们并不曾想过,我们真的要面对这一天。”女王缓缓。
    “神怎么会死去?”希亚不相信。
    特拉洛克摇头:“为了复生,太久的生命,连天神都会厌倦,可是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对我们而言,却可能是灭顶之灾。”
    “什么样……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你看见那十二具水晶棺了?”女王示意。
    希亚没有回答,当然,长着眼睛自然看见了。
    “这是留给十二任亚马逊女王的,也就是说,那一具,是我属于的。”特拉洛克手一指,希亚随着她的动作打了个寒战。
    “那……之后呢?”希亚实在不好意思问——我呢?我死了就连棺材都没了?
    “没有之后。”特拉洛克说,“星云大祭司那里保留的所有神意和占卜的结果,都是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多么可笑的事,原来五十万人的生命,并不属于神的编制。
    “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高高在上了这么久?原来,也不过是有死的人类而已?”希亚几步追上。
    女王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转身离去。
    ……
    “我们高高在上了这么久?原来,也不过是有死的人类而已。”希亚看着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哈哈笑了起来:“你这样一路跑来找我,就这么点小事?”
    “小事?”希亚有一拳挥出去的欲望。
    索利芒斯点点头:“当然,你口口声声尊重丛林里每一种生命,不是吗?”
    希亚想,是。
    “可是?”她又不解。
    “别可是”,索利芒斯拉起她的手:“你看希亚,在这个丛林里,每一种生命都要生长,也都要杀戮,阿瑟部落的族人猎取野兽,获取肉食,就好像那些猎物也在同时吃掉自己的食物一样,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终将归于尘土,灵魂回到天国,肉身成为养分。树族精灵从不被允许还击,这不是怯懦,而是因为我们明白,我们的使命是创造而非毁灭,我们站在这个丛林的最低一环,但也站在这个丛林的最高一环,我们必须捍卫这个平衡,人类也是一样。”
    希亚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
    索利芒斯笑了:“从我变成拜疆的那一刻起——我一直觉得那些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才明白过来,其实并不是。”
    希亚呼出口长气:“可是我们亚马逊人——”
    索利芒斯耸耸肩:“我一直觉得,亚马逊人跳出了这个圈子,未必是一件好事——希亚,你必须身在其中才能明白真正的尊重,摆脱一切关系,视杀戮为肮脏的东西,然后再去悲悯,你不觉得,太过虚伪了吗?”
    希亚不服:“那好,你身为树之精灵,索利芒斯你告诉我,阿瑟部落的人砍伐你的同族,你当真可以容忍?”
    “啊哈,真是犀利的问题。”索利芒斯顾左右而言他:“你看,希亚,下雨了。”
    “回答我!”希亚不容转移话题。
    索利芒斯双手握住希亚的双肩,看着这个女孩子面颊通红,眼光执着,他微笑着说:“我尽力不让他们做放火那样的毁灭,但我不会禁止他们采摘果实或者别的什么,如果有一天,两边不可调和,我看我只能维护本族的利益,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想得太多……对了,说起来我不讨厌现在的身份,第一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教会我平衡;还有就是那个倒霉鬼拜疆既然把灵魂丢给我,我总要做点什么;第三……”
    “第三,什么?”希亚专注地等着答案。
    雨很大,雨林总是这样的急雨,猛烈而且迅速,雨水渗进了重重叠叠堆积腐烂的落叶层,一部分留在土里,一部分流进小河,只是它们终将再次重复彼此的命运,化成云,化成雨。
    希亚本来就是水族的别支,索利芒斯更是倚靠雨水才能生存,这样的一场急雨,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身体的补给。
    索利芒斯双臂一带,把希亚带进怀里,轻轻说:“第三……你要做人,我想陪你。”
    希亚窘迫地满脸通红,却不肯推开索利芒斯,恶狠狠地说:“好啊,要陪就陪,你别后悔!”
    “我不会。”索利芒斯把她拥进怀里,耳语:“你看,希亚,雨停了。”
    雨停了,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雨林显露出强劲到可怕的生命力,几乎可以看见阔叶在伸展,新枝在拔高。避雨的鸟雀从藏身处飞入云霄,短吻鳄晃着身体爬上泥泞的河岸,一弯彩虹在密集的深绿上空出现,如此美丽,如此圣洁。
    “我看见了,索利芒斯……我看到了,生生不息。”希亚微笑地抬起脸庞。
    索利芒斯知道,这个姑娘的心结终于打开,他们四目相对,一时找不到语言,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语言。
    索利芒斯额头抵着希亚的额头,轻声而坚定地说:“希亚,欢迎你回来……我们一起化身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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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Act2 生死与共
     
    我们并肩而立,
    从远古到洪荒;
    我们并肩而战,
    从地狱到天堂。
    “救命——”不远处的的声响令希亚和索利芒斯猛地分开。
    “好像是有人在呼救。”索利芒斯揣测。
    “不是好像,就是。”希亚纠正他,亚马逊人的语言天赋实在令任何种族都望尘莫及。
    去不去?两人交换了一下眼光,很快就达成了统一。
    河畔的沼泽,几个浑身泥泞的白人瑟缩成一团,望着渐渐逼近的十几只鳄鱼发抖。刚才的一阵急雨打翻了他们的小船,顺便浸湿了火药——没有了枪的白人,在雨林中根本就是一道美食。
    希亚顿时停住了脚步,她对于一场狩猎并没有旁观的兴趣,更不用说阻止,那些白皮肤的人,简直就是在浑身烙满了“侵略”的标志。
    “救我——”领头的士兵立即发现了两个“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左边的印第安青年高大英俊,而右边的姑娘赫然是个白人。
    “索利芒斯,我们走,他们是毁灭了阿兹特克帝国的凶手。”希亚冷笑,她的同情心绝不泛滥。
    索利芒斯点点头,两人刚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吼:“亚马逊人——你是亚马逊人!”
    希亚电击一般地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那个喊话的男人:“你说什么?”
    “救我出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面对救命稻草,男人不遗余力。
    希亚思索再三,抱歉地对鳄鱼说:“抱歉朋友,亚马逊人的秘密暴露了,我想我需要问清楚……打扰各位用餐了。”
    鳄鱼眨了眨眼睛,毫不介意地退下,把巨木一样的身躯隐没在浑浊的河水中。
    希亚上前一步:“现在麻烦各位告诉我……你们从哪里知道亚马逊人的存在?”
    那个男人死死盯着她,希亚不寒而栗——那种目光,即使在饿极了的狩猎者眼里也从未见过,如此的贪婪、渴望,赤裸裸地掠夺。
    “从阿兹特克人的传说里……姑娘。”那男人忽然扑上来,扼住了希亚的脖子,对着索利芒斯大吼:“滚开!”
    “该死,阿兹特克人的传说是什么样子?”希亚抓住那粗壮的手臂,喘着气问。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说,亚马逊人的黄金国度在哪里?”男人手臂加力。
    希亚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神色,手下却猛然一翻,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男人的关节被生生扯断,希亚一个后翻跳出人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大老远跑来这里,就是要黄金?”
    男人疼得缩成一团,咬牙:“当然不是——黄金,钻石,白银,翡翠……我们都要!”
    希亚简直想要大笑出声——她们每天扫地清理的那些要人命的垃圾,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当作比性命还要珍贵的宝贝,她也确实笑了出来:“黄金?白银?那么软,那么难看,你们要来做什么?”
    那群人被问倒——做什么?金子能做什么?这真是白痴才能问出的问题。于是又是一阵哄笑,双方都在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笑话一样,但是仔细想想,这或许是几个世纪最不好笑的笑话之一,让人想要哭,想要叫,那么多航海时代的传奇,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艺术,在这个问题下血流成河。
    静静地对峙,如一个时代面对另一个时代,直到索利芒斯走上来,拉起希亚的手:“我们走。”
    “不许走!”断臂的队长下令,抓住他们。
    希亚冷笑,她没有出声,看着一只足足有两人长的鳄鱼慢慢爬上岸,身子进入了队长影子的范围,猛然张开长吻,横扫着一叼,咬住队长的大腿,并且借着甩力用力一拖,泥泞上留下一道血迹,随着惨叫声没入河水。
    “干得漂亮。”希亚微笑,她看着那些人反应过来四下逃命,而长靴陷入泥泞中,直没膝盖,每每拔出一步都要花老大力气,身后死亡的威胁如此巨大,他们连滚带爬,而结果只能是手也陷入稀泥中,绝望的惨叫撕破丛林的安宁,热血在平整的泥泞表面流出一道道坑洼。
    肉被撕裂,白骨的断茬刺了出来,两只鳄鱼争夺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男人颇结实,一时咬不断,那只雄鳄怒了,用力一口咬下,长森森的白牙正切入那人的嘴里,连牙齿带舌头带喉骨一并咬碎——那人的眼睛在最后一刻,看见的正是血淋淋的大口,自己未来的归宿。
    索利芒斯觉出不对劲来——身边的希亚那么陌生,她竟然是在微笑,在饶有兴趣的观看,这还是那个热爱诗歌和书籍,尊重哪怕一条河水的理想的小希亚吗?索利芒斯不寒而栗,她哪里来得愤怒,如此强烈的愤怒?他一把转过希亚的脸:“希亚!你想清楚,他们是你的同类!”
    “我没有这样的同类——他们抓走希亚,他们要毁了我们!”希亚恶狠狠地说,甩开索利芒斯的手,转身就走。
    索利芒斯一把拉住她的手:“希亚,你太偏激了——你忘了刚才我们说的生生不息?”
    希亚又一次甩开:“我说的丛林里的生命——不包括他们!”
    索利芒斯急了:“希亚,你是亚马逊人!”
    希亚站住,不回头:“索利芒斯,你大概忘记了,在成为亚马逊人之前,亚马逊女战士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掠食者。”
    索利芒斯有些头痛,看来女人不管进化到什么智慧程度,都一样会偏激情绪,不讲道理。
    “希亚!”
    “别跟着我,你这块烂木柴!”希亚虽然大声喊叫,但是心里也在发慌,她恐惧,她远比索利芒斯恐惧得多,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她从心底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是她的智慧,她的学问和思考根本压抑不住的——她可以骗过索利芒斯,但是骗不了自己,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仇恨,是真的快感,是渴望血,渴望搏斗和征服,渴望战斗和屠杀的兴奋——七千年前丛林之王的血液在瞬间苏醒,希亚捏紧拳头,她要离开,她必须离开流血的现场,那令她耻辱的快感不被根深蒂固的文明理念所接受,她决心说服自己。
    “希亚!”索利芒斯忽然一步扑上来,用力从背后抱住了她,连连几个翻滚——火枪的爆响也接二连三地响起,索利芒斯身子一顿,但立即接着滚落到河水之中。
    虽然已经亲眼见识过火枪的威力,但是和亲身体会毕竟不是一回事情,火药激起河水急爆,刺得皮肤生疼,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冲过数十把火枪的包围圈,希亚很快就明白过来,那些人一枪一枪只是为了把他们逼入那个死角——两块礁石间堵满了树枝和水草,河水中分而过,他们要活捉自己!
    希亚一万个不愿意,但背心还是抵住了礁石,三艘小艇列成三角形,完全堵死了他们的出路。
    “别试图下潜,亚马逊人,不然我一枪打爆你的头。”正面船上,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正在瞄准,希亚脸上的犹豫一闪,他立即说:“相信我的话,姑娘,在这个距离你没有出路,以我的枪法可以打中一只飞行的苍蝇——你,让开!”他比了比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笑笑,双臂更加伸展,把希亚索性护在身后。
    “找死。”那男人食指一动,扣动了扳机——但是他立即大吃一惊,索利芒斯只是身子一颤,击中胸膛的子弹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的有打不死的人?开枪——”男人下了命令,不下二十把火枪一起震天的响了起来。
    “索利芒斯,这样不行,你会死的。”希亚推了一把索利芒斯,一棵树被打一枪两枪或许无所谓,但是这样乱枪齐发,迟早会造成致命的伤。
    “别动,我们要等机会冲出去,千万别动——”索利芒斯一边将枪伤转移到自己的本体,一手按住希亚,生怕这姑娘一咬牙向外冲,前功尽弃,“你那些召唤的咒语呢?快点快点!”
    “咦?这小子有点邪门。”男人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用火药桶,炸!”
    希亚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潜心研究格斗的技巧,从法师转为战士毕竟需要一个过程,术业上反而倒没有什么精进,她匆匆念着浪之翻涌的咒语,脚下的河水开始汇成暗涌,但是,男人身边的同伴已经高高抛弃一个火药桶,男人火枪一抬,一枪打了出去——
    “不——”希亚一边紧紧抓住索利芒斯的肌肉,一边强迫自己念出最后一段咒语来,即使来不及,她不允许自己放弃。
    但是,连索利芒斯也没有反应过来,火药桶并没有爆炸,而是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自己手中,索利芒斯连忙一手把木桶按进水里,这才发现——那男人的一枪打偏了,小艇在瞬间被移动了两三尺的距离。
    “希亚好样的!”索利芒斯赞叹。
    希亚茫然:“不是我。”
    一抹白影闪过,一道纯银色的弧线从水面划过,如一条白虹,那条巨鱼几乎有大半个小船长短,接着又是用力一撞——希亚也大声喊了出来:“以亚马逊的名义召唤,百尺水下之心!”
    暗涌翻出水面,巨鱼夹着浪头,狠狠撞在小艇上,那艘足足载了十余人的小船当即翻覆,巨鱼趁机一跃,整个身形破水而出,长吻弹出,如经天一划的利剑,希亚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内心的惊喜和亲切,她大声喊了起来:“踏雪!”
    她的踏雪,她的白鲟,她的伴生兽,终于长大来寻找主人了。
    浪头翻涌,剩下的两只小船在浪颠起伏,探险的男人们自顾不暇地抓紧船舷,偶尔开一枪,却是轻轻松松可以闪躲。
    “踏雪——去!”希亚拍了拍索利芒斯,纵身一跃,站在踏雪的背部,一股河水忽然跃起,在她的掌心翻转,聚成了六角水晶的形状,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着身体的每一条神经,希亚的神色不自觉地郑重,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成为一个亚马逊人,她缓缓地面对水晶,一字字喝道:“大河之魂,请为我唤起百尺水下之心——”
    巨浪腾空,一股水流托着踏雪和希亚直奔半空,水浪如同有了指引,在空中一卷,又急速落下,希亚的长发在风中急速飞舞,脚下的巨浪落下,已将一艘小船卷落其中,船员们连喊都来不及喊,就被强大的水力所吞没。
    “来,踏雪,试试我们的力量——”
    伴生兽是与主人灵魂相同力量共享的灵兽,希亚的怒意和杀戮的渴望在瞬间传遍了踏雪的全身,它一个俯冲,长吻如刃,夹着巨浪向小船冲去——那是何等惊人的力量,白鲟好像水浪之锋,长吻犹如锋刃之芒,如一道半空直落的闪电,将小艇拦腰截为两段——
    不管那些人死了没有,在亚马逊丛林之中,没有枪,他们的命运不过是成为水族的美餐罢了。
    只是希亚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如一个继承了万贯家财的年轻人一样,挥霍着自己骤然的所得,直到索利芒斯忍不住痛呼:“希亚……”
    战斗结束了,希亚这才发现,索利芒斯的脸色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灰败——他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人类的肉体了。
    索利芒斯皱着眉:“希亚……快……送我回去……我需要土地的力量。”
    希亚一跺脚:“踏雪,回王国等我!”又急匆匆抱了抱踏雪的脑袋,“亲爱的,我等你太久了。”
    索利芒斯的身体越来越轻,一旦精灵的身躯消散,就只能变成一棵普通的树,一切都将消逝。希亚几乎是把他的身体丢进丛林里那棵杉树之中,然后才趴在树身上喘气:“天杀的,索利芒斯,你真倒霉,你大概是、是、是有史以来最倒霉的树了。”
    那棵落羽杉现在倒是名副其实,墨绿的树叶落了满地,树皮被子弹爆裂开来,露出斑驳的躯干,昔年大火灼烧的痕迹未曾褪去,现在又添了新伤。
    希亚念动咒语,将水元素的力量传入树干之中,只听见索利芒斯哀嚎不已,大声呼痛。
    “你还好吗?”希亚紧张兮兮地问。
    “还好……”索利芒斯喘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不过大概有段日子出不来了。”
    “希亚……”
    “嗯?”
    “抬头看……”
    “看什么?你现在惨不忍睹。”
    “你……你倒是看哪。”
    希亚依言抬起头,遍体鳞伤的树干上,嵌着数十枚火枪的子弹,精灵也是会痛的啊,希亚心酸地想——忽然,她怔住了,那些子弹歪歪扭扭地拼成了两个玛雅文字:希亚。
    “你这个白痴?你连挨打都不专心,活该去送死!”希亚踢了一脚树干,泪水潸潸落下。
    “当时我又不敢动……闲着也是闲着……”索利芒斯哼哼唧唧,“你看,希亚,我要是死了,你留个纪念,多好。”
    “你敢!你死了我非要你好看不可——”希亚抓住树干:“给我听着,白痴,你要赶快好起来,再过一个月,和我一起参加月光大会!”
    “月光大会?”索利芒斯把脑袋伸了出来,又被一拳打了回去。
    每年月亮引力最大的一天,亚马逊河会涨起滔天潮汐,月圆的夜晚,丛林之中则会举行月光大会。月光大会是丛林精灵族的圣会,而那些爱上外族人的亚马逊姑娘也会参与,每一对爱侣会在月光的照耀下盟约,以丛林为证人,以亚马逊河为誓约,在所有精灵的祝福和瞩目下结合。
    索利芒斯实在忍不住,又一次把脑袋伸了出来:“不许反悔哦,你说真的哦?”
    “当然是说真的,伴生兽归来,我成人了。”希亚耸耸肩:“喂,你傻笑什么?”
    索利芒斯忍不住:“我是在想,我们用那种方式结合会比较好一点……希亚,你愿不愿意尊重我们树族的方式?”
    希亚脸红红:“你们树族……那是什么方式?”
    索利芒斯把脖子伸得更长一点,在希亚耳边曼吟:“我们在一个有月亮,有风的夜晚,并肩站在一起,彼此赤裸,好像初生时候相对,连丛林都在低声吟唱,星辰都将失去光芒,山川和河流一起为我们奏响——”
    希亚打断:“少说废话!然后呢?”
    “然后?哪里还有然后?”索利芒斯笑了起来,“然后当然是等风把我的种子吹到你身上了。”
    希亚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索利芒斯,确定他脑子没有问题——两棵树……也就算了,两个人像傻桩子一样站着等风吹,她怎么也没法想象……希亚一口啐去:“呸!你自己等着风吧!”
    她愤愤起身,不顾索利芒斯的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褐色的长发飞舞,结实的腰肢在丛林的枝杈和藤条间扭动……索利芒斯目送着心爱姑娘的身影,忍不住地叹息:多么美好多么美好……时间如果可以停在这一瞬,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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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Act3 黄金之国的诱惑
     
    瓦尔德兹庄园,二十七年前建成的时候就已经是北美大陆上最美丽的庄园之一。
    二十七年后的今天,瓦尔德兹的声名更是在所有拓荒者的口耳里成为传奇,据说这里是航海者们最梦幻的销金窟,商人们最热爱的交易场所,由于这片神秘而陌生的土地天高皇帝远,又以年轻贵族居多,宗教和法律的力量在这里都脆弱的不堪一击,能够被承认的,只有暴力,暴力……和暴力。
    梅迪纳坐在庄园最高的塔楼尖顶上,举着望远镜,看着水手们忙忙碌碌,降下船帆,细细涂上桐油,卷好准备下一轮的远航。
    达马举杯致意:“梅迪纳,这次收入还算满意?”
    梅迪纳冷着半张脸:“只有金币掉到钱袋里,我才当它是收入——梅迪纳,你的货到底什么时候运过来?瓦尔德兹庄园每日花费不算少,你想清楚。”
    达马举了举拇指:“够狠,约我来谈生意还收这样的房租。”
    梅迪纳笑:“除了我爸爸和弟弟,谁来都是一样的。”
    楼下,斐帝南的火枪在手指上转了一轮。
    梅迪纳连忙笑:“当然,当然,斐帝南只要愿意过来,我求之不得。”
    这段日子斐帝南已经连理都懒得理他,只要梅迪纳开口,斐帝南的回答一律是:“什么时候回西班牙?”
    梅迪纳声音压下,恶狠狠:“听着,七天内你的货还不到的话,交易取消,我没有兴趣被那个冷血的家伙一枪打死,明白没有?”
    达马举杯,一饮而尽,满脸不在乎的微笑。
    “我的女人来了,你自己在这儿晒太阳吧。”梅迪纳扫了达马一样,从塔尖跳下,落在坡面的房顶上,几步跑下,又用手勾着房顶一跃,落进二楼的阳台,斜身一掠,正好落在草坪之上,挡在塞壬面前。
    斐帝南冷言冷语:“就会在女人面前献殷勤,摔断了腿才好。”
    “小美人,住的还习惯吗?”梅迪纳上下打量塞壬的新装,点头。
    塞壬:“一点也不习惯。”
    “没关系。”梅迪纳自顾自揽住她:“你很快就会爱上这里。”
    塞壬抬起头,眸子是深邃的墨绿色:“永远不。”
    “固执的家伙。”梅迪纳笑容一敛,但是转瞬又笑了起来:“算了,美人总是有特权的。”
    “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塞壬猛地扬起头,“我不喜欢这里,我不要穿这些东西,和那些奇怪的人打交道,我要回家。”
    梅迪纳嘴角露出一丝寒意:“回家?宝贝儿,别再想那个鬼地方,好好学习我教你的一切,过三个月我带你回欧洲。”
    “什么?”塞壬僵硬地站住了,感觉一丝寒意顺着脊椎溜下。梅迪纳转过身子,在她毫无表情的美丽脸蛋上吻了一下:“抱歉,我得让你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宝贝,你长得太迷人了,原谅我。”
    远远的码头,传来了几声炮响,梅迪纳立即对着楼上喊,“斐帝南,帮我个忙。”
    斐帝南顺着梅迪纳的原路跳下:“又有什么事?”
    梅迪纳把怀里的塞壬一推:“替我送她回去,没事别让她乱跑。”
    斐帝南眼睛眯了眯,好像不适应太强烈的阳光:“遵命,大人。”
    梅迪纳嘻嘻笑:“别误会,斐帝南,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你可以明白告诉我,让我回避。”斐帝南伸手对着塞壬:“走吧小姐。”
    达马的脸色一片铁青,不知如何面对梅迪纳,冷着脸对下属吼:“怎么拖到这个时候?”
    大副低着头,显然一路的风浪已经令他疲惫不已:“大人,我们找了海狼他们半个多月,没有踪影,看来是回不来了。少了三十二个兄弟,我们人手不足,在风浪屿遭遇大风暴,有一船货……没了。”
    达马脸色缓和:“海狼他们在哪里出事?”
    大副汇报:“他按照您的吩咐,去找传说中的黄金国度,然后就没有出来。”
    “留下一船货,作为瓦尔德兹大人的房租。达马的拳头立即握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头对梅迪纳说:“梅迪纳,交易取消。”
    梅迪纳漫不经心:“何必呢?你还有一大半货,我一样要的,多少收回本钱,如何?”
    达马摇头,对大副吩咐:“剩下的货兄弟们分了吧,一半给海狼他们的家人,兄弟们跟我一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那个鬼地方。”
    大副感激点头:“是。”
    大副摇头:“你们先去休息,酒和女人随便,算我的。”
    梅迪纳暗自点头,勾住达马肩膀:“行啊你,又学一招……不过老兄,有没有兴趣继续和我合作?”
    达马:“一点兴趣也没有,梅迪纳,你别做梦了。”
    “好,好,果然什么心思也瞒不过你。”梅迪纳乐了:“不过说真的,兄弟,你也看见了,那个什么黄金国你一个人吃不下去,当心噎死。”
    达马阴森森看了他一眼,梅迪纳小声继续:“我们一起干,一口价,五五分成。”
    达马随意甩了甩头发:“我死了那么多兄弟,五五?”
    梅迪纳一步跨到他对面:“我说真的。”
    达马绕过他就走:“房租我按时付给你。”
    梅迪纳追上来笑:“这么大风险,你总得给我甜头——加一成,买你的消息来源。”
    达马咳嗽一声,“这不是小事,你得让我仔细想想。”
    梅迪纳连忙点头:“没问题,说实话,达马,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用家族的荣誉起誓。”
    “家族荣誉?论磅卖还是论盎司卖?哈哈哈,梅迪纳,你发一千次誓我也不会信你。”达马微微低下头:“不过,我从来不和自己信得过的人做生意。”
    梅迪纳伸掌:“成交。”
    达马伸出左手的小指,轻轻推开他的手掌:“少来,这件事不是小事,你让我考虑一下。”
    梅迪纳点头:“随便,想清楚随时和我谈。”
    达马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不过,我想事情需要时间……说真的,瓦尔德兹的房租实在太贵了。”
    梅迪纳嘿嘿笑:“都是好兄弟,谈钱多俗气,你随便住,就当我付的定金……不过,达马,你总要也付点定金吧?那个黄金国度究竟在哪里?叫什么?”
    达马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缓缓开口:“我是从一卷古老的卜辞里看见的,那个地方在亚马逊河以下,冥河以上,遍地是黄金和珠宝——”
    梅迪纳憋不住,大笑失声:“你玩我?”
    达马郑重地说:“我没有撒谎,那个地方是真的,不然海狼他们绝对不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丛林里,倒是你,梅迪纳,你要考虑清楚再行动。”
    梅迪纳正色:“那个国度叫什么?”
    达马一字字说:“亚马逊王国。”
    梅迪纳笑不出来了,一把抓住达马的领巾:“你说什么?亚马逊王国?”
    四道眼神在空中交汇,碰撞,游离不定,彼此判断着诚意,而终于与生俱来的狂热占据了上风,梅迪纳狠狠伸手:“来吧,干一场。”
    落日的余晖下,瓦尔德兹庄园投下巨硕的身影,这是一个连北美东海岸都依旧荒凉的年代,被阳光和汗水浸泡地发胀的野心在夜幕下逐渐萎缩,化为对这片神秘大陆的恐惧。夜风中印第安人的歌声从极远处传来,那些单纯而古老的歌谣被悬崖峭壁和杉树林层层过滤,浸透着泥土和海风的气息,令人神情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对于这些不远万里的外来者而言,每一个夜晚,如果没有烈酒和女人,那孤独感将是致命的。
    斐帝南擦着手里的剑,分外仔细,嘴角露出一丝类似于宗教画上天使长的温柔的笑来。
    “那个女人是谁?”塞壬盯着斐帝南的剑护,正中镶着一个女人的画像,面庞丰满,眉目开朗柔和。
    “我的未婚妻。”斐帝南不假思索地回答,转瞬惊奇地看着塞壬:“你怎么知道?”
    “她真美。”塞壬微笑地看着他。
    “哦不,她并不美貌。”斐帝南心里有点发毛,这个女人真的会巫术?
    塞壬煞有介事:“嗯,她已经是我见过的,你们部落里最美的女人了,虽然比我还差了一点。”
    斐帝南被她自鸣得意的评价逗得忍俊不禁,很快就发现了塞壬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剑柄,这下才哈哈大笑起来:“上帝呀——你是说,这、这个、女人?这是圣母玛利亚啊!”
    “圣……母?你是说她是你未婚妻的母亲?”塞壬勤学好问。
    斐帝南觉得这对话简直是渎神,却怎么也止不住大笑,更不知如何向这个异教徒解释。
    “你笑起来真好看。”塞壬转移了目光:“可以让我看看她吗?”
    斐帝南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手指接触剑柄的瞬间,塞壬的眼中有一丝犹豫闪过,但接着竭力向后一夺,用力双手握剑,猛地向前一递,斐帝南连忙闪身躲过,塞壬随手又向后一拖,剑锋的冰冷从斐帝南胸前划过,冷气渗入肌肤,不待斐帝南躲闪,塞壬一剑斜斜劈下,时机拿捏之妙,斐帝南忍不住想要大声喝彩——当然,如果真的被这么一个从未经过任何训练的女人刺中,斐帝南也不用活下去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塞壬虽然连握剑都不会,但是对于速度,力量和角度的把握,却是许多练剑几十年的骑士也比不上的。
    斐帝南一边闪躲,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暗自惊心——这是天赋,这是战士的天赋,如果接受严格的训练,不知道塞壬可以达到如何的高度——但是,一个丛林里钻出来的百灵鸟,怎么会有这样的战斗本能?真是不可思议啊,斐帝南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塞壬的出手,那几乎是零衔接的攻击,绵延不绝的招式宛如天成,对于对手要害的洞悉如同对自己身体的熟悉……斐帝南简直不忍心打断这样精彩的表演,默默记着塞壬出手的刁钻角度,许多平时决不可能融为一路的剑式在转瞬间合一,他几乎想要惊喜地大叫起来。
    “嗤”,由于看得过分投入,剑锋顺着左臂划过,鲜血顿时沁了出来。
    只是塞壬一见伤人流血,眼里竟然露出一种炽热的,兴奋莫名的光来,一剑紧跟一剑,大口喘息,但是出剑的节奏和呼吸依旧吻合,丝毫不乱。
    斐帝南终于一步踏出,伸手打落了塞壬手里的剑,大吼:“你干什么?”
    随着“哐啷”一声金属坠地的脆响,塞壬凌厉的杀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茫然抬起头,满眼的惊恐和无助。
    “我……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做梦。”
    “为什么?你也有未婚妻,她如果被人剥夺了自由,你又会怎么样?”塞壬喊。
    斐帝南弯腰拾起剑,插回剑鞘:“我的未婚妻如果两次爬上别的男人的船,我一定不会再管她——小姐,是你自己放弃了自由,请不必怪罪他人。”
    塞壬如被雷击,转过身就向外走去。
    “哪儿去?”斐帝南伸手拦住。
    塞壬恼火的叫:“去洗澡!按照你们的礼节,你应该站在这儿别动!”
    斐帝南缩回手,退回一边,他并不担心塞壬有这个能力逃走——梅迪纳看起来虽然玩世不恭,但是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男爵有着怎样狠辣的心思和缜密的手段,在这里,瓦尔德兹庄园,没有梅迪纳的特许,别说一个女人,即使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塞壬脚步匆匆,提着拖曳的裙角一路狂奔,看来美洲的土地不用钱,这见鬼的庄园大得没边,千回百转的回廊嵌着无数大小相若的门,竟然不知推开哪一扇才好。
    男人们饮酒狂欢的声音不知何时被抛在身后,角落里只有一扇银色的小门,在微光中反射着迷幻的神采。
    不知为什么,塞壬忽然想起来刚才斐帝南讲的一个故事,说是城堡中有一个神秘的贵族,他的庄园里有一扇诡异的门,藏着无数美丽女人的尸体,而每一个打开门的女人必将在血泊中寻找自己的位子。梅迪纳……他这样的人想必也藏了许多个女人吧,会不会就在这里呢?
    塞壬轻轻转动了手柄,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
    长长的蜡烛在烛台上,光辉摇曳,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
    “听着,我还要一个条件——你得带上那个叫斐帝南的家伙。”
    “不行,他是我朋友。”
    “你这种人也有朋友?”
    “就是因为我是这种人,有个把朋友才不愿意冒险。”
    “够了梅迪纳,听我说,那个家伙是骑士之王,执掌炽天使之剑的人,我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合作者,有时候仅仅靠智慧不足以成事。”
    “嗤,这些土著不堪一击。”
    “你明知道,亚马逊人不同于这些土著!”
    塞壬刚要惊呼,一只手就掩上了她的嘴,用力把她拉了出去,随手带上门。
    “啪——”黑暗中干净利落的一记击掌,梅迪纳和达马微笑着起身。
    梅迪纳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张望一番。
    达马嘴里叼着包裹起来的印第安烟草,跟过来:“你确定斐帝南听见了?”
    梅迪纳点头:“那家伙如果没听见,一定不会走得这么急。”
    达马犹豫:“你确定这出戏有用?”
    梅迪纳沉吟一声:“不一定,斐帝南那样的人并不好上钩。”
    达马拍了拍他肩膀:“说真的,梅迪纳,现在我才开始佩服你,如果有的选择,我一定不会选你做我的对手。”
    塞壬并没有听见这番精彩绝伦的表白,斐帝南捂着她的嘴,一路向后拖。
    “够了!”塞壬愤怒了。
    斐帝南吓了一跳,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他那双握惯了枪柄和剑柄的手力道不轻,塞壬的嘴被牢牢掩住,白净的脸庞上有五指的印记,那么,她的声音究竟从哪里传来?斐帝南惊异:“你会读心术?”
    塞壬扭头甩脱他的手:“我希望我会,我希望我看得清你们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说吧,你们要对我的族人做什么?”
    斐帝南看着她:“小姐,不是你们——不会是‘你们’,你想知道的事情应该去问那个人。”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我就要结婚了,我答应梅迪纳的事情,做完了,从此以后,这个大陆与我无关。”
    “结婚?”塞壬喃喃。
    斐帝南说:“是的,结婚,你不明白?结婚是上帝名义下最神圣的事情,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我的生命将和自己挚爱的女人融为一体,我将因为她而畏惧死亡,保护自己的生命与荣誉。我答应过薇娅,我会给她一个健康长寿的丈夫,与她生儿育女,令她幸福快乐,看着她微笑地走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在她的墓地栽满百合花——小姐,我并没有丝毫的兴趣与那些土著打交道,无论他们是残暴还是无辜,包括你的族人——我们,毫无关系。”斐帝南的语速比平日快了不少,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睛里闪着兴奋而神往的光芒。
    “演说真精彩,只不过,兄弟,你不用抓住我的女人说这些吧。”梅迪纳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少废话。”斐帝南一甩头发:“我也是说给你听的,梅迪纳,我感谢你在令尊大人面前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的回报也是有限度的——不要耍花招,一个月内,给我船,我要回里斯本。”
    他把塞壬往梅迪纳怀里一搡,转身就走。
    梅迪纳看着斐帝南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既然这么想回去,我成全你……好朋友,别怪我不打招呼。”
    塞壬猛抬头:“我也想回去。”
    梅迪纳嗤之以鼻:“他回去是因为他爱的女人在等他,你呢?你爱的人就在这儿,你回哪儿去?”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得意洋洋。
    塞壬一怔,低声问:“你爱我么?”
    梅迪纳反问:“你说呢?”
    塞壬看着他:“你爱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的族人过不去。”
    梅迪纳慢慢凑过额头,声音如同诱惑:“别傻了,塞壬,你走了这么久,你那些伟大的族人找过你没有?她们早就抛弃你了,你这样辛辛苦苦护着她们,有什么用?爱你的人只有我一个,明白吗?”
    “你胡说。”塞壬的表情变得奇特:“你说爱我……你肯……和我结婚吗?像斐帝南和薇娅那样?”
    “哥——”迭戈气喘吁吁地跑来,正要开口,梅迪纳连忙打断他:“等一会儿,我们去书房谈。”
    他回过头,深深地吻了吻塞壬:“美丽的姑娘,我等着向你求婚已经很久了。我一会儿就来找你,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启程回欧洲,我娶你。”
    塞壬怔怔地站在当地,直到梅迪纳兄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反应过来……
    一把带上书房的门,梅迪纳问:“什么事,说。”
    迭戈急得一头汗:“哥,接到那边的信……爸爸要把薇娅嫁给劳瑞,怎么办?我们怎么对斐帝南说?”
    “这有什么好怎么办?”梅迪纳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爸爸的打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费了半天劲,就是不想那个家伙回欧洲,他倒好,今天给我来了一长串爱情演说——好啊,想回去我给他船,我不管了。”他举杯,向迭戈致意,“看来我不适合做善事,真的。”
    迭戈急了:“哥,我们不能这样,我们——”
    “好了。”梅迪纳把杯子放回桌上,“你去通知斐帝南,然后准备一下,我们一起回里斯本。”
    迭戈看着哥哥,眼里露出一丝感激。
    “快去!”梅迪纳不耐烦地挥手,拉开书房的木门——
    女仆站在外面,满脸焦急:“大人……塞壬姑娘她……她……”
    梅迪纳一笑:“跑了?”
    女仆几乎不知怎么说才好,跪在地上,不停搓着可怜的围裙。
    梅迪纳轻描淡写:“去吧,干活去。”
    迭戈奇怪:“哥,你真的就这么让她走?”
    “她会回来的。”梅迪纳大步地走了出去,迭戈跟在他身后,几乎一溜小跑。
    迭戈急着说:“哥,我们对亚马逊一无所知,你怎么知道——”
    梅迪纳抬头看了看窗外:“人一旦走到阳光下面,就一定有影子。记住,傻孩子。”
    迭戈奇怪地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夜色正好,晚风呼啸——哪里有什么阳光?
    他和大哥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位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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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4 月光大会

    世界对了他的爱人,

    把它浩瀚的面具摘下了。

    它变小了,

    小如一首歌,

    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黑夜的眸子睁开了,极力望,如天幕的彼端有无限的光明,从那一轮舷窗中泄出。

    黑夜中的丛林,千姿百态地竭力伸着手,似要摘取银月光华。披着迷雾般绿纱的精灵在翩翩起舞,她们欢笑,于是鲜花如诗般绽放;她们悲泣,于是夜也落下泪滴了,那些晶莹剔透的泪滴落在草丛里,树叶上,或是被微风吹进浩瀚的亚马逊河里。最迷人的花无声无息地绽放,生命在瞬间被有力地展开,无数小小的可爱的花仙子骑着纷纷扬扬的花粉飞向守候在树梢上的情郎,那一刻,芬芳压过血腥,从容静谧的生命从暗黑的酣睡中醒来。

    震地而行的亚马逊河在远方轰鸣,今天月亮的引力分外的大,大河的潮汐如同受到自由的诱惑,彭湃得几乎要离开河床而去。

    “亚马逊……”

    “亚马逊……”

    低吟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历洪荒。

    轻轻重重的叹息,长长短短的节奏,渐渐与大河的起落融为一体,象是一颗古老的心脏,深沉缓慢地跳动着。

    或许祭歌般的吟唱太深沉,或许精灵们的喧闹太嘈杂,当无数银白长发的亚马逊人自滚滚长河之中升起的时候,竟未曾引起太大的惊吓。她们静静立在水面上,丝毫不受波涛的影响,看上去好像是月光投下的影像一般。

    亚马逊人拱卫的中心,并肩站立着三个女人,她们的目光一起投向丛林之中的某一处,那里,两个年轻人正紧紧相拥。

    右边的女人有着印第安人的淡褐色肌肤和结实修长的四肢,她的右手好像是长在长矛上一样,随时准备战斗,她稍微侧过脸:“苏歌拉娜,你多虑了,我不认为这样美好的夜晚会出任何状况。”

    引导者苏歌拉娜没有回头,玫瑰色长发上的水晶火焰在月光中变幻着色彩,她缓缓说:“兰戈,我希望如此……星云祭司,你看呢?”

    左边的女人有着苍白的面孔和纯银色的、直没入河水的长发,她灰色的瞳孔一轮,微微张了张嘴,沉吟:“我只是复述了星象图的预言……苏歌拉娜,不要问我,今夜灾难即将到来,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命运。”女祭司的嘴唇是冻僵一样的青灰色,苏歌拉娜叹了口气,已经很多年未曾从这位祭司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部落中的年轻人不自觉地疏远甚至厌恶着这位先知,对于一位预言者来说,这何尝不是悲哀与无奈呢?

    感受到姊妹眼中的一丝温暖,星云祭司的声音里也搀杂了一点生灵的情感:“苏歌拉娜,我同你一样想,我同你一样……即使不得不发生什么灾难,我也不想打扰到那个孩子。”

    她们所说的“那个孩子”正在和幼年的玩伴进行着生灵最古老也最有趣的游戏。

    索利芒斯和希亚像是两个刚刚学会某项游戏的顽童,一边紧紧拥抱,一边试图偷偷从周围的情侣那儿偷师。

    希亚奋力从索利芒斯的双臂中挣脱出两只手,看了看一对树精的表演,也揪住索利芒斯的头发,用目光短暂测量了一下他的面孔,扑过去狠狠吻了他一口。

    “呸,一嘴的杉树叶子味儿,真难闻。”希亚发表着评论:“真不明白他们在陶醉些什么,索利芒斯亲爱的,麻烦把你的胳膊往上挪一点,对……大约是第七根肋骨那里比较好,哦,你真笨,木头桩子。”

    索利芒斯愤愤:“请你安静一点,希亚公主殿下,我本来就是一棵杉树,你不可能指望别的味道……而且,我不觉得杉树的味道不好,阿瑟部落的人还常常摘下我的叶子清洁口气呢,你居然挑三拣四。”

    希亚立即提高声音:“少自作多情,杉树叶子又苦又涩,索利芒斯,和你接吻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天大的笑话!”索利芒斯也提高了音量:“希亚,如果传说中zuo爱就是这样,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

    忽然,爱河中的情侣们都停了下来,吃惊得看着这一对争吵不休的恋人。

    “真丢人。”引导者苏歌拉娜在不远的河面上评价。

    兰戈和星云祭司一起点头——她们苦笑,呃……亚马逊未来的女王,唯一的希望?兰戈看着苏歌拉娜,无奈地示意:“引导者……”

    苏歌拉娜皱皱眉头:“我是人类智慧的引导者!”

    “勉为其难吧引导者。”兰戈伸手推了她一把:“我们都曾经年轻过……虽然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会那么笨……”

    小情侣还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着——

    “索利芒斯你做得不对,他们不是这样的!”

    “胡说,他们就是这样,男的在上面——”

    “少废话,那是翼族精灵,多轻巧多漂亮,你!一棵杉树也想压死人吗?再说,你仔细看看他们的表情,多么陶醉啊——”

    “你才废话,那个女孩接吻是闭着眼睛闭着嘴巴的,你干吗要瞪着眼睛吵架?”

    他们模仿的对象——森林中一对翼之精灵苦着脸继续不下去了,送开手逃之夭夭。

    “索利芒斯,你把人家气跑了!”

    “希亚!”

    “我受够了,来吧,我们掰手腕,赢得说了算。”

    “啊哈,自讨苦吃——”

    两个家伙怒气冲冲地坐起来,准备用武力做出最后抉择。

    “希亚,你们在干什么?”苏歌拉娜摇了摇头,踏着月光而来。

    希亚扬起头:“我们……那个……”她这才发现两个人像是决斗的刺猬,红着眼睛咬着牙齿攥着拳头,周围的情侣全都吓跑了。

    “你们这一代人啊,已经忘记什么叫爱情了。”苏歌拉娜低声说:“孩子,爱情不是模仿别人的形式,更不是两个人的角力斗狠,想想你们一路走来的过去,还有即将面临的未来……对,放松,看着他的眼睛……放松,感受他的内心……”

    “然后呢?”希亚忍不住问。

    “闭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苏歌拉娜敲了敲希亚的脑门:“用心去感受,闭上嘴,不要东张西望,索利芒斯,随意些,不要数!手放在第几根肋骨上都没关系,要像渴望她的灵魂一样渴望她的身体——你们感觉到了吗?彼此渴望进入和融合?幸福和安宁?”

    苏歌拉娜微笑着退后,这才发现丛林里的精灵们都在注视着这对小情人。

    “她就是希亚?”

    “亚马逊的公主希亚?”

    “啊,据说……”

    窃窃的耳语追随着预言的传说,精灵一样热爱流言蜚语。

    “苏歌拉娜引导者,我以丛林的名义祝福这对孩子。”一个年迈地看不出年龄的老树妖走了出来,喃喃地说。

    “是啊,祝福他们——亚马逊!亚马逊!”

    精灵们又开始拥抱旋转起来,他们大声祝福和歌唱着这对恋人,似乎是要抓住那个璀璨华丽的时代的幕布,不让它就此掀开新的一页。

    如被感染,不知是谁带的头,河面上的亚马逊人也一起低低唱起那首古老的歌谣——

    亚马逊的女儿们,

    你们把生含在唇上唱,

    你们把死碾在脚尖跳,

    你们把不朽编成传唱的歌谣,

    你们把永恒当成今夜的舞蹈……

    这首歌在亚马逊族人中流传极广,几乎每个人都会唱,此时千百人唱和,声势蔚为壮观。

    只是,水面哗啦一动,一道黑影凌波窜出,竟直奔希亚和索利芒斯而去。

    “希亚当心!”苏歌拉娜想也没有想,就拦在希亚面前,一手挡住那道黑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今夜的灾难?兰戈手一挥,身后一排女战士已经齐齐投掷出了长矛。

    大吃一惊的希亚匆匆爬起来,一眼看清楚扑来的黑影,连忙张开双臂向上一挡:“住手!那是秋风啊——”

    兰戈皱了皱眉,手里的长矛回旋盘转掷出,后发先至,打在十余枝长矛的中间矛柄上,将手下的长矛一起带回,她走上岸,威严地问:“怎么回事?”

    可怜的希亚忽然被从爱河之中拎了出来,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伸手去抚mo秋风的头颈,结结巴巴:“我想,是那首歌……那首歌是塞壬最喜欢唱的,或许它听了,想念塞壬……”

    “不可能,想念塞壬也不会对你有敌意,希亚,我看这件事我们要报告给女王——伴生兽是与主人灵魂相同力量共享的灵兽……我想,它是感应到了塞壬的情绪。”苏歌拉娜试图表达地婉转一些。

    希亚却欣喜若狂:“你说什么?它可以感应到塞壬?那就是说——塞壬回来了,她就在不远的地方!她让秋风来找我!”

    希亚象疯了一样一头冲进亚马逊河,向下游奔去。

    塞壬那微弱的讯号越来越强,其实如果不是月光大会吸引了亚马逊族人的全部注意力,象苏歌拉娜她们三人,应该早就可以感受到塞壬的求助的。

    希亚一把抱住了塞壬——她,她从什么地方而来啊?她的皮肤被海水的盐份浸得红肿,长期缺乏淡水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美丽的足踝上挂着深海的海藻,柔软的手臂上残留着珊瑚刮伤的痕迹,塞壬看上去,吃尽了千辛万苦。希亚暗自惊心,是的,她听得见,塞壬心里有愤怒!

    塞壬万里迢迢地回家,精疲力竭地苦苦呼唤族人,可是,她听见了,她的族人众星拱月一般萦绕着昔日的伙伴,为她祝福,为她护卫,为她歌唱,为她本已圆满的幸福锦上添花——她离去的这段日子里,昔日默默无闻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为了万人瞩目的公主。

    希亚含着泪,呼唤:“塞壬?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回家了,我是希亚!”

    塞壬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依然是那双墨绿色夺人心魄的眸子,她缓缓开口:“是的,希亚——公主——殿下——”

    希亚的脸色,从狂喜转为尴尬,继而变得僵硬。

    她们彼此对视,听得见咯吱咯吱冰面碎裂的声音,她们互相问: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身后,苏歌拉娜和星云祭司交换了一个神色,深不可测的。

    “回家吧。”兰戈率先开口,女王不在,她们三个就是领袖。

    苏歌拉娜想了想:“我的意见是先回禀女王陛下,不过,回家再说也好。”

    星云大祭司的嘴闭得很紧,但是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反对意见。

    希亚大叫:“当然先回家,塞壬需要休息!”

    三比一,星云祭司很少在没有神的旨意的时候发表自己的意见,于是默默回过头,无语。

    “索利芒斯……抱歉,我过几天出来找你。”希亚对远处的男伴挥了挥手,扶起塞壬向王国入口游去。

    苏歌拉娜故意落后,回头问:“祭司,预言上说的,会是塞壬吗?”

    星云大祭司冷冷:“一个亚马逊姑娘,将会从外族白皮肤魔鬼那里带来背叛和毁灭,我看不出除了塞壬还能说谁。”

    苏歌拉娜的目光望向苍穹,今夜月明星稀,瞧不出星辰的轨道:“陛下知道吗?”

    星云回答:“当然。”

    苏歌拉娜有些激动:“这就是陛下不去寻找塞壬的原因?这对她是不公平的。”

    兰戈插话:“苏歌拉娜,智慧的引导者,你认为全族人的命运比不上一个人的?说心里话,我们不是希亚,每个人都清楚陛下的抉择,可是我们都没有进言,不是吗?”

    苏歌拉娜没有说什么。

    星云平静地开口:“我只是一个观测星辰轨迹的人,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索利芒斯远远观望,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但是明显可以感觉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但是,还有什么比今天晚上更重要的呢?

    他的姑娘,他的希亚,他已经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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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航海篇
    Act 1 风暴角
    昨天深夜,
    我曾瞥见
    新月将残月拥抱;
    船长!船长!
    我真担心
    会有凶险的风暴。
    海波翻涌,生命的伟力在无限度地放大,亚马逊河之畔的一只幼小美洲豹在缓缓长出斑点的皮毛,刚刚张开的眼睛学会了警惕,而与此同时,千百里外的一丛珊瑚正在衰老死去,把暗灰的骨骼留在祖辈的墓岩之上。无数的生命按照千万年来的法则生长呼吸,迈动着缓慢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进化步伐,在以往的亿万年岁月中,它们都是这样的生长着,不曾想过会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被一个神奇的物种打破亘古的平衡。
    那个神奇的种族,有着这个星球上最为珍贵也最为可怕的好奇心。
    早已被风暴侵蚀地陈旧的船帆顽强地贮立在天与海之间,某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罗盘的指针坚定地指引着未来的方向——归航,远航,再归航。
    不出意外的话,梅迪纳的船队将在七个日出和日落之后抵达葡萄牙的里斯本,在瓦尔德兹伯爵的小庄园做一个短暂的停留,然后乘上准备好的马车,进行一次轻松惬意的旅行,回到塞维里亚的老宅去。
    在过去的若干年中,象若干有野心的航海家一样,瓦尔德兹伯爵父子已经把经营的重心转移到了里斯本,至于盛开着蔷薇和玫瑰的老庄园里,只有寂静如修道院的安宁,当然,还有一位到了待嫁年龄的小姐,也就是斐帝南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薇娅。
    “真像骑士小说里写得一样,年轻英俊的骑士念念不忘心目中高贵的公主。”迭戈远远地望着斐帝南,他衬衣半开,领口里露出结实的胸膛,在海风之中显得分外英俊潇洒。
    梅迪纳摇摇头,在淡水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船上,他看上去也已经和大多数水手一样,狼狈而且粗犷,他低声调笑:“然后呢,两个骑士决斗?活下来的那个娶了我们的妹妹?”
    迭戈皱着眉头:“哥哥,我想不明白,斐帝南哪里不如劳瑞那个蠢货,你的话在父亲那里一向有分量,不如——”
    梅迪纳拍拍弟弟的肩膀:“小伙子,你不明白,在劳瑞和大多数所谓贵族的心里,一个塞维里亚就是全世界,哪怕英国人也一样是土著,他们的生活简单到可以用雷阿尔来计算,只要换了一个烤面包的厨娘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亚马逊流域的全部财富还不及塔霍河的金沙有意义——不巧的是,我们的父亲大人虽然比较喜欢珠宝和黄金,但是内心深处,和劳瑞他们是一样的。斐帝南对于我们来说太过保守,但是对爸爸来说,则太不切实际了一点。不管那个家伙发多少遍誓从此不再航海,但是,你要想指望他老老实实过日子,嘿嘿……他对火枪的构造,比对《圣经》的章节更熟悉。”
    这个叛经离道的譬喻让迭戈吐了吐舌头,他是了解这位兄长的,梅迪纳和达马属于一类人,如果贩卖人口可以赚取足够的利润,他们不介意把圣母连同圣婴一起贩卖到美洲去。
    “那怎么办?”迭戈撞了下梅迪纳:“你看看斐帝南,他已经在船头站了半天了,如果到了里斯本发现薇娅要嫁的人不是他——哥哥,我怕会出事,我们要不要现在告诉他?”
    “要去你去——站住!现在告诉他,出事的就是我们了。”梅迪纳压低声音:“如果不是怕出事,我大老远的回去干什么?迭戈,劳瑞那个家伙看斐帝南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即使斐帝南没有动作,我看他也不会安静。”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我们回去不是帮斐帝南打架的,看看爸爸的意思,还有……薇娅自己的意思,如果我的妹妹确实认同劳瑞做她的丈夫,我不会让那个家伙破坏她的幸福。”
    迭戈有些羞愧,是的,他一腔奋勇,却独独忽略了妹妹自己的考虑。作为家庭的长子,梅迪纳风流荒淫,但是从来不会在薇娅面前表现出来丝毫,他大肆嘲笑其他没有头脑的女人,把她们哀求的眼泪当成自己风流史上的徽章,但是对于自己的妹妹,他却称赞她如同天国的百合一样纯洁朴素。塞维里亚的贵族中流传着这么一则佚事,说是一次清晨国王特地遣使召见年方十八岁的梅迪纳,而梅迪纳立即自称骑马摔伤了腿不能前去觐见,后来别人才知道,他和薇娅约好当天去花园种桃金娘,国王的使者到来的时候,小薇娅已经举着小铲子在哥哥房间等待出发了。
    用斐帝南的话来说,梅迪纳这种毫无道德观念和廉耻信仰的人,玩弄过的女人比一般人见过的还多,出卖过的朋友比一般人交过的还多,但唯独在宠爱自己妹妹这方面,是无可指斥的。
    “梅迪纳,你在长篇大论地说些什么?”斐帝南走了过来,长腿轻快地敲着甲板,“每次发现你说话超过三十个单词,我就怀疑有阴谋诞生了。”
    梅迪纳笑了:“我们在聊薇娅的婚礼。”他的脸上带着近乎专注的,毫不掩饰的溺爱。
    “抱歉不能帮你实现梦想了,好朋友。”斐帝南抱了抱梅迪纳的肩膀,诚挚地开口:“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给薇娅幸福。”
    梅迪纳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薇娅当然会幸福——即使撒旦要伤害她,我也会把那个魔鬼扔回地狱去。”
    或许是梅迪纳过分的狂妄激起撒旦的挑衅,本来就阴暗低沉的云层忽然被暗红的霹雳撕开,暴风夹着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向船舷,妒妇一样撕扯着船帆。怒海惊涛,船队立即被山头一样的巨浪冲散,在天地的声威里,他们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落帆——落帆——”水手们死死拉着绳索,如同狂风中的蚂蚁死死抓着小树叶。
    又是一个大浪打来,邻近一艘船只转舵不及时,主桅轰然断裂,而声响被完全掩盖在波涛的咆哮中,被风扯紧的帆索如一把快刀,刹那间把一个年轻水手拦腰绞成两段。桅杆连同巨大的船帆砸在海浪里,猛地一带,船,翻了。
    几个盘旋,大船连着一船的水手沉没,漩涡吞进自己的战利品,又吐出几块残渣,漂在浪尖上,夺夺夺得敲着斐帝南他们所在的船舷,如死神的扣门。
    “梅迪纳——”斐帝南忽然发现梅迪纳已经不在身边,他大喊,但声音立即湮没。
    梅迪纳艰难地冲上甲板,趁着船又一次摇晃,几步冲到斐帝南他们身边,伸手晃了晃一个白铜的瓶子,大声喊:“斐帝南,来点?”
    斐帝南吼道:“拉斐的船沉了!沉了!你这冷血的混蛋。”
    梅迪纳单手打开瓶塞,灌了一大口:“唔,真可惜,那艘船上有上好的腌鳕鱼……斐帝南别管了,你又无能为力,来,这种烈酒,只有大风暴下酒才他妈够味儿。”他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迭戈,微笑着大声说:“别怕,小朋友——你要把这当成家常便饭,然后……爱上这种时刻。”
    他低头唱起一首古老的不知哪个国度的歌谣,声音有些沙哑,在暴风里,已经变成了不成调的吼叫——
    昨天深夜,
    我曾瞥见
    新月将残月拥抱;
    船长!船长!
    我真担心
    会有凶险的风暴。
    这家伙真是疯子!斐帝南想。在这艘船上,只有他们两个是镇定的,不同的是,斐帝南的镇定是勇气和坚定,但梅迪纳却是……兴奋,他是一个天生热爱征服各种挑战,并且为之疯狂的人。
    “去——”梅迪纳一扬手,逆着风扔出空酒瓶:“去——去亚马逊,告诉那群土著们,我——来——了——”
    风卷着酒瓶吹回,险些砸到梅迪纳的头,空瓶落在甲板上,沿着倾斜的甲板一路跳跃,哐啷啷地不知滚到哪里……
    暴风过去之后,连续十几天海浪都没有平息,不幸的消息随着数不清的残骸一起传回里斯本,港口传出一波又一波司空见惯的哭泣,叹息和焦虑。
    只是这些哭泣很快被新的欲望和新的启程替代了,黄金海岸,航海世纪。
    盛极一时的港口和那些野心家一起,被铭刻在大时代的纪念碑上。
    欢呼和哭泣一样寻常而且必须,无数杀戮无数拼搏无数掠夺,为的,也只是亲人一声平安的欢呼而已。
    在一声又一声的欢呼与掌声中,财富被卸下,荣耀被记录,历史被续写。
    一日,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夹杂着欢呼声传出:梅迪纳•瓦尔德兹子爵的船队,归航了。
    里斯本东北角的一处庄园里,一位年轻的小姐闻讯立即晕了过去,侍女们挥舞着沾满香水的手帕弄醒她之后,那位小姐喜极而泣。
    当然,除了这位小姐之外,绝大多数人都皱了皱眉头——梅迪纳回来了,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迭戈,没想到薇娅也到了里斯本,我打赌,不用到大门口,这姑娘就会象一只唧唧喳喳的云雀一样跳出来。”梅迪纳舒服地伸展着两条长腿。
    “你输了,梅迪纳。”斐帝南微微一笑。马车辚辚驶过大门,仆人们走上前拉住驾车的马匹,恭敬地请三位少爷下车。
    “看来这丫头长大了”,梅迪纳解嘲地笑笑:“她一定在客厅里急得团团乱转,对不对,罗尔丹?”
    高大俊美的红发侍从微微躬身:“不,少爷,小姐在房间里,为少爷的平安归来感谢圣母。”
    “感谢谁?圣母?”梅迪纳脸色微微一变,但又开怀:“好吧,我去看看,你们把我的小薇娅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
    梅迪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更衣完毕,见过父母,又被迫唠唠叨叨简要叙述了一番海外的历险,安排了斐帝南的卧房,从亚马逊的野人说到朋友捉到的海豹——但是薇娅还是没有出现。
    “哥哥,女孩子快要嫁人,总会羞涩的。”迭戈目示梅迪纳,瞟了一眼斐帝南。
    梅迪纳和斐帝南同时会意,但是显然不是一个意思,斐帝南微笑:“我很荣幸可以等待如此一位守礼的小姐。”
    但是,一个冷傲而年轻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亦很荣幸,您可以拨冗参加我的婚礼,斐帝南•休斯廷先生。”
    回头,不远处的乌木台阶上,厚而重的提花锦缎里裹着一个玫瑰色面颊的女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高高昂着脖颈,天鹅一样的身姿。她的声音因为故作镇静而略有一丝颤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斐帝南的面庞,雪白细腻的双手绞在一起,控制着大方而高贵的神情。在她身后不远,一个衣着华贵,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正拿着薇娅的绣花折扇。他本来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但是在梅迪纳和斐帝南的对照下,顿时显得矮小起来。
    “哥哥,真高兴你回来。”薇娅走上前,亲吻着梅迪纳的脸颊。
    “薇娅!”梅迪纳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料想妹妹会如此直接给斐帝南难堪,他几步走到斐帝南面前,一手按住他的肩膀,防备他可能的发作。
    “瓦尔德兹子爵大人,这是您的杰作?”斐帝南压低声音。
    梅迪纳低声:“我发誓不,不是。”
    伯爵大人的卧房紧闭,显然他早已预料到这场家庭冲突的到来,并且想当然地把棘手的状况扔给儿子处理。
    斐帝南劈手打开梅迪纳的手,腰间的长剑忽然铮地一响,跃入手中。
    薇娅身后的男人走上前,傲然:“这位先生,您要和我决斗?”
    “呵……我没有决斗的习惯,先生。”斐帝南微微一笑:“梅迪纳,你不为我介绍?”
    梅迪纳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斐帝南的剑,他笑笑:“劳瑞,劳瑞•曼图亚侯爵……斐帝南,收起你的剑。”他压低了声音,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已经注定是他的妹夫,而毫无疑问,不管双方习惯如何,这个人并没有和斐帝南决斗的资本。“
    “来得匆忙,忘记准备贺仪……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斐帝南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将剑柄上的圣母像红宝石取了下来,伸手放在薇娅面前的一方小桌上,躬身,彬彬有礼地退后,“梅迪纳,告辞了,你不送我出去?”
    梅迪纳的目光瞬间闪烁,掠过薇娅,又冷冷扫过劳瑞,最终落在斐帝南身上,“好吧,走,斐帝南。”
    “等一等,带上你的礼物,我不接受这种无礼的馈赠,阁下!”劳瑞忽然伸出胖胖的手,一把抢过红宝石,向斐帝南掷了过去。
    斐帝南手腕一抖,挑起一个炫目的剑花,剑尖点在红宝石的中心,宝石立即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地琉璃一片。
    他没有回头,但是梅迪纳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铮然碎裂,他压抑着怒火:“劳瑞,不要在我的家里挑战我的耐性——还有这位先生的!”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劳瑞被他的气势一震——梅迪纳的名声早已远播,他手段的毒辣几乎人尽皆知——但是已经来不及,斐帝南一个转身,一拳直勾,砸在梅迪纳的胃部,疼得他一头冷汗弯下腰去,然后袭击者一脸铁青,扬长而去。
    靠,拿我出气!梅迪纳愤愤咒骂了一句,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支撑着直起身子,厉声吩咐:“薇娅,跟我过来。”
    在这一处庄园里,他还拥有绝对的权威,这个所谓妹夫的挑衅,他受够了。
    薇娅和劳瑞跟着梅迪纳上楼,走进他的卧室,梅迪纳一把推出劳瑞,极其粗暴地摔上门,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怒火:“好了,小姐,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薇娅的泪水立即落了下来,掩面哭泣:“不,哥哥,不要这样对待我。”
    她哭得肩膀抽搐,几乎要晕厥过去,但是梅迪纳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是他的妹妹?那个鼻子上有雀斑,稍微激动就满脸绯红的薇娅?是的,她长大了,学会冷酷无情地对待男人,学会用哭泣和泪水博取同情——可惜她或许真的忘记了外面人对兄长的评价,他梅迪纳可不是那些会为了一个女人晕头转向的毛头小伙子,他十四岁那年已经学会津津有味地品味女人的眼泪,取笑她们那点可怜的小机心和小聪明,然后咂摸其中的真实程度了。
    梅迪纳伸手扶起薇娅的脸庞,尽可能温和地问:“好了薇娅,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薇娅抽泣:“哥哥……你们走了之后,上帝知道我多么想念你们……”
    梅迪纳打断:“说正题,薇娅,直接点,跟我不用来这一套。”
    薇娅脸红了红:“你们走了之后,老宅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然后……嗯,我参加了曼图亚家的舞会,认识了劳瑞和西德。”
    “西德?”梅迪纳的兴趣顿时浓厚了许多,曼图亚是一个非常古老而且神秘的家族,传到劳瑞的手里,家族的势力已经衰微许多。对于这个家族,男人们谈论的通常是他们世系的爵位以及宫廷官职,但是对于女人们而言,她们更感兴趣的多半是那个叫做西德的少爷,据说他有着即使在贵族之中也难得一见的英俊面庞和高贵气质,可惜天生体质较弱,很少出面见人,只是喜欢在月桂树下伴着月光弹奏古老的七弦琴,在他开口吟唱的时候,连夜莺都会停止歌唱。梅迪纳会心一笑:“后来呢?”
    薇娅大睁眼睛:“后来?当然是,他们开始追求我……然后……父亲也很满意。”
    “他们?”梅迪纳紧追不舍:“是劳瑞,还是西德?”
    薇娅脸红了:“劳瑞,当然是劳瑞。”
    梅迪纳笑了,这个天真而自以为是的姑娘,如果薇娅不是他最亲爱的妹妹,他或许忍不住会给她一点“教训”。
    “噢,哥哥。”薇娅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最希望我幸福的吗?为什么你要帮斐帝南?”
    梅迪纳的蓝眼睛深不可测:“因为……我本以为斐帝南是可以给你幸福的那个人,薇娅,好像你们有过山盟海誓,斐帝南好像说过一大串情话,大意是为你下地狱也在所不惜什么的……你,我亲爱的妹妹,一点都不记得?”
    薇娅骄傲地扬起头:“哥哥,你知道,年轻小伙子看见美丽的姑娘总会这样说,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梅迪纳叹了口气——年轻,美丽?薇娅太过于把这些资本当真了。他见识过斐帝南的执着,斐帝南曾经对着塞壬的脸庞也不屑一顾地走过,而塞壬的美貌,是足够在欧洲引起战争的那个级别。
    薇娅真的长大了,长成了他最熟悉的那一类女人。
    梅迪纳没有话可以说了,他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伸手从窗帘后拎出了迭戈:“你在偷听?”
    迭戈还没来得及回答,梅迪纳已经把他推进另外一间书房:“你最好已经听见了,我懒得再重复一遍薇娅的蠢话——迭戈,有件事替我办一下,你赶去码头,告诉金门号的船长,托他带个口信给达马,就说我要推迟一个月赶去新大陆,让他按照计划行动。”
    “计划?什么计划?”迭戈两眼发光。
    梅迪纳嗤笑:“照做就好,小家伙。”
    “好吧……”迭戈的脸通红:“那么,还有,我们为什么要推迟?”
    梅迪纳向后一仰,坐在一张摇椅上,缓缓说:“因为,我讨厌一些趁着我不在家,算计到我头上的家伙,迭戈,我们必须整理好后院才能出发。”
    “你是说,劳瑞?”迭戈吃惊:“可是他不是我们的妹夫?”
    “他现在还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梅迪纳压低了声音:“迭戈,你还记得斐帝南的剑吗?在客厅里的时候,斐帝南的剑自动跳到了手上,劳瑞对他也是敌意十足。”
    迭戈惊叫,被梅迪纳一把捂住嘴,“炽天使之剑!”
    “是的,炽天使之剑。”梅迪纳的目光炯炯,略微带了些亢奋:“迭戈,炽天使之剑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自己出鞘,那就是……在闻到了吸血鬼的气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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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2 阴谋与爱情
     
    唉!
    我怎能吹得灭这淡蓝的眼睛
    像灭一枝蜡烛,
    它闪烁在我孤独的心里;
    我不能安静地度过一个夜晚
    即使
    我披上这坟墓漆黑的阴影。
    “迭戈,你先出去。”瓦尔德兹老伯爵指了指橡木镶金的大门,向小儿子示意。他已经老了,稀疏灰白的头发遮不住头顶,几道又深又长的皱纹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个夹裂了的胡桃。
    “等等爸爸,迭戈快要二十岁了,我想有些事情……他不妨听听。”梅迪纳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径自走过去,关上起居室的门。又慢慢踱回来,把几份文件扔在老伯爵面前的桌面上。
    “好吧。”老伯爵和儿子对望一眼:“你要说什么?梅迪纳?”
    梅迪纳目光中夹了丝戏谑:“爸爸,你这笔生意做得不够好,曼图亚家族的田庄账目全在这里,你可以看看他们亏空成什么样子——爸爸,我想知道的是,他们盯着我们家的金库,你盯着他们什么?”
    “你胆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老伯爵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由于起来得太猛一个旋晕,梅迪纳趁势上前搀扶——随手轻轻一按:“请坐下,爸爸,您教导过我们,在瓦尔德兹家族,口吻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们说实际的?”
    老伯爵没好气的转过脸:“薇娅的婚事不用你操心。”
    “那好极了。”梅迪纳看上去一派轻松:“那么我想顺便做一点葡萄园的生意,想必父亲大人也不会反对吧?”
    “你说什么?”老伯爵愤怒了,脸上的褶皱更加清晰——除了祖辈相传的领地,曼图亚家族最为重要的产业就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葡萄园,而其家族核心,曼图亚城堡就在葡萄园的中心。
    梅迪纳伸手拾起一份文件:“爸爸,别激动,如果——你看我说的是如果——曼图亚葡萄园这一季欠收的话,那么他们连年所欠的债务就肯定再也还不上,按照文书的约定,曼图亚家族的地产将全部用来抵债。而就我个人的观感而言,今年天气和雨水都太差,没有天灾也一定有人祸,葡萄园想必会欠收的。”他微微笑了起来,身后的迭戈不寒而栗,他这位兄长虽然没有左右天气的能力,但是说到制造人祸的本领,实在是不做第二人想。
    老伯爵用力敲着桌子,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为什么,梅迪纳?劳瑞是你妹妹未来的丈夫,他并没有招惹过你!”
    “是的,没有招惹,只有瞧不起而已。”梅迪纳轻声回答,他千里迢迢赶回来,本来要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照顾家事,但是,他忽然发现,那些本应由他照应庇护的人们忽然默契起来,不知不觉地达成一致,偷偷架空了他,私下完成了交易——那么好吧,如果有人把他当作空气忽视,那么他不介意让那些人尝尝缺乏空气的滋味。
    当然,还有劳瑞那个傲慢无礼的老派贵族,他竟然敢瞧不起自己!梅迪纳不舒服了,劳瑞也不抬头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在这个黄金就是力量的世纪里,掌握了罗盘和火炮的人就掌握了未来的命运,而那些守着祖先遗产的土包子胆敢笑话他!
    梅迪纳于是回答:“爸爸,我素来就是这样的暴发户嘴脸,我有钱又乐得挥霍,既然劳瑞不愿意和我说话,那我就亲自去古堡看看,所谓曼图亚家族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他声量忽然提高:“爸爸,薇娅究竟要嫁给什么人?劳瑞那个废物,还是西德,那个传说中不敢见光的吸血鬼?”
    “你小声点!”老伯爵和迭戈同时叫了起来。
    只是老伯爵很快就无力地垂下头,尽管他年轻时也是叱咤一时的人物,但是今天毕竟已经力不从心,他放弃了和儿子的对抗,试图拉拢这个瓦尔德兹家族年轻的继承人,他咳嗽了一声,轻声开口:“梅迪纳,正如你所说,曼图亚是一个带有吸血鬼血统的家族,但是人丁稀薄,到了劳瑞这一辈,纯血的吸血鬼只有西德一个人,而他不知是为什么,不肯出来见人,也不肯结婚,宁可一个人在半夜弹琴……劳瑞急得发疯,所以他发现西德竟然爱上薇娅,欣喜若狂,很快就来找我提出求婚,可惜西德怎么也不愿意公开举行婚礼,所以只好……呃,劳瑞代替。”
    梅迪纳饶有兴趣看着父亲继续。
    老伯爵看了大儿子一眼,又看了看小儿子,目光由防备变得慈爱:“我本来不想答应,但是薇娅死心塌地地喜欢那个西德……而劳瑞又提出……如果西德和薇娅顺利结婚,他会推荐迭戈在罗马教廷担任教职。”
    “哈!”梅迪纳怪笑一声:“吸血鬼推荐迭戈做上帝的仆人?”
    老伯爵摇摇头:“你不知道,曼图亚家族常年都有人在罗马任职,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引起宗教裁判所的注意。本来应该劳瑞自己去罗马的,但是这边他走不开,所以找信得过的人替代……”
    梅迪纳吹了声口哨:“迭戈,看来他们信得过你,嘿嘿。”
    伯爵脸色一下子惨白:“梅迪纳,迭戈是你亲弟弟!你让他回来吧,我不能让两个儿子都在海上发疯!他聪明,能干,这么年轻就可以跟随教皇做事多好呵……梅迪纳,不要破坏你弟弟和妹妹的幸福,我求你。”
    梅迪纳继续笑笑:“您真是瞧得起我。”
    他回头厉声喊:“迭戈!”
    迭戈一愣:“是的哥哥。”
    梅迪纳吩咐:“去,告诉劳瑞,如果是他的弟弟要娶薇娅,给我把他喊来,亲自向我求婚,如果他弟弟不肯就算了,我梅迪纳的妹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乱七八糟地嫁人!”
    迭戈嗫嚅:“哥哥……这样好吗?薇娅不是已经同意了?”
    梅迪纳冷冷一笑:“小家伙,去吧,真的这么喜欢做红衣主教?我劝你打消念头,那样的人生可是少了许多乐趣。”
    身后,瓦尔德兹伯爵颤巍巍站起来:“梅迪纳,不要算计你弟弟!”
    梅迪纳没有回头,金色的长发贴在高竖的立领上,显得身材更加挺拔,他的声音颇带了三分讽刺:“爸爸,我就算要算计,也要找个差不多的人算计,是不是?你太抬举这个一嘴绒毛的小家伙了!”
    说着,他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梅迪纳并不担心那个叫做西德的少爷又耍什么骄傲,他捏着庄园文契和薇娅,几乎等同于踩住曼图亚家族的半条生命线。
    看着劳瑞愤恨地离去时,梅迪纳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不在乎别人的憎恨,他喜欢那略带惧怕的敌意。
    不出所料,很快仆人们带来音讯,西德果然从塞维里亚动身了。
    多么有趣的事情——把乌龟从龟壳里扒出来,看着它慢吞吞地蠕动。梅迪纳兴致高昂,谈笑风生,白天指挥仆人们把亮闪闪的银器摆地到处都是,存心要让他的吸血鬼妹夫寸步难行;晚上则带着不同的妞儿通宵快活,女人的哭叫声,笑骂声,呻吟声几乎没有一夜断绝,很快,年轻贵族们的谈论焦点就从谁上过梅迪纳的床变成了谁还没上过梅迪纳的床,而那些名媛贵妇们也总是带着洋洋自得的口吻说道:“哪个梅迪纳?瓦尔德兹家的那个?唔……他很久之前就追求过我,不过我可不是那些浪荡轻浮的女人……是的是的,那个恶魔,可不是每一次都能得逞的……”
    “恶魔就应该像恶魔的样子。”梅迪纳很是满意外界的评论,看着诚惶诚恐的兄弟,几乎要嘲笑出声来:“迭戈,你们都怕我,是不是?你和薇娅,我亲爱的弟弟和妹妹,都恨不得我去死,是不是?说!”
    “不,哥哥。”迭戈平静地回答:“瓦尔德兹家族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迭戈迎着兄长的目光,那一瞬间他看见了梅迪纳眼里的错愕,迭戈微微鞠躬:“哥哥,西德他们明天到里斯本,我们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梅迪纳稍一思索:“没什么了,记住,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让斐帝南知道,听明白没有?”
    迭戈点头:“听得再明白不过了。”他把“听”那个词咬得很重。
    劳瑞和西德将在第二天黄昏赶到,一来是为了躲避阳光,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薇娅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匆匆换上一身最华贵的衣饰,银光闪闪的胸衣扑满香粉,面纱和软帽上点缀着东方的碧玉,大把珠宝毫不吝惜地被用来装饰发梢与衣角。她指使婢女和仆役,把梅迪纳恶作剧般摆上的银器收回储藏间,然后一遍又一遍反复打扫整个庄园。
    梅迪纳笑而不语,他知道妹妹是在无声地抗议,女人喜欢用一些奇怪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类似穿最繁复的衣服或者索性邋遢,大力打扫房间或者干脆置之不理——她们热衷于托物言志的象征手法,坚决不肯明白流畅的表达,好像那些影响她们心情的奇怪小巫术也一样会影响到男人们似的。
    梅迪纳最大限度地任由薇娅发疯,他忍不住怀念起那个不穿衣服的,眼睛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奇怪女人来。
    正在此时,仆人们上前通报,曼图亚家的马车,到了。
    终于来了!梅迪纳霍然起身,嘴角露出一丝自信得意的笑容,大踏步向门外迈去——忽然,他略一迟疑,终于还是返身回到卧室,悄悄把一个银质十字架贴身藏在了内衣里。
    如果说西德是一个剥了壳的乌龟,那根本就是污蔑,因为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如此优雅,高贵,绝美的乌龟。西德更像一只从茧里被刚刚扯出来的蝴蝶,他坐在马车里,安静的抿着唇,淡金色的长发配着雪白的皮肤,轻柔的衣料看上去洁白无瑕。夕阳照在他身上,如轻烟薄雾,好像真的有无形的透明薄翼拢在身体上,美得令人流泪。
    可惜梅迪纳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尤其是对于一些病态柔美的男人。他远远看着西德扶着仆人的手走下马车,满脸忧郁哀伤沉思安静,不像求婚反而像是奔丧,唯一的冲动就是暴打他一顿。
    妹妹的眼光真是值得商榷啊……这种男人,真应该钉上两个钉子送进博物馆陈列才对。梅迪纳一边表示蔑视,一边保险起见,捏紧了怀里的十字架,迎了过去——突然间,他的目光凝顿了。
    远处一队快马踏地而来,一色的黑缎金丝斗篷,带着皇家卫队的徽章。为首的骑士英气勃勃,腰间的长剑发出刺目的白光,似乎要挣脱剑鞘跳出来一样。
    “天杀的!”梅迪纳回头吼了起来:“谁给斐帝南报信的?”
    炽天使之剑感受到强烈的吸血鬼气息,铮地直飞冲天,几乎与此同时,斐帝南勒马,落地,接剑在手,右手一挥,剑锋直指梅迪纳:“梅迪纳,你这个冷血的禽兽!”
    梅迪纳无奈地走上前:“斐帝南,你下次见我能不能换一种比较温和的问候呢?”
    “少说废话!”斐帝南径直走向西德:“梅迪纳,走开,别逼我揍你。”
    梅迪纳也终于尝到了强权威慑的滋味,斐帝南那个家伙,说揍他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无论如何,他总不能看着西德在自己家门口有什么不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劳瑞和仆人们刚想动,斐帝南手下已经策马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齐刷刷拔出佩剑,喊道:“大人!”
    那意思无论是人是鬼都看得清清楚楚——胆敢上前者,格杀无论。
    梅迪纳陪笑:“斐帝南,给我个面子,这是我们家。”
    斐帝南手腕一抖,一剑直刺心窝,梅迪纳连忙用力闪过,斐帝南顺势勾手一拳,砸在他左肋上,梅迪纳疼得几乎闭过气,大喊运气不好,今天出门非要拿十字架——早知道这个魔王来,就算不穿全副盔甲,至少应该拿把剑来才对。
    “梅迪纳,我还以为你真的爱护薇娅——你居然把她出卖给吸血鬼!”斐帝南扫了他一眼:“我再说一遍,给我滚,你再走过来一步,我就宰了你。”
    梅迪纳知道,这一拳挨上,恐怕旁观者中许多人都在暗中叫好的,斐帝南不是在威胁,更不是恫吓,他在忍耐,他真的有宰了自己的冲动。
    但是,梅迪纳还是摇摇晃晃地挡在斐帝南和西德之间:“不行,斐帝南,你可以宰了我,但你不能动他——他是我的客人。”
    “哦?吸血鬼客人。”
    “是的,吸血鬼客人。”
    这一场变故,圈子外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但是瓦尔德兹庄园的人没有得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而曼图亚家的人也的确被斐帝南的声势镇住,劳瑞本来想要冲进去,但是炽天使之剑的光芒令他的心脏隐隐作痛,一时也被吓住,不敢上前,只盼望梅迪纳能强硬到底,护住西德。
    西德轻轻走过来,微笑:“阁下,您是在和我说话?”
    梅迪纳和斐帝南一起怔住了——这是何等大无畏的行为,简直完美地诠释了“找死”的真实含义。
    梅迪纳很想知道,是不是曼图亚家族忘记给西德上这一课了,以至于他忘记了炽天使之剑究竟是什么。在传说中,天主耶和华击败了撒旦,天使长加百利就是手持炽天使之剑追击撒旦及其部下,将他们逐入地狱的,所以,这把剑代表着圣战的力量,无论何时何地消灭魔鬼都被视为天经地义,而像西德这样、并无多少法力的吸血鬼……即使一击不毙命,对斐帝南来说也已经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现在,西德坚定地抬头微笑:“阁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斐帝南也哑口无言了,人家那么温文尔雅笑容可掬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是来替天行道的吧!
    偏偏西德异常体贴:“如果您是要执行炽天使之剑的职责,那么,阁下,您可以动手了。请吧。”
    斐帝南彻底无语,嗯,这个吸血鬼,和他想象中的有一点点不同,他哪里有一点嗜血凶残的样子?斐帝南甚至怀疑西德看见血会不会晕过去。
    西德的笑容渐渐收敛,直视斐帝南:“可是,如果阁下是为了我和薇娅的婚事而来,那么,您就错了。是的,我是吸血鬼,但是我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我和薇娅真心相爱,我也曾发誓给她幸福,这些誓言至今还刻在花园的月桂树上。因为我身份的关系,我和薇娅几次试图分开,但是尝试的结果仅仅证明我们无法离开彼此而已——梅迪纳,我很抱歉家兄想出的办法,因为您知道,我见不得阳光,甚至我本以为我无法离开城堡半步——应您的命令,我来了,到这里向您求婚,希望您可以把薇娅嫁给我,做曼图亚城堡的女主人,我发誓,会尽力让她得到一个妻子和母亲所能得到的一切快乐。”
    因为激动,他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两片红晕,说到最后,西德的目光穿过人群,盯着斐帝南的身后——
    那里,一双美丽的眼睛正与他对视,泪水满溢。
    所有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人,忽然间都有了多余的自觉。
    薇娅一步步走了过来,泪水滴落在衣襟上,她啜泣着说:“哥哥,你真令我失望,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那个宠爱我保护我的哥哥吗?”
    梅迪纳摇摇头,真晦气!
    薇娅转向斐帝南:“斐帝南,那天……抱歉,我只是想让你离开我们,怕你伤害到西德而已,对不起,我必须背叛我的承诺——如果你有怒火,尽管朝我来吧,放过他,求你。”
    梅迪纳看着斐帝南发青的脸色几乎要哈哈大笑,薇娅实在不愧是他妹妹,几句话就掐住了斐帝南的要害。只不过他已经做了斐帝南的两次出气筒,实在不想做第三回,于是他悄悄退出圈子,拍了拍一边紧张无比的劳瑞,顺便递过去一卷羊皮纸:“我认输,拿着吧,权当是薇娅的嫁妆。”
    劳瑞急匆匆打开看了一眼,怀疑地望着梅迪纳,想不通这臭名昭著的恶棍会轻轻松松替他还清了债务,迟疑说:“你……没有其他花样?”
    梅迪纳冷笑:“这个,说不准。”
    他话音刚落,远处,又有一队人冲了过来,这一回人数更多,气势更大,看上去似乎是要开战一样。
    梅迪纳一眼看见了士兵盾牌上的神圣十字标志,这下,一股冷气顺着脊梁直冲进大脑里,他忍不住一哆嗦:“完了……这下麻烦真的大了!”
    劳瑞几乎要瘫倒,他一把抓住梅迪纳的前襟:“梅迪纳,你这混蛋,你通知了罗马教廷!”
    梅迪纳一肚子火往上冲,反手抓住劳瑞一甩,也不知骂谁:“婊子养的混蛋!”
    “不——”薇娅一把抱住了西德。
    斐帝南咬紧牙,似乎在做着极难的抉择。
    不知何时,夜幕已经降临,远道而来的圣教战士们高举火把,肃穆庄严。
    梅迪纳望向斐帝南,恰好这时斐帝南也在望着他,他们几乎在刹那恢复了昔日的默契,梅迪纳悄悄退后,隐没在夜幕的浓黑里,斐帝南深吸了口气,按着剑,迎了上去——
    “怎么会是您?红衣主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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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3 不眠之夜
    象爱情一样的泪水
    象死亡一样的沉默
    象天堂一样的地狱
    象归航一样的启航
    “炽天使之剑的守护者,请你,执行神圣的职责。”为首的红衣主教脸色严竣,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劳瑞和西德,“可耻的家伙,你们侮辱了伟大的爵号。”
    “不——”薇娅伸开双臂,踉跄着冲到主教马前,哀求:“不,大人!不是您想象的那样!西德他是吸血鬼,可是二十多年来他从没有吸食过鲜血,他是无罪的啊!您开恩看看他——你看看他的样子,如果他有一点害人的念头,也不至于这样——大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德身上,那个年轻的贵族苍白而且虚弱,像是月光下的羽毛,轻柔飘逸。
    “住口,小姐,如果您不愿意被烧死的话,请闭嘴。”主教的声音严厉起来:“斐帝南•休斯廷,你还在等什么?”
    斐帝南的目光缓缓从剑锋掠过,在宝石缺失的地方微微一顿,滑落到薇娅的面庞上,他抬起头:“不行,大人,我不能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这有辱我的准则。”
    薇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先生,我为您感到羞耻。”红衣主教暴怒:“那么请你闪开——上帝的仆人和战士们,拔出剑来!”
    身后的武士一起拔出剑,狭长锋锐的剑身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
    “等一等,大人。”西德忽然单膝跪下:“容我辩解。”
    红衣主教不耐烦,但还是钦佩眼前这个“人”的勇气,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里镶着十字架的银质法杖指向西德。
    西德的语速依然缓慢优雅:“请您明鉴,曼图亚家族的吸血鬼只有一个,那就是鄙人。请大人在执行神圣职责的同时,不要误伤了陛下的臣民。”
    “哦?是这样吗?”十字架的尖端指向劳瑞。
    劳瑞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不是……啊,不,是……是这样……”
    “那好极了,吸血鬼,向上帝忏悔吧!”红衣主教手里的十字架径直向西德的心脏刺了过去。
    “不!”薇娅尖叫一声,紧紧搂住了西德,十字架锋利的顶端刺入她的背部,鲜血泉水一般涌了出来,薇娅低低喊着:“西德,求你,喝一口血,求你。”
    人类滚热的鲜血溅在西德的身上,瞬间激起了反应,西德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变成血红色,十指也痉挛起来,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薇娅,温柔而坚定地回答:“不。”
    他走向一个瓦尔德兹家的侍卫,那侍卫慌张起来,不知如何应对,但西德仅仅是抽出他腰间的剑,然后轻轻一个转身,走了回来,对着一边的斐帝南说:“休斯廷先生,我拔剑了,希望不再侮辱您的准则。”
    斐帝南一惊:“你是要和我动手?”
    西德微笑:“是的,公平决斗,如果你赢了我,就可以追求瓦尔德兹小姐……”
    红衣主教的攻击尴尬地停在半空,也不知是继续还是收回,斐帝南手下的火枪手们也面面相觑起来,不知自己的首领要做如何的回应。
    斐帝南吸了口气:“好的,我同意。”他回手把炽天使之剑插在地上,反手拔出身边一人的普通长剑,横剑一抖,表示敬意。
    在场的人很多,但是,局面却像坟墓一样的安静,这不是一个表态的好时刻,说错一句话就可能站错队伍,而这种时候,立场错误的唯一后果就是杀身之祸。
    薇娅急得用力扯着美丽的头发,她一把抓住迭戈的袖子:“哥哥,救我,帮帮他——”
    迭戈尴尬地小声说:“薇娅……镇静一些……哥哥不知去干什么,他一定有办法。”
    “得了吧”,劳瑞不屑:“那个阴险的家伙一定见势不好,溜之大吉。”
    薇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么,劳瑞你去救他,西德是你弟弟,是曼图亚的继承人啊——”
    劳瑞声音一下低了:“呃……薇娅,你要理解,男人有男人的荣誉,西德他在决斗,我想……他宁可尊严地战死,也不肯别人帮助的。”
    “啊!”薇娅轻轻尖叫,打断了劳瑞的唠叨,西德的长剑已经被打落在地,右手捂着左肩,淡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吸血鬼的特征一览无余。
    斐帝南已经一片混乱了!
    不堪一击!完全彻底得不堪一击!西德可能是他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弱的对手,他甚至怀疑,那双纤细洁白、拨弄琴弦的手是不是从来没有握过剑。几个回合下来,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进攻,只是刚才随便一挥,就伤了西德。
    梅迪纳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难道,真的要给西德一个荣誉尊严的死亡?或许……那本是最合适的结局吧。
    薇娅已经绝望,她一把抱住心上人:“斐帝南……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西德和斐帝南一起喊:“薇娅!”
    薇娅泪光闪闪:“西德……你不要妄想离开我……你这个骗子,你弹琴诱惑我,怎么还敢把我扔开?你是懦夫,混蛋,胆小鬼——我们发过誓,无论痛苦疾病还是死亡都不能分开我们,你忘记了吗?”
    西德喃喃:“可是薇娅,我洁白的姑娘……就算你和我一起死去,你也会升上天堂的——”
    “不!”薇娅几乎在咆哮:“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够了!”斐帝南实在受不了两个人深情款款的表白,大步上前:“西德,我差点被你骗了——你想用这种方式赢我?做梦!”他举手握起炽天使之剑,压低声音:“薇娅,带他去后花园,马厩里有快马。”
    薇娅吃惊地抬起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斐帝南转过身,面对着红衣主教怀疑的目光,“快,这里有我。”
    薇娅惊喜,拉着西德就像庄园里跑去,劳瑞和迭戈略一迟疑,紧随其后。
    红衣主教吼叫:“混蛋,你背叛上帝!”
    这个忠诚的上帝的仆人挥着十字架向斐帝南刺去,斐帝南手起一格,十字架被当中削成两截,他冷冷说:“大人,今天的事情我会给教廷一个交代,您,请回吧!”
    “胡说八道!”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梅迪纳手上举着火枪,抵着斐帝南的背部:“斐帝南,你疯了!你就算不怕被烧死,难道不想想你的部下,不想想我的庄园?”
    斐帝南刚要动作,梅迪纳已经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襟,转头对红衣主教说:“大人,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请随我来——瓦尔德兹庄园绝不会纵容一个吸血鬼侮辱教廷的尊严!”
    “好极了!”红衣主教满意点头,带领部下向庄园内部追去,斐帝南刚要着急,梅迪纳又挤挤眼睛,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来。
    薇娅和西德停住了脚步。
    马厩里空空如也,瓦尔德兹庄园的后门被死死锁了起来,插翅难飞。
    而马蹄,脚步和兵器碰撞声已经传来。
    “西德!”薇娅死死抓住西德的手,脸上写满了绝望。
    劳瑞眼里露出凶光:“西德,我们没有选择了,吸血变身吧。”
    西德缓缓摇头,目光在月色下宁静柔和:“不,哥哥,如果我想选择这条路,我早就选了……难道古堡里的亡灵和冤魂还不够多吗?就让我终结这一切好了。”
    “嘿呼,说得真好听。”火把照亮了半个花园,梅迪纳的火枪指着斐帝南的头,缓缓走出,红衣主教就跟在他身后。梅迪纳皮笑肉不笑:“薇娅,迭戈,你们两个听见了?他可是自己说不介意死了算了,我数到三,你们再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一……”
    “哥哥——”薇娅凄厉地喊。
    “二——”
    薇娅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娇弱的身躯挡在西德面前。
    “三!”梅迪纳大喊。
    枪声和剑光同时爆发,两端的血光一起飞溅——只是一边血红,一边淡金。
    劳瑞手里的长剑从背后贯穿了西德的胸膛,西德吃惊地看了看胸口忽然多出的剑尖,想要回头,却无力地倒在地上,嘴唇比出一个“薇”的发音,然后身躯渐渐变成青色,停止了呼吸。
    迭戈只来得及一把抱住妹妹,生怕她自寻短见。
    而劳瑞却目瞪口呆地望着梅迪纳——他手里的火枪上还冒着硝烟,红衣主教已经倒在地上,散弹在他身上炸出无数血肉模糊的伤口,所有人都惊呆了。
    主教吃力地呻吟:“你们……都会……下地狱……”
    梅迪纳看看对面的一幕,一瞬间,眼里闪过惊愕、暴怒、痛楚、无奈的种种神情,但立即恢复成平时的阴森笑意,他抽出剑,对着主教压低声音笑着:“我去哪里不劳您费心……喂,升天的时候一路走好,替我问候玛利亚小甜心,告诉她晚上给我留着门,我会去找她的。”
    主教从没有听过如此亵渎圣母的话,暴怒地想要直起身子怒骂,梅迪纳已经一剑切下他的头颅,恶狠狠叫:“还不动手?跑了一个我们就死定了!”
    埋伏在四下的火枪手一起开枪,教廷的教士们和武士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胆敢狙杀他们,顿时倒下一大片。
    大动乱!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经历了对上帝忠诚度的考验,几个火枪手由于素来对教廷敬若神明,一时不敢动手,悲惨地倒在刀下。鲜血的刺激很快让凡夫俗子们回过神来——看来天堂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成了,既然如此,还是多在尘世逗留几年的好。
    于是大动乱很快变成了大屠杀,圣骑士们的长袍和大氅极其不利于实战,很快就追随红衣主教大人升入天堂。
    后花园尸横遍野,夜幕掩盖着罪恶,一时间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想一个问题——像梅迪纳这样心狠手辣的魔鬼,他……会杀人灭口么?
    斐帝南拉住杀红眼的梅迪纳:“梅迪纳,下面你准备怎么办?”
    梅迪纳一甩长发:“还有什么可怎么办的?不想死的都跟我走,我吩咐码头准备好了船。”
    “船?”再度面面相觑。
    梅迪纳看了看天色:“好了,在场的人都听着,我们没有机会了,无论是谁走漏风声都是死路,跟我走,我们去新大陆,找黄金,找自己的天堂去!”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话,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梅迪纳……”老伯爵的身影颤颤巍巍地出现。
    “爸爸。”梅迪纳回头,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冷血如他,也不自觉地声音有些发抖。
    但老伯爵却只是看着花园:“这些尸体也要带走,放在这里没办法处理,你们偷偷带上船,扔进大西洋里,以后的事情,我和迭戈会办。”
    梅迪纳声音也冷了下来:“是的,爸爸。”
    迭戈插嘴指挥:“那几具火枪手的尸体留下来,就说斐帝南率众袭击主教大人,主教大人当场击毙几名叛徒,他们追得追逃得逃,去了哪里我们也没看见。”
    “好样的,小家伙。”梅迪纳搂了搂兄弟的肩膀:“这一仗,你赢得真漂亮,不愧是瓦尔德兹家族的继承人。”
    迭戈惊恐抬头:“哥哥,你说什么呢?”
    梅迪纳微微一笑,拉着斐帝南,走出了后门。
    斐帝南不得不佩服梅迪纳的能量,他刚才偷偷溜走的一会儿功夫,就在花园埋伏好了人手,而且一到码头,就能立刻启航。
    天微微的亮了,漆黑的大海波涛汹涌,船队渐渐离开港口。
    想必第二天会是个好天气。
    斐帝南叹了口气。
    梅迪纳也不再嘻皮笑脸:“想什么呢?”
    斐帝南摇头:“我想……薇娅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梅迪纳吹了声口哨:“反正能不能你都看不见了……嘿,你瞧,还是要回到船上来。”
    斐帝南无奈:“不知这次究竟是谁告得密。”
    梅迪纳嘲笑:“你不知道?”
    斐帝南说:“废话。”
    梅迪纳看了他一眼:“是谁找你告密?”
    斐帝南怔住了:“你是说……”
    这回轮到梅迪纳:“废话。”
    他想想,又自嘲:“我们家人虽然都阴险,但是还不至于有两个人一起出这种主意,是不是?”
    斐帝南半晌才长出口气:“天哪,他还不到二十岁!梅迪纳,你们家果然都是人才!可是,他为什么?”
    梅迪纳伸出手,“你看,本来劳瑞说推荐他在罗马教廷任职,被我搅和了一大半,迭戈一定不服气,与其让劳瑞推荐,不如自己立功,这是第一;如果计划不成功,你这种死脑筋是肯定要和教廷起冲突的,难免连累我……我走了,以后瓦尔德兹家就是他的了,这是第二……”
    他的第三根手指许久没有弯下来,斐帝南等了又等,问:“有没有第三?”
    梅迪纳放下手:“不知道。不知为什么,或许亲兄弟有心灵感应吧,我觉得那小子不那么简单,一定还有第三条在,但是我们走得匆忙,来不及找出来了……算了,反正估计以后也不会见面。”
    这一场是是非非之后,斐帝南只觉得,自己和那个素来厌恶的阴险恶棍梅迪纳竟然又多了几分默契,而且更重要的是,从此真的在一条船上,他沮丧起来:“说得是,反正以后也回不来了。”
    “别灰心!”梅迪纳用力拍拍他的肩头,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斐帝南,向那儿看——我们离开一个小港口,但是很快就要进入一个大西洋;我们离开那个小国家,但是很快就要征服一个新大陆。还记得亚马逊王国吗?那个黄金之国?斐帝南,我们只要合作,能够到手的比那群人能够想象得还要多!振作点儿,这是个大时代,这个时代属于——这儿!”
    他用力跺了一脚甲板。
    他们的身后,红日不知何时升上海面,将大海染得一片鲜红璀璨,数十面船帆被扯起长长的影子,映在波光鳞鳞的海面上,远远看上去,好像几十把巨大的战刀一样,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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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4 龙的传人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梅迪纳!”斐帝南一拳又一拳扣着壁板,他几乎无法忍受这个家伙,固执,自以为是,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几乎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想过一件事情。
    “怎么了?”梅迪纳懒散推开舱门。
    “怎么了?”斐帝南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向外拖去:“大人,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想麻烦您稍微从您伟大的理想里醒过来一小会儿——”他拖得梅迪纳步伐踉跄跌跌撞撞,压低声音克制住怒火:“瞧瞧,先生,这两块甲板已经开裂了,稍微大一点的风浪就可以打翻这艘船——再看看这儿!这面侧帆,它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到处都是撕开的口子,象您的破衬衣——还有,我们的药品没有补给,腌牛肉在发霉——”
    梅迪纳打断他的话:“斐帝南,你以为我是谁?那么短的时间别人连条裤子都穿不好,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次远航!”
    只有你这种淫棍才穿不好裤子!斐帝南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那你以为我们是在干什么?少爷,你要去攻打什么该死的王国,至少要保证我们安全抵达,而不是站在甲板上跺跺脚,说——噢呵呵呵,这个时代在这儿!上帝啊!”
    梅迪纳揉了揉酸痛的面颊:“别喊上帝了,斐帝南,上帝早就被我们得罪了。抱歉,对于我无能为力的事,我素来漠不关心——斐帝南,你不能指望我现在补好船帆。”
    斐帝南叹口气:“那么——至少麻烦你管教一下瓦尔德兹家的那些大人们,我受够他们了。你瞧瞧他们在干什么,抱着胳膊走来走去,玩猜字游戏,浪费火药炸那些没有用的海豚,到厨房偷油脂擦靴子!梅迪纳,真不愧是你的人!”
    梅迪纳说:“斐帝南你应该知道,如果命令他们去干活,下场是什么。”
    斐帝南无语了,他当然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男人们从来没有到过海船上,他们在一夜之间离开自己的家,过着苦刑犯一样的生活。航行的时间越久,他们的怨毒就越深,如果不是梅迪纳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们可能已经哗变了。他能要梅迪纳拿那些人怎么办呢?他们虽然不是好水手,但是不幸还多半都是好剑手,梅迪纳总不能也挨个去踩踩甲板说,这是多么伟大的时代啊,你们走上多么光荣的道路啊,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国度发财……
    梅迪纳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不易察觉:“所以,你看,他们喜欢浪费火药和子弹去打海豚,就随他们去好了,总比朝我们开枪来得好——斐帝南,放心,他们手里的弹药,我有数的很,等到他们打完的时候,好戏就开场了。”他眯起一只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嘴里轻轻“啪”了一声,逼真的。
    斐帝南不寒而栗。他又一次发誓,从今以后对这个人只要防范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再做提醒他的傻事儿。
    可是梅迪纳一脸笑嘻嘻:“海图,我勇敢的骑士。”
    斐帝南很想回应一声“没带”,但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式反应还是让他取了出来:“我怀疑你能不能看懂。”
    “少废话,除了女人的内衣,我看海图是我最熟悉——”梅迪纳愣了片刻,斐帝南手里拿出来的确实是一张制作极其精良的航海图,中非西海岸的数千哩海域上,大型岛屿和暗礁,洋流以及主要季节风向,标注得清清楚楚,更加少见的是右手空白处密密麻麻列着西班牙葡萄牙的主要商船船队,从最大吨位到炮火情况一览无余,梅迪纳自己的船队也在其中,名字前画着一个醒目的黑色叉号。
    “这代表你的船队属于能不碰就不碰的一类。”斐帝南的手指渐渐移向洛比托,终于定格:“刚才英国佬那里弄来的玩意儿,这群海盗,造船和航行的技术已经到了不能小视的地步。”
    “战术和意识也是一流,依我看我们和英国佬早晚有一战。”
    “梅迪纳,你毁了我做一个好军人的机会。”斐帝南惋惜。
    “怕什么,我们失去的是一枚勋章,赢来的可是整个世界!”梅迪纳鼓励,“当然了,再我们征服世界之前,要做一点事情,斐帝南,我们要停多久?”
    斐帝南回答:“至少半个月,我们必须清除船底的水藻,更换腐烂的木板,修补船帆以及补充无数的东西,最好我们可以带几艘新船走,因为以后我们可能整整三个月看不见陆地。”
    “好极了,那我就在到洛比托之前解决了那个小问题。”梅迪纳轻描淡写。
    斐帝南提醒:“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晚上到洛比托。”
    梅迪纳笑笑:“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们会找到机会的。”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抓起望远镜向西南方望去,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喂,斐帝南,我们的机会来了!你看看,那是不是印度的船队?”
    斐帝南接过望远镜,也凝望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来自更古老的东方,中国。”
    “中国?”梅迪纳拗口地重复,回头大声命令:“我管他呢——命令下去,瓦尔德兹家族侍卫队全体侍卫立即到胜利号集合!”
    匪夷所思的命令,胜利号是一艘单桅轻帆船,船员水手纷纷离船转移,而134名原侍卫则笨手笨脚翻上甲板或者搭架舷板,这些在平地上身手敏捷的男人们此刻却个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
    斐帝南皱皱眉:“我带他们去。”
    梅迪纳厉声:“斐帝南!胜利号的支索帆坏了!”
    斐帝南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纵身一跳,手按在船臂上翻进胜利号里:“我知道你的意思,梅迪纳,我会回来,只是不喜欢士兵打一场没有统帅的战斗而已。”
    那些来自古老东方的船队浑然不知地驶进,隐隐约约听到了船头上众人的欢呼……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其时的西班牙海战还是延续着自罗马帝国以降的作战风格,基本是以登船作战为主。但是,无论梅迪纳如何骄横自大,他远航总是为了黄金和货物,并不是专门打架的,他的船队也终究不能与正规军舰相提并论——这一艘“胜利号”,是船队中损耗最为严重的一艘运输船,并没有配备桨手,他今日命令手下侍卫队出战,本来也没有打算他们能够回来。
    斐帝南当时跳上船,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梅迪纳对着自己人开炮而已。
    他握着剑,心里不舒服极了——身后的侍卫们指指点点兴奋无比,前面的中国船员用力挥手满脸笑容——他们即将莫名其妙的残杀,只是为了防止一个哗变的可能!
    或者,更加让他不舒服的,是梅迪纳的邪恶如此强大,每一次杀戮似乎都是天经地义,梅迪纳推着他心中的底线,一步步后退,踏过天堂与炼狱的交界,不可自拔。
    “秦爷,看,佛朗机人!”中国船头瞭望的年轻人高兴地回头大叫:“终于看见船了,咱们有救啦!”
    只是一声嘶哑地喊声刚刚出口,一枝长箭便从胸口透了出来,年轻人向前一个踉跄,从船头跌落到碧蓝的海水中,挣扎了几下,然后再无声息。
    那个被喊为秦爷的男子胡子拉茬,脸色被海风吹得焦黑皴裂,回头对身后那艘船怒吼:“李致知!你言而无信——”
    斐帝南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只是他至少看得出来,这四艘船原来也不是一路,好像是历尽劫波反倒终于翻脸。这些东方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勉强看得出都是格斗的好手。四艘船,加在一起大概一百多号人,现在旗帜分明地分成两派,年轻人一落水,所有人立即抓起刀枪,拉出决一死战的架式。
    “大人,我们怎么办?”身后有人请示,一样的糊涂。
    斐帝南索性挥手:“看不明白,等他们闹完了再说,停止前进。”
    “李致知!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船上的男人们挤成一团,船只没有人照料,被风吹得打横过去,一名水手连忙转舵,然而身边都是人,舵轮转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反而变成秦爷的船身横对着身后李致知的船头。他们俩的船看起来勉强算作旗舰,这一对峙,倒没有人注意不远处杀气腾腾的西班牙强盗。
    李致知大声喊话:“秦伯旻,交出九龙璧,饶你们不死!”他声音虽然大,但是依然坚定决绝。
    秦伯旻仰天厉笑,右手死死握着把刀:“李致知!我们在海上漂了八个月,这么些风浪艰险都一路闯过来——你,你还是忘不了九龙壁?”
    李致知已经虚弱之极,手里的雁翎刀几乎都握不住,却只道:“职责所在,秦兄,见谅。”
    秦伯旻一手挣着船璧,犹豫:“我给你九龙壁,你真的就此作罢?”
    身后汉子们一起喊:“秦爷!”
    “我们一路逃过来,村子也没了亲人也没了!秦爷,我们和他拼了——”
    “秦爷,这个时候给他,咱们不甘心!”
    秦伯旻却是举手制止:“兄弟们……算了……咱们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出海的时候咱们可是整一个村哪,你们想想那些舢舨,想想那些死了的老人孩子……咳!想想他们图的什么?这个九龙壁,害死多少人哪!李致知,我给你!天见可怜,咱们两边的人闯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没淹死没饿死,别死在自己人手里。”想必淡水已经缺了许久,秦伯旻说了这么几句话,喉咙已经嘶哑地发不出声来,只伸手撕开自己的内衣,取出个小小红匣子,上面缠裹着明黄丝绫,郑重托了起来。
    李致知眼中已经有热泪翻滚,伸出手去,尽力够那匣子。
    “轰”的一声巨响,炮弹落在了秦伯旻船的正中,这艘已经被风浪折磨到腐朽不堪的破船猛地倾斜,重重撞在李致知的船上,而且主桅杆当即砸下,秦伯旻躲闪不及,竟然被桅杆压在船舷上。海水从无数裂口翻涌上来,眨眼间,这艘船便要沉没。
    秦伯旻船上的男人们竭力想要移动主桅,但是连桅杆带大小船帆何止数千斤,一时竟然移不开。秦伯旻大半个身躯被死死压住,刚才拼命用身子护住匣子,反倒变成左臂压住红匣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他头脸全是鲜血,抬不起头,只叫:“致知——九龙壁——”
    李致知大吼:“秦兄,我在这里,给我——”
    秦伯旻猛一咬牙,右手拿过刀,向左臂用力一砍。
    李致知大吼:“秦兄——”
    这一砍之下,秦伯旻力气不足,单刀嵌入骨中,只是他好像不知疼痛一样,反复砍砸伤口,连跺带锯,将左臂生生研断,右手取出红匣,在单刀上一挑,用力向上方掷了去。
    他气力已经不足,单刀抛了一半就向海中掉去,李致知连忙一抄,手心握紧刀锋,把那带血的红匣拿了回来。
    秦伯旻的帆船,终于被无边的海浪吞噬。
    斐帝南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却看得见两个男人在誓死捍卫着某一样东西,不仅仅是一个盒子……
    他回头,怒吼:“梅迪纳!为什么开炮!”
    梅迪纳的座船也已经驶近,他双臂环抱胸前:“没什么,开一炮玩玩。”他对着斐帝南身后的侍卫们命令——“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船?看看这些东方的客人们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东西。”
    扮成海盗劫掠商船?侍卫们明白了过来,这可比打海豚有意思多了,他们一起吹着口哨跳上了中国船,看着那些中国男人们面色坚毅地聚拢在一起,有着破解不出的东方的沉静。
    “我们是大明朝的子民。”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竟然说的是西班牙话,那是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黑瘦女孩,怯生生地从男人们背后走了出来:“我们船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请放过我们吧。”
    “喏——”梅迪纳伸出一只手,示意那个红匣子。
    中国的男人们立即激烈地争论起来,那个黑瘦的女孩子也在内,但是,很快,黑瘦的女孩子就占了上风,只有零零星星地反驳。
    梅迪纳不耐烦了,只听得几个重复性比较高的发音,什么龙、脉、五百年、归来……他打断了面前的紧急会议:“你们有完没有?”
    黑瘦的女孩子走出来说:“先生,我们商量过了,这个盒子里是我们国家的珍宝,您可以拥有他,估价或者出售,但是恳请您保护它——如果做不到,我们将决一死战,玉石俱焚。”
    梅迪纳当然点头:“当然,我不会和钱过不去,来,小姑娘,你亲自把它送过来。”
    那姑娘虽然哆嗦,但是眼睛里瞧不出一丝害怕,她回头看了看那些叔叔、哥哥,他们一起对她点了点头。小姑娘跳上梅迪纳的小船,攀上他的座船船头,
    红匣子里垫着数层软缎,里面是赤橙黄绿蓝靛紫黑白九色玉龙盘绕纠缠,纹理巧妙地相合,组成一个六面菱形体。梅迪纳对玉器毫无研究,一时也估不出价格来。
    倒是那些中国人——如果运到新大陆,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吧?
    “小虹——你可记住我说的话?”李致知忽然大喊。
    女孩子用力点头,点得很重。
    “别怕,爹爹哥哥们都在这里看着你,我们哪里也不去,五百年后苍龙归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给它指路——指回家的路!”李致知微笑起来,看着那个即将落在一群强盗手中,煎熬过无尽岁月的小妹妹,那个有着黄色肌肤和黑色眼眸的女孩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他显得很年轻,似乎也很英俊。
    于是,逃跑的人和追捕的人,一起拉着手,纵身跳进万顷碧涛之中。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自尽,但是跳下海之后,这些人,再也没有浮起来……这里,离非洲西海岸,还有一天的航程。
    小女孩用力扭过头,看向遥远的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她的家乡……
    梅迪纳怒气冲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杀人是一回事,但是,看着那些人这样死去,似乎有种侮辱涌上心头。
    女孩子别着脸,不说话。
    梅迪纳捏住女孩子的下巴扭了过来:“装哑巴?找死!”
    女孩子笑了,她有双很大很清澈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她张开嘴,鲜血流了下来,嘴里赫然是一小截小巧的舌尖。
    小姑娘用力吐出了舌尖——好像恨透了那段属于自己的血肉一样。
    斐帝南已经跳上梅迪纳的船,拳头握紧,骨节克拉克拉地作响。
    梅迪纳也被震呆了,看了看斐帝南:“怎么不打?”
    斐帝南低下头:“我的手一样脏,我没资格打你,梅迪纳,你和我,一定会下地狱。”
    “是吗?”梅迪纳下巴扬了起来,倨傲不可一世:“既然如此,我把肮脏的事情做到底好了!”
    他猛一挥手,身后,十几门火炮齐鸣。
    落在海里的炮弹激起了冲天的水柱,当然,这么短的距离,不可能有太多落空的炮火——三艘中国旧船挣扎着,沉没,船上的一百多个瓦尔德兹家的侍卫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血肉横飞。
    一些人落进水中,奋力向梅迪纳的船游了过来。
    梅迪纳冷笑,转身,命令——“满帆!全速!目标格瓦拉。”
    在古老的中国,有一句很古老的话,叫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碧蓝的海水,似乎可以容纳世上所有的鲜血和屠杀。
    洁白的船帆渐渐在夕阳的余辉中远去,碧波清澈,碎玉熔金,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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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卷 --world war Ⅰ
    ⒈ 元老大会
    做女人难,做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女人的首领更难。
    特拉洛克女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宣传了十年的大灾难没有人留心,但是一则流言居然可以在几天内得到普及。
    或许是数千年来的压抑,或许是女人唠叨的本能,总而言之——整个亚马逊王国的宣传媒体和大街小巷一起疯狂起来,讨论的中心只有一个,塞壬。
    无数个版本令人应接不暇,塞壬究竟被谁带走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是怎么回来的?塞壬越是三缄其口,讨论就越是热烈,好奇心象洪水一样泛滥,在这个诗与美的国度。
    塞壬今天唱歌了?唱得什么歌?情歌还是失恋的调子?塞壬今天居然没有唱歌?为什么啊怎么了?塞壬今天在发呆?多久?哪里?
    希亚不得不承认,她的子民们未免——呃,闲得太久了一点。
    希亚走在赛波林间静美洁净的小路上,前面就是赛波花园,她已经许久未曾在那里住过。这段日子,事务尤其繁忙,亚马逊第六百一十四次元老级会议正在召开,而亚马逊第三百二十九次战士大会也在紧张繁忙的筹备中,作为王国的接班人,两会期间,她有无数问题需要了解,表态和发言。而令她倍感无力的,是元老会议已经开了十二天,却连一个战前紧急暂行法案也无法通过,唯一达成协议的,就是近期将提前召开亚马逊王国全体公民大会,并对该法案进行表决。
    近期……表决?希亚对未来无比悲观,她没有多少证据可以证明王国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动摇昔年考特利秋陛下规定的基本国策——坚持艺术与和平一万年不动摇。
    小路不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希亚从烦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赛波花园的社区公告栏上,醒目地写着:新书到货各取所需!《从古典诗人到主战分子——希亚公主的成长解析及心理探幽》,《他从海上来——昔日歌神穿越时空的爱恋》,《虐恋情深——不堪回首的一百零八天》,《考特利秋女王生平绯闻解密》,《亚马逊王国第六百一十四次元老级会议讲话精神摘要》。
    在亚马逊王国,写作成为休闲和娱乐的一种方式,每个公民都享有自由的出版权,由于普遍较高的文化修养以及过长的生命,几乎一半公民都拥有自己的著作。但是,亚马逊图书馆馆藏的持续增加和作者数量与读者数量比例的长年失衡,也造成了日益激烈的争夺读者群的局面,个个标题耸动题材刺激极具震撼效果。近年来这种现象尤其显著,三个月前,一名正当青年的三百余岁女写手苦苦荐书无人阅读,一怒之下当众自杀,这才引起全体亚马逊公民的反思,并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创作意义与欢乐”研讨会,并决定将女写手自杀的当天——也就是每年的五月十四日定为亚马逊写手节,以纪念那些在寂寞中艰难跋涉的写手们。
    希亚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把《从古典诗人到主战分子——希亚公主的成长解析及心理探幽》拿在手里,嘴里却愤愤地嘀咕:还不是那些老掉牙的说辞?这些人,这么有时间有精力,怎么不能做一些正经事呢?唉……
    迅速理清了思路,希亚敲响了塞壬的门。
    “什么事?公主殿下?”门后的塞壬脸色苍白,头发枯燥,眼神淡漠。
    希亚平时滔滔不绝的口才一下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结结巴巴:“那个……那个……塞壬,我知道你有误会……”
    塞壬作势关门:“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要休息了。”
    “等等,塞壬!”希亚一咬牙推开门:“我、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塞壬静静地看着她。
    希亚进房间,回手掩门,挠了挠头发,鼓足勇气:“塞壬……我想……请你把你的经过在元老大会上说一遍。”
    塞壬冷笑,瞥了一眼希亚手里的书,封面刺目。
    希亚羞愧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冥河里去,蠢啊蠢啊,临走的时候拿不行吗?她尴尬极了,但还是大声说:“塞壬,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和那些人生活过的,你的话最有说服力——塞壬,你见过他们的力量,也见过他们的野心,你一定知道如果再不准备我们将要遭遇什么样的命运!难道你真的相信这本书所说的?你真的相信,我是那种借助战争噱头扩张自己势力的人?我求你,我知道这很为难——”
    塞壬打断了她的话:“闭嘴,希亚,不,殿下,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有数,出去吧,我不想答应你的任何情求。”
    希亚窘迫之极,一转身就向外走,但是刚走几步,又扭回头:“塞壬,我知道你误会,你以为我一见你离开就迫不及待的抢了公主的位子,是不是?可是不是这样的,女王可以为我作证!好吧,你尽管不信,可是,你忘了那天我们一起在大火里念水之安魂的时候了吗?塞壬!我们彼此曾经那么信任!我求你,再信我一次——我还是当年的希亚,真的,我不会让她们伤害你,求你,信我一次。”
    她睁大眼睛,望着塞壬的眼睛,看见了犹豫和斗争。
    希亚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愿意,随时来找我。”扭头就走。
    “找你?去王宫里找你?我哪有那个资格,殿下。”塞壬讽刺地笑了:“你知道我怕麻烦……希亚,一起走吧。”
    希亚的眼睛里,很是感激。
    王宫,圣殿和亚马逊大剧院鼎足而三,共同架构了王国的权力及艺术中心。
    元老会议正在第一会议厅举行,高大的穹顶和弧形的墙壁使得本来不算很大的空间显得空旷深邃,而随处可见的水晶装饰更增添了璀璨的折射效果。当希亚拉着塞壬从侧门偷偷溜进去的时候,三千多名元老吵得不可开交,要命的是……亚马逊人是采用智慧的心灵感应去接受信息的,于是,过量的信息使得不少人心脏难以负荷,当即晕倒,场面更加乱成一团。
    “五十年?不不不!您有没有考虑过,原本每一百年召开一次的国民大会如果变成五十年,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一位亚马逊公民将至少多开五次会议——那也就是说,每位公民将浪费一年半的时间在无谓的争论上——太可怕了!这是对生命的浪费!”
    “浪费?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我们可以相应地缩短会议时间,大家也可以乐意地话多活几年。参与到自己国家和种族的发展,这怎么能说……”
    希亚忍无可忍地大声打断了讨论——“各位!如果我们再继续争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那么亚马逊公民就没机会看到下一次国民大会的召开了!”
    一片嘘声,这个耸人听闻的家伙!
    希亚故意无视那些四面八方的责备的目光,把塞壬推上正中的演讲席:“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可是各位,我绝没有夸张目前的形式。塞壬曾经和那些侵略者们经历过一段时日,我请她来,把一切说给大家听。”
    塞壬站在数千人中央,那一瞬间,她的感觉是极其奇怪而且强烈的——无数到眼光,那些都是什么样的眼光呢?好奇,吃惊,期待,轻蔑……老成持重者缄口不语,年轻激进者交头接耳,好事无聊者却鼓起掌来。塞壬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遮挡了一下,希亚吃了一惊——那是有死的人类习惯性的动作,拉扯一下衣襟。
    只有一侧的特拉洛克女王和三大领袖,有些责备又有些忧虑地看着两个年轻的孩子。
    “那要从……一个叫做梅迪纳的人说起……”塞壬的声音不大,但是很镇定,她低着头,说得很慢,但是详细,详细到……那些她本来一生都不想再提起的往事。
    有人吃惊地打断:“天啊,塞壬,你真的和那个人……结合了?”
    塞壬用力握紧拳头,鼓足全身的勇气去维系镇定:“是的,但是请不要用结合那个词,梅迪纳使用了暴力,这、这是罪行。”
    轰!轩然大波!
    天!塞壬被奸污了!
    希亚难过地想要咆哮,但她无能为力,她望着塞壬,眼睛一眨也不眨,一遍又一遍用心说:原谅她们吧原谅她们吧塞壬,她们是无心的。
    是的,她们是无心的,在亚马逊王国长达七千年的历史中,这样的案例几乎可以用十个指头数出来,她们……没有学会如何尊重受了伤害的姐妹。
    塞壬不说话,用余光瞥到了一丝温暖和心疼,她深深呼吸,开口:“尊敬的陛下,各位元老各位姐妹,我说这些只是想要提醒大家,梅迪纳他们正在逼近我们,他们和那些土著不同,他们信仰暴力冷酷无情,我们必须尽快拿起武器,真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一个声音传来:“唔……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我们确实要警惕了。可是塞壬,你如何证明这些都是真的呢?”
    如何证明?塞壬猛地抬起眼睛,墨绿的眸子开始有怒火燃烧——自己站在耻辱台上,血淋淋地撕开伤口,难道是为了这样的审判和怀疑?她抬起眼睛不让泪水涌出,声音变得冰冷:“我无法证明,各位不愿意相信那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要下台。
    希亚急了,一把拉住塞壬,回头吼:“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见过梅迪纳,我见过他的船和他的炮,我可以来证明么?”
    但是冰冷的怀疑又一次响起:“公主殿下……就算,我是说就算我们相信你,你又如何证明塞壬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帮助外人欺骗我们呢?”
    塞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伸手,一把拂去希亚的手,倔犟地转身,离去。
    “等一等。”一个喑哑干涩的声音从高处响起:“希亚公主,塞壬,我有办法证明。”
    一个有着银白长发,面容苍白如死的女人站了起来,声音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每个人都惊呆了——星云大祭司。
    在场都是些有智慧有地位的元老和领袖,但是这些人里,听过大祭司开口的,恐怕不超过十个人,甚至很多人认定她是个哑巴雕塑,除了占卜再也没有其他的活动。
    星云大祭司从额前取下一枚小小的水晶球,单手托了起来:“希亚,塞壬,亚马逊人的心灵可以和水晶相通,你们伸手握住它,重复刚才的话,只要是真的,水晶球就会发出光来。来吧,轻一点孩子们,这是中空的,不要握得太紧。”
    希亚本来就已经急躁得要命,听见这句话一把抢过水晶球,单手擎过头顶,大声说:“以考特利秋陛下的名义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个该死的梅迪纳和他的一堆同伙就要来了!”水晶球开始发光并且越来越耀眼,希亚还在激动无比喋喋不休:“天哪,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可是你们偏偏不信,你们这群迂腐的——”
    “够了够了。”特拉洛克女王打断:“希亚,像个公主的样子!好了,重点不在你是不是真心生气——把心灵之光给塞壬。”
    希亚吐吐舌头,把水晶球递给塞壬,在她手上重重一握。
    塞壬握着水晶球,贴在胸前,轻声说:“我保证,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反应——完全没有反应。
    希亚也大吃一惊。
    塞壬浑身一震,她被吓坏了,哆嗦着举起水晶球:“天哪,我以亚马逊女人的灵魂发誓,我没有说谎——”
    死寂,偌大的会场和那个小小的水晶球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是……怎么了?”希亚的声音颤抖起来。
    极度微小的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特拉洛克女王霍然站起,抢在众人之前开口:“诸位,今天的局面太过混乱,请各位先回去吧,明天我们继续——休会!”
    她威严的目光四下一扫:“另外,我以女王的身份请求各位,今天的事情事关重大,请大家保持沉默,我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谢谢。”
    无论如何,女王的命令还是被严格执行的,没有人再讨论,但是叹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还是出卖了绝大多数人的立场。
    塞壬浑身都在颤抖,抖得不可自抑,她乞求般地抬起眼,但是女王微微摇了摇头。
    希亚扑上去抱住塞壬,她的身躯那么冷,她那么孤独那么害怕,希亚喊:“塞壬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女王说:“希亚,没有用的,心灵之光不可能出现例外。很抱歉,塞壬,我想你确实隐瞒了什么。”
    波——水晶球被捏得粉碎。
    星云大祭司皱了皱眉头:“塞壬,这是心灵之光,是我们的圣物……唉。”她虽然表示了一下遗憾,但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神情显露,即使是圣物,碎了也就碎了。
    可是希亚却尖叫了起来:“啊——塞壬!你流血了!”
    她叫得象看见恶魔一样,女王刚要斥责,可是一低头,也吃惊地低喊起来:“天神啊……塞壬,你的血!”
    水晶球的碎片扎破了塞壬的手心,血液流了出来——可是,那不是亚马逊人特有的透明晶莹,塞壬的血液里,有一缕醒目的鲜红。
    所有人的心里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塞壬,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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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2   终结者塞壬

    长矛准确无误地落在靶子上,一枝,两枝,三枝。

    希亚想,我做错了吗?我真的做错了吗?

    如果我错了,那么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如果我没错,那么,我答应过不让塞壬受到伤害,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兰戈走过来,纠正她的手势:“希亚,你进步很快,来,不仅要用手臂,你的身子,手臂,手指都要和长矛处在一条线上,这一才能把力道发挥到最大。”

    希亚苦笑着放下长矛:“兰戈首领,对不起,我今天心不在焉。”

    兰戈看看她:“因为塞壬?”

    希亚点了点头。

    兰戈说:“希亚,你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希亚用力点头。

    兰戈接着说:“希亚,你是个好孩子,聪明善良直率,但是你不是个好公主更不是一个优秀的领袖。你仔细想想,你的子民很复杂,你的敌人更加复杂,可是你一直在用最简单最冲动的方式去处理,对于一个王国的接班人来说,这是大错特错。”

    希亚轻轻“啊”了一声。

    兰戈严肃地望着她:“希亚,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你长大了,你要领导你的王国和子民,就必须首先了解这个国家的运作,懂得民众们的心理,我知道这一切很艰难,但是你必须一点点地改变,学会分析,有所权衡,找出道路,让她们凝聚起来而不是抱怨她们如何令你失望。冲动不是美德,尤其我们这种位置的人来说。”

    希亚说:“是……我明白。”

    兰戈笑了笑:“希亚,我对你有信心,总有一天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女王,就像我对亚马逊有信心一样。”

    希亚本来要说“是”,但还是脱口而出:“那么,统领您对塞壬有信心吗?”

    兰戈无奈:“希亚,我们有时候要懂得顾全大局。”

    希亚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对不起……统领,我还是坚持认为,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应该被牺牲的,如果塞壬没有错,如果塞壬受到了外人的伤害,我们就必须保护她信任她。”

    兰戈想说什么,但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统领,公主殿下。”一名队长上前报告:“塞壬来了,她说要加入亚马逊女战士的军团。”

    “什么?”希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塞壬?那个有着全国最优美身姿的女人?成为战士可是要割去右乳房的啊!她当年是如何耻笑这个陈腐的制度的,可是今天……

    塞壬远远地站在一角,挺直脊梁,看着兰戈。

    希亚顿时就明白了,塞壬要的,是一个信任,一个对于亚马逊人身份的肯定。

    希亚紧张地看着兰戈,用很小的声音说:“统领,塞壬只是血里有一丁点的红色,她是我们的姐妹,是吧?”

    兰戈面无表情:“塞壬,考虑清楚的话去做身体检测,右边第三间屋。”

    塞壬的眼里露出欢喜的光芒,这是她回到王国第一次如此的开心。

    她转身就向右边的军团体检室跑去,腰肢微微扭动,极是轻快。

    希亚左右看看没人,突然踮起脚尖在兰戈面颊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兰戈姐姐——我去陪她!”

    兰戈看着塞壬和希亚一前一后的身影,摸了摸脸颊,也笑了。

    战士的体检主要做的是体格测试,包括力量和灵敏度,这些测试并不严格,因为几乎每一个亚马逊人都天生有战斗的潜质。

    “心脏良好……精神力稍有不足……唔,柔韧很好,协调也很好,肌肉力量也不错……来转身孩子。”

    希亚紧张兮兮,半张着嘴巴等着大石头落地。

    检查的女人忽然顿住了。

    塞壬急问:“我……没什么问题吧?”

    检察官神色很是严竣:“等等,孩子过来,我们做个详细点的检查。”

    兰戈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拍了拍希亚肩头:“怎么回事?”

    希亚默默摇头:“不知道……希望没有问题才好。”

    兰戈对着检察官略扬了扬下巴:“说,怎么了?”

    检察官脸色铁青:“统领大人……我建议塞壬去一次王宫,请那些高明的医生再为她诊断一次。”

    希亚和塞壬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塞壬脸上一点生气和活泼褪得干干净净,她淡淡说:“您还是直接告诉我一切吧,我,怎么了?”

    检察官惶恐地回避着塞壬的目光,向着兰戈说:“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塞壬她怀孕了。”她鼓起勇气接着说:“而且,很有可能是——人类的怀胎,您明白吗?就是说那个婴儿将不受控制,在她腹内长大,我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最好还是再确诊一下。”

    兰戈长长叹息:“天神啊……可怜的孩子……”

    塞壬最后一点坚强被耗尽了,她目光呆滞,嘴唇哆嗦,颤抖着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然后一头栽倒下去。

    精灵族与人类的最大区别,就是精神体可以脱离肉体独立存在并成长。亚马逊女人怀孕之后,会产下一粒类似于卵的小生命体,看上去就是一个发光的小水泡,那些小生命被放在生之圣殿的生命之水中,慢慢滋养,直到有一个亚马逊人死去,才会被允许真正的“出生”。这样的生命法则,不仅能够免除母亲的痛苦,维系种族人口的守恒,更重要的是,婴儿在成为人形之前会拥有独立的灵魂体,并汲取足够的力量,虽然在此后的数百年间她们无法摆脱唯一的肉体,不能象树精一样随意改变形态,但是当她们选择死亡的时候,依然可以拥有自由意志并转生。

    同理,生命之水是神的礼物,是昔年考特利秋女王和天神盟约的产物之一,在生命之水中长大的亚马逊人,本来是不可能与人结合并且受孕的。

    如果这种不可能变成可能……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亚马逊人和神的盟约已经在某个时刻变更了。

    塞壬实在不想醒过来,可是,她不得不醒过来。

    特拉洛克女王,希亚公主,兰戈统领,星云大祭司,苏歌拉娜引导者……王国的核心层几乎全部在等着她睁开眼睛。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塞壬无助地抬头,却发现女王的眼睛里有惊恐!

    女王酝酿良久,问:“塞壬,你和那个梅迪纳怎么样我不想过问,可是现在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你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吃过动物或者植物的尸体?”

    塞壬眼含泪花,拼命摇头。

    女王实在不忍逼问,但还是硬着头皮:“你确定?”

    塞壬哽咽:“陛下,我发誓。”

    苏歌拉娜忽然想起什么,抓住塞壬的肩头:“塞壬,那么你有没有喝过那些禁忌的东西?譬如,人类的酒?”

    塞壬脸色骤然惨白,如五雷轰顶,她忽然抓住自己的喉咙干呕起来:“泉水!”

    那一刻……那一刻……梅迪纳的眼睛满是诱惑的神色,声音轻柔地说——“泉水,最快乐的泉水,可以带我们去天国,来吧,就一口……”

    那个所谓来自梅迪纳家乡的泉水!那比女人的红唇还要鲜艳的泉水!就是在那一杯泉水之后,一切发生了!

    苏歌拉娜和女王面面相觑:“看来是没错的了。”

    塞壬疯狂地呕吐,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抽泣着喘息着,却又狂笑起来:“哈!泉水!带我去天国的泉水——”

    可是,女王她们的脸上有了更深沉的悲哀,女王看看星云祭司:“祭司,是这样的吗?”

    星云大祭司点点头:“陛下,已经开始了,再也阻止不了——正如神谕所说,考特利秋女王和天神订下的盟约……已经结束了。”她费尽力气吐出最后的一个词,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一个无比漫长和美好的时代,在一个诱惑中结束了。那个女人疯狂的痛楚,只不过是山顶开始滑落的一块小小石头,而这块石头是终将引起一场山崩地裂的,无可逆转。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倒是拥有最好的证据说服元老会了。”女王沉吟。

    “不——不要!”塞壬惊恐地乞求。

    “塞壬,你好好休息吧。”女王无视她的抗拒:“希亚,还站着干什么?我们走。”

    苏歌拉娜暗地里拉了一把惊慌不知所措的希亚,又对塞壬说:“塞壬,不要责怪陛下无情——听我说,我在人类社会生活过数百年的时间,可能对于这一类的事情了解更多一些,我劝你,放弃这个孩子,不然你可能无法继续在王国生存下去。”

    塞壬这才发现,更大的痛苦还在等待着她,她哀求:“引导者……你们要赶我走?”

    苏歌拉娜无奈:“不是我们要赶走你,而是随着孩子的生长,你的身体会慢慢彻底变成人类的血肉之躯,那个时候……你无法再适应水族精灵的生活,也无法在地底生存,你别无选择,只有放弃它。”

    塞壬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腹部:“不……这是谋杀!”

    苏歌拉娜没有反驳,“塞壬,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宽容的地步——放弃这个孩子,你至少保留不纯的亚马逊之血。不要把自己放到整个王国的对立面,仔细想想吧。”说着,她拉着希亚:“快些,女王她们要等急了。”

    希亚快步赶上苏歌拉娜:“引导者,我们这样逼塞壬,是不是太残忍了?”

    苏歌拉娜不动声色:“她如果非要成为人类的话,那她就会明白,在人类社会里的任何一个国家,她的行为已经足够处死了。”

    失去天神庇护的爆炸性新证据,再加上女王和三大领袖的强硬立场,元老会终于勉强通过了关于组建临时军部的决议,兰戈统领毫无争议地成为军部领袖,统一部署亚马逊王国的国家防卫事宜,为了保证先期工作的顺利进行,兰戈邀请了女王,苏歌拉娜和星云祭司共同参与事务,并授权希亚负责征兵及宣传普及工作,如此形成了五人绝对领导核心。兰戈将在三个月内完善临时军部的各项功能,训练战士并形成成编制的军队,并在三个月后吸取其他各届代表,组成正式军部。无论临时军部还是将来的正式军部,一律向元老院负责,各项决议必须通过审批,但是军部拥有“三日优先权”,也就是拥有在紧急情况下不通过元老院逮捕,戒严和征调的权力,而这个期限不得超过三天。

    在此之前,亚马逊一直是一个唾弃暴力无视国防的王国,三大非政府领袖中,兰戈也一直是最不为人重视的一个;但在此之后,一切格局都将不同。公民对这项决议的争论是非常激烈的,绝大多数人认为,亚马逊王国拥有数千尺地下岩层的屏障,数倍于人类的生理优势,即使失去了天神的庇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军部的组建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一个古典音乐家甚至公开表示,如果真的有人类危害亚马逊,大不了几十年不晒太阳,留在王国开心娱乐,等侵略者老去死去也就可以了。

    面对着公民的指责和质疑,临时军部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存在重要性,不然在三个月后,可能面临夭折的危险境地。

    “来,希亚。”兰戈递去一管沾着银粉的笔,面前是一片薄薄的玄武岩,上面写着《亚马逊王国第一次征兵令》,女王和三大首领的名字赫然在目。

    好重的一管笔……希亚凝望许久,写上自己的名字,她知道,希亚这个名字从此将和这个国家息息相关了。

    “紧张?”兰戈安慰她:“公主,轻松些。”

    希亚轻松不起来:“我怀疑大家的响应程度。”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兰戈问:“希亚,你认为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希亚想了想:“我们的寿命比人类长,不需要食物的补记,又有地宫屏障,这是事实。但是梅迪纳他们不是普通的土著人,如果象塞壬说的,他们对亚马逊颇有野心,那或许会有我们想不到的手段。可是目前我们对那些人的了解太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在干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对我们了解多少……统领,我想上去一趟,第一是看看那些人的实力,第二是检查一下出入口有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兰戈笑嘻嘻地打断:“第三是去见见索利芒斯,是不是?”

    希亚急了:“这个时候统领您还开玩笑!”

    兰戈笑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你和索利芒斯可以好好谈谈,他是精灵族的人,也是人类部落的领袖,将来真有风吹草动,是少不了他的事情的。我们要了解我们的敌人,也要去了解我们的朋友,是不是?”

    希亚明白:“是的。”

    兰戈想想又说:“还有……你多留心点塞壬。”

    希亚用力点了下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放心好了。”

    “我不是……”兰戈统领话到了嘴边,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看着年轻的公主大步走开,去处理接踵而来的一大堆事情。

    唉!兰戈叹了口气,她无奈地嘀咕——希亚公主怕是还不知道塞壬的决定吧?她已经明确答复陛下,决定要那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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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3.母亲
    还是那条小河,面对着这条河的时候,希亚常常会有错觉,认为这是一条“我们的河”。
    就好像现在的时刻,希亚已经完全长大了,幼年身躯的半透明早已消失,在阳光下舒展开的,是一具青春美丽的女性胴体,淡褐色的肌肤,腰身线条流畅,四肢修长而有力,左臂的肘窝恰到好处地聚起一涡小小的清泉,不时地有珍珠般的细细水流跃进跃出。她虽然只是懒洋洋地躺着,但好像随时就要跳起来消失在密密的丛林中一样。尤为瞩目的一双眸子是明澈的黑色,如果对视一段时间可能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树梢上火焰般燃烧的赛波花似的。
    希亚含笑看着对面树梢的藤条,索利芒斯顺着藤条悠然自得地悠荡,这个可怜的家伙,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敢显露树族精灵的本性来。
    在这一对精灵身上,丝毫瞧不出静谧的美,他们即使坐着不动,浑身上下也是生动而活泼的。
    “下来索利芒斯,我们有正经事要谈。”希亚喊。
    索利芒斯的身形刹那间在树梢间消失,转眼又出现在希亚身边,弯腰给了她一个夸张的亲吻。
    “你在咕弄些什么?”希亚刚刚皱起眉头,立即发现自己的面颊上盛开了一朵洁白的百合花,脖子里还顺便长出一片绿叶子配合。
    索利芒斯挤眉弄眼:“喂喂,不许碰啊,亚马逊人可不许伤害生灵的,让它开着吧,多美。”——无论多美的花,开在脸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天杀的!”希亚怒气冲冲地跺脚,索利芒斯浑身上下一起涌起了细细的喷泉,看上去活象一个刚刚刺穿的大皮球。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这样的游戏显然让他们想起了幼年的诸多愉快经历。
    “希亚,什么事?”索利芒斯决定打破这美好的气氛:“我那里还有许多麻烦,最近部落周围多了些奇怪的人。”
    “是他们?”
    “嗯,应该是。”
    幻术凝结的喷泉和花朵骤然消散了,希亚拉起索利芒斯的手:“边走边谈,带我去看看。”
    拜疆所在的阿瑟部落经过这些年,已经成为一个五万人的大部落,散落居住在亚马逊河中下游丛林的空地上。拜疆所在的村落三方被阔叶乔木和灌木林包围,只有南方是一大片蕨类植物,这些植物枝蔓交错极难越过,即使穿过那片植物王国,南方也是一大片由无数小沼泽连起的沼泽区。
    “第一次发现有外人潜入部落是大约两个月前,那是个北边过来的家伙,不知哪个部落的,但肯定不是那些白人。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死了,是被巨红蚁咬死的,看来他的同伴抛弃了他。不过我检查过蚁穴边的脚印和痕迹,他们大约是二十多个人一起过来的。”索利芒斯介绍:“很快就有了第二次,部落的男人们出去狩猎,你知道那种时候我总是躲得远远的——但是一小股人闯进村子并且掳走了一个女人,我们找了很久才在北边一个废弃营地里找到她,那些人显然拷问过她,但是可能是语言问题他们什么也没问到,然后奸污了她。但是……那个女人当时已经怀孕七个月,部落里的人都说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可是孩子偏偏没什么事情。然后那个女人就被丢在那儿,她的丈夫不肯带她回来。”
    希亚愤怒了:“为什么?”
    索利芒斯无奈:“按照阿瑟部落的说法,一个女人在怀孕之后如果又和其他男人做了那种事情……肚子里的婴儿就会变得不纯粹,男人们谁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呢?”
    希亚吃惊:“这是真的吗?”
    索利芒斯摇摇脑袋:“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吧,人类的事儿总是乱七八糟的,如果不是,应该不会每个人都那么说。”
    “那个女人死了吗?”
    “没有,她的母亲每天去照看她,我去找你的时候她正疯了似的往那边跑,估计是快要生了或者已经生了吧。”索利芒斯对这类问题实在不感兴趣。
    可是希亚非常感兴趣:“索利芒斯,带我去看看那个女人。”
    “你疯了!你不是有正经事?”
    “求你啦,我想看看人类的生育。”希亚用力摇着索利芒斯的胳膊。
    “好吧,公主殿下。”
    希亚来到白人废弃的营地外时,被一阵尖叫声吓了一跳。索利芒斯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希亚只好自己走进那间破帐篷里。
    那是一张扭曲地诡异的脸,极度地痛苦使得地上的女人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双腿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张开,平日黝黑的神秘洞穴几乎被撕裂,鲜血和污水流了满地,吸引着大群蚂蚁爬来爬去传递信息。
    希亚几乎不敢看下去,她默默想,塞壬将来……也会这个样子吗?
    产妇的母亲在小声祈祷,哭一样地哀求,在这个部落里,每年都有妇人死于难产。
    “啊,出来了。”希亚仔细辨认发现出来的好像是一条小小的腿,她高兴地说:“我来帮她!”说着就要拉着孩子的小腿把他拽到这个世界上来。
    索利芒斯在外面大声叫:“希亚别动!”希亚吓得手一缩,不敢动弹。
    那母亲伸手,将孩子的小腿塞了回去,希亚看着她奇怪的动作,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走到那女人身边,抱住她的头,轻轻说:“可怜的人啊。”
    力量从希亚手里流进孕妇体内,母亲简单的接生技巧奏效,而更强烈的痛苦让那位临产的母亲几乎痉挛。那段时刻说不清很短还是很长,希亚望着女人的脸,几乎惊呆——女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神色,极度的痛楚,极度的卑污,又极度的……圣洁。
    孩子终于离开了母亲的身体,那女人的脸僵硬地仰着,无力地张着被咬烂的嘴唇,瞳孔几乎涣散,但又依稀散发着喜悦之极的光芒。
    那一刻,希亚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观念,在亚马逊,新生和死亡不过是维系数目平衡而已,象所有的亚马逊人一样,希亚也觉得,免除了死亡的痛苦和生产的痛苦是何其优越何其幸福的事情,但是此刻,她却隐隐觉得,这种幸福似乎缺失了一些什么——而那个“什么”,完完全全写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这个母亲是这世上最无力的也是最有力的,最痛苦的也是最幸福的。
    而无数母亲汇聚在一起,便产生了一种力量。
    那那那,那是什么力量呢?
    这样的思索实在超越了希亚的经验范围之外,她走了出去,身后新生的婴儿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门外百无聊赖的索利芒斯笑嘻嘻问:“喂,见识过啦?有什么感想?”
    希亚疲惫地说:“不知道,只是觉得,人类比我想象中……可怕。”
    “咦?”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一个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队长,那边好像有人!”
    希亚与索利芒斯对望一眼,眼神传递着同一个信号——终于来了。
    不远处的密林里是刷刷的轻响,在一个普通人听来,那是利剑斩断藤条和草木的声音;在希亚听来,是战斗的号角;但是在索利芒斯听来,却是无数草茎哀嚎、呻吟,然后死亡的声音。
    希亚刚想伸手拉住他,索利芒斯已经冲了出去。
    他过分矫健的身手显然吓了入侵者一跳,脚步声停止了,片刻判断之后,树丛中的人说道:“是个土著,杀死他。”
    “等一等”,另一个声音更加冷峻,带着锐器划过瓷器的尾音:“他好像是阿瑟部落的酋长——抓住他。”
    两枝带着倒钩和细锁链的短矛从树林里激射出来,索利芒斯大步向右一条,避开左边那枝,右边那枝却钩住了小腿。
    “啊嘿,倒下。”一个手里握着短弩,有着黑色皮肤的年轻小伙子从树后绕了出来,用力一拉。
    那枝明明嵌入血肉之躯的短矛又回到了他的手中,索利芒斯毫发无伤,眼里闪着怒火,大手握住他的肩头,微微一犹豫——判断着是不是要收拾掉这个可恶的入侵者。
    “咦?”那个有着尖锐尾音的男人奇怪道,“等一等,和他说等一等。”
    “等等,拜疆酋长。”树丛中钻出两个人来,左边的那个是个红皮肤的高胖印第安人,右边的男人脸和眼睛都一样的狭长,让人想起尸首旁的秃鹫。
    “我并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酋长,我对你们的猎物和女人毫无兴趣,相信我。”那个男人微笑着示意翻译:“你们需要什么,黄金?武器?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索利芒斯冷冷说:“我们不和毒蛇做交易,先生,请你们离开这片丛林。”
    那个男人对索利芒斯的回答并不吃惊,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对手,在一瞬间他的肌肉绷紧,但是很快在下一个瞬间他又放松了:“拜疆酋长,您对我们是误会了,我们仅仅是一群探险者和商人——或许您不明白商人——”
    索利芒斯打断:“我明白,我们不需要商人,只需要战斗。”
    那男人诼磨着索利芒斯的语气,又一次微笑起来:“那么……好吧……拜疆酋长,您是个可尊敬的领袖,我喜欢和您这样的人打交道。或许您需要知道那些屠夫的情况?他们的武器?他们的人手?喔,我想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索利芒斯微微犹豫了一下。
    男人趁热打铁:“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送您一样小小的礼物表示诚意。”他伸手从腰间摘下一把火枪,倒转过枪柄,递到索利芒斯面前。
    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诱惑,这片土地上无数部落都对这种神奇的武器心存惧意,它轻巧,灵活,长矛和弓箭在它面前毫无用武之地。索利芒斯一直想弄把枪研究一番,看看这个木头和铁做成的小小怪物究竟藏着如何的力量。
    而他只是摇头:“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
    男人微笑,牙齿雪白:“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
    索利芒斯嘲讽地摇摇头:“哼哼。”
    “好吧,我投降——年轻的王者。”男人的语速变快了不少,左边的翻译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告诉我一些无关紧要的秘密,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索利芒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要知道什么?”
    男人近前了一步,推开翻译,自己用部落中通行的语言问道:“我想打听的是……你们知道有关亚马逊王国的传说吗?”
    躲在远处一直没有站出来的希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倒霉蹩脚的家伙,居然向索利芒斯打听亚马逊王国。
    索利芒斯也笑了:“当然,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把枪送给我?”
    男人手递得更向前,几乎是塞进索利芒斯手里,低声说:“还有弹药,烧酒,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索利芒斯眨眨眼睛:“先拿来。”
    那男人挥手,身后有人送上一小桶火药,男人熟练地把火药填进枪膛,然后举手便要向一颗树试射——索利芒斯一把捏住他的手,轻轻取下枪,“够了,我看得懂。”
    男人耸耸肩,“那么……亚马逊王国呢?”
    索利芒斯学他压低声音:“传说,亚马逊王国在亚马逊河以下,冥河以上……”
    男人急切地问:“真的有亚马逊王国?是不是真的有遍地黄金?”
    索利芒斯笑:“当然。”
    男人更急切:“怎么才能进去。”
    索利芒斯指指亚马逊河:“第一种方法是你跳下去,然后从河底向下挖,挖上几十年自然就到了。”
    “第二种呢?”
    “第二种简单些,你先去冥河……然后爬上来就可以。”
    “怎么、怎么去冥河?”
    索利芒斯按捺住笑意,极其严肃地回答:“先生,这把枪属于我了,您可以再找一把枪,然后对准脑袋,扣动扳机——等你睁眼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他哈哈大笑,转身就走。
    身后几个人恼羞成怒,一起拔出长刀或者佩剑,索利芒斯停住脚步,但并不转身:“嘿,要动手了是吗?”
    那个男人却也哈哈笑了起来:“酋长大人,我向您道歉,我低估了您的智慧——这把枪就当作小小的见面礼吧。有幸同您结识。”
    索利芒斯要重估一下对手了,他回头,再次冷冷打量那个人,那个人……浑身都是邪恶阴险的样子,但是偏偏带着种无耻的坦诚。索利芒斯收回嘲讽:“先生,带着你的部下离开这片土地,这个丛林不是你你们的,亚马逊王国更不是你们的,回去吧。”
    “您误会了。”男人致意:“今天我们来是对贵部一位母亲负责的。酋长大人,我的这位部下,滚出来——对,就是这小子,对您族里一个女人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先生,您千万不要动怒,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如此严重的事情,我听说那个女人被丈夫抛弃了,我想,如果她愿意的话,我的这个手下会照料她一辈子,您意下如何呢?”
    索利芒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族人我会照顾。”
    “好的,打扰了……可是酋长大人,我知道按照贵部的规矩,那个女人的孩子已经有了我手下的血统,如果那位母亲同意,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看望孩子呢?”
    印第安翻译尤其大声地、几乎是嚷嚷出这句——索利芒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刚才生产的女子已经走了出来,扶着树,向这边看着,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是痛恨还是渴望什么。
    不等索利芒斯回答,那男人已经鞠躬:“您不用立即回答我,或许您需要和那个姑娘或者他的丈夫谈谈,如果贵部需要任何补偿,我们会立即奉上,走!”
    几十个手下一起转身,那男人一拍脑袋,连忙笑起来:“喔,对了,酋长大人,我还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您可以称呼我,达马。”
    说完,一群人立即离去了,走得比来得时候更快。
    索利芒斯不解地摇摇头,走到希亚身边:“希亚,你瞧,我弄了把枪,我们可以研究一下这个东西。”
    希亚脸色却变得很难看:“索利芒斯……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索利芒斯:“什么?”
    希亚用力甩甩头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些人,比我们想象的好像复杂很多。”
    索利芒斯笑了起来:“希亚你想太多了,这些只是惟利是图的商人而已……我得赶快带她们母子回去,在这儿他们会出问题的,来吧,搭把手。”
    索利芒斯走上前,拍了拍那个母亲的肩膀,抱起她向村落走去,希亚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说,只是抱了那个孩子,跟着索利芒斯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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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4,遭遇
    索利芒斯托着女人的手一直在滴血,起初是小滴小滴,很快变成一线,继而是淋漓一路,血块偶尔滞留在指缝里,令他恶心。
    他从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情形。
    希亚几度想要实验治疗系的法术,但是又怕这个可怜的女人无法适应亚马逊的力量。
    虽然并不明白产后大出血的症状,但是女人的母亲却知道,每年因为生产死去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村落已经近了,阿瑟部落虽然比不上玛雅城,但依然是一个有规模的聚集地,阳光很好,年幼的小孩子围着村子中心的空地一圈圈奔跑,握着彩色的小石子当作玩具。纤维粗粗缝制的衣服和兽皮被平摊在草地上,在阳光下似乎有了生机,暖洋洋地诱人躺上去。
    索利芒斯紧锁眉头,他双手抱着女人,只有一脚踢开了巫师兼医者的大门。
    “救活她。”索利芒斯说,女人的鲜血已经流成小溪,怵目惊心。
    屋子里草药的气味令索利芒斯作呕,巫师从小药锅边抬起乱蓬蓬的长发,缓慢、含混不清但是又坚决地说:“是酋长啊——这可不行。她的丈夫出去打猎了,按照规矩,我得等他回来……”他看着索利芒斯眼神不对,又连忙走出来:“拜疆啊,你不应该抱着这个女人,生产的血是污秽的,会弄脏你的——”
    老巫师说不下去了,他忽然发现这位年轻的酋长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好像那天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样。
    索利芒斯的眼神哀伤而疲惫,他怀里的女人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但是偏偏不肯晕厥,对着希亚伸手:“我的孩子……”
    希亚连忙把怀里那个脸色铁青、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婴儿抱了过去,母亲吃力地把干瘪的乳头往孩子嘴里塞,那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嘴一动不动,根本就不去吮吸乳汁——而他的妈妈,也根本没有乳汁可以分泌。
    索利芒斯还不知道自己族人的全部名字,当然也可能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名字,绝望的新生和绝望的死亡在同时进行,女人的母亲喃喃乞求祖先饶恕女儿的罪过——显然,她已经放弃。
    “你出去。”索利芒斯对巫师命令,他语气生硬,巫师不满的咕弄了一句,但还是走出了破门。
    “你也出去。”索利芒斯对着女人的母亲,平静地吩咐。
    希亚立即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一把拉住索利芒斯的手腕,哀求般的用力。
    女人抬起眼,眼珠灰暗滞涩,好像蒙让一层土气:“酋长……那个人要孩子……给他……”
    希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个人?那个奸污你的人?”
    “别说了希亚,替我关上门。”索利芒斯伸出右手,青筋暴起,很快青色就占据了他的整个手臂,看上去象早春鲜嫩的树枝的颜色。
    希亚狠心阻止:“不行索利芒斯!我来。”
    索利芒斯左手拉起希亚的小手,轻轻吻了一记,随即右手伸到那个女人的嘴边,一滴鲜绿色的汁液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垂危的女人还没有看清楚他肤色的变化,索利芒斯的手臂已经恢复了原状。
    令人愉快的青色瞬间消失,女人的血神奇般地止住了。
    树之精灵的血液汲取的是整个雨林的灵气,一滴已经足够。
    “我陪你回去解释。“希亚不再说什么,只是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走吧,希亚。”索利芒斯厌恶地看了看这个房间,忽然大声说:“我厌烦了,他们自己都不珍惜同胞的生命,我为什么替他们卖命?”
    “你是说?”
    “我是说,这个游戏,结束了。”
    希亚点点头,他们都不是什么无私到挚爱整个世界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只是一推开巫师的门,两个人都惊讶地立在当场——出村狩猎的男人已经回来,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刚刚分手的达马,他们的脚步显然已经开始轻飘,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库里索——”男人们称赞着达马,这是一个通行于各部落的词语,类似这样的词汇在每个民族都能找到一些,用男人的生殖器的强壮来比喻和赞美人。
    希亚皱皱眉头,她并不习惯这样粗暴的词语,生殖器官真是好东西,无论夸奖还是漫骂,都可以精准地概括。
    “酋长……酋长……”一个肚子浑圆的男人跑上来:“这个达马真是库里索啊,刚才我差点被一条大蛇给吃了,幸亏他救我……”
    索利芒斯认识他,这个人叫做巴部,是部落里一个颇有地位的头人和英雄猎人,也是身后草屋里那个可怜女人的丈夫。
    巴部喝得醉熏熏的,一眼就看见了女人的母亲抱着初生的儿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怒火顿时上涌,一把提起孩子的小腿:“库里巴!谁让你们带这个杂种回来的!”
    “住手!”几个声音一起响了起来,声音最高的反倒是达马,他走上去,接过孩子,示意身后那个北边来的翻译说:“巴部,这个孩子我们带走了,这桶烧酒,给你。”
    巴部的眼里露出贪婪的光,白人的烧酒真是好东西,这一大桶,足够他在村子里炫耀好长时间啦。
    达马笑容可掬地捧过一桶酒,从腰间拔出把佩剑,一刀劈开了铜箍,递到巴部面前。
    那是把闪亮的、经过改良的长剑,足以和托莱多的一流名剑媲美,狭长的剑锋看起来比太阳还要耀眼,纯银镶金的剑柄更显得华贵大方。巴部的眼睛更直了,忍不住伸手在剑锋上摸了一下。
    “好朋友,如果你喜欢,就是你的。”达马慷慨地把剑向前一送。
    巴部不好意思了,试图找出可以匹配的宝贝回敬,窘迫的一脸通红。很快,他看见了达马疼爱地逗弄孩子的样子,立即有了主意:“好朋友,你不嫌弃的话,就把那个女人带走吧!”
    达马哈哈笑着,拍着巴部的肩膀许诺更多的烧酒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眼底的余光却迅速扫过希亚,闪过一丝狐疑。继而微笑,致意,满脸写着:小姐,来日方长。
    索利芒斯和希亚几乎是用逃跑的速度大步离开了阿瑟部落的村子。他们不懂,或者说懂了也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索利芒斯是一颗雌雄同株的杉树,在他原生的世界里性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希亚更是来自一个完全由女性组成的王国,维护女人的天性自由不被侵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法则。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索利芒斯一边奔向自己的本体,一边抑制不住了般的愤愤。
    希亚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塞壬。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索利芒斯,希亚想要辩驳,但是声音却只在自己心中打转,牺牲弱者,牺牲异类,牺牲那些哪怕微不足道的影响了自己利益的人。在人类的法则里,爱不是天性,爱和恨,都是源于自私,自私导致竞争,竞争产生差异,差异分出高下,高下之后便是维护利益的打压和所谓的牺牲。精灵族有不同吗?是的,不同,但是不同只是因为——亚马逊王国离开人类,树族精灵离开丛林里没有独立灵魂的生物,然后大可以各取所需自由自在其乐融融。
    可是最近一段日子以来,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没有竞争的环境并不意味没有自私的天性,一旦战争正式开始……
    希亚不敢想下去,但是不可遏制地向下想,自幼她就是一个喜欢坐在角落里思考的孩子,她并不缺乏智慧,只是缺乏经验而已,好像一只刚刚从茧里爬出来的蝶,脆弱地展不开双翼。那没什么,每一只蝴蝶总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在空气里翅膀坚硬,然后飞翔。
    “连天神都抛弃我们,何况那些人呢?”希亚思维跳得太快,她觉得现在的亚马逊好像她自己,离开了一个强有力的庇护,正在学会生存,而生存,总离不开竞争的。
    索利芒斯不知道她的小脑袋已经转了多少个念头,取笑:“公主殿下,大白天的,少说几句梦话好了。”
    “不是梦话……”希亚认真辩解,又快走几步跟上索利芒斯的步伐,“我有一个不详的预感,索利芒斯,我觉得你和她们一样,也会被牺牲的。”
    索利芒斯脚步顿了顿,说:“呸!”
    杉树笼着一层淡蓝色的烟舞,藤条上的小白花一起哗然绽放,高耸入云霄的树梢好像可以通向天堂。
    索利芒斯一看见那层蓝雾,脸色就变了。
    “拜疆大人,您舍得回来,我们树族真是荣幸之至啊……”空间回荡着嘲笑声,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长老,请听我解释——”索利芒斯连忙消散了人形,回到树体之中,“长老,侵略者来了,他们很强大,我们必须联合。”
    “联合?”嘲笑声更响,好像许多声音在回荡:“索利芒斯,你让我们和那些人联合?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在对丛林做些什么?”
    “我知道……可是……整个丛林不是本来……就……”索利芒斯急于辩解,但立即被厉声打断——“听着,那些生灵对我们做什么是本能,我们不会反抗和敌对是另外一种本能,索利芒斯,你去做他们的酋长算什么呢,好吧,我姑且算你贪玩,可是你居然用精灵族的灵气为人治病!你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些灵气有多珍贵?”
    索利芒斯不回答了,他当然知道,百年以上的乔木才能化身为树精,在获得灵魂之前,他也不过是苦苦从日月风水之中汲取丛林精气的小树之一。
    而这无上宝贵的灵气,正是亚马逊丛林可以生生不息的源泉之一,在树族的观念里,它远远超过了一个个体生命的意义。
    “对不起……我是一时冲动。”索利芒斯羞愧回复。
    “冲动。我看你是做人做得太久,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酋长大人。”雾里的长老问:“我问你,那些入侵者要扫平村落?”
    索利芒斯很想回答是,但是撒谎是徒劳的,森林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树精的耳目,他只好老实说:“没有。”
    “那么,他们要铲平雨林,填平沼泽?”
    索利芒斯虽然觉得那些人未必做不出来,但还是说:“暂时看上去还没有。”
    长老愤怒了:“索利芒斯!你就是为了那位亚马逊公主,做这些蠢事的不成?”
    希亚远远地听着,她本来还想找机会插话,但是矛头忽然就指向了她——“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只是找亚马逊人的麻烦,索利芒斯,你喜欢和谁做情人是你的自由,你热爱黑头发我也不干涉,但是你给我记住,我们树族不喜欢战争,我们没有侵略者,当然也不需要同盟军,不要把你真正的族人推进火坑,我说完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蓝雾消失了,淡淡飘向雨林深处。
    索利芒斯颓然地显出人形,和希亚两两相望,也不知谁来安慰谁好一些。
    希亚决定妥协,她走上去抱了抱索利芒斯:“算了,喂!我说算了——那些人要找我们麻烦就让他们找好了,没有同盟我们也不一定会输的。”
    索利芒斯也紧紧搂住希亚,身后的杉树上还刻着心爱女孩的名字,那印迹至死不渝,他抱着希亚:“没关系,小公主,我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
    “你们这群该死的直挺挺的烂木头……”希亚在索利芒斯耳边抱怨:“就连两根小草都不肯互相帮助一下的,等着瞧吧,那些人……如果我们真的倒霉了,你们也不远的。”
    情人之间的呢喃如此甜蜜,甜蜜地连周围的树枝和藤蔓都在微风中扭过头去,懒得向上司汇报。
    这世上再没有一块儿地方比这里有更多的生命,但是,希亚和索利芒斯却觉得无比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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