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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淡淡如风

[武侠玄幻] 《亚马逊女王》作者:飘灯(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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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5,卢巴安塔姆之门
    希亚千辛万苦带回亚马逊的那枝枪起了决定性作用,虽然不少人还是藐视这种火器,然而,她们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说,那些“外来的人”的技术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王国。
    兰戈授权希亚进行第二步行动,考察亚马逊的出入渠道是否完全安全。
    希亚在王国图书馆里埋头苦干了整整一个月,结论连她自己也感到震惊。
    据史料记载,亚马逊和外界一共有七个入口,其中的三个已经在过去数千年里完全堵塞,可以忽略不计,一个是王国广场上的五芒星水柱,也是公认的渠道之一。剩下的入口还有三个。
    其中一个通向遥远的大西洋,一条漫长的海底隧道通向一个诡异的所在,如果步行的话,可能日程需要以月计算,大门早在千年前就被封闭,那扇门以第五任女王的名字命名,叫做亚特兰蒂斯之门。
    另一个通道同样是以女王的名字命名的,那是第六任女王卢巴安塔姆,由于该女王杰出的智慧和洞察力,她兼任女王和引导者双职,在亚马逊王国的史书上,那七百年光阴被称之为卢巴安塔姆时代。
    至于第三个通道,查遍所有的史籍,并无记载。
    “多么神奇,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亚马逊女王,天哪。”希亚合上书,托着下巴,那十二位女王代代相承,开创了如此璀璨和神奇的文明之国,不敢想象的是,那代表着全部智慧的王杖,有朝一日,竟然会传到自己手上。
    但现在显然不是暇想的时候,希亚把目光锁定在了卢巴安塔姆之门上,这扇门最后一次记载在八百年前,而位置……却是在元老院会议室的密室之下。
    鉴于元老是一种以开会为天职的奇异生物,又鉴于希亚是天字第一号的行动派,抑制不住过分强大的好奇,希亚决定说干就干,趁着夜晚去大剧院一探。
    亚马逊王国的夜晚很少有人行走,水晶的光源多半已经关闭,唯有王宫剧院那个硕大的水晶建筑在黑幕中发出剔透而夺目的光芒。水晶,这是一种在亚马逊唯一受到尊崇的物质,带着天神般的属性,纯粹而且神圣。
    居然有人热爱黄金超过了水晶?希亚一边走进王宫侧门,一边啧啧感慨着那些外面的人。王宫素来是没有皇室护卫的,出于生而平等且追求自由的天职,也从来没有人肯去做某一个人的护卫……至少近两千年来,这个职业已经消亡了。
    希亚走进会议室,这是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三千人的大厅,由于亚马逊王国的独特密封性,几乎每隔一千年才需要做一次微不足道的修缮。白日里辩论的硝烟已经散去,高大的穹顶如同外面旷野的星空,不知哪里透来的微光闪着静谧恒远的光芒。
    “如果……应该……可能……很可能!”希亚的目光主席台正中那张巨大的圆石讲坛上,微微一摇,巨石略有些松动。
    “书上说,先向左推半圈。”虽然这些年来希亚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这块巨石对她来说,本来还是太大了些——但是嘎嘎一阵响,石块居然轻轻挪动了,遥远的地下发出一阵闷响,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希亚惊喜过望,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努力向横推,这一次,是惊天动地的响声——王宫再怎么自由,也是王宫,乱七八糟睡池之门被打开的声音、工作的人惊呼的声音……无数声音纷纷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希亚狠下心继续向横又一推,地下的枢纽开始嘎吱嘎吱地转动,石桌缓缓移开,一分一分地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门,上面印着五芒星图案,以及卢巴安塔姆女王的封印。
    人声更加嘈杂,已经有人大声问——“谁?哪儿?出了什么事情?”
    “是会议大厅……”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希亚把右手按在五芒星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水晶额环上,喃喃道:“以亚马逊女王的名义——”
    古老的石门几乎是和会议室大门同时打开,希亚毫不犹豫,纵身跳了进去——
    门,再一次关闭了。
    希亚也不知下滑了多久,双脚终于落到了平地,这里是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丝光华,希亚再一次摧动幻术,轻声道——“要有光”。
    额环被念力摧动,发出了明澈的光辉。
    会有人吗?希亚试探地向前走。
    一个阴沉的,带着令人厌恶的骨骼碰撞的喳喳声的嗓音响起,好像是地狱的幽灵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陛下,我们遵从那您的命令,已经在这里守卫许多年了。”
    淡淡柔和的光环与眼前那群人是如此的不般配——那是一群亚马逊人,亚马逊女人,齐齐地排成两列,通向黑黝黝的远方,一时计算不出人数。她们的躯体是干瘪到极致的,皱巴巴的皮肤裹在高大的骨架上,破烂布袋一样的左乳房空空荡荡坠在胸前,那皮肤是北方干旱的红土地特有的颜色,褶皱之间布满了可怕的裂痕。
    希亚第一次如此厌恶亚马逊人漫长的生命,一种说不出的悲悯和痛苦从心头席卷全身,她伸出手,缓缓抚摩着面前那个跪倒的战士的肩膀,轻声问:“我的战士,你们在这里,多少年了?”
    “陛下”,那个人诚惶诚恐地回答:“自从卢巴安塔姆之门关闭的那一天起。”
    那是多少年前?三千年?或者四千,卢巴安塔姆女王最后一次从落石之城返回亚马逊王国,独自一个人在王宫中沉思三日,然后就宣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很多人认为,如果卢巴安塔姆女王可以继续执政,所缔造的辉煌可能会超过考特利秋,王国的创始人。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亚马逊王国开始逐渐弥漫绝对自由的空气,自考特利秋女王传下来的铁血政策从此消亡。
    在亚马逊王国的史册上,那一年是一段极其混乱的记录,由于下一任继承者的紧急预案和消息封锁,具体真实并不被为大多数人所知。
    但是无论后世学者如何地揣测,没有人想到——在神秘的卢巴安塔姆之门背后,还留有如此一群忠诚的战士。
    面对如此在黑夜中灼灼燃烧的目光,希亚自动接受了“陛下”的称呼,她点点头:“战士们,你们在守护什么?”
    跪下的首领回答:“陛下,我们在等待未来的入侵者,但是,您看——”
    她的手所指之处,黑暗中出现一幅恐怖的画面:在某一个被匆匆挖掘出的甬道里,无数白骨横七竖八地堆积,白骨群上,浮动着无数幽灵,它们那么拥挤,甚至看起来渗透过彼此的身体,它们怒气冲冲,时不时抓过同伴来吞噬,又有些幽灵抓住自己的身体左右撕扯,分裂为无数新生的幽灵。
    希亚倒抽一口冷气:“它们在、在哪里?”
    首领回答:“陛下,它们在生之日掘错了方向,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差距……如今,它们就在我们的脚下。”
    那是如何强烈的怨气和杀气,即使在深深的地下,希亚也依稀听见了无数幽灵的痛哭和怒吼,它们在喊——吃了她!杀了她!放我们出去!
    “它们……一直这样喊着?”希亚打了个寒战。
    “是的陛下。”首领回复:“从三千年前开始,就有人陆续要打通这条通道,但是后来的人都被先前的幽灵吃了,它们不知道路在哪里,又回不去。”
    希亚被那些幽灵的强悍和执着惊呆了,喃喃说:“三千年……天哪,真是没有丝毫的创意。”
    战士们面面相觑,在她们的印象里,女王应该是威严而且庄重的,无论怎么看,希亚都不象一个正常女王的样子——但是她头上的水晶额环,又是王室的不二象征。
    “好啦。”希亚拍拍手:“既然三千年来它们都找不到路,那么以后也一定找不到,战士们,跟我回王国去。”
    沉默……彻底的沉默……除了长矛上的光芒还闪着战斗的渴望。
    首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是的,陛下。”
    希亚有些奇怪,按理说,刚才那样的动静,必定已经惊动了特拉洛克女王,但是女王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她爬上那条甬道,用手抵上大门,立即听到了那边特拉洛克女王焦急的声音:“希亚,你看见了什么?”
    希亚迟疑:“陛下,是……是我们的战士,我要带她们回家。”
    女王的声音更焦虑:“听着希亚,立即回去告诉她们,继续留在甬道里等待战斗,这扇门是明令不许打开的!你忘记了吗?”
    “明令?”希亚大惊:“我翻遍了图书馆,哪里有明令?”
    女王连声音都颤抖:“你没有看过亚马逊王国公务员条例?”
    希亚快要晕厥了:“那种垃圾,不是写来玩的吗?”
    “希亚公主。”女王显然开始动怒:“请你执行我的命令。”
    希亚沉默了,执行命令,多么简单的一句话,那些战士们会毫不犹豫地遵从,直到新的莽撞者再次打开卢巴安塔姆之门的一天为止。可是,可是她无法忘记在王国的某个角落,还有一群煎熬和等待中的同胞,就好像那些战士们无法忘记脚下的敌人们一样。
    “希亚!快去!”女王又一次加重语气。
    希亚隔着巨门,跪下:“陛下,如果这扇门注定要阻隔罪恶和良知,请您允许我留下。”
    没有声音,想必女王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希亚慢慢绝望,她想,自己看来并不象想象中那么重要。
    真的要赌这口气?再也见不到阳光,河流,索利芒斯和美丽的雨林了么?真的要和那些形容可怖的同胞一起盯着那些幽灵,看它们的相互屠戮,直到地老天荒?
    “陛下?”跟从而来的首领不解,“女王陛下”会跪在地上,绝望不已的用头抵着门。
    希亚沮丧:“我只是公主而已,我叫希亚……抱歉,各位,请等待女王的命令。”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话,女战士们回到了原先的位置,雕塑一般,走在最后的首领回头看了看希亚,挤出一句生硬的问候:“殿下,请回吧。”
    希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们是战士,不是机械,三千年的守候,并没有磨损那一眼中的温暖和感激——你看,她们什么都明白,她们和自己一样,她们是真正的战士啊。
    希亚的手从石门上放下了,她对自己说,陛下不改变命令,我绝不回去。
    等待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黑暗之中濒临绝望的等待,几乎每一点轻微的响动,希亚都连忙打起精神,希望那扇大门尽快开启——可是慢慢的,她不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心灵感应,所有一切都是幻觉和幻听。
    和那些战士们交流一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希亚连咳嗽一声,上万人都会齐刷刷转过身子,举起长矛,等待她的命令。
    软弱的自己,麻木的自己,卑微的自己,伟大的自己,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自己……无数个自我纠缠成一团,灵魂的转盘霍霍运转,希亚几乎听见了脑汁被熬尽的声音。
    “算了算了算了……回去吧,等我做女王的时候,再回来接她们出去——库里巴!”希亚在不知多少次交战之后,决定妥协,她把手放在门上——几乎是与此同时,听见了对面的感应。
    “希亚?”是女王。
    希亚忽然有了最后一丝勇气:“陛下。”
    “你考虑好了?”
    “是的,我说过,我留在这里。”虽然底气不足,但勉强还算坚定。
    希亚一手按住胸口,抵制那随时会决堤冒出的求饶的话语,可她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崩溃。
    感应消失了,希亚绝望地叫:“陛下!”
    门,开了。
    特拉洛克女王也是满脸疲惫地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希亚,带着你的战士回来吧。”
    整个王国的光源都被关闭了,只有希亚和女王的额环在淡淡地散射着光芒——战士们的眼睛是无法接受如此的强光的。
    这是一场孩子式的执拗。
    希亚看着女王,多少有些愧疚,能说服那些顽固的元老,想必也费了极大的力气吧。
    “陛下……我……”希亚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女王不答,她看着鱼贯而出的、三千年前的斗士们,轻轻摸了摸希亚的头:“我的公主,记住,你和我都要为今天的行为负全责。”
    女战士们有些迟疑……这里,似曾相识,但又似乎完全陌生。
    一点光,又是一点,缓缓的,几点微光已经可以令人视物,健康的生机勃勃的公民和可怖的碎裂的战士们彼此张望,希亚很想知道,那一刻,她们的心灵是否还是相通的。
    只是就在此时,很远很远的地下,传来了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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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6,交锋
    希亚第一反应就是关紧大门,但是来得及伸出手,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就把她的身子横空推开,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扶了她一把。
    黑色的幽灵夹着白色的骨骼疾风般冲出,带着撕毁一切的杀气,幽灵在大厅里打着转儿,寻找一切可以吞噬和杀戮的生灵。
    “希亚,去关上会议厅大门!”特拉洛克女王周身暴射出雪白炽目的光,只身挡住了最核心的一股力量,吼道:“战斗!”
    只是已经来不及,首当其冲的一名书记官被骨刺刺穿了腹部,被紧随其后的一个黑色幽灵一口咬下头颅——幽灵的身躯是半透明的灰色,几乎可以看见头颅和长发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滑下并蠕动,转眼消失不见。书记官的尸体被幽灵群包围着,身躯变成白骨,淡金色的血液被吮吸的一干二净,而新的白骨又被卷入了幽灵军团。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屠杀,会议厅里几乎全是丝毫没有战斗力的元老们。
    “守住大门——”希亚嘶声命令,她不敢想象,如果这群幽灵遍布整个王国会是如何的惨状。
    女战士们刚要冲锋,听到命令之后立即结成方阵。
    那些最早化为亡灵的大幽灵们有着最强的怨念和力量,它们周围白骨极速旋转,两个幽灵一旦相遇,白骨漩涡立即融为一体继而扩大,会议厅作为战场,实在太过于狭小了一点,转眼间,白骨漩涡几乎占据了大半的厅堂,亚马逊人一旦被卷入,立即化为齑粉,连还手的力量也没有。
    漩涡向着大门猛冲过去,白骨和长矛的丛林碰撞在一起,双方的力量都是如此巨大,蓬的巨响,白蒙蒙的骨粉洒了满天,漩涡停止了。
    但是这停止如此短暂,新的力量立即纠结成团,第二次向大门发起了冲锋。
    战士的长矛一次又一次刺穿幽灵们的身体,幽灵被串在矛尖上,隐隐有烧灼的尸臭气。而幽灵的灰色也渐渐浸透队列最前方战士的身体,伤口迅速溃烂,露出肌肉和骨骼来。
    领袖的首领一直站在队列的最前方,看起来也是最可怖的,她的身后是完整的血肉之躯,而身前已经全是累累白骨,幽灵在她的腹腔和胸腔肆意吞噬,试图吃掉她的灵魂。
    希亚失去了判断力,她耳边只响着那句话——我们都要为今天的行为负全责。
    她捡起一柄长矛,冲到了那位首领身边。
    藏在白骨漩涡之中的大亡灵显然觉察出了希亚的特殊身份,冲开漩涡直冲了过来,它的身形如此巨硕,大嘴几乎可以把希亚整个吞下去。
    “保护殿下!”首领纵身跃了上去,身体和长矛化为一线,当口直撞上墨黑的巨口,随即身子已经从另外一端钻了出来。
    黑色亡灵顿时烟消云散,而首领也在同时变成了一具白骨。
    白骨毫不犹豫地向着第二个幽灵冲了过去,漆黑的灵体和白色的骨架扭成一团,那团黑白交杂的圈子渐渐缩小、缩小……忽然砰然暴烈,无数黑色蝴蝶一样的碎片炸了满天,纷纷扬扬的骨粉慢慢落了下来。
    希亚身后的战士中立即走出一个,替代了牺牲首领的位置。
    她们僵尸一样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即使血肉消亡依然战斗到底——久违了,战士的忠诚。
    特拉洛克女王身边的白色光芒一圈一圈涨射,虽然慢,但是坚定,白色光圈所到之处,亡灵漩涡被迫缩小,四散的幽灵被生生融化在光芒之中——她背对着卢巴安塔姆之门,如黑色怒流之中的砥柱,前方的幽灵大军被迫向女战士们退却,而身后的幽灵被一寸一寸逼回了石门之中。
    在最后一缕黑色消失在石门之后时,女王猛然伸出手,用力推上大门。
    只是几乎同一时刻,石门里一道雪光掷出,似乎连空气都被划成两半,那道剑光如此锋锐,竟然刺破了女王护体的灵气,从女王的胸部直穿过背后。借着这短暂的冲击,石门后,两个人类钻了出来。
    “陛下!”希亚冲了过来,一手扶着女王,一手用力推上大门。她看着那两个“人”,完全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类能从幽灵的军团中完身走出来,但很快,她就认出了灰土之下两张熟悉的面孔——“梅迪纳,斐帝南!”
    女王已经把插入身体的剑拔了出来,她喃喃念着恢复的咒语,但是收效甚微,金色的血液还是满地流淌着,女王拔剑在手,缓缓围着周围的石地划了个圈,向前一指——“去!”
    金色的血液离地而起,化作无数柄金色的箭,攒射向不远处幽灵军团的中心,金血之箭一触到外围幽灵,立即开始燃烧,化作无数道长虹,无声无息地贯穿了幽灵的中心,一阵尖叫,漩涡急停,在强大的惯性下,轰然炸开。
    “陛下——”会议厅大门被打开,兰戈首领带着战士们冲了进来。
    “兰戈……抓住他们……”女王强撑着指了指那对人类,“不要和幽灵动手,你的战士还不行……希亚,去!”她把手里的剑递给希亚,伸手将自己伤口的血液点了一点在希亚的额环之上,轻声:“这是炽天使之剑啊,是亡灵的克星……快去!”
    莫名强大的力量主宰了身体,刚才还嚣张无匹的亡灵们如今开始四散逃奔。希亚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叫,三千名元老死伤大半,而刚刚带出的战士们也损耗上千,她一剑砍碎的尸骨,极有可能就是平日里斗嘴吵架辩论的长辈们。那天在河畔的奇异感觉又一次冲上大脑,而且更强烈,更可怕,希亚的手几乎在追随直觉挥舞,炽天使之剑终于发挥出可怖的威力,摧枯拉朽般斩杀幽灵。
    兰戈急急忙忙为女王止血,但也被希亚惊呆了——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力量,那样的术法和杀气的结合,希亚似乎成为一个颠狂的球形闪电,在会议厅四下掠动,劈碎锋刃前的一切。
    “陛下,公主她……”兰戈犹豫。
    “兰戈,让她去……我们阻止不了她。”女王终于有些虚弱,精神力衰弱了许多:“炽天使之剑居然出现了,兰戈,你还记得最后的神谕?”
    兰戈回答:“有翅的天使和无翅的巨龙,一起出现在大河源头黑色的天空。”
    她们面面相觑,目光有了一丝恐惧和寒意。
    在女王和战士方阵的共同挤压下,亡灵军团已经缩小一半的范围,而更多的后续幽灵又已经被封印在卢巴安塔姆之门后面。希亚疯狂厮杀下,黑色的阴影越来越少,穹顶上不断落下碎裂的骨头来。
    “住手吧,希亚!”兰戈喊。
    希亚充耳不闻,机械般地厮杀,似乎要把一切黑色绞碎,如同铲除记忆里那些污点一样。
    眼看这样下去她不弄伤自己也要伤到自己人,兰戈从身后一跃而上,紧紧抱住她的双臂,柔声劝:“停下,希亚,战斗结束了,停下!停下!”
    希亚缓缓回过头,眼睛是病态的疯狂和明亮,她木然张着嘴,好像喉头已经干涸:“真的……结束了?”
    兰戈点点头,却从希亚的眼睛里看出了绝望,这是这个姑娘第一次直面身边的厮杀和战斗,她内心那小小可怜的坚持,被完全彻底的否定了。
    兰戈手下的战士们扎扎实实地上了一堂实战课,她们这才发现平时自以为刻苦的训练只不过是跳舞而已。
    亚马逊王国群情沸腾,怨恨和痛苦急须一个发泄的渠道,几乎所有人一致要求严惩带来了灾难的人,她们要求杀死两个入侵的人类,废黜冒失的公主希亚,驱逐塞壬。
    公审大会即日召开,由三大首领主持。
    王国广场水泄不通。
    梅迪纳和斐帝南被吊在王国广场的正中,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梅迪纳笑笑:“斐帝南,这么多不穿衣服的女人啊……你看你看,柱子后面那个,身材真是,啧啧。”
    斐帝南脸色难看之极:“你这个混蛋,你都没弄清废墟的通道通向哪里,就开挖!”
    梅迪纳无可奈何:“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愿意?达马那个小子挖了七个通道,打开两个宝藏,我就挖一个,才炸了一次,偏偏撞上这种倒霉事。”
    斐帝南叹气:“果然跟着你不得好死。”
    梅迪纳眨眨眼:“放心,那些人不会杀你的……她们还想问你那把破剑的秘密呢。斐帝南,我和你认识这么些年,还以为什么炽天使之剑是唬人的呢,喔,真的这么厉害。”
    斐帝南急:“她们要杀你!”
    梅迪纳听天由命:“被黄金砸死,被美女咬死,男人的终极梦想不过于此。”
    斐帝南忽然目光一顿:“梅迪纳,看那边……不是钻石城堡那边……你看喷泉那里。”
    人群中,喷泉后,一个哀伤的身影站在那里,如果不是斐帝南指点,梅迪纳几乎要以为那是个漏网的幽灵——可是,这世上又哪里有如此美丽的幽灵?墨绿的长发,窈窕的身材,令人想起海妖的诱惑。
    塞壬……
    梅迪纳慌乱间竟然躲闪了目光。
    斐帝南冷笑嘲讽:“良心发作了?”
    梅迪纳嗤笑一声,重新恶狠狠盯着塞壬:“我看我的女人,关你屁事——妈的,我只是怕她被欺负而已。”
    斐帝南笑出声,被周围几个看守的战士狠狠抽了一矛。
    梅迪纳试图踢他一脚,“你懂什么,我的女人,我欺负可以,别人欺负,没门。”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被高高吊在半空,嘻嘻哈哈地说些什么,说笑也就算了,还在空中追逐玩闹起来。
    兰戈沉下脸,太伤自尊了。
    怨毒如果是实体,几乎可以在半空中凝结成乌云,亚马逊人被气坏了,也吓坏了。
    只有塞壬,梅迪纳炯炯的目光象一条线,在牵引着她,拨开人群向前。
    你不瞬的目光啊,径直将我的今生,引向你独居的寝宫里,那冰清玉洁的死亡。
    兰戈点头示意:“塞壬,去,杀了这个玷污你的男人。”
    塞壬猛抬头:“为什么是我?”
    只是整个广场已经是一片喧嚣叫喊——“杀了他!去杀了他!”
    塞壬猛地颤抖起来,她不是不恨这个混蛋,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畜生,但是,亲手杀死一个人,杀死孩子的父亲,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于残忍。
    希亚见她犹豫,压低声音说:“去啊塞壬,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兰戈首领在为你着想——想想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塞壬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轻轻说:“我不会忘记他对我做了什么,可是希亚,我更不会忘记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梅迪纳一起打开大门,你就可以高高在上地坐在审判席上?为什么要逼我?逼我恨你们!”
    苏歌拉娜拉了拉希亚:“算了希亚,如果她还不明白,你不必白费唇舌。”
    塞壬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滑落,伸出一只手,“给我剑,我来了断这件事。”
    她抬起头仰望着那个男人,记忆里曾经有两次是如此仰望的吧,那时候她在水里,他在船上,彼此用色相蛊惑对方。
    兰戈叹了口气,这个塞壬,看起来无药可救了,她挥挥手,梅迪纳手腕上的黄金锁链被击碎,人从半空中重重摔到地上。
    梅迪纳拍拍身上的灰,整理了一下淡金的长发,给了塞壬一个用力的拥抱:“亲爱的宝贝,瞧,我专程来看你了。”
    “你一生,没有说过说过一句真话么?”塞壬双手环上了梅迪纳的背部,仰头,吻住他的唇。
    冰冷的剑刃抵住了梅迪纳的后背,梅迪纳一边蜜蜜地接着吻,一边空出右手转到背后握住刀刃,柔声且含混不清地说:“当然有,听着,不许自杀。”
    这个人,好犀利的眼睛。塞壬愣了一下,只是那柄剑还是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她绝望地想,就在这世上唯一甜蜜的谎言里,结束两个人的生命好了。
    但是梅迪纳还是一手推开了她,依旧满脸的霸道和狡猾——不知是临死的叮嘱,还是初生灵魂的呓语,塞壬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说——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斐帝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野心的家伙,无情的男人,狡猾的狐狸,真的死在这里!他私下咒骂,明明那时候可以躲在石门后面原路返回,这个混蛋在想什么?难道他大老远跑来亚马逊,真的就是为了自杀?
    但是所有的亚马逊公民已经欢呼起来,很快有人喊出了“废黜公主”的呼声,起初只是一小批,很快就变成浩浩荡荡的一大群,持反对意见的立即争吵起来,广场乱成一眼沸泉。
    “等一等!大家安静下来!”苏歌拉娜站起身,大声宣布:“公民们,现在元老们都不幸身亡,女王陛下重伤——”
    又有人起哄:“公主要负责任!”
    希亚坐不住了,刚要站起身子,又被兰戈拖到身后。
    苏歌拉娜举手示意安静:“各位,我建议,我们用最快的速度选出新的元老会,元老会将和女王一起做出决定,不管是谁的责任,我们必将追查到底——可是目前,我们必须尽快建立新的秩序。”
    这样的话很有说服力,亚马逊人最悲痛和最畏惧的,莫过于原有的幸福生活被打破,重建,自然成为第一要务。
    嘈杂声渐渐安静了下去。
    “啊!”希亚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事情没有结束——”
    兰戈一把把她拖走,低声训斥:“闭嘴!你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快点,我们回去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天大的事情见了陛下再说。”
    三大首领命令囚禁起斐帝南,大会解散,匆匆赶回了女王的病塌前。
    兰戈这才松了口气——“你刚才要说什么?”
    希亚迫不及待:“我说……梅迪纳的灵魂呢?他的灵魂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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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7,食神者
    “塞壬在哪里?”希亚劈手拉过一个不明所以的王国侍卫。
    那个侍卫从没有被如此简单粗暴地对待过,一下懵了:“她……在唱安魂曲……”
    安魂曲!
    希亚脸色铁青,向着冥界之门跑去。
    冥界之门又被称为死之门,就在生之门的另一侧,这里是通向地下冥河,超度亡灵的通道,只是已经几千年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上万名亚马逊人沉默肃穆地自发站为两排,低低地唱着故老相传的安魂曲,祈祷那些横死的同胞来生安康。
    黑色的残缺不全的灵魂缓缓鱼贯而入,有死去的亚马逊元老,有被撕裂的地下亡灵,还有……一个隐藏在灵魂群落中,狡猾的身影。
    那条身影如此与众不同,别的灵魂都是漆黑的眼睛,幽深木然,只有他,双目难以掩藏散发着光芒。
    在经过塞壬身边的时候,塞壬忽然唱了起来::“亚马逊的女儿们,你们把生含在唇上唱,你们把死碾在脚尖跳,你们把不朽编成传唱的歌谣,你们把永恒当成今夜的舞蹈……”
    “梅迪纳!你给我站住——”希亚大声喊着。
    只是两只手臂横挡在她面前,一个声音冷冷:“公主殿下,请回吧,那些枉死的亚马逊人不希望看见你。”
    冥界之门在缓缓关闭,梅迪纳的灵魂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希亚什么也顾不上了,她用力推开挡路的人,吼了声:“滚开!”在冥界之门关闭的瞬间,竟然也钻了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这一次她的直觉如此强烈,那个叫做梅迪纳的人,决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消灭。
    冥河的波涛混浊汹涌,有罪的灵魂直接落进河中,无罪的灵魂在两侧慢慢跋涉。
    这个亘古以来就绝望沉闷的世界,忽然被希亚打破了,希亚大声喊:“梅迪纳你给我站住,你休想逃跑,你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
    岸边的灵魂们吃惊地看着希亚——它们有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么怒气冲冲,生机勃勃的声音了。
    梅迪纳回头看看希亚,眼里流出瞬间的妒嫉,他毕竟刚刚失去肉体,魂魄飘忽脚步乏力,比不上精灵族的力量。
    “哼”,梅迪纳冷笑,纵身跳进了冥河中,回头叫嚣:“有本事你也下来?”
    希亚迟疑,她伸出一只脚,探了探冥河的水,痛,真痛,好像沸水浇上去的炙热,又象烈火焚烧的焦灼,还象千万把小刀一起刮着骨头……她实在不想继续体验罪人的惩罚,连忙用力把脚拔了上来。
    冥河中有罪的灵魂随波逐流,上下沉浮,意志力稍差的就融化在混浊的河水里,变成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泡沫,失去转生的机会。
    梅迪纳身子蜷成一团,希亚无法想象他在忍受如何的痛苦,一边顺着河岸跑,一边嘲讽:“喂,还不如上来被我一剑刺死来得好吧?”
    梅迪纳猛地抬起头,眼睛几乎是通红的血色,他仰起头,大笑远远传播开去:“小丫头,要追我?来吧!”他在河水中展开双臂,全力向冥河的尽头游去。
    好强悍的灵魂哪……希亚不信,她不信真的有人意志力强到没有弱点的地步,她灵机一动:“梅迪纳,你连塞壬也不想吗?”
    梅迪纳的形体忽然变得空虚透明,一个浪头洞穿了他的胸膛,他“呃”地大叫一声,伸手从水里捞出个半死不活的灵体,皱皱眉,一口咬了下去,补给迅速且有效,灵体的空洞又长满了,力量的滋味如此美好。
    冥使在哪里?冥王在哪里?就看着这个魔鬼肆意妄为?
    好像看穿了希亚瞬间的恐惧,梅迪纳嘿嘿笑:“好没用的东西。”也不知他在说那些失去了抵抗力的灵魂,还是在讽刺希亚。
    库里巴!希亚咒骂一声,拔腿就跑,冥王的宫殿就在前方不远,她发誓要截住这个恶魔。
    巨大的黑色宫殿死寂地沉睡着,希亚向里走去……大门前持斧的侍卫低着头,似乎在打盹;门厅里黑衣的冥使伏在一起,好像听得见鼾声;冥王喜爱的那只黑猫卧在黑石圆台上,爪子向前伸着,好像睡着前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一切都是凝固的,好像世界已经停止了运转,走廊两侧的巨大烛台比身体还要粗壮,火焰保持着一个形状,暗红的光凝结在一起;帷幕像是被冥界的风吹开,但吹到一半,也停在了空中。
    希亚继续向里走,她看见两个冥使举着斧头要砍碎一个灵魂,但冥使和受刑人也一起睡着了——希亚的脚步一震,斧头从两人的手里落下,灵魂被砍为三截,无声无息。
    这这这,这个世界怎么了?
    希亚决定直奔冥王的寝宫,暗红色镶着黑色花纹的大门紧闭,大门如此之高,高得看不见顶端。
    看起来这扇门很是沉重的样子……希亚伸手用力一推,门却哐当一声开了,她骇得尖叫了一声。
    一只狮身人面兽张牙舞爪,似乎要择人而噬,希亚的身体还没有那只巨兽的爪子高。她竭力向一旁一闪,可是狮身人面兽却僵直地倒在地上,引得寝宫一片空洞的响声。
    连守门的神兽,也死去了么?
    这是如何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啊。
    可是,冥河的尽头,就在冥王的宝座之下——希亚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谁?”一个苍老阴冷的声音从寝宫深处传了出来。
    希亚不敢造次:“我是亚马逊人希亚,追捕一个罪恶的灵魂来到您的领地,您……是冥王陛下?”
    “希亚?”那个声音好像在咀嚼这个词,沉默如此良久,久到希亚差点认为冥王他老人家又抽过去了,就在她准备继续向里走的时候,冥王说:“进来吧。”
    很少有人见过冥王,希亚想,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可怕的神兽,想必冥王本人也是身躯巨大、毁灭世界如摧枯拉朽的神祗吧?
    但是坐在黑濯石宝座上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头发是冷却熔岩的黑红色,眼睛里是亿万年的疲惫。
    “希亚,你将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个生灵了,亚马逊人,让我想一想,亚马逊人。”冥王敲着脑袋,声音的苍老完全不似外表,他说:“哦……你们是信奉大河之魂的亚马逊人,是不是?”
    “您知道大河之魂?”希亚两眼都在放光。
    冥王自顾自地回忆:“亚马逊人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哦,是那个叫做卢巴安塔姆的小姑娘,那个孩子去了哪儿?喔,我真是糊涂了,那好像已经是好久前的事情……不过那几年我这儿真迎接了几个象样的客人,我还记得阿喀琉斯,真是可以和天神媲美的人哪。”
    希亚战战兢兢地打断了冥王的回忆录:“陛下,您知道冥河的尽头在哪里吗?”
    冥王看着她,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话,先是微笑,然后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身子好像又缩小了一点,看上去象个五六岁的孩子。
    “看起来亚马逊人这些年真是无所事事啊,连大河之魂都不明白了……”冥王闭上眼,他或许也寂寞了很长时间,并不介意给这个不速之客补课:“希亚小姑娘,你听着,冥河的尽头就是大河的源头,那些死去的生命从这里流进陆地上的大河,带去生命和文明,亚马逊河,只是那些大河的其中之一,但是生命力的损耗可能是最小的,所以啊,你们亚马逊人世世代代希望去找到源头的力量,很久以前我劝过卢巴安塔姆,可惜她也无能为力。”
    冥王动了动身子,他现在的外表只是个一岁多的婴儿了,粉嫩的皮肤,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冥王加快了语速:“希亚,我快死了,我们都快死了,我们支撑不了这个世界,也再也维护不了这些平衡……我封印了大河之魂的力量,拿着我的冥王之杖回去吧……唉,就像当年我说过的一样,离开你们的地洞,做真正的亚马逊人,去吧……”
    在宫殿的一角,一柄漆黑色的带着死亡标志的法杖插在石板中,那是代表了死亡终结力量的冥王神杖。
    希亚立即冲了过去,右手接触法杖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就袭遍了全身——希亚集中全部力量,试图拔起法杖——而同一个时刻,一个黑影迅速奔进了大厅。
    触电一样的感觉,从手心传到手臂,接着是全身,希亚全力拔起了法杖,回头——冥王已经彻底变成了刚刚出生的婴儿,满脸皱纹,和垂死的老人惊人的相似——梅迪纳把那个创世之初和天神们并驾齐驱的王者抱在手里,眉梢嘴角全是狞笑,一口咬了下去。
    “住手!”希亚挥舞法杖,当头砸下,梅迪纳伸手一挡,两人各退了半步,都吃惊于自己所获得的奇迹般的力量,梅迪纳终究弱了一些,席地一滚,毫不犹豫地咬过第二口,希亚紧随其后的攻击砸在地面,浮石的大地被打裂一道深深的豁口。
    梅迪纳确实本来就不应该做人,这完全是个魔鬼,他大口大口地吞噬和撕扯,象一只饿久了的狼扑向猎物,这个时机实在太好,冥王刚刚失去了攻击力,但是又尚未消失。梅迪纳疯狂地咬着,吞咽着,冥王的身体还在不断的缩小,但四肢躯干已经被他吃进了身体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脑袋,拳头一样大,好像母亲子宫之中的胎儿。
    希亚又是一杖,这一次梅迪纳已经退到了死角,他就地一滚,法杖从背后划过,将灵体重重撕开一条口子——只是一滚之后,梅迪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咽下最后一口,看着希亚,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打了个饱嗝儿。
    他吃了神。
    希亚握紧法杖,面色凝重,但毫不畏惧。
    梅迪纳笑了,“希亚,别这样,我们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那是神啊,是冥王啊,是创世的神祗啊!
    希亚被气得想要吐血,这是什么样的强盗逻辑?
    梅迪纳继续安慰她:“他反正也要死了,不如成全我——我可爱的小公主,你非要在这里和我打一架吗?也好,我们互相试试实力吧。”
    只是,整个宫殿开始晃动,无数石块从房梁和巨柱的缝隙落下,地面下沉,冥河的黑水涌了上来。
    希亚和梅迪纳互相对望一眼,转身就跑。
    他们一边跑一边彼此打量,希亚想要趁机杀了这个弑神者,而梅迪纳也眼露凶光地盯着那把法杖,他们的目光不经意间对撞,梅迪纳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意思,希亚,看起来你并不是什么真正追求和平的人。”
    寝宫在下陷,没有人知道冥河的下方是什么,那应该是任何力量都再也达不到的死亡世界。这个世界在千年中缓缓死亡,而两个入侵者给了它致命的一击,冥河水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红色越来越浓烈,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河水泛滥纵横,怒吼着冲上河岸,转眼间变成了流动的火焰。
    地狱之火吞噬一切,冥界成为炼狱。
    希亚手持法杖,站在宫殿之外,火焰和众生望而却步,她用力向前一指:“梅迪纳,我回得去,你,回不去了。”
    “谁要回你那里?”梅迪纳展开双臂,象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毫不犹豫地跳入了烈焰之中,他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黑色世界:“起来,受苦的灵魂们,让那些软弱的无能的老朽的可怜虫死去吧,停止逃亡,停止恐惧,到我的身边来,你们的神已经死了,除了力量,没什么值得你们信仰——”
    希亚双臂带动法杖,挥起一条火龙,猛地卷向梅迪纳的身躯。
    梅迪纳随着她的力量潜入燃烧的河水中,冷笑:“庆幸吧希亚,你的选择已经足够幸运,回去吧,带着你那群唧唧喳喳的女人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魔鬼一起笑了起来,阴森的声音包围了整个冥界,有人哀悼,就有人庆幸,这个诸神死去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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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8,吸血军团
    考尔克岛一向是海盗的聚居地,近海的珊瑚暗礁是商船的天敌,往往只有精通水道的水手们才能安然达到此地。
    金色的寺庙和神典,浓绿的雨林,碧蓝无边的大海……即使是达马,偶尔也有闲暇之余,偶尔欣赏日落美景的时候。
    他从北美带来了两万雇佣军,其中包括一万名黑人和数千名印第安人,这在探险家中,已经是了不起的实力。
    但是那艘船……那艘船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艘黑色的大船,没有任何旗帜和徽章,船舱被盖得严丝合缝,看起来像是地狱来得使者们,庄严的落日渐渐沉默,黑色的船融进了黑色的波浪中,毫不费力地寻找着暗礁之间的航道。
    达马握住了枪柄,这船是有些古怪——但是没关系,只有一艘而已,就算装满人,也不过几百个吧。
    船停了,达马这才发现,几个黑袍的水手落帆抛锚,在如此炎热的赤道地区,他们居然穿这么多衣服——连眼睛也看不出来。
    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下,脚步僵硬,无端令人寒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达马决定返回自己的营地,权当没有看见这一切。
    但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已经向他走来:“达马?”
    达马寒毛直竖,这个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类气息,冰冷到窒息,他问:“你是谁?”
    黑色的斗篷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张阳光的——至少曾经阳光的面孔,这面孔年轻,苍白,嘴唇发青,他伸出手:“久违了,达马,我哥哥在哪里?”
    那只手上,长长的指甲闪着青色的光芒,达马几乎是喊出声来:“迭戈?”
    迭戈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还是像个孩子:“我哥哥在哪儿?斐帝南在哪儿?带我去见他们。”
    达马从没有感觉过如此压迫的气势,好像巨大的帆船直撞冰山,他吸了口气,“我和他们失去联络很久了,迭戈,既然来了,到我的营地去吧,都是自己人。”
    “这就去了?不等我这就去了……”迭戈轻轻抚摩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青色的指甲在雪白的皮肤上划过,“我倒是给他们带来了几个自己人,嘻嘻。”
    老成一些的海盗们早就见势不好,向后退去,几个粗鲁的汉子自恃有枪,还在不远处闲逛,想找一点晚上和同伴吹嘘的谈资。
    迭戈双眼一扫,兴奋饥渴的光芒顿时闪过,他向身后挥手:“你们还等什么?兄弟们,饿坏了吧?”
    一阵兴奋的尖笑,迭戈身后的人们立即向着海盗扑了过去,长长的袖子在半空飞舞,象极了黄昏时分出洞的一群蝙蝠。
    吸血蝙蝠。
    海盗明显不够,一个海盗最多被七八个“蝙蝠”抓住,尖利的白牙刺进肉里,发出滋滋的香甜的声音。
    四个最健壮的海盗被推到迭戈面前,达马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三个人,纹丝不动。
    迭戈回头,微笑:“请用晚餐吧,诸位。”
    四个人各自分享了一名海盗,毫不费力地咬断了他们的咽喉——达马腿肚有点发软,他确定,这是一群……吸血鬼。
    离他最近的那个吸血鬼微微歪过头,动作高雅而轻柔,似乎是怕咬痛了他的猎物,他的斗篷落下,一头淡金色的柔滑秀发划过一边,一张精致到了无懈可击的面孔露了出来,他小口吮吸,只几口,就把海盗的尸体推开,好像这粗鲁肮脏的下等人实在不合胃口。
    迭戈用大拇指缓缓推去唇边的血渍,笑:“西德,你的食量还是这么小,这样下去,我们怎么战斗呢?”
    西德慢慢抬头,目光那么奇特,妖冶的美丽和忧郁的伤感交织在一起,他淡淡笑笑:“我还不太习惯鲜血,主人。”
    迭戈转向达马:“好了,我们用餐完毕,带我们去营地吧。”
    身后,一个矮胖吸血鬼问:“主人,这些人是否还有用?”
    迭戈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资质太差,即使变成吸血鬼也是垃圾,不必白费力气,我们走吧。”
    达马按捺心中的恐惧,伸手引路:“请——”
    他走在前面,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又麻又痒,浑身紧张,忍不住暗地里咒骂,不知迭戈那个小子在欧洲做了些什么,居然带着这群漂亮的怪物来了新大陆。
    达马的营地离海岸并不远,转过一片稀疏的常绿乔木,绕过几株早已枯死的骨藤之后,简陋的棚屋便在望了。
    太阳已经下山,雨林的边缘黑黝黝的一片,飞鸟振翅和怪叫的声音宣示黑暗中杀机的浮动。黑袍吸血鬼们排成长长的一列,如送葬的队伍,脚步僵硬,每一个人都踩在前一个的脚印上,噗哧——噗哧——靴子反复在泥浆中拔起,落下,听起来像是丛林重重的心跳,而那固定的频率几乎让人发疯。
    “到了?”迭戈忽然的发问让达马吃了一惊。
    “是……是。”
    “看起来你不欢迎我?”迭戈舔了舔洁白整齐的牙齿。
    欢迎?达马快要哭了,他的营地根本就像是布置齐整的餐桌,在等着主人们光临。一瞬间达马考虑了所有可能的袭击途径,营地外面的陷阱太小,一次最多可以消灭二十个——更重要的是,他不了解这群吸血鬼的实力,他的雇佣军来之不易,他必须计算成本。
    “迭戈,有些话我们最好说清楚。”心里有了决定,达马两手抱肩,挡在迭戈面前:“那里都是我的人,你不能吃了他们。”
    迭戈冷笑一声。
    达马开始发挥商人的天赋:“迭戈,你来这里是和亚马逊人作对,不是和我作对,是不是?你看——我并不顾惜那些人的性命,我那里有三万人,损失的那一点不会影响我的战斗力。”他刻意顿了顿,“迭戈,你初来乍到,总不至于认为……这片土地上,你不需要任何朋友吧?好,好,别着急,不是朋友,至少你需要合作者,是不是?我当然是最合作的那个,难道你会指望你哥哥?”
    迭戈没有回答,但是每一句问话之后,他的目光明显平和了很多。达马忍不住想偷笑,这个水平,还是比梅迪纳差了很远啊,他继续诱惑:“如果我是你,我要做的,是增加自己的实力,顺便找几个好对付一点的土著下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迭戈忍不住开口:“你要什么条件?”
    达马哈哈大笑起来,轻松感战胜恐惧感,拍了拍迭戈的肩膀:“好兄弟,和我谈什么条件?我们各取所需就好——跟我走吧,不过听着,我每天负责提供鲜血,但是不许你动我的人。”
    迭戈嘴角扬了起来,恶魔般的笑容浮起在半大男孩的脸上:“你做了一笔好生意。”
    达马意味深长地笑:“彼此彼此。”
    他们就像荒原上的两匹狼,嶙峋的肩骨摩擦,一边不动声色地摸向猎物,一边互相打量,试图寻找机会,一口咬死对方。
    越是深入雨林腹地,行程也就越慢,数百尺高的树木遮蔽了白日里所有的阳光,每一步踩下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危机,每天总有人因为突发的疟疾、寒热以及不知名的毒虫叮咬而病倒,只要倒下,鲜血便成了吸血鬼们的饷宴。于是,在每个隐约可见月光的晚上,总能看见一群身着黑袍的人举着金杯狂欢,而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区,则躺着挣扎的人群,腐烂的尸体,和恐惧畏缩的北方来人。
    达马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与对待运奴船上的黑奴并没有太大区别,他知道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许多人反抗,末位淘汰制的最神奇之处在于——每个人都侥幸地以为,下一个倒下的绝不会是自己。
    枪,火药和药品,牢牢控制在达马的亲卫队手里。达马严格地控制,不会让迭戈有增员的机会,这些吸血鬼的体质太强悍了,亚马逊的气候和环境对他们几乎没有影响,他们踩着沉重而固定的脚步,踏过沼泽,踏过丘陵,踏过火蚁们的队列,踏过豹的视野,即使染病的鲜血,一样甘之如饴。
    达马开始理解梅迪纳对非人力量的强烈渴望了——人类的身躯终究软弱,是承载不了那么巨大的野心的。
    好在,当大约三千人的骨骸被抛在无边的雨林里之后,向导报告说,那个开阔的村落,到了。
    银月光华,洒满了神秘的土地。
    达马对那个开阔的村落非常熟悉,他大约已经是第四次来到这里,这里聚集着八千名阿瑟部落的族人,其中女人大约在五千人左右,余下的男人里扣除掉老人、孩子以及在狩猎及战争中失去了战斗力的男人们,余下的精壮男子大约在一千五百人。在迭戈到来之前,他一直想要把这个村落变成通向亚马逊王国的补记站——但是现在情况显然有了改变,既然他不想和吸血鬼们硬碰硬,那么就势必要寻找一些替代品——还有什么比这些迟早要消灭的土著们更合适的呢?
    “迭戈,稍后你用餐的时候,请允许我后退——我只是个商人,太血腥的场面,对我恐怕不大合适。”达马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
    “当然”,迭戈轻蔑地拍了拍达马的脸颊,这个侮辱的动作并没有激起他想象中对手的勃然大怒,迭戈微笑:“不过先生,既然今天您不肯踏入这个村落,那么从此之后,你再也休想踏入半步——好了,朋友们,你们还等什么呢?我们的小甜点和大餐就在前方,去吧!”
    黑衣的蝙蝠们发出一声欢笑,从四面八方向那个充满诱惑的餐桌扑了过去。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速度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几乎在破门的瞬间,就可以听到尖牙切断喉管的声音——死亡来临的如此迅速,象无数个噩梦中见到的那样——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里,银月的光华洒成不规则的形状,床畔却多了一双滴血的眼睛,一张青色的脸,以及迅速逼近的面孔,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便连同滚烫的鲜血一起涌进了魔鬼的喉咙,他们痛快的吮吸,大口的吞咽,身体深处的暴躁和饥渴渐渐得到满足……直到这时,女人们才开始尖叫。
    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远远传入雨林,惊起沉睡的吼猴和巨嘴鸟;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恐惧象烈火一样蔓延,整个村落在恶梦中醒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快拿武器!快拿武器!”
    自从十年前努恣温克的女头人阿苏拉被烧死在村落前的大杉树上,阿瑟部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慌乱,但是血液中的警醒还是占据了上风,男人们手持武器冲出来,但是很快发现,那些并不是他们所习惯面对的敌人。
    穿黑袍的人速度太快,长矛和弓箭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们翻过围栅,起初侵入的是村落最外援的棚户,但是当他们走过第一道防线的时候,那十多间木屋中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他们是兽,但是比兽更聪明更狠毒也更强悍;他们是人,但他们的武器是牙齿。
    恐惧感占据了上风,阿瑟部落的男人们不敢再短兵相接,他们逐渐后退,和那些怪物们保持了一矛投掷的距离。这是一场一百对八千的战斗,但是一方的意志已经被未知的力量击败,越是拥挤不堪,恐惧传染地就越是迅速。
    短暂的袭击,吸血鬼们开始集结,砰——通——砰——通——脚步渐渐划一,黑色的身影结成死神的羽翼。
    不知是谁,投出了第一支火把,火烧起来了,顺着房梁和木柱盘旋上升,大炽的火光阻止了吸血鬼们规律的步伐,疯狂中的人们纷纷效仿,把所有着火的,可以点火的一起向那些恶魔掷去,那只常年煮着玉米稀粥的大锅被扔了出去,祭司的圣火被扔了出去,打猎的火把被扔了出去……在这个不甚黯淡的黑夜里,火堆炽烈,火焰毕剥,大团和小团的火光在空中四射,一落地便照亮了一幕死亡的画面——那幅画面里,是永恒的青色的脸,白色的牙齿和鲜红的血——人们奔跑,互相践踏互相推搡,他们自己的赤脚踩在炙热的木炭上,却毫无知觉。
    但是吸血鬼们还是走过来了,迭戈嘴角一直挂着嘲讽的笑容,这就是屠杀的滋味?真美好。
    “西德,那里有个小孩子,看起来很鲜美。”他嘴角努了努,一根木柱背后,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孩子,因为惊恐,她的力气太大了一点,那个孩子不满地牙牙哭泣起来。
    “是的,主人。”西德面无表情地向着女人走去,伸出手,那是一个非常绅士而高贵的手势,似乎要邀请面前的女士共舞。
    “啊——”女人惨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想要抓起什么扔过去——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她徒劳地抓起一小撮泥土,狠狠一掷,西德皱着眉头闪开,女人坐在地上,拼命扭动着向后挪,右手在土里疯狂地刨着,四个指甲齐齐断裂,鲜血涌了出来,但血腥气更激起了西德杀戮的欲望。
    那个女人的右脚和右腿垂直地撇开,看来已经在混乱中被踩断了,那个孩子还小,哭累了,伸手抓妈妈的头发,又咯咯地笑。西德单手按着胸口,几乎是要抓出胸腔里那颗嗜血的心——但这犹豫是暂时的,他微微转过眼睛,不去看这一幕,手却闪电般伸出,抓住了那个婴儿。
    吸血鬼尖利的指甲弄痛了那个孩子,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母亲死死抱着孩子,低下头,向那只青白色的手咬去。
    “没有用的东西。”迭戈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
    西德本来就是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好像想到什么极其痛苦的刑罚和折磨,他用力一扯,连着孩子带着母亲一起向前拽了几步。
    “啊——”女人死死拉住木柱,疯狂地摇头,凄厉地呼救。
    西德的泪水流了出来,但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他知道有个人就在看着他——看着你,看着你自己毁掉最后一点自尊和人性,看着你唾弃那暴行而依旧伸出手,看着你用今天玷污昔日纯白的自己。
    但是那个女人的力气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除非先撕裂孩子再撕裂她,没有别的办法让他松手。
    “滚开。”迭戈走了过来,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西德颤抖起来,抓住迭戈长袍的边缘,“不……主人……千万不要……我马上动手,我马上吃掉他们……”
    迭戈狭长的眼满是阴冷:“你没有机会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忽然拔出了那个插在地下的木柱,那个木柱埋得不算太深,被大力拉动,已经摇晃起来。那个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就站在那只已经被踩断的右脚踝上——单手用力举起木柱,向前刺了过去。
    那是一根削尖了的,又粗又长的杉树枝。
    迭戈和西德一起大惊失色,向两边闪了过去。
    一直站在远远的高地上俯瞰这一幕的达马放下了望远镜,锤了锤酸痛的肩背,吹了声口哨:“好了,总算等到这个时候了,迭戈小兄弟……就这样来亚马逊?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他扭头对身后的翻译说:“带着这个,去告诉阿瑟部落的巫师,让他们去请索利芒斯,告诉他们,只有索利芒斯可以赶走这群恶魔。”
    他的手里,一个银质的十字架正在月光下发出柔润悦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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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9,血夜
    断脚的母亲在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木棍,那一刻,她的世界就是怀里那个柔软的小小的生命,那是她的儿子,她是他的神,但是,神如果放弃了自己的世界,又还剩下什么呢?
    她的断骨在折磨她的筋肉,砂粒和泥土滚进血肉模糊的躯体,但在连生命都可以抛弃的时候,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
    迭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他啧啧称赞,新的物种多么高贵多么有力,抛弃人的肉身,是何其正确的选择啊。
    “主人……”劳瑞扯扯他的袖子。
    顺着劳瑞的目光,迭戈远远看见,一个胸前佩着银色十字架的高瘦男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过战斗的漩涡,十字架的银链被扯得笔直,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恐惧。
    “我们不如?”劳瑞试探地问。
    迭戈轻轻笑了起来:“放他进去,达马这个蠢货,真以为十字架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低级的吸血鬼们纷纷躲闪,从黑袍里发出惊讶低沉的呼声,执十字架的人一路奔到部落巫师的面前——他正在努力安抚那个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母亲,母亲怀里的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虚弱的哭声。
    迭戈的使者似乎是在争执,而巫师却沉思着不说话。
    “劳瑞,西德,你们俩去——”迭戈冷笑,“我要看看达马究竟玩什么花样。”
    昔日曼图亚家族高贵的兄弟二人匆匆向重重保护之后的巫师走了过去,他们甚至不敢对望,但是如果哪怕互相看过简简单单的一眼,也会发现,兄弟眼里的情绪是如何的不同。
    “啊——”地上的女人先看见了西德,惊恐万状的惊叫。
    “你们立即去找他,听明白了没有?不,我们不会帮助你们,我——”
    传话的使者忽然停住了,脸上的肌肉由不得的僵直,一股寒意顺着脊梁一路上游,冲得脸上一片冰冷颤抖。
    “您要他们去找谁?”西德擦了擦手,淋漓的鲜血做浓浆色,一路冲杀过来,浪费了许多本来可以啜饮的生命。
    “不!”使者猛地回头,一只手用力举起十字架,抖得不成样子。
    “救命——”看见眼前人对十字架丝毫没有反应,使者转身就跑。
    西德看着地面:“我们要怎么办?”
    劳瑞毫不犹豫地狞笑:“当然是杀了他,你以为大人会放过我们?”
    西德站在原地,看着劳瑞三步两步追上那个逃命的人,一口咬在他咽喉最嫩的那块皮肤上,鲜血顺着劳瑞的嘴角流上黑袍,黑色更加凝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那些被猎食的人类成为血肉,骨骼和内脏的综合体,而自己——西德转过头,逼问:“他要你们去找谁?说!”
    巫师摆了摆手,单独走了出来,什么也不说,只是伸直了肮脏的满是皱纹的脖子。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要吃了我,就动嘴吧,要说话?免谈。
    老巫师皱纹下的青筋粗而勃起,那下面就是血,但是西德忽然转过身,大口呕吐起来,他吐的也是血,大滩的血,变成粘乎乎半固体的秽物,他弯下身子,吐得更加凶猛,多么绝望,嗜血的身体和厌血的灵魂对抗,高贵的往昔和卑污的今日对抗,他因为不愿意杀人而死,却因为纯正的血统被救活,天啊,如果不能赐他以死亡,请让他遗忘。
    那些人呢?为什么不趁机杀死自己?尽管尝试任何手段吧——西德吐得天昏地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底的余光却四下望去。
    迭戈正在尸体堆里走来走去,拾麦穗一样轻松随意,但是他每走过一步,倒下的阿瑟族人便僵直的站立起来,瞑目和不瞑目的眼睛里,透出森寒的光。上千个新生的吸血鬼笔直的站立着,他们级别太低,脑子里已经没有记忆。
    迭戈满意地拍拍手,指尖滴下最后一滴金色的血液,立即有个黑袍的吸血鬼跪下,趴在地上恭恭敬敬舔食干净。
    “吃饱了的退后休息,你们,去——”迭戈伸手一指,身后的新鬼们跟着一颤,探索着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巫师身后的人们惊呼起来,那里是他们的丈夫,妻子和孩子,他们就这么走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族人的脖颈,期待着第一顿美餐。
    “站住!”巫师大声喊,一边低声画着符咒:“来吧……先吸我的血,孩子们。”
    他走到第一个吸血鬼面前,抚摩着他胳膊上强健的肌肉,用迷离缥缈的声音低低喊:“来吧,孩子,先吸我的血,我老了,血还是香甜的。”
    远远的,迭戈怒气上涌:“吃了他!”
    “是的,主人。”
    上千人立即围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老人被无数双尖锐的手爪按在地上,每一个部位都在刺痛,吸血鬼们狂欢推搡,你争我夺。老人被人群推过来,抓过去,皮肉被撕裂,但始终在喃喃地念着什么,不肯死去。
    这是主人的第一个命令,这是新生的第一次痛饮,但是一个人的血如何够上千人享用?老法师的皮肤已经完全咬成稀烂,四肢隐约可见白骨。但争抢依然没有平息,一个强壮的新鬼用力抓住他的头颅,尖尖的十指从眼眶扣进脑颅里,猛地一撕,颈椎被生生扯断,他啊啊的欢笑,一口就着断颈咬了过去,又被身后的人一把抢走。
    白发被疯狂地扯掉,飞满天。
    如此的行为激发了其他吸血鬼的凶残,他们用力争夺着四肢,很快手脚也被扯了下来,接着不知是谁,用力一撕,肚皮被猛地撕裂,肠子流了一地,带着肉的人皮掀起,露出本应是根根肋骨的胸腔——
    但是那胸腔里,不是肋骨,而是一张鲜红的,红的让所有血肉都黯然失色的网。
    蜘蛛网。
    网的正中心,盘据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血红蜘蛛,四下忙碌,在血肉间自得其乐。
    吸血鬼们惶恐地退后,其中一个人忽然噢噢地叫起来——老人的腹腔里,爬出无数只比蚂蚁还小的血红蜘蛛,再细细看,是从断裂的血管里爬出来的,密密麻麻,也不知道有多少。
    “啊,啊!”第一个吸食鲜血的新鬼忽然倒下,捂着胸口大喊起来。
    阿瑟部落的族人默默看着一切,老巫师吞下吸血蜘蛛的时候,他们都在看着。那是亚马逊雨林里一种奇特的蜘蛛,只依靠血液传播,并不咬破皮肤,但是一旦得到鲜血的滋润,就会飞速增长并且繁殖。
    巫师的儿子走了出来,洒着奇怪的药粉,那是吸血蜘蛛的克星,是一种剧毒蜥蜴的唾液制成。
    倒下的吸血鬼用力翻滚起来,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毕露。
    更让其他吸血鬼害怕的是,青色的血管里,明明白白可以看见八足蜘蛛的慢慢爬过,凸成诡异的形状。
    连黑袍吸血鬼们都开始颤抖起来,没有灵魂和没有神经是两回事,他们即使不怕死,也一样怕痛的。
    “主……人……”倒下的吸血鬼连滚带爬地冲到迭戈身边:“救救我……”
    他死死瞪着眼睛,望向迭戈,那是赐他血液的主人,他唯一的期望。
    但是他的左眼球正中立即探出一只蜘蛛的细脚,血红的一线,在眼珠外用力摇晃几下,“噗”的一声,连带眼珠一起滚下来。
    接着是右眼,两个眼睛的血窟窿里,潮水般的小蜘蛛开始蜂拥外爬,转眼就占据了尸体满身。
    即使变成吸血鬼,也是女人,薇娅第一个大叫:“主人……我受不了啦!”
    迭戈的脸色也是惨白,叫:“走——快走——”
    千余名新鬼第二次死亡,眼睛里,耳道里,适才战斗的伤口里,脖颈上的创口里……吸血蜘蛛四下奔走畅饮,偶有几只蜘蛛跑到阿瑟部落族人那里,只是一碰到那条黑色药粉洒成的线,立即化成一滴血水。
    黑袍吸血鬼落荒而逃,这个该死的鬼地方,都生长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啊。
    只是迭戈还没来得及离开村落的大门,一个身影就挡在他面前,怒不可遏:“站住!”
    那是个乌发俊美的青年,一双眼睛雨林般深邃,只是眼前的一幕几乎已经完全激怒了他,他全力遏制自己,一分一分捏紧拳头。
    迭戈想起来了,这个人,他曾经见过的,离开亚马逊的那一天,这个人投出的长矛刺穿了桅杆,力量大得让人惊恐。
    身后阿瑟部落的族人们已经欢呼起来:“索利芒斯——酋长!索利芒斯!”
    人在危急关头,总是会对忽然出现的人有莫名狂热的信任。
    索利芒斯看着迭戈,这种面对不是不悲哀的。早在这场突袭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情况,理智告诉他这种争斗和自己无关,可惜理智这种东西,常常在紧要关头失去作用,当他的“族人”穿过黑色沼泽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千般的推搪莫名其妙地蒸发。
    为什么越来越象人?为什么要牵挂?
    吸血蜘蛛潮水般从他身边经过,缺少血液的滋润,它们很快就枯萎成小小的一点红色,如一地茫茫的沙。
    “酋长?”迭戈的忿恨终于有了发泄对象,他下巴一抬:“吃了他!”
    一左一右两个吸血鬼扑了上来,咬住了索利芒斯的左右手臂,但是——利齿下没有温软的皮肤,更没有脆韧的血管,他们的獠牙一起陷进密实紧致的木头纹理中,咬不下也拔不出来。
    劳瑞没有发现自己人的窘迫,只奋力一扑,矮胖的身躯显出难得的敏捷,大口咬在索利芒斯的后颈上,索利芒斯微微一笑,夹杂着泥土气息的树汁顿时倒灌进劳瑞的喉咙里。
    “只有这点出息了?”索利芒斯嘲讽地笑笑,双臂用力一挥,一左一右两个吸血鬼横着飞了出去,四枚长长的牙齿掉在地上,背后的劳瑞被一个后摔扔了出去,象一个大大的弹性的球,滚了几滚,捂着胃干呕起来。
    这对兄弟不是吸血鬼世家的传人吗?怎么一个消化不良,一个食物中毒?迭戈满头雾水。
    阿瑟族人开始欢呼雀跃,迭戈后悔,在没有见到亚马逊人之前,他本不应该这么嚣张的。
    “达马,你看热闹看够了吧?”迭戈回头,既然已经动上手,不如拖大家一起下水。
    达马晃悠悠从一侧的丘陵缓缓走了下来,脸上是胜券在握的微笑,差不多了,不能把那个少年逼得太急,终究还是自己人。
    索利芒斯腰挺得笔直,一种落入圈套的强烈直觉涌上心来,达马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这场突袭……这一切不是冲着阿瑟部落来的,他们真正要消灭的,是他。
    他凝神去听丛林间清风和枝叶传来的讯号,那是隐隐的:索利芒斯,快跑!
    达马举起左手,对着天,砰地放了一枪。
    索利芒斯几乎同时感到筋骨碎裂,摇摇欲坠的巨大疼痛顺着足踝猛冲大脑,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耳朵里同时是一声斧头楔进木头的沉闷顿挫声。
    达马揣摩着索利芒斯脸上的神情——难以掩饰的痛苦从眼睛里流出,连身体都忽然虚幻了一下。
    “看来我猜对了,杉树先生。”达马吹了吹枪膛,继续填充火药,“告诉我亚马逊人的入口,你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
    索利芒斯象一头被激怒了的豹,横冲上去,右手闪电般捏住达马的手腕,用力一拗,达马的左手像是风中的枯枝一样断了。
    迭戈斜冲,用肩头用力一撞索利芒斯的胸部,他扑了个空,两个人速度太快,以至于分不清是索利芒斯的身体虚幻,还是闪得太快。
    但是所有人立即扭打成一团,迭戈要救下达马,因为亚马逊的秘密;而西德劳瑞和薇娅要救下迭戈,因为被窃去的曼图亚纯血,有着太多利益纠葛的打斗注定混乱,反而是索利芒斯无所顾忌,横行无忌地摧毁一切血肉之躯。
    跌落在地上的枪很快被扭折,达马落荒逃出战局,索利芒斯一声怒吼,冲了过去。
    “拦住他!”迭戈指挥。
    数百名吸血鬼一拥而上,像是无数蝙蝠冲向火堆,索利芒斯双脚稳稳立在大地上,低声地吼,丛林几乎为之颤抖。
    风起了,鲜腥的泥土气夹着树精的鼓舞声吹向村落,那些苍白的,隐蔽的吸血鬼们忍不住要惊叹了——这是如何的暴力和蛮力,如此粗野又如此鲜活,人群中的年轻人有着洪荒初开般的粗犷,雨林的生命力在他全身肌肉游走,黑色的军团甚至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索利芒斯几乎是拖着整个吸血鬼军团,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切该结束了。”达马回过头,伸手,身后的随从递过另一枝枪。“砰——”第二声巨响,山河破碎,随之响应的是丛林中的又一次挥斧。
    “拖住他拖住他,他快要死了。”一阵窃喜的私语声。
    筋断骨折,说不出的剧烈疼痛,所有的力气好像流水般泻进土地,发青的利爪在身上撕扯,躯体被扯碎,随之复合。“酋长——”阿瑟族人在惊呼,但吸血鬼刚才的震慑力实在太大,他们还是不敢踏出药线一步。
    这是达马最喜欢的场景,对于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此刻,他有足够的掌控力。
    索利芒斯再也忍耐不住,他倾力一抬手臂,整个躯体凌空而起,大声命令:“退——去黑色沼泽——”
    他落地,一个踉跄,单手用力一撑,急不可待地从半湿的地面汲取一丝力量,然后开始狂奔,族人们似乎刚刚清醒过来,向着村落南方的大沼泽退了过去。
    索利芒斯在跑,在炼狱中跑,在地狱中跑,身后是黑色的极速飞舞的死神,体内是一记又一记利刃劈砍的疼痛,从未有这样的体验,好像是多少年须臾不离的大地母亲弃他而去。狞笑声,脚步声,黑袍在风中的烈烈追捕声,男女老少的哭喊声,大火余焰的毕剥声,还有被吸血蜘蛛夺取生命的惨叫声……无数声音令他头晕目眩,生命力在极速流失。
    一扭头,一个妇人抱着初生的孩子瑟瑟躲在一角,用力蜷起腿来,好像已经不能动弹,孩子徒劳的、闭着眼睛声嘶力竭的哭泣,但是在混乱中微渺得不值一提。
    索利芒斯叹了口气,弯下腰,把那对母子抱了起来。
    “啊,酋长,您又救了我。”女人喃喃,她的丈夫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索利芒斯没有回答,开口说话是需要力气的,平日里抬脚可及的大沼泽变得遥不可及,而每一步迈出,几乎都要拼尽全力。
    手上加了一个人,脚步越来越沉重,而吸血鬼们的追击也越来越紧。“嗤嗤”几声轻响,索利芒斯的后背又多了几道创口,他一痛,猛窜了几步,但是几乎与此同时脚步一沉,小半个小腿没入了黑色的淤泥中。
    这是雨林中常见的沼泽,地势低,降水和渗水聚积,腐叶和动物的尸体密集,各式各样的苔藓和虫豸展示着欣欣向荣的生命。
    即使是生长于此的土著居民也并不熟悉熟悉沼泽里的每一处凶险,但是索利芒斯吸引了绝大多数吸血鬼的攻击,阿瑟部落的族人有勉强充足的机会涉足沼泽,搜集木板树枝和草垫,向更为安全的沼泽深处爬去。
    好熟悉的气息啊……沼泽的一侧,水涡清浅,大叶莲的巨叶遮天蔽日,各种蛙类和蜥蜴唱着自己的歌。索利芒斯一头扑倒在地上,拦腰砍断般的剧痛让他再也无法动弹半步。
    “蛇!蛇!”尖叫传来,一个女人狼狈地跌进泥水里:“就是那条大蛇——”
    一条黑花巨蟒从王莲叶片下电一般窜出,由于速度太快,甚至在沼泽表面留下无数圈三角的波纹。它巨尾一甩,先是挑开一个正要抓住索利芒斯的吸血鬼,接着卷住索利芒斯的腰部,向沼泽深处飞速游去。
    索利芒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可以遇见旧相识,他抬头,“秋风?”
    那正是塞壬的伴生兽巨蟒秋风,因为主人一直没有发出重返亚马逊的讯号,它也就一直悠然自得地在雨林中闲逛。
    迭戈气急,正要命令手下追击,达马已经捧着手臂赶了过来,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沼泽里黑压压的人群,唇线不由自主地挑起一个弧度,他向身后命令:“放火。”
    简单的抛石机设备,装满了黑色火油的木桶……多么有趣又刺激的游戏,达马挥手——“放!”
    木桶被抛出,黑色厚重的火油顿时漂满了水面,阿瑟族人又开始慌乱起来,前方的沼泽更深,一脚踩下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回头,那些吸血鬼们正满眼血光地盯着他们。
    “不!”一个中年男人惨叫,然后在泥浆里翻滚起来,他的大腿上,叮着一条手臂般长短,黑色的响尾蛇。
    达马笑笑:“可怜的人,还是我来帮他的好。”
    他稳稳举起右手臂,瞄准,扣动了扳机。
    铺天盖地的大火顿时席卷了小半个沼泽,数千人变成了魔鬼饕餮的晚宴,他们嘶喊,滚动,有人死在火里,有人却陷入没顶的泥浆……悠然生长了数百年的虫豸生灵们也急匆匆地四下奔跑,那一刻,无数条生命化作焦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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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10.曼图亚的回忆

    黑暗沼泽究竟有多深?

    索利芒斯尽力去感知淤泥下的坚土,但竟然超出了他的灵力范围。

    只是在这一刻,沼泽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孕妇的胎动,源于最深处的震撼。

    霍,又是一动,这一次的感觉更强烈,地底似乎有什么力量即将破壳而出。

    不远处的旁观者们也惊骇地停止了攻击,整个沼泽被一股未知的张力向上顶起,落下,又顶起,复落下,火焰中黑色的淤泥冲开浮水而起,鼓起小小的丘陵,随即火焰虽流水泻入,复归平静,莫非地下有个沉睡千载的怨灵,被烤炽、被侵扰,在迫不及待地呼吸?

    但一切的思维立即被观感上的强烈刺激中断,黑色的小丘再一次出现,涨大,然后化作一道冲天的黑色利剑,冲天而起,超过了丛林里最高的乔木。

    “快躲开——”索利芒斯一声巨吼。

    喷泉势尽的巅峰,柔软的淤泥变成四射的芒,震开漫天花雨,黑色的尽头,一具接近雕塑的人形单臂伸向天空,似乎还保持着破土而出的原形。

    这是如何强大的冲力呢?喷泉样的黑剑一顿,地下蕴藉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张狂起来,沼泽表面的浮水龙卷风般的盘旋而上,起初以看得清的螺旋急剧上升,而后越转越快,连火焰都被扭曲和吸引,向中心的巨龙汇拢。

    电光石火的刹那,连人群和生灵也要被巨力带上天空。

    索利芒斯没有揣度盘算的余暇了,他奋力向前冲去,在铁臂横扫黑龙的瞬间,化作真身,一株青绿巨硕的杉树,齐齐切断了巨龙和沼泽相连的平面,那混合了风与土,水与火的黑色巨柱,腾空而起,弯作弧形,向达马他们所在的地面直冲过去。

    而沼泽下的巨力没有了中心,砰然化作无数黑色羽箭,亿万道泥土聚成的暗涌向苍穹直射,纷纷漠漠,洒落成一天狼籍。

    索利芒斯疲惫地摔落在沼泽的表面,即使是擅长守护的树精,也难以抵抗这种莫名的力量,他努力想要恢复人形,但只有头颅从残破的树冠中凝聚出来,身躯还是破破烂烂的木头,他回头,叹了口气:“女人和孩子,抓住我。”

    沼泽的另一端,那个天神般出现的男人正疲惫不堪地喘息,显然这一跃也耗去了大半精力,他慢慢站起来,腿还在哆嗦,脊梁已经挺得笔直,泥浆从长发和脸庞上淋漓落下,露出一双众人熟悉的,恶魔般阴沉的眼睛。

    虽然已经不知多少人被正面的冲击绞成齑粉,但显然刚才那次冲击的余波还没有消除,黑色的巨龙剖开人群直奔村落而去,泥水的巨流前所未有的强悍,凡是迎面撞上的房屋器皿,几乎都被施了黑魔法一样的消失了,泥流震地轰鸣,直到在深不可测的雨林深处消失。

    好不容易,达马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狼狈不堪地站起身子,单手抹了抹头上额上的黑雨,喘着粗气:“呵……啊……梅迪纳,你,你得赔偿我的损失。”

    梅迪纳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四下打量,目光在迭戈脸上一顿,立即又滑开,他微微一笑:“幸会,老朋友们……这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冥界裂口,喔,真没想到,居然撞上你们。”他张开双臂,向达马走去,好像要来个热情的拥抱。

    达马连连后退:“不不不,您的厚爱还是免了,瓦尔德兹家的兄弟真了不起,都弄得半神半鬼,我这个凡夫俗子担当不起。”

    “哈哈。”梅迪纳大笑起来:“达马,我真喜欢你这副老样子——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我们兄弟打上一场?好了,老朋友,这一套还是换个地方用吧,我包你赚回本钱。”

    他慢慢回转身子,清楚缓慢地问:“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摇动枝叶以示回答。

    梅迪纳躬身致意:“幸会,您是位勇士。”

    这次索利芒斯连摇摇树叶都没有雅兴,在场的其他人或者不识货,他却清清楚楚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力量——确切地说,眼前已经不是一个“人”,梅迪纳刚才展示的爆发力,好像还只有昔年见过的特拉洛克女王可以比拟。如果他真的要动手,今天,恐怕在场的人都没有逃生的机会。

    “达马”,梅迪纳回头,笑容和蔼可亲,“能否劳驾帮个小忙?”

    达马虽然不是精灵,但也不是蠢货,连忙点头:“你和我什么交情?尽管开口。”

    梅迪纳指了指沼泽中挣扎的众人:“那些好像是这位先生的朋友们,沼泽里既危险又不卫生,您能帮忙把他们拉上来?”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迭戈一眼,迭戈终于忍耐不住:“哥哥!这些人——”

    梅迪纳冷冷扫过一眼,那一眼的温度几乎可以让冷血动物结冰,他嘲讽道:“迭戈,我们瓦尔德兹家族什么时候沦落到欺负无能者的地步了?很好,你来了——你也来了。”

    达马连忙打圆场:“嘿,你们兄弟俩好久不见,慢慢叙旧,我去救人,这就去——”

    他奋力向沼泽一跳,半个身子直接向下沉去,梅迪纳一手把他拎了起来,皱着眉头:“我说了,别跟我玩这一套,达马,我的耐性有限,你要看我的实力,我保证有的是机会。”

    达马讪讪地退上岸,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人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过几十天没见而已,他的气势,怎么凌利到了这个地步?可是……达马苦着脸,不是他想要故意试探梅迪纳,而是面前这块沼泽……天知道那些婊子养的土著是怎么爬来爬去的?他要是真知道怎么下去,早就下去了。

    索利芒斯抬起头,吩咐:“大家上岸吧,跟我走。”又低声对一边的巨蟒低语:“秋风,回去报信,麻烦来了。”

    梅迪纳眯起眼睛,看着幸存的男女老少挣扎着上岸,而那条黑花巨蟒飞速向远处游去,他并没有追击,只是伸手扶上索利芒斯的树干。

    倾刻间,索利芒斯的躯体回复成人形——他摔开梅迪纳的手,又吃惊又愤怒地问:“冥界力量?你是谁?你究竟要干什么?”

    梅迪纳再次扶上他的肩头,这一次,索利芒斯没有挣扎开,梅迪纳低声微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跟我去一趟亚马逊,我要拿你……换一个人。”

    索利芒斯挣扎不开,只是低着头怒气冲冲:“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亚马逊的人。”

    梅迪纳怪声怪气地笑了:“嘿嘿,差不多了……差不多。”

    他似乎已经习惯发号施令:“达马,带上你的部下跟我走,我需要人力。”

    达马还在犹豫,梅迪纳补充:“你还想什么?好朋友,你没有选择了,走吧,你不是朝思暮想什么黄金国度?”

    达马和迭戈一起脱口而出:“你找到亚马逊王国了?”

    梅迪纳手上一用力,制住索利芒斯即将喊出的话语,冷冷瞥了眼迭戈:“至于你,你自己考虑,去还是不去——”

    他拉着索利芒斯缓缓走过人群,经过吸血鬼的行列时,猛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停在其中一个女郎的脸上,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薇……娅?你怎么会?你……?”

    薇娅没有回答,伸手,紧紧拉住身边的西德。

    索利芒斯只感觉暴戾的杀气顺着梅迪纳的手指走遍全身,几乎要扭断他的脉络,但是很快,梅迪纳就冷了下来,盯着迭戈:“时间到了,亲爱的弟弟,你没有机会了,走吧,不然、我马上杀了你。”

    迭戈握紧拳头,又放开,跺了跺脚。

    他已经决定服从。

    可是一直拉紧薇娅的西德却全身蜷缩起来,整个人抱成一团,青色的筋脉在全身浮显,颤抖得象风中一片枯叶,额头,脸上……满是淡青色的汗珠。

    他支撑不住,惨叫一声就跪了下去:“主人……救我……”

    这个昔年高贵的吸血鬼满地翻滚,痛苦几乎把他撕裂,凸出的血管开始萎缩,接着淡红的血沫泛得满眼满嘴,他嘶声叫:“主人……”

    痛苦好像会传染一样,劳瑞也渐渐开始哆嗦,接着就是薇娅。

    梅迪纳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抑制不住地要爆发。

    迭戈左手拇指的指甲在中指上一划,一滴淡金色的血珠落进西德嘴里,接着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没有用的东西,爬起来!”

    梅迪纳静静看着这一切,捏着索利芒斯肩头的左手幻出无数到黑色的绳索,将他锁在当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迭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低声问:“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迭戈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但立即挺起胸:“你不是看见了?既然那个没用的东西浪费了纯血,我就接收了……梅迪纳,你少欺人太甚,告诉你,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喜欢力量。”

    梅迪纳点点头:“好极了,弟弟,那就把你的,力量,拿来给我看看。”

    迭戈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右手三指向天一竖,一柄赤红的剑凝在半空:“你以为我怕你?”

    梅迪纳微笑,回头对达马说:“大家休息,顺便看戏。”

    迭戈被彻底激怒了,血剑一指梅迪纳,身后僵立的吸血鬼一起扑了上去,连薇娅也被不由自主的力量指挥着攻击。

    “就这样?”梅迪纳伸出右手,象掸开肩头一只苍蝇一样捏住一只吸血鬼,缓缓用力,那只吸血鬼先是变成鲜红,然后慢慢变得漆黑,躯体化作一滴滴的黑色液体,慢慢落在地上。梅迪纳一手一个地挥开吸血鬼,脚步毫不停留向迭戈逼去:“拿点真本事,好兄弟,我没有兴趣和你比试召唤术。”

    迭戈开始心慌——他没有想过“真本事”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使用。他的计划本来是逐步扩充实力,慢慢实验学来的各种法术,然后才到亚马逊一展身手。

    但是显然已经由不得他考虑,梅迪纳狞笑的脸几乎就在眼前,迭戈心慌地举起剑,叱道:“纯血之翼!”

    血剑变成纯血的淡金色,剑尖上一只血红的蝙蝠渐渐成形,瞬间变得巨大,两翼张开,遮天蔽日,直向梅迪纳冲去。

    梅迪纳对刚刚汲取的力量毕竟也不太熟悉,向左一避,蝙蝠的利爪贴着肩头撕过,带去一片黑影。

    “唔!”梅迪纳一痛,但是眼睛立即开始发光,他身子微微一转,再度和蝙蝠对面,那只巨大蝙蝠在半空一个盘旋,第二次俯冲下来。

    这一次,梅迪纳直接迎了上去。

    一红一黑的两道影子,两股飓风一样在半空相遇。纯血蝙蝠大张着嘴,几乎可以吞下整个人去,梅迪纳的右手弯曲,竟然不偏不倚地直接伸向蝙蝠的嘴里,他的速度快到狂热的地步,在蝙蝠咬合之前,五指的利爪突进,抓住了蝙蝠胸腔内那颗虚拟的心脏,用力一捏。

    “吱——”蝙蝠想要咬合,梅迪纳左手抓住它的上颚,猛地向下一扳,令它的口张到最大,左手已经带着淡金色的心脏,托在半空。

    幻力凝成的蝙蝠心被掏空,双翼缓缓合抱住身躯,缩回了血剑之中。

    梅迪纳反手一扔,把那颗纯血之心扔在薇娅手上,而后单爪捏住了迭戈的咽喉,他左左右右看了迭戈几眼,狠狠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迭戈被这种过于暴力的打斗方式震撼到来不及还手,“啊”了一声,嗫嚅:“不哥哥!”

    梅迪纳的怒不可遏:“来啊,你的力量呢?拿出来啊?”他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了过去:“力量?你懂什么叫力量?我告诉、告诉、告诉你!你想要力量,就要先学会隐忍,要对最强的人臣伏,不然的话,就向最强的人挑战!你要去抢,去杀戮,只有懦夫才靠暗算自己的亲人获得力量!你懂不懂?爸爸妈妈把妹妹生下来是要你保护的,不是让你利用的!你不配、不配、不配!你想知道什么叫最强?我再告诉你一遍,真正的强者让人想要杀死,取代,憎恨而不是恶心,迭戈•瓦尔德兹,我让你看看力量!”

    梅迪纳猛地跺了跺脚,村落间,丛林里,深埋的土下,黑色的亡灵在光天化日之下钻出地面,一排排集结,铺天盖地地排列成行,连雨林都一望成为黑色。

    劳瑞颤抖着喊:“不能杀他——他死了,我们都会完了——薇娅也完了。”

    梅迪纳的暴怒顿时平静,自己也被这召唤吓了一跳,挥挥手令亡灵军团退下,冷笑:“这小子值得我用这个阵势对付?”

    他颓然放开了手,被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迭戈一跤跌倒在地上。

    薇娅怯怯走了过来,低声:“哥……”

    梅迪纳苦笑着看看自己:“我不是你哥哥了。”他又扫了一眼迭戈:“薇娅,你已经没有哥哥了,这两个人,都是魔鬼——我也没有你这种蠢货妹妹——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哥哥……”薇娅终于哭了出来,“那天……那天你走了……迭戈骗了爸爸和劳瑞,把西德的、尸体带回自己房间,他……放干了自己的血,换成他的血,然后告诉我,说、说有魔法可以救活他。”

    一直怯懦躲在一边的西德站起来,低头,似笑非笑:“确实有一门古老的魔法,可以替换纯血继承人,就是在七天七夜里,迭戈不断吸我的血,然后……薇娅一直把她的血给我,一直到最后一滴纯血都离开我为止。薇娅在第一天就昏过去了,迭戈杀了很多人,撑过了那七天,然后带着我们的身体回到曼图亚。”

    他抚着胸口,似乎还有疼痛:“曼图亚的古堡里,有许多邪恶的魔法书,迭戈在第一个月圆之夜,完成了纯血的新生,也把我和薇娅,变成了第一代被他控制的吸血鬼。我们必须每七天喝到一滴纯血,否则就会一直处在被吸干血液的极度痛苦里,而且,永远没法子死去。”

    迭戈不说话,西德接着说:“再后来,劳瑞才发现这一切,但是已经迟了,他也变成吸血鬼,他被控制之后,交出了更多的祖传药水和许多邪恶幽灵召唤的魔法书。迭戈很快就把整个曼图亚城堡的人都变成真正的邪恶吸血鬼,但是我们的血源不足了,我们不能惊动教廷,到了炼出血剑的那一天,迭戈就决心来这里碰碰运气,我想……你的计划一直在打动他。”

    西德鞠了一躬:“梅迪纳,那颗赤血蝙蝠之心已经可以挽救薇娅,而我……我求你杀死我,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求你。”

    梅迪纳看了看这乱七八糟的一堆人,惯有的笑容浮上面孔:“西德……看来你以为我是修道院的人?你求我?当初你听我的怎么会搞成这个局面?薇娅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她也为你变成这个样子——直说吧,在场的诸位已经没有人类了吧?”达马在一边打了个哆嗦,梅迪纳接着往下说:“从今以后,我已经没有义务对薇娅负责,要负责的,是你。你坚持不过去,就接着做迭戈的仆人,我不介意看看曼图亚家族的少爷狗一样在地上打滚。”

    西德脸色一下子开始发青,他失声叫:“不——你不知道——我坚持过整整五天——我不行——”

    梅迪纳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那就撑到第六天试试。”

    他哼了一声,拎起锁在一边的索利芒斯,索利芒斯摇摇头:“真可惜。”

    梅迪纳看着他,笑了起来,精灵族实在是更聪明一点——只有这一棵树看出来,刚才暴怒之下贸然施展冥界召唤术的时候,他也灵力透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如果迭戈的意志稍微强硬一点的话,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只可惜没有如果,这才是强者和最强者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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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11,亿万尺水下
    元老会一夜之间全部殉国,亚马逊王国的战斗力降低到建国以来的最低点,女王重伤,废黜公主的呼声日益高涨……希亚这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压力。
    “我觉得,国人目前的自由状态完全不适合应战。”希亚敲敲桌子,按捺着声音中的怒气:“每个人都试图要求政府负责,这是不可能的。”
    苏歌拉娜平静反问:“那么,以公主殿下的意见呢?”
    希亚鼓起勇气说出了酝酿许久的话:“我们必须把所有权力回收,马上组织正式军部,把全国组织起来——”希亚的长篇大论没有进行下去,她发现三个老狐狸都在一脸微笑的看着她,那种表情几乎在嘲笑她的幼稚。希亚不由得沮丧,这是她想象中最有效的方案,但是显然连身边的人也不赞同。
    苏歌拉娜示意她坐下:“希亚,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用什么方式收回权力?又用什么方式取得公民们的认可?暴力吗?不,军队在王国没有统摄作用——退一步说,即使我们都支持你,那么请问,由谁来代替女王陛下主持大局?”
    由谁?希亚被问倒了,难道不应该是公主?唔……好像不应该,公主并没有做过什么令王国上下信服的事情,篓子倒是捅了不少。她气焰低了几分:“嗯……你们三位一起,可以吗?”
    苏歌拉娜又笑了:“好像不可能,希亚,我们都不是主管王国内政的人,不要激动,我知道你的意思——在现在的情势下,公民生活,公共行政,艺术文化……这些都是可以取缔的东西,但是你的子民不这样认为,她们迫切需要一个政府来恢复这一切,而不是打破这一切,不要小看几千年习惯的力量。”
    希亚冷笑:“等我们恢复这一切……亚马逊王国也就不存在了吧?”
    兰戈和星云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苏歌拉娜又说:“公主殿下,您应该明白,在王国行政这一方面,根本就不存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唯一的衡量标准,是如何让公民接受。”她站起来:“希亚,我们会扶佐你成为女王,但是不要着急,真正成熟的领袖不仅要学会应时而上,还要学会暂时的退避。你得学会得到民心。”
    “您的意思是……我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自动废去王储的位置,是吧?”希亚看着苏歌拉娜,眼神复杂,她发现,那个心灵象水晶一样单纯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猜疑和怨恨第一次填满胸膛——苏歌拉娜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谁呢?元老会不存在了,自己如果再被废黜,那么……真正的当政者,应该就是这位引导者了吧?
    她们的目光在斗室里交锋,空气似乎变得炙热起来。希亚必须判断,这个时候退避,还有没有复出的机会——她转过身,恭敬地看着兰戈:“首领,您的意思呢?”
    兰戈站起来,战士的身姿挺拔:“亚马逊战士的天职是只对王国效忠,我并没有什么个人意见。”
    兰戈是力量争夺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放弃表态,有三种可能,一是单纯的天性,二是无心介入政治漩涡,三是……希亚看了看兰戈手中的长矛,好像和王杖的外形也没有太大区别。
    希亚转向星云祭司:“大祭司,您呢?”
    星云摇了摇头:“神的时代过去了……我这样的祭司,也早就是废物了。不过殿下,我支持您和引导者、首领二位共同主持大局。”
    这一次,希亚连分析都懒得分析了,她发现自己唯一需要的,只是判断力。
    “啊!陛下——”兰戈忽然站了起来,门口,特拉洛克女王脸色很是难看,伤口处的血液还在向外渗着。
    “陛下……我们……我——”希亚窘迫地想要解释。
    女王只是静静说:“有人发现卢巴安塔姆之门那里有奇怪的声音,但是找不到人回报……四位,大敌当前,有些我的后事,你们稍后再讨论吧。”
    连苏歌拉娜也窘迫起来,女王的话说得太重,而且显然是有所误会。
    女王喘了口气,抚着胸口命令:“兰戈,你去把所有公民集中到王国广场,王国和居民区不要留人——必要的时候,动用武力。苏歌拉娜,你拿着我的王杖,去检查所有出入口的封印,尤其是冥河入口,多加几道;兰戈,你去守住大剧院,不许任何人进入,记住是任何人,看着那个俘虏还有塞壬。至于你……希亚,带着你的卫队,和我守在王宫里。”
    “陛下!”兰戈惊呼。众所周知,卢巴安塔姆之门就在王宫会议室下面。
    特拉洛克女王挥挥手,疲惫地:“执行吧。”
    “等一下,首领。”希亚拦住兰戈:“我这里有两件利器,炽天使之剑和冥王杖,你挑一样带走吧。”
    兰戈惊疑地看了看希亚:“炽天使之剑……谢谢您,殿下。”
    待三人都走了出去,女王赞许地看着希亚:“做得很好。”
    希亚急切地解释:“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王笑了:“我是说,以我刚才听见的一切,你做得很好。来吧希亚,我们时间不多了,我要你尽快知道全部的事情。”
    女王胸口的创口神奇地愈合,由于速度太快,甚至闪现出一溜儿金色的火花,但希亚知道,这种法术只能愈合表面的皮肤,身体内部的创伤反而会加速恶化。
    女王伸手制止希亚开口,“我们去会议厅。”
    会议厅的地下,有着金属撞击钝物的声响,伏地一听,刺耳又聒噪,好像什么东西一路扭曲着耳道直入大脑。
    希亚犹豫着:“这是……挖掘?”
    特拉洛克女王点点头:“卢巴安塔姆之门的封印可以阻挡一切灵界的力量,即使冥王复活也不能打通这道门,但是,它对人是无效的。”
    希亚眼前几乎立即浮显出梅迪纳当日嚣张跋扈的神态,是他么?居然选择了这种最原始的手段——避开卢巴安塔姆之门,重新开掘甬道。
    “去,希亚。”女王双指点着希亚额环上的水晶,“把门打开。”
    “打开?”希亚正在想着如何加固的措施。
    “去吧,一道门能挡住的,往往只有属于历史的东西。”女王的目光似乎穿越那道古老的大门,达到某个永恒静谧的彼岸:“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
    “遵命。”
    梅迪纳承认自己低估了那群女人的勇气,面对訇然中开的大门,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但那吃惊只是一瞬间在心头掠过,他稳步走了出来,一手提出了他的俘虏,索利芒斯。
    希亚看见索利芒斯的时候,整个心被揪得痛了起来——这个树族精灵中的佼佼者,昔日郁郁葱葱的生气去了哪里?索利芒斯就像、不,就是一根被截断了根脉的木头,死灰色在脸上身上流窜,奄奄一息。
    梅迪纳不应该有这样的实力——又或者,这短短的时日里,地面上的世界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
    梅迪纳开门见山:“二位,我没有开战的意思,这个人在我手里,只是想找你们换个人而已。”
    “塞壬”两个字已经在唇边滚了一圈,希亚还是问:“你要换谁?”
    梅迪纳的部下蜂拥着涌入会议厅,转眼就把这空间占据得密不透风,他笑笑:“炽天使之剑的主人,好像还在你们手里吧?女王,公主,你们把斐帝南给我,我马上走人。”
    这一次希亚真是出乎意料了一次,梅迪纳已经获得了冥界的力量,斐帝南对他来说,好像已经并没有多大的用处——除非,炽天使之剑真的还有别的秘密。
    梅迪纳一眼看穿了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思,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剑你们留下好了,人给我。”
    希亚讥笑:“瞧不出,你也懂得什么叫做友情。”
    梅迪纳冷笑:“少废话,要么放人,要么动手。”
    特拉洛克抢在希亚前面开口,谨慎但是坚定:“那么就动手吧,梅迪纳。”
    希亚猛地抬起头,长发甚至甩到了眼睛上,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她依然不敢置信——岩石,全是岩石,女王的神情雕塑般冷漠,梅迪纳的唇角巨岩般冷酷,连索利芒斯的神色也是冷淡的,地宫里的空气稀薄到了极点,那些平原上来的雇佣军们已经开始大口的呼吸,呼——吸——呼——吸——亚马逊人不需要氧气,但希亚的胸口也憋闷起来。
    “殿下……您的意思呢?”梅迪纳脸带嘲讽,也渐渐布满了杀气。
    希亚费力地喘了口气,一寸一寸地吸入力量,她竭力让自己也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她说:“女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们不会为了树族的精灵做什么。”
    她并不逃避索利芒斯睁大的眼睛,对不起,她用心默默说道,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选择。
    不管这个年轻人为她做了多少,不管在此之前他们如何的同仇敌忾,只要他们的种族未曾结成盟友,就绝不会有人愿意牺牲本族的利益。
    希亚说,“我们”,她没有回应那个“您”。索利芒斯的目光渐渐平静,他和希亚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的距离却越拉越远,好像许多年前,河水中的文静女孩和书上的调皮男孩遥遥相望,清清盈盈的一道河水,是永生不可跨越的距离。
    索利芒斯忽然笑了起来——多么可笑,什么生生不息,什么亚马逊同盟,什么拜疆王子的使命,什么月光大会的结合……这么久以来,他在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啊?
    什么东西,“铮”的一声,断了。
    梅迪纳一脚踢开索利芒斯:“进攻!”
    特拉洛克按住希亚的手,微微摇头,任由那些人类欢呼震天地从她们身边冲了过去。
    黄金,到处都是黄金,除了这个灰色的冰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会议厅,整个王宫,不,整个世界都是黄金!
    知名的不知名的宝石堆积成宫殿,铺砌成地面,比任何一个人一生梦见过的所有财富都要多得多,那璀璨的珠光宝气好像毒药一样,令人迷狂痴醉起来。
    他们背井离乡是为了黄金!
    他们吃苦受累也是为了黄金!
    他们舍弃了家人和快乐,忍受着上司的斥骂和毒打,他们卑贱地死在雨林里,死在沼泽里,死在敌人的手里,死在疾病和饥饿里——全是为了黄金!
    现在他们的“敌人”无动于衷地远远站在一边,而那个驱迫他们来到此间的怪物居然说——进攻?
    让他去死吧!
    两万雇佣军在一瞬间失去了纪律和服从,他们欢呼狂吼着把大把的宝石塞进衣袋里,靴筒里,他们举着长矛和刀剑撬开一块块金砖,肆无忌惮地塞到任何一个可以容纳的空间,他们把最大的钻石含进嘴里,但转眼又吐出来含进另一颗夜明珠。
    梅迪纳确实失算了——在这个王国里,人,已经完全失控。
    他的计划虽然还刚刚开始,但他们的天国,已经到了。
    “起来!拿武器——这地方迟早是你们的!”梅迪纳吼叫,但当他发现达马也脚步迷狂的、伸手把祖母绿和红宝石塞进背囊的时候,他彻底放弃了。
    或许……只有杀了他们?不行,刚刚死去的亡灵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更何况他的召唤术还并不纯属,谁知道能召出什么灾难来?
    梅迪纳恶狠狠转过头,发现特拉洛克女王的双眼有着深不可测的寒意。
    他只能向着那几百名吸血鬼下令:“去,把斐帝南给我找出来!”
    特拉洛克女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希亚说,“好了,希亚公主,关上卢巴安塔姆之门——梅迪纳,战斗开始了。”
    有一种什么声音,忽然消失了。
    疯狂的拾金者们没有觉察,甚至梅迪纳也感觉不到,但是任何一个亚马逊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像是从出生到死亡伴随着他们运转的世界忽然停顿了一样。
    没有人经常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没有人时常可以感觉日月星辰的转动,当一种声音、一个循环已周而复始了几千年,那么它必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只有在缺失的时候才令人疯狂。
    五十一万亚马逊人几乎同时在广场“咦”了一声。
    苏歌拉娜生平第一次握在手中的王杖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星云祭司数百年不动声色的面孔突然扬了起来,血液冲上大脑,一阵旋晕。
    兰戈却猛地跺脚:“糟了!”
    特拉洛克女王缓缓坐在地上,被幻力封住的创口忽然被血液冲破,连嘴角和眼睛里也流出血丝来。
    希亚甚至无法伸手去扶尊敬的女王陛下,她自己也被那种安静压迫地窒息——那是红巨星爆炸前一刹那的、庄严而可怕的平静。
    “啊——是——”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抬头向着五芒星喷泉的方向看去。
    那个巨大的喷泉,天神的创造物,七千年来亚马逊人进出的唯一激流通道,忽然之间,停止了运行。
    这个星球上的第一大河,挟着亿万尺的落差,轰然落下。
    河水倒灌的开始还勉强算作平静,但是随着落差的增大,激流竟然把岩壁生生刮下一层,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第一道水流砸在白玉的基座上,将房屋大小的巨石猛烈炸开,巨大的反震力下,巨浪砰然撞击到王国顶部的岩层,水流挟着的巨石将岩石撞出深深裂缝,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混在洪涛之中,向各个方向四射开去。
    首当其冲的血肉之躯,在眨眼的功夫被激流和泥石碎成齑粉,而其余的人类,转眼间被浪头湮没。
    洪峰吞下社区,吞下房屋,顺着街道吞噬一切可以肆虐的空间,那些黄金的墙壁象孩子手里的碎纸片一样被撕扯抛洒,冥灵吸血鬼甚至是亚马逊人,一起被洪水卷了起来。
    然而亚马逊人毕竟是水族的精灵,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早已适应了激流的冲撞,一个措手不及,她们很快再次集结。
    “大河之魂。”端坐在王宫正中的特拉洛克女王静静念出咒语。
    得到召唤的河水更加汹涌澎湃地倒灌,亚马逊河面上顿时显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甚至河道两边的河床也露了出来。
    水面迅速上涌,那些抓满了黄金和珠宝的人类跌跌撞撞地试图爬起来,但是身上的负累把他们死死拖在水底。有人反应还算灵活,扔下所有负重,向高地逃命,但更多的人抓着他们一生所拥有的最大财富,然后,便抛弃了这些黄金,连同他们的肉体。
    这才是水的力量,这才是亚马逊人的战斗。
    迭戈在混乱中一手捞住薇娅,“梅迪纳呢?”
    薇娅惨叫:“不知道——大概去找斐帝南了——”
    迭戈四下张望,找不到一个部下,又气急败坏地问:“西德呢?”
    薇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他……他去了那边。”
    薇娅手指的方向,正是亚马逊王国广场的所在地——西德真的一心找死?
    迭戈奋力脱下黑袍,声音都紧张起来:“快点,找梅迪纳,我们的人快要死光了,让他带我们出去!”
    此时的洪水已经有一人多高,亚马逊人的灵活自如展现无虞,她们在急流中自如地摆动着腰肢,轻而易举地避开水流中的物体,年轻的女孩子已经笑了出来,笑女王的英明,更笑入侵者的狼狈和不自量力。
    无边的混乱中,一阵缥缈的优美的歌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
    “去那里!”迭戈说:“那是塞壬。”
    歌声的来源,好像是亚马逊大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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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12,彩虹战士传说
    塞壬坐在大剧院二层窗台上,轻轻地吟唱着。
    她好像在唱一首古老而忧伤的情歌,歌里有大多数亚马逊人终生未曾见过的大海,泛着蔷薇色的细密泡沫,风从亘古的苍凉吹过。那片海,深绿的海藻像是水妖的长发,缠住了过往水手的脚,更缠住了他的心。
    洪水漫漫上涨,浸过了塞壬的脚腕,她想要站起来跳舞,却被兰戈一把推了回去。
    塞壬歪着头,双脚继续击打着水面,她的眸子如深海,唇似珊瑚,她美得令战争都几乎为之退避。
    那些甜蜜的过往啊!这歌声令每个人迷惑,即使是梅迪纳,也想起了瓦尔德兹庄园里那株幼小的,初绽蓓蕾的桃金娘,想起了还不知道女人和权力为何物的童年时光。
    这歌声,那么悲伤,那么沧桑,那么绝望。
    “等一等,姑娘,你不能就这么死去。”
    塞壬的歌声停住了,这是谁?谁能从歌里听出她诀别这世界的吟哦?
    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击打着水面,身形狼狈,但眼神严肃得固执,固执得骄傲:“你不能死,你这样的歌喉,只有我的七弦琴才能配得上。”
    塞壬奇怪:“你是谁?”
    “我是……”那个年轻人也有着绝色的面庞,他微笑着说:“我是一个和你一样,失去了一切的人,但是姑娘啊,我们都有的心爱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我还能弹琴,你还能唱歌。”
    “西德”,梅迪纳脸色阴沉:“你当着我妹妹的面,和我的女人调情?”
    西德转过脸,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梅迪纳,有些东西,你永远都不懂。”
    梅迪纳哈哈笑:“不就是你的什么艺术?西德,弹琴比喝一口迭戈的纯血还要重要?”
    “我以前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西德有些神经质地微微抖动着双手,但还是抬起眼睛,那里有灼灼的光,好像在瓦尔德兹庄园门口第一次邂逅般的纯洁热情:“但我现在知道了,梅迪纳,我回答你,是的,那比吸血重要,比我活着重要,比我死了也重要——那是音乐,不不不,那不仅仅是音乐。”
    塞壬好奇了,她问,问西德,似乎也是问自己:“还有什么?”
    一口水呛进西德嘴里,但他努力高昂起头,用镇定的,流利的,轻柔的话语回答:“姑娘,还有高贵的过往,和生命的尊严。”
    “天啊,你也是一个可怜虫哪……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明白……是,我明白,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塞壬的眼睛慢慢发出光彩,喃喃,“剧院里有七弦琴,我去拿。”
    “站住!”梅迪纳和兰戈几乎一起制止了她,这可怜的姑娘该不会是疯了,要在这个关口弹琴唱歌?
    梅迪纳不耐烦了:“女人,把斐帝南交给我。”
    兰戈亮了亮手里的炽天使之剑:“如果有本事,就来拿吧。”
    王国剧院是一个通体水晶的六面体,除了塞壬和兰戈所在的窗户,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梅迪纳站在波峰浪尖上,大笑的回声伴着他一步步走向兰戈:“好极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句话。”
    只是就在此刻,他身后的水流又起了变化,好像千军万马破浪而来——梅迪纳闪身,一道雪白的影子载着希亚刀锋般地从身后直冲了过去。
    希亚身后,特拉洛克女王站在一只亚马逊巨鳄的背上,而特拉洛克女王的身后,浊波里无数黑黝黝的脊背或隐或现,千奇百怪的巨嘴鱼,巨鲶,淡水河豚,巨龟甚至巨型水獭都挤在行列之中。梅迪纳恍然大悟,据说每个亚马逊人都有一只伴生兽作为终生的伴侣,人和伴生兽,恰好分享了祖先力量与智慧的两个部分。
    大河之魂召唤的不仅仅是河水,还有……另一种形态的战士。
    希亚借着水势,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冥王杖上死神的羽翼忽然张开,她第二次向着梅迪纳俯冲,兰戈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冥王杖和炽天使之剑都是足以弑杀天神的圣器,更何况这里早已是亚马逊人占据了上风,梅迪纳想,糟了,低估了这些女人。
    在大河之魂的召引和希亚的强劲攻势下,白鲟踏雪的速度超越了生物界甚至灵异界的极限,超越音速的速度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整个空荡荡的地宫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冥王之杖携着一团被撕裂的水云,笔直地击向梅迪纳的胸膛。兰戈的剑从另一个方向刺来,封堵了梅迪纳的所有退路——甚至即使不加封堵,希亚的速度也是无可闪避的,梅迪纳毕竟刚刚进入灵界,还不懂得利用自身的力量突破自然法则的幻力真谛。
    很少有人看见兰戈领袖的出手,确切的说,很少有人看见殊死搏斗与厮杀,这一次的攻击,令无数人狂喜地尖叫起来——就是那个人,杀死他,王国再也没有这些灾难了!
    但尖叫立即变成恐怖的嘶喊。
    梅迪纳的胸膛被冥王杖撕开了一个大洞,他从本应该是兰戈堵截的方向斜斜飞了出去,摔在一边,努力恢复伤口——
    而兰戈的剑尖,鬼使神差般一转,刺进了希亚的胸膛。
    金色的血顺着伤口流下,流在白鲟的身上,流进冥王杖那死神的羽翼里。希亚吃惊地望着兰戈,兰戈不知所措,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
    希亚吃力地说:“拔剑啊……”
    兰戈如梦初醒,炽天使之剑留在身体里,很快就会让灵幻之躯融化,她一把抽出剑来,希亚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进水里。
    兰戈的手在发软,这剑上,染着王国继承人的鲜血,也染着整个亚马逊王国的前途——她要如何解释,适才那莫名其妙的力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以至于那一击稍稍偏移了方向?
    兰戈跪在水面,向着一侧的女王,双手承上剑:“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一个冰冷的,优雅的,好像冰块敲击风铃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是我。”
    炽天使之剑似乎得到了召唤,从兰戈手上直跳起来,落入那个人的掌握之中,他站在大剧院的窗台上,金发垂下,神色安静而疲惫,他轻轻抚摩着那把剑,低低说:“炽天使之剑……终于苏醒了。梅迪纳,你还好么?”
    梅迪纳虽然重创,还是得意地大笑:“斐帝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打不死的?——诶,不对应该说——”
    斐帝南没有心情听他罗嗦:“出去再说——塞壬,你要和我们一起走,还是淹死在这里?”
    战士们已经开始了第二轮攻击,但是听见这句话,很多人都怔了怔——塞壬淹死在这里?一个亚马逊人,淹死在水里?
    洪水已经浸过了塞壬的腹部,直冲进大剧院中,梅迪纳细细一扫,发觉塞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咬紧了嘴唇,鲜红的两排细密血珠从唇上渗了出来。
    是的,是鲜红色的血,那是有死的生灵所特有的。
    塞壬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转过身,走进了空荡荡的大剧院里,随手掩上了门。
    “闪开——”斐帝南手中的剑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剑尖所指之处,水浪被硬生生地破出一条路来。
    “让他离开。”特拉洛克女王说。
    “可是,陛下。”兰戈不确定是否要执行命令,毫无疑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梅迪纳几乎失去了战斗力,斐帝南明显还没有完全掌握作战的诀窍,几个吸血鬼在水中狼狈不堪,一击毙命,再也没有后患。
    但是她马上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希亚的伤势比女王看起来还要严重,连白鲟也受到波及,萎靡不振起来。
    “你可以,给他们一点教训……”女王示意,斐帝南的剑锋直指冥河入口,他要硬碰硬,用炽天使之剑打开天神的封印。
    洪水毕竟是无形的东西,炽天使之剑打开的通道只能维系短暂的片刻,转眼河水又要吞没这些人——别人还好,斐帝南毕竟还是人类,不可能在水下久呆,他几乎是拼尽全力,一剑劈了出去。
    兰戈手指的地方,黑色的影子象水中的霹雳,在冥界之门洞开的瞬间,打中了斐帝南。
    那是兰戈的伴生兽,一条巨大的电鳗,这一击足可以电晕一整条独木舟的土著居民。
    门打开了,洪水卷着落荒而逃的几个人泻入巨大的黑洞之中,随即关闭。
    女王眼里灼灼的神采,渐渐黯淡了下去……
    希亚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大剧院的水晶祭台上,身边没有一个人影,洪水的呼啸声也已经停止,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一场恶梦。
    特拉洛克女王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孩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来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希亚焦虑起来:“等等,啊,痛,啊,陛下,我要找索利芒斯。”
    女王苦笑:“你还找他?”
    “当然!”希亚试图爬起来,但是双臂一软又摔了下去:“我要和他解释。”
    女王看着这个额头和下巴都光洁如玉石的孩子:“希亚,你要和他解释什么呢?”
    希亚愣住了,是啊,解释什么呢?说不好意思,我是不小心才在生死关头扔下你不管,说不会有下次?她咬了咬牙:“陛下,解释有没有用是一回事,但是我要让他明白,我不是不爱他。”
    女王笑了:“你爱他,那又怎么样?好吧,他心软,又原谅你了,你要他再一次牵涉到亚马逊人的麻烦里来?希亚,你以为我们还有下次?”
    希亚彻底的无话可说,她不得不承认,在梅迪纳之前所说的话,不是策略,至少不仅仅是策略,而是可怕的,她不得不承认的真实。
    女王摸了摸她的脸颊:“放弃他吧,希亚,你要放弃的东西还有很多,真抱歉……你还这么年轻,就必须承担起这样的责任,等你成为女王——”
    “女王?”希亚并没有丧失敏感。
    特拉洛克女王制止了她的插话:“是的,希亚,你即将成为亚马逊人的女王,带领亚马逊人走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没有人可以教导你和帮助你,你必须学会冷酷无情,不是以后,是立即。”
    希亚意识到,女王将说出亚马逊人真正的命运。
    她不由自主的庄重起来,缓缓做起身子,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伤势不知不觉地好转起来。
    女王说:“希亚……你知道彩虹战士的传说么?”
    彩虹战士,那是一个玛雅人古老的传说,据说在诸神死亡之后的年代,有朝一日,地球会变得污哕不堪,邪恶的力量占据了主宰的地位,大地母亲在呻吟中死去。
    但就在最黑暗的时刻,黎明的曙光将会到来,各种肤色的战士们象彩虹的七种颜色一样团结在一起,他们四处消灭战争和灾难,消灭争斗和卑污,他们不分肤色的界限,没有种族的隔膜,他们集中了人类最高的智慧,带着创世神一般的爱,在一场历时弥久的不使用武力的争斗之后,七千年前的黄金时代将再次到来,诸神将复生在人间。
    希亚哭笑不得:“我听说过……但是陛下,你不会要我相信这样的童话吧?”
    特拉洛克女王静静地回答:“希亚,这不是童话,这是我们亚马逊人和天神真正的约定。”
    希亚怔怔:“陛下……您伤得很重吗?”
    特拉洛克女王长长吸了口气:“在创造这个王国之处,考特利秋陛下和天神另有秘约,神赐给我们七千年的和平与智慧,但是这一切都是需要偿还的,我们——将要回到亚马逊河的源头,唤醒大河之魂,埋下智慧的种子,然后安静地期待和天神一起复生。”
    希亚不再嘻皮笑脸,严肃地问:“复生为人?”
    女王说:“是的,复生为人,就像我们最开始的那样。希亚,你将在某一个封印开启的清晨,带着你的族人重返阳光下的土地,开始一场漫长而艰险的跋涉,抱歉……我不知道我们将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但是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牺牲,我们都必将付出。”
    希亚激动起来:“就是因为那个约定?陛下,是天神抛弃我们,不是我们背信弃义,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若干年前的一句话做这种傻事?”
    女王看着她,似乎要看进希亚的内心:“希亚,你真的觉得,我们如今的生活,是富足,快乐,幸福和自由的吗?”
    希亚无语。
    女王又说:“天神们所说的灾难,不仅仅是那些浅色皮肤的人,也不仅仅是梅迪纳,而这灾难的对象,更不仅仅是亚马逊人。希亚,此后的五百年,甚至一千年,这个世界会疯狂,所有的规则会被打破,所有的贪婪和邪恶将肆虐复活,这已经不是当年的黄金时代了,没有一个救世主可以改变这一切,即使今天我们杀死梅迪纳,邪恶一样会诞生,诞生在——这儿。”她轻轻的指了指心的位置。
    希亚想起了女王寝宫前的争论,想起许多许多杀戮和暗算的念头,她慢慢说:“是啊……我们和平了太久,久得——”
    女王说:“久得令我们忘记,究竟是没有罪恶的念头,还是没有罪恶的机会了。”她说:“希亚,真正的神,不是在命令和划分这个世界,而是在爱着这个世界的;不是高高在上地爱着这个世界,而是在血与火里,在黑暗和龌龊里,在死亡的恐惧里,都爱着这个世界的……你现在不会明白,但是你终将明白过来这一切。希亚,为我们的使命自豪吧,在大灾难到来的时候,我们并非碌碌无为地等待灭亡,我们有我们的神圣天职……那就是,传承智慧。”
    希亚觉得这个所谓的责任,未免太重大了一点。
    女王嘴角泛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希亚,我应该陪你久一点的,好孩子,没关系,你会在路上慢慢学会这些。勇敢些,不要怕,没有毁灭,怎么会有重建呢?”她悲哀的,但是坚定的把额头上的水晶王冠取了下来,慢慢带在希亚的头上:“这是亚马逊女王历代相传的,真正的秘密,希亚,你是完成它的那一个。”
    王冠离开女王额头,特拉洛克女王的神色渐渐灰败了下去,那是死亡的颜色,但也是期待的神采。
    “陛下!陛下!”希亚急了,她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女王已经悄悄地完成了王位继承的过程,她的全部法力和生命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不要害怕……我的小希亚……我的……陛下……”女王的眼里泛出无比慈爱的光来:“我们会重逢的,在……彩虹战士……降临的……那一天……”
    希亚用力摇晃着女王的身躯,想哭,却被什么重压堵着无法嚎啕,只是啜泣:“陛下,你不能这样走——我要怎么办?大河的源头在哪里?我去了之后要做什么?智慧、智慧怎么才能传承?公民们不会相信我的,我要怎么证明?”她那么的无助,在此之前,无论做错什么,总是有人在身后谆谆地教诲,甚至在一天之前,她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被废黜的问题——可是,片刻之间,所有的压力一起落到她的肩上。
    但是,女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希亚象一个在花园里蹒跚学步的孩子,一回头,忽然发现身后的父母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猎食者的荒原,没有力量,也没有了方向,只有暴风雨,在不远的低空咆哮着,即将到来。
    “希亚女王?”
    “希亚女王?”
    希亚欣喜若狂:“是谁?”她立即发现声音是来自脚下的——是那只巨大的,活了七千多年的沉香龟。
    沉香龟的声音回荡在祭坛四下:“特拉洛克女王已经回答不了你了,陛下,你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是真正的答案,只有靠你摸索,即使神也不清楚未来是什么……”
    洪水还在上涨,很快超过了刚才的水位线,一点一点地逼近最高处的岩壁。
    塞壬坐在秋风身上,等着最终被湮没的时刻到来——秋风是不可能载着她回到地面的,那条甬道实在是太长了,对于一个亚马逊姑娘来说,只是无聊的一段旅程,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她必将在中途死亡。
    塞壬似乎并不害怕,不知为什么,她只是有一丁点的遗憾——那个年轻人说,她的歌喉只有他的七弦琴配得上,呵,真是遗憾了。
    “啊!洪水停了!”不知是哪个孩子第一个叫了出来。
    “只有陛下才有这样的力量啊!”有人啧啧惊叹着,“陛下是怎么做到的?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恐怕救不活希亚了吧?”
    “什么希亚?”有人不满:“叫公主殿下!这次公主的表现多么勇敢。”
    “嗤,公主活下来还不一定是公主哪,如果死了,就更不是了。”那人嘴硬。
    “门开了——快看!是陛下!不……是希亚!”
    大剧院的门缓缓打开了,希亚一步步走了出来,前所未有的威严和沉重,额上的水晶王冠发出耀目的、新生的光华,她缓缓举起手里的冥王之杖,示意所有人安静:“不是希亚,也不是公主殿下,从今天开始,我是亚马逊的女王。”
    她身上的光华如此夺目,夺目地令人看不清她的脸,那上面还有未曾拭尽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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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13,背后的信任
    斐帝南并不确定浮出水面的瞬间,天空是不是出现了一道彩虹,唔,怎么说呢,说是彩虹,未免太过谨慎了一点,那几乎是七彩流光,幕布般地垂在整个雨林的背后,好像天堂伸手可及一样。
    “如果以后有人再对我说灵魂没有份量,我就——”斐帝南苦着脸,把破布一样的梅迪纳拎出水面,他的灵体已经破损不堪,偏又顽强地不肯消散,被水流打得动摇西晃,大腿以下几乎消失不见。
    斐帝南皱皱眉头:“你可以把头发去掉,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凝聚这种无用的东西吧?”
    梅迪纳晃了晃金发上的水珠:“发型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你见过几个秃头的魔君?”
    他们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有人得意,有人无奈。
    几个劫后余生的吸血鬼陆续爬上岸来,他们本能地觉得,在亚马逊周转一圈,反而倒是那个手持炽天使之剑的年轻人更值得信赖——虽然这种信赖让斐帝南无奈地想哭,这是一群什么样的非人类啊,嗜血,残暴,凶狠,打完了打输了,又变得绵羊般软弱无赖。
    斐帝南看看梅迪纳:“我们向哪里走?”
    梅迪纳脆弱地哼哼一声。
    斐帝南的目光匆匆转过诸人,迭戈神情冷漠神态肃穆,西德完全成为一尊思考者的雕像,劳瑞哼哼唧唧显然除了纯血什么都不渴望,而薇娅则干脆利落地说:“我是女人,在这个时候是不适宜拿主意的。”
    斐帝南良好的素养及时阻止他开口咒骂,他扶着剑柄,缓缓站起身子:“我想……至少我们现在,应该离亚马逊人远一点。”
    薇娅无比地赞成他的意见,亚马逊河水已经恢复了川流不息,无数人类的尸体从那个无底的洞口被成团地抛出,然后堆积在河流表面,不知什么力量在左右着,竟然执拗着不肯随波而下。
    天渐渐黑了,尸体越堆越多,浩瀚地一眼望不到头的亚马逊河似乎多了一个尸冢的盖子。
    “梅迪纳……你背信弃义。”尸首中,一个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薇娅叫:“你们听见了没有?”
    梅迪纳无力地摇摇头,身为吸血鬼应该明白——如果你可以抛弃肉身发生可怕的变化,那么,别人也可以——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阴森,一听就可以辩别,来自达马。
    梅迪纳单手撕开地面,双脚在泥土里渐渐恢复原形,他本来不想贸然使用亡灵召唤术,但是,如果再不行动,他将再没有机会。
    河水中的尸体都被泡得面容浮肿、冲击得骨肉分离,根本辩别不出哪一具才是达马,但那深深的怨咒越来越强烈,尸体们的四肢,缓缓开始游动。起初,就好像是血泊里的一堆蚂蚁,四下乱挤分不出方向,但是很快那个怨念的声音就占据了上风,雇佣军的尸首们开始向着河滩,一点一点地漂了过来。
    “斐帝南,你要走还来得及。”梅迪纳吸饱了亡灵的力量,重新站起身。
    “已经来不及了。”斐帝南叹了口气,背对着梅迪纳,炽天使之剑发出赤红色的战斗光芒。
    那是多少年前?他们已经习惯于把后背交给彼此,从大洋的彼岸到亚马逊河畔,从神采飞扬的少年,到逼不得已的死亡。
    “梅迪纳,你不是冥王么?那些死人怎么会攻击你?”斐帝南低声说。
    梅迪纳摇头:“那些不是亡灵……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妈的,我怎么知道人死之后有这么多鬼花样?”
    尸体已经开始登陆,腐肉和肠子拖拖拉拉地拽了一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急切凶残的号令,每一具尸体都开始行动,伸手撕扯开自己的胸腔和腹腔,将脓血、腐肉,筋脉和内脏毫不吝惜地扔在地上,食腐的鸟类被冲天的臭气吸引,在墨蓝的苍穹盘旋,但竟不敢落下,那是如何的诡异?好像两万人在公共浴池里一起庄严肃穆地脱衣,只是他们脱去的,是自己的肉体而已。
    尸骸群中,一具中等身材的白骨走了出来,伸出嶙峋的手,从下颌伸进自己的脑子里,把黄黄白白的脑浆掏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然后那声音就从空洞的骨骸里传了出来:“排出废物,真是一身轻松——梅迪纳,这当然不是亡灵,你应该听说过白骨军团吧?”
    梅迪纳当然听说过,在许多古战场上,都曾有过白骨军团复活的传说——据说最深处的恨意会在临终时深入骨髓,维系着白骨不朽,而白骨之间有着异常强烈的感应,如果一个骷髅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就能够成为骷髅王,进而影响到周围一小批,最后则会带动整个地下的骷髅兵。由于骷髅是没有脑子的,他们行动战斗都会异常彪悍,无论是人类战士还是亡灵军,都对这种奇特的物种怀着深深的恐惧——传说在洪荒的时代,某处的人类曾被亡灵军团和骷髅兵灭国,而之后对灵魂和白骨的争夺引发了两个可怕力量之间的大战,其结果是导致诸神时代提前一千年结束。
    神一旦死去,邪恶的力量就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来。
    斐帝南闭了闭眼睛,他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梅迪纳低声说:“怎么了?”
    斐帝南的唇角抽搐:“没什么。”
    那些挖开土就能找到力量的亡灵当然不会明白,他饿了,头晕,手指在微微颤抖,人类迷人的肉体是禁不起如此反复的兴奋和衰竭的,他需要进食然后休息,最好一觉睡醒可以忘记眼前的一切,炽天使之剑确实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但这力量需要肉体去承担。
    梅迪纳转瞬明白过一切,稍微移动身躯,转为自己面对已经逼近的骷髅军团:“达马,你要什么?”
    达马没有回答,第一个骷髅已经冲了上来,这是一次小心翼翼地短兵相接,梅迪纳并不确定冥界的力量可以对眼前这个枝枝杈杈的家伙起多大作用,达马更不敢小觑那个昔日恶梦一样的伙伴兼对手。骷髅的骨架和梅迪纳的身躯在空气中交错而过,实体没有接触,但力量在空中对撞,骷髅兵的骨架像狂风中的枯枝一样被吹散,而梅迪纳的胸口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肋骨的影子。
    斐帝南立即明白,梅迪纳的力量在亚马逊水底几乎消耗殆尽,完全没有硬拼的资格,他一步迈出,炽天使之剑横扫,一阵骨骼断裂的清脆响声,三个骷髅被拦腰折断——但是随即,断裂的双腿依旧大步迈向前,而地上滚了几圈的骷髅头凌空飞起,向着他的面门直咬了过来。
    斐帝南的剑锋直穿过骷髅的巨口,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炽天使之剑带着三个头骨第二次横扫,准确无误地击中面前骷髅兵的脊椎骨,一地齑粉。
    一个武器攻击力超强然而体力透支,一个奄奄一息而冥力并无用武之地,梅迪纳回头:“斐帝南,放弃你的肉身,我把力量给你。”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相撞,都强硬到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只是片刻——可能只是一具白骨走出一步的时间,梅迪纳让步了,他甩了甩长发的影子:“斐帝南,你快跑,留心那几只吸血蝙蝠,我有办法。”
    他伸出手,目光微微迟疑,手臂立即伸向了在一边呻吟颤抖的劳瑞,劳瑞一声惊叫还没完全脱口而出,梅迪纳的指爪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一口吞了下去,他并不是特别厌恶那个人,但此时此刻,最弱的一环必定要被牺牲。
    “哥哥——”西德被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得清醒,攥紧双拳就要向上冲,斐帝南一把拉住他,转身就向丛林深处跑去。
    劳瑞丧生的实在太快,快到灵魂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吞噬,而他的身体立即被扑上的白骨湮没,一阵啃蚀撕扯,新鲜的、血淋淋的白骨已经诞生。
    白骨军素来是以这种方式增添新生力量的,达马还没来得及阻止,梅迪纳已经冷冷笑了起来,他双臂展开,嘴唇微微嗡动,而劳瑞的上下牙床也跟着动了起来。
    达马反应过来,“拆开那具骨头——”
    可是已经来不及,电光石火之间,新的骷髅王诞生了。
    刚刚吞噬了生魂的梅迪纳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活力,他展开的双臂越伸越长,向着天空如双翼般招展,一种奇怪的、粘稠的,死亡的黑色在天和地之间蔓延,无数食腐的秃鹫兀鹰惊觉不对,振翅就要高飞,但是立即被那层黑雾粘住,黑雾开始翻腾,鸟儿们的羽毛像是在沸水中一样纷纷脱落,血肉淋漓成雨;而黑雾钻进地面,也像是有形有质的液体一样渗入土壤中,那些年代久远的骨骸推开土壤和植物的根蔓,也踉跄颤抖着钻了出来。
    在丛林中,大多数的骨头都被啃吃干净,完整的骨骸并不多见,这支新的军队看起来实在寒酸,骨骼上带着陈年的牙印,骨缝里夹杂着砂土,甚至还有蚯蚓和蚂蚁在骨架上爬来爬去,懵懂地咯吱咯吱向前走去,被不知名的召唤引向不知名的战场。
    “劳瑞。”梅迪纳收拢双手,他知道这样无节制的使用冥界力量的后果,但是已经别无他途。
    劳瑞的骨架走了过来,如同对着昔日的迭戈:“主,喀喀,人。”
    梅迪纳伸手摘下一朵淡紫色的,长着长长藤蔓的小花,从劳瑞空洞的眼眶里穿了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骨:“我给你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劳瑞,去吧,带着你的新同伴,给我除掉那个骨头架子。”
    劳瑞可能是第一次毫无畏惧也毫无依赖地点头,“是。”
    梅迪纳微微一笑,很是得意于自己的审美眼光,空中的白骨群鹰弩箭般向着达马的军团俯冲,短兵相接,骨头和骨头勾连在一起,折断、牵连、碰撞……梅迪纳知道这队力量并不能支撑得太久,但对于斐帝南他们,已经足够,白骨军团适宜平地作战,在丛林里根本寸步难行——他伸手招来一只最大的骨鹰,疲惫地跃了上去,在达马的注视下向天飞去。
    这真是奇特的景色,漆黑的夜幕里,银月的光华洒满雨林,一只白骨的鹰竟然从月光下飞过,白色的骨翼之上,赫然站立着一具漆黑的,只能隐约分辨出人形的躯体。
    那一刻,无数人类正在甜睡之中,而他们古老祖先的灵魂,被不知名的力量惊动,渐渐苏醒。
    黑影掠过大地,斐帝南抬头,遥遥一望,他看不分明,但是知道那就是梅迪纳,毕竟,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不畏惧摔死的一再飞高。
    望向天空的一瞬,斐帝南的左手稍微松了松,一阵剧痛传来,接着小臂酥麻甚至冰冷,他低头,然后看见了西德一张扭曲到狰狞的脸,他吸得那么疯狂那么饥渴,来不及灌进喉管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斐帝南的右手依旧握着炽天使之剑,只要轻轻一挥,再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立即做出了决定,顺手把剑往地上一插,右手扼住了西德的咽喉,费力地吼:“松口,西德!杀死你哥哥的不是我。”他手上用力,一边紧扣西德的喉头一边向上抬着他的下颔骨,西德的嘴无力地张开,露出了斐帝南血肉淋漓的左手腕。
    身后冲撞的劲风传来,一左一右,左边那个迅捷凶狠如影随形,而右边那个多少有些柔弱迟钝,莫名其妙地争斗,斐帝南想,嗜血的欲望真的可以大过求生的可能?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和角度迟疑——他奋力甩开西德,身躯向右边急闪过去,如果注定要死在吸血鬼的手里……那么,就让那个他曾经深深爱恋过的女人解决了自己。
    西德的身子重重撞在半截被砍断的杉树树桩上,随即滚落在地,他的眼睛血红,第二次站起身,现在梅迪纳或者迭戈对于他而言并无分别,他们都是魔鬼和畜生,既然注定要死在这兄弟俩手里,不如拼了。然而,一个柔软冰冷的身躯,撞上了他的怀抱。
    “走开。”西德颤抖。
    薇娅的双手缠上了西德的脖颈,原本洁白的牙齿凭空多出四颗獠牙,既妩媚又诡异,只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的忠诚:“西德……杀了我吧,如果可以平息你的愤怒,你杀了我,就像我哥哥杀死你哥哥那样。”
    “白痴,你们要做的是杀了那个拿剑的人。”迭戈一把抓住薇娅的头发:“梅迪纳就要来了,快,趁着剑不在他手上,吸了他的血,我们快走!”
    “迭戈•瓦尔德兹,我想你或许忘记了,我是怎么从亚马逊人手里拿回我的剑的。”斐帝南缓缓站了起来,左手的伤口被一团青翠欲滴的雾气包裹,极速愈合,地上的炽天使之剑好像被一股气流活动,轻轻一跃,跳回他的手中。斐帝南克制着自己的暴怒和厌恶:“你们三个够了没有?”
    鸦雀无声,迭戈和西德的手慢慢放松,无力地垂下——炽天使之剑是吸血鬼的天敌,他们没有送死的胸襟。
    半空,黑影一闪,梅迪纳的白骨坐骑碎成一地狼籍,梅迪纳笑嘻嘻地站在四个人之中:“我说,你们在干什么?”
    斐帝南压低声音:“妈的,我明明看见你从天上飞过去,看见我们做什么不下来?”
    梅迪纳笑得和蔼又可亲:“从来没有这么威风过,不好意思,多炫了一会儿。”
    斐帝南一拳打过去,“少来这一套,梅迪纳,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梅迪纳毫无尴尬:“好兄弟,我也只是好奇——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从亚马逊人手里拿回这把破剑的。”
    斐帝南眨了眨眼:“你呢?又是谁告诉你冥界的秘密的?梅迪纳,别告诉我你一看见冥王就有吃了他的冲动。”
    梅迪纳的眼光里询问的意思渐渐浓起来——是她?
    斐帝南的目光中确是肯定:是她。
    梅迪纳猛地转过身:“走,斐帝南,我们去找她,看看那个小巫婆究竟在搞什么鬼。”
    斐帝南收起剑,从梅迪纳身侧毫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我玩这种花样。”
    梅迪纳跟了上去,无辜地笑笑:“抱歉……斐帝南,你知道的,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迭戈发现根本没有人和他说话,那两个“人”并肩前行,他们明明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是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有着一种难以言述的信任和默契。
    迭戈开始理解梅迪纳宁死救出斐帝南的想法了,只是他不服气,梅迪纳明明比自己更险恶更暴戾,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随时随地给予他背对背的信任。
    而那个人比梅迪纳更神奇,他还是人的肉体,却不知如何就获得了奇迹般的力量,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在所有人都煞费苦心谋求力量的时候,凭空跳出来一个斐帝南,打破了人类和灵界的所有平衡。
    迭戈眼里喷着火,看着包裹着斐帝南手腕的那团青雾渐渐消失,不仅带走了斐帝南的伤口,似乎还带走了饥饿、虚弱和疲倦。这是哪里来的灵力?而梅迪纳和斐帝南打得又是什么哑迷?这片土地里,究竟还藏着什么样未知的秘密?
    迭戈决心抛开面子跟随过去,这当然不是出于所谓的好奇心,而是——他已经隐隐听见了白骨军团披荆斩棘的前进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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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14 龙与炽天使
    这是一场逃亡。
    梅迪纳天才地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是人类世界还是冥灵世界,能量都是守恒的——他实在已经疲惫之极,即使是风吹草动,他破败不堪的灵体也会随时出现状况。
    白骨军团如果经历适当的挑选和历练,绝对是纵横人界与冥界的可怕力量,但是眼下这一堆骷髅兵连筋肉都没有剔干净就迫不及待地被驱入战斗,追击和迎战,对它们来说,难度未免太大了一些。更何况达马原本只是个商人,无论多么聪明的商人,总不如训练有素的军人来得坚韧,短短一天,经过了历险,死亡,重生,激斗……达马的判断力和体力下降得极快,但是,还是足够轻而易举地消灭他们五个“人”。
    “不行。斐帝南,我们得想个办法。”梅迪纳目测了一下前面的道路,拉住了斐帝南。
    斐帝南回应:“只要不让我变成你那鬼样子,什么办法,随便你。”
    梅迪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暂时的……我们互相借力,打破人类和冥灵的界限,甩掉那帮骨头渣子我再回来,如何?”
    斐帝南谨慎选择措辞,生怕给了梅迪纳可乘之机:“你,要附在我身上?”
    “不不不不……”梅迪纳一迭声否认:“哪能呢?你这样的肉身,真的被我一附,也就不剩什么了,来,美男子,转过身去。”
    斐帝南握紧剑,一边转身一边小声说:“我警告你——”
    梅迪纳的手指已经在他后背戳了个小小的血洞,然后将自己的后背贴了上去,转眼间,黑色的冥界力量顺着斐帝南的血脉行走全身,而人类的血液也令梅迪纳精神一震,他们变成了连体的两个人。
    斐帝南诅咒:“够了够了,不要用我的血修复你衣服的花边!”
    梅迪纳已经转眼间凝固为一个具体的人,他嘿嘿地冷笑,双手拢在额头,空中渐渐出现了一口硕大的漆黑的锅,地狱之火得到召唤,喷薄而起,锅里不知什么东西开始沸腾。
    “薇娅,印度的胡椒,土耳其香料……唔,还要点什么?”梅迪纳其乐融融。
    薇娅小声回答:“盐和糖……哥哥,你在干什么?”
    梅迪纳的食指优雅地一动,空中的巨锅忽然落下不见了,他指着远远奔来的白骨兵:“炖点骨头汤,咱们补补身子。”
    正常状态下的白骨军团应该有极其严格的编制,一级领导一级,最终每一个士兵都如同主帅的手指,攻向敌人最脆弱的环节。但是眼下的乌合之众却缺少基本的观察能力和组织,在泥土腐烂树藤纠结的雨林里,它们的战斗力毫无疑问地降到了最低。现在达马和梅迪纳的意图都非常明显——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干掉它。
    斐帝南握紧剑柄,他不再争论,梅迪纳喜欢冒险是出了名的,他希望这句话这次不要玩出什么纰漏来才好。
    “结界——”梅迪纳单手一指,斐帝南的鲜血印在虚空,一个漂亮的五芒星隐隐罩在雨林上空,白骨兵的先锋军团踏入结界,一阵牙关脊骨碰撞的惨烈折断声。
    “停下——”达马下意识地想要用葡萄牙语大叫,但是立即发现身为骷髅的自己已经不可能使用任何语言,慌张地凝聚意念,发号施令。
    等到那堆可怜的雇佣军们明白首领的意思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千具白骨踏入结界之中,滚汤沸腾,胡椒的香气伴着骨头汤的浓香在五芒星范围内肆虐不已。
    “试试,斐帝南,大补的好东西。”梅迪纳伸指打开结界一隅,乳白色的骨头汤落进他嘴里,啧啧连声赞美。
    斐帝南一阵恶心,扭头就走,梅迪纳的身子被他拖在背后,大呼小叫:“喂,等等,要走也应该我在前面。”
    斐帝南哼了一声:“你不是会感应么?”
    梅迪纳努力挣到正面:“感应也要用眼睛好不好?用意念感应很耗费灵力。”
    斐帝南不理他,继续争夺正面:“我不习惯倒退,你飘着就好。”
    梅迪纳愤怒:“我是冥王!”
    薇娅看着他们俩车轮似的转来转去,忍不住发问:“哥哥……斐帝南……我可以请问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两人继续争斗,一步步远离,结界的红光也慢慢黯淡下来。
    薇娅讷讷:“你们……是要找那个东方小姑娘?”
    梅迪纳和斐帝南一起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薇娅伸手一指:“是那个人吗?她一直在看你们。”
    不远处的一棵赛波树下,那个来自东方的小小哑巴孤女正在望着他们,面容素净,神色淡定,手里紧紧捧着那一尊九龙玉璧。
    梅迪纳和斐帝南各自扭头,用力瞥了瞥对方眼角的余光——是的,就是她。
    这个小小的孤女,是与众不同的,她含蓄内敛,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隐忍;梅迪纳下手杀死了她的亲人,但她的眼光中居然没有愤恨;眼前尸骨成山,白骨兵们正试图越过或者绕过结界,但她似乎也并不害怕;她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宝贝,但是手指轻柔,好像轻轻一拍就可以打落在地上。
    小女孩努力走过来,这并不容易,她的手像是粘在玉璧上一样,身子歪歪扭扭,用力喘着粗气,也不知她怎么一路走到这里。
    她走到斐帝南面前,仰起了眼睛——这孩子的头发已经被热带的太阳晒得焦脆,脸上脏兮兮的没有一丝秀丽,右肩的衣服破了,露出肩头,满是泥污和血丝。
    斐帝南开口发问:“小姑娘,是你?”
    女孩点头。
    斐帝南开始怀疑自己初期的揣测,加重语气:“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女孩用力点头。
    “好吧……你逼着我把你当成平等的力量看待,女士。”斐帝南吸了口气,握紧炽天使之剑:“告诉梅迪纳冥王秘密的是你?那天告诉我这把剑秘密的也是你?年轻的女士,告诉我你知道多少。”
    女孩轻轻举起九龙壁,把自己脏兮兮的额头贴了上去——斐帝南一振,他不是一个容易大惊失色的人,但是此刻,他脸色凝重诧异,嘴唇都在颤抖。
    “哦?”
    “真的?”
    “原来是这样……”
    “天哪……”
    ……
    梅迪纳、迭戈甚至薇娅和西德被这姑娘勾得好奇心大动,但是他们就是什么都感应不到,什么也听不见,梅迪纳几乎想把斐帝南的脑子抓来,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斐帝南继续一惊一诧地问答,姑娘亮晶晶又深不可测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他,努力张开嘴,用那半截舌头吃力地说:“答……应我。”
    斐帝南郑重地:“我答应。”
    梅迪纳急了:“她说什么你就答应?斐帝南,你也跟我商量商量。”
    女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圣洁明楣之极的微笑:“真的?”
    斐帝南握紧剑:“是的,用我的名誉,生命和灵魂起誓,我答应你。”
    “他们来了!”薇娅大叫,白骨军团绕过结界,两翼包抄过来。
    斐帝南看着女孩,点了点头。
    女孩托起手里的九龙玉璧,斐帝南一剑劈了下去——炽天使之剑暗红色的光芒闪过,玉璧一分为二,当中滚出一颗明黄色的珠子,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闭上了眼睛——那颗珠子的光芒,连太阳都无法比拟。
    斐帝南伸手接住那颗珠子,按在炽天使之剑手柄的凹槽上——薇娅是记得的,那柄剑一直有这么一个凹槽,在很长一段岁月里,上面放的都是自己的画像。
    哑巴女孩几乎要哭泣起来,她双手合十,用嘶哑含混的声音欢呼:“龙珠!”
    咯嗒一声轻响,夺目的光芒隐去了,东方来的神秘龙珠,和传说中的炽天使之剑,就这么神奇的融为一体。
    斐帝南缓缓转身,看着逼近的白骨军团:“来吧,试试它的力量!”
    达马首当其冲,几乎魂飞魄散,或者说,每个目赌了这出变故的人都以为斐帝南一剑挥下,会有石破天惊的效果——但是……但是一剑凭空划过,除了“呜”的一道风声,什么都没有,连炽天使之剑原先的破坏力也没有。
    斐帝南额头开始冒汗,回头看那小姑娘:“怎么回事!”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努力比划着手势,“排、排斥……啊,两种力量,要有……适应期……”
    反应最快的就是梅迪纳,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转身飞奔。
    白痴!这个哑巴小白痴!明知道有排他反应偏偏这时候故弄玄虚,当斐帝南的命是好玩的吗?
    达马有着被侮辱的愤怒和机会来了的激动,白骨的手掌紧握成拳,冲锋的最前沿,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小女孩。
    “梅迪纳,你站住!”失去了炽天使之剑的力量,斐帝南重新变成一个无所作为的血肉之躯,根本拉不住背后狂奔的冲力,但是眼看那女孩子就要被无数骷髅包围,他不知怎的有了种难以言述的怜悯——单臂一挥,剑已横空飞了出去。
    银月光华,在刹那间洒满大地。
    那是剑光,似乎又不完全是,仿佛月下的怒海暗涛,虽不若瀑布之彭湃,但几乎可以感受到源源不绝的,来自苍穹和宇宙的力量。
    剑刺入地下,银光隐去,万丈金光从土地缝隙中迸射而出。女孩子捂住眼睛,蹲在地上,不敢看那太过可怕的光芒——就在她身边,白骨骷髅如索利芒斯山的雪峰,在烈日下,融化了。
    雨林!雨林在震惊!雨林在质疑!雨林在咆哮!从高大乔木和低矮灌木的树冠里,从青藤的绿叶和苔藓小花的露珠里,从无数个微小细胞的进化和演变里,从光与影的间隙里,从腐烂的泥土里,从亿万年间亡灵的怨念里,从猎食者的爪缝里,从逃命者的眼眸里,从沉睡的生命的渴望辉煌的梦里——雨林惊叹了,绿色的生命灵气如雾气般四下生腾,巨大的几乎可以摸到天顶的巨树精灵互相招呼着站了出来——
    怎么?怎么了?低沉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平静。那些古老的精灵太过长寿,几乎知晓不死的神有死的灵魂之间的一切秘密,而正是他们,睁开从白垩纪就一直合拢的眼睛,诧异地问——
    浑沌之神的创世力量,我如何又看见了你?
    斐帝南掐了掐自己的左腿,与此同时梅迪纳也掐了掐他的右腿,双重疼痛令他反应过来,不是梦,不是传说——他妈的,真的有这种可怕的力量存在啊。
    小姑娘满头落着泥土,颤抖着睁开眼睛,却发现白骨的海洋变成了绿色巨人的森林。
    所有人都在看着斐帝南,斐帝南却望着小女孩,他镇定的手在发抖。
    小女孩笑了:“没事的。”她翕动着双唇,向斐帝南传达意念:“告诉它们这是误会,正常的反应。”
    斐帝南显然还没有恢复正常智商,张嘴就说:“误会,一场误会,这是正常——”梅迪纳捣了捣他,他立即就感到了自己的失礼,巨人们愤懑起来,蠢蠢欲动又不敢轻举妄动,终于,一个领头者出来说道:“你们集合了冥界和神界的力量召唤我们,说吧,你们要什么?”
    梅迪纳抢先:“我们要——”
    斐帝南打断了他,用自己清澈流利的嗓音回答:“真的没有什么,如果说我要,那仅仅是我要向诸位中的一位精灵道谢,刚才是他救护了我,我必永远感激。”他扬了扬手腕,被精灵生气医治的创口历历在目,“我们走吧,梅迪纳。”
    两个人保持一前一后的诡异组合蹒跚离去,三个吸血鬼如梦初醒,跟了上来,最后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东方小女孩。
    巨人沉默了良久,领头的那个说:“那是杉树精灵的生命气息,是谁,带他来见我。”
    没多久,一个丛林精灵王回来报告:“查过了,是个叫做索利芒斯的小伙子,他伤得很重,本体齐根断了,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雨林之王说:“好极了,我们去看看他,我很想知道,他怎么认识这么可怕的两个人。”
    巨杉可怕的茬口泛着惨白的色泽,小小的植物已经在年轮上安家落户,一只狄卡蜘蛛匆匆忙忙地跑过,惊醒了索利芒斯的恶梦。
    是啊,恶梦,梦里,那个心爱的女孩子冷漠威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对着他的敌人说道——取走这个精灵的生命吧,他和我们无关。
    索利芒斯从剧痛中醒来,他曾经以为,把两个人的名字刻在树上,变可以生生相伴,但这是幼稚的想法,只要一把斧子,就可以毁灭所有的爱情。
    一滴露珠从杉树新生的嫩叶上落了下来。
    “索利芒斯!”有声音呼唤。
    索利芒斯慌张打量——那那那,那是他头领的头领也无福得见的雨林之王,它们如何醒来,又怎么会拜访自己这个渺小的家伙?
    难道有人控告他叛变?但是即便如此,这级别差得也太多了一点……精灵国度里层级鲜明,本来就没有几个世界像亚马逊王国,无端热爱标榜自己民主的。
    索利芒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尊主,他啊了一声,匍伏在他们面前。
    “这两个人,你认识?”雾气里幻化出刚才一群人的样子。
    索利芒斯一时无语:“是的,认识……认识……”
    那个梅迪纳,索利芒斯恨不得用树叶砸死他,那群吸血鬼更是残忍的可怕——他唯独还有一丝好感的就是斐帝南,甚至刚才在斐帝南被吸血鬼围攻的时候,他忍不住帮了他一把。
    索利芒斯本着丛林的忠诚,源源本本追溯了往事。
    他没有略去一个细节,略去的,仅仅是自己的心情罢了。
    巨人身后的精灵王回禀:“索利芒斯在阿瑟部落的时候,我曾经警告过他远离人类,但是这小子硬是不听话——您不知道,他其实只有二十岁的精灵龄,只是因为被一个男人附体过,才突然长成成年人的样子……其实他还是孩子,您原谅他吧,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惩罚。”
    索利芒斯有些旋晕,这位长者究竟是爱护他,还是在控诉他?
    他一时回答不出来,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如此可怕——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心,那是人类特有的思维模式吧!
    仿佛看穿了这小伙子的心思,丛林之王大笑起来:“索利芒斯,我们要回去沉睡了,但在我们离去之前很有兴趣知道,你——你愿意发誓一生保卫雨林吗?”
    索利芒斯低头:“那是我的荣誉。”
    “好极了。”雨林之王点头,所有的巨大乔木也一起跟着点头,连风都阿谀地呼啸起来,巨人说:“从今以后,那不仅是你的荣誉,也是你的使命。”
    索利芒斯说:“我?”
    老巨人伸了个懒腰:“是啊,是你,除了你,谁还有如此广泛的交际圈?我们总得与时俱进才好。”
    刚才被惊吓产生的无数生命灵气渐渐汇聚到了索利芒斯的身体上,消失的形体慢慢凝聚出来,老巨人满意地笑:“慢慢成长吧孩子,你要提防那两个人,他们其中一个有一把可怕的剑,有着无与伦比的守护力量;另一个更离谱,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冥王的力量——你要当心,这两种力量联合起来,将会无坚不摧的,连我们也无法幸免。”
    索利芒斯想,您既然都没有办法,叫我有什么法子?
    老巨人意味深长:“不不不,我们不擅长战斗,那个世界也不需要我们战斗,索利芒斯,那两个人性情差得太远,他们不会有太多联手机会。按照传说,大灾难已经到来了,恐怕……可怕的战争无法避免,我们给你力量,你要保证的是,你的族人不会被牵涉进战斗,平安渡过这场灾难。”
    他们打着哈欠:“你做得到吗?”
    索利芒斯喃喃:“应该……我努力做到……”
    巨人们消失了,他们实在不习惯裸露在空气和风里,他们的力量来源在于深深的地底。
    索利芒斯发觉自己竟然又是孤单一人,只晃了晃脑袋,抚摸着杉树上米粒大小的苔花:“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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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15,黑暗同盟
    你们要看着那些人哭泣,求告,双腿哆嗦,眼里满是畏惧——你们去杀死他们中的最强者,你们的名字会和这个黑暗的世界一起不朽……
    以沉思中的索利芒斯为参照物,梅迪纳他们大致横跨了两个大型猫科动物的领地,来到一处相对平缓的空地。
    “那个女孩在做什么?”梅迪纳捅捅斐帝南。
    斐帝南摇头:“你是冥王,我不是。”
    梅迪纳尴尬:“你太高估我了……好吧,好吧,我试试。”身为冥界最高力量的执掌者,他有能力读出别人心中的思想,但是问题在于——那个东方的女孩,即使读出她在想什么,似乎一时也无法理解: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奇怪的方块字跳在梅迪纳面前,他强行去破解,但是一无所获。斐帝南脸上的鄙夷一览无余,梅迪纳愤怒了,单手指天:“她在祈祷!她说……让俗世的尘土掩埋我腐烂的身躯,在大河之魂源起之处,我的肉身将永世安宁,不被尸虫啃蚀,如雨林下的沼泽,永享无边无际之黑暗中等待重生的安宁。”
    “说得和真的一样……”斐帝南不敢坚持自己的判断了,虽然梅迪纳从小被家庭教师训斥文学功底,但是他写出来的情诗,却每每在贵族圈子中流传,斐帝南试图问:“你确定,东方人也研究那个大河之魂?”
    梅迪纳满脸不屑:“自身没有强大力量的人,总是喜欢寄托在乱七八糟的神秘上的。”
    斐帝南试图回头正视他:“梅迪纳,我觉得,你应该有所敬畏。”
    梅迪纳仰天大笑,声音有着普通灵体难以企及的质感和嚣张:“……我就不信,上帝死了,天神死了,连冥王也死了,还有什么可敬畏的。”
    斐帝南想要反驳,他所知道的任何人,如此嚣张总难以善终,但是他毕竟没有开口——梅迪纳确实成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强者,或许他敬畏的,只有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不不不,即使更强大的力量,也很难使他尊敬甚至恐惧,梅迪纳会尊敬什么呢?正义,光明,爱和一切的安宁,被他抛弃,如同毫不犹豫抛弃的肉身一样。
    但斐帝南太了解梅迪纳,这个有着钢铁一样意志的人,同样拥有着小小的不可触及的心灵禁地,那是亲密如好友,也无法了解的。
    梅迪纳努嘴:“她来了,她叫什么来着,红?”
    他走上前:“喂,东方红,你刚才在说些什么?”
    红的手指在颤抖,她试图用手指说明自己的内心,颤抖,飞舞,她指着斐帝南的剑,指着雨林,指着遥远的东方,脸上有着微醉后的酡红和腼腆,但眼睛却带着病态的明亮和宗教般的虔诚。
    完全彻底不懂,梅迪纳摇头:“东方红,如果你愿意放弃肉体,可以重新获得语言的能力,怎么样?”
    红坚定地摇头。
    斐帝南笑了:“你简直像个四处推销价值观的小贩!我们如果想死,随时随地都可以,但是您,冥王大人,将再也不知道活着的欢娱。”
    梅迪纳猛然一挣,背部断裂,和斐帝南的肉体生生分开,他飘飖而去——“我并不希罕!”
    无论炽天使之剑拥有如何的力量,都无法再支撑斐帝南的肉体,他一头栽倒——饿得晕了过去。
    饿晕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述,整个五脏六腑在抽搐,明明胃里一无所有,但是还是一阵接一阵的恶心。沙沙、沙沙、沙沙沙……斐帝南从一阵悦耳的声音里醒来,那好像是火苗舔着锅底的声音,又似乎是挖掘土地的声音。
    红已经洗干净了脸,正在往一口印第安人的大锅里放着什么东西,玉米的香气唤起久违的味觉,食物令人宁静。
    红回过头,她已经不愿意用半截舌头说话了,手指对她来说是更好的表达手段,欢快和欣喜在一连串手指的交替勾动中显露出来,她的手很小,孩子式的干枯,但是手形优美,跳动的本身就给人享受。
    斐帝南笑了,红在说她的焦虑她的担心——他并不相信这个女孩子有如何的善良和单纯,应该是、龙珠刚刚找到了寄托吧?
    就着红的手,一口一口喝下玉米浓粥,多么美好!斐帝南是易于满足的人,片刻的休憩已经足够令他心满意足——他看了看红,东方的姑娘一色地瞧不出年纪,只能看出发育似乎都不大完全,她眼睛不大,还略略有些浮肿,但黑白分明,有着贵族女子难以匹敌的清澈——哦,等等,红的身后,似乎有恶毒怨恨的目光一扫而过,那是谁?如此熟悉?
    斐帝南猛然坐起身子,红放下木盘扶住他,眼里是探询。
    斐帝南拍拍红的手,提起剑坐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白骨的长墙。
    肋骨,腿骨和臂骨恰到好处地堆砌成墙,空袭处被骨粉填起,看起来似乎是了不起的建筑手笔。达马率领的白骨军团被彻底击溃,仅剩的数千名骷髅没有领袖,被轻而易举地收编,现在正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营地建设工作中来。
    有人在分门别类地整理坚硬的长骨,有人将断骨研磨粉碎,然后搅拌成浆,倒下的骷髅被立即当作建筑材料分解开来,黑色的亡灵手持地狱长鞭监工,不远处,新的骸骨被源源不绝地挖掘送来。
    不知是谁,在白骨群里领唱——
    咱们骷髅有力量!
    骷髅们和声:克克!咔咔!
    每天每夜工作忙!
    克克!咔咔!
    编织起亡灵黑幕,建造起白骨长墙。
    要把那亚马逊彻底消灭光!
    咔咔咔!倥!
    斐帝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肌肉,自己的灵魂,真好。
    向西方走去,几百名被筛选出来的白骨正在被加固关节,这些骷髅骨骼强韧,意志强大,在未来的战斗中足以担任小队长的任务。
    “疼痛吗?可耻的疼痛不属于你们!战士们。”一个滔滔不绝的冥灵背着手巡游着发表演说:“我知道你们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为了几个银币出卖汗水,你们死了,像被生出来一样无法选择,你们的一生和你们见过的大多数人的一生没有区别。爱情?结婚的时候就死去了;理想,未来,激情?别开玩笑,那是十二三岁的小朋友才做的梦;你们厌恶生活,讨厌身不由己的战斗,你们没有力量,只能压榨可怜的身体……你们的一生是在被击溃中渡过,被自己的肉体击溃,被欲望击溃,被你们的父母和那个世界击溃——但是战士们,熬过这一关,你们就自由了,你们可以品尝真正力量的滋味,可以感受主宰别人生命的快乐,你们要看着那些人哭泣,求告,双腿哆嗦,眼里满是畏惧——你们去杀死他们中的最强壮者,你们的名字会和这个黑暗的世界一起不朽!”
    斐帝南忍不住了——“梅迪纳?”
    冥灵回头,正是梅迪纳,他披着一件长袍,长袍上绣着双头蛇,嘴里各自叼着一个骷髅,梅迪纳高兴起来:“你醒了,好兄弟。”
    斐帝南摇头:“你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饶舌。”
    梅迪纳反以为荣:“无论我活着,或者我死去,我都是一只天才的,大苍蝇。”
    “说正事。”斐帝南举目示意:“您在搞什么?”
    梅迪纳做惊讶状:“组建我们的军队啊,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别这样斐帝南,我不想再被人象追狗一样追着跑,亚马逊人躲在她们的乌龟壳里,地底下那群老顽固不承认我的冥王地位,达马那小子不知跑去哪里,但是一定会给我惹麻烦——斐帝南,我得尽快有自己的属下,那么多白骨,不用可惜了。”他诚恳地看着斐帝南:“和我一起,斐帝南,这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从你在里斯本和我一起上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我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是我们两个人的,别别别,别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暴力,但是斐帝南,你不想拥有自己的王国,自己制定规则吗?你不喜欢不朽和荣誉吗?你和我一样,除了力量已经一无所有,你别无选择。”
    斐帝南想要反驳,却感觉红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梅迪纳看在眼里:“至少——你和我在一起,你觉得无辜的人,你可以赦免他,我只对付我们都觉得讨厌的人。”
    斐帝南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梅迪纳,我不觉得无辜的人需要我的赦免,我和你不一样,挡着你的路的人一律是有罪的,但没有人挡我的路,如果可能,我希望和任何人都能和平相处。”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无奈地笑了。
    梅迪纳的目光锐利:“你真的不渴望力量?那么我的美男子,你告诉我,你握着你那把剑干什么?扔了它,多和平,多幸福,啧啧……不要反驳,斐帝南,你只是习惯了力量的拥有而已,你和我同样需要——你至少需要保护你自己的力量,然后是保护你身边人的力量,不要回避自己的身份,你和我一起战斗,一起杀人,一起逃命,一起开拓自己的领地,斐帝南,我们都是……掠食者。”
    “回去给你那些有头没大脑的骷髅们说教吧!”斐帝南转过身,离去。
    梅迪纳在他身后哈哈笑了起来——斐帝南的性格他实在了解,如果他没有坚决地反对,那么,就是默认。
    “是的!冥王殿下。”修理完毕的骷髅王们站了起来。
    梅迪纳厉声吩咐:“去,给你们的下属编号,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是我的第一路军。去吧,一个月之内,我要看见足够多的战士,不要让我失望。”
    骷髅王们众志成城:“是的!冥王殿下!”
    梅迪纳补充:“等一等……记住如果有过分血腥的事情,不要让斐帝南,就是刚才那个人看见,明白了么?”
    这个有点难度,骷髅王们犹豫着:“是的……殿下……”
    梅迪纳恍然:“你们不用明白,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可以了。”
    再一次得到回应:“是的,殿下。”
    唔,得心应手的属下,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在数百名骷髅王里,三个人被梅迪纳做下特殊标记。
    安第伊斯,其家族是哥伦布船长到达美洲之后,第一批学会使用白人武器的印第安人,从曾祖父一辈起就成为白人的雇佣军,安第伊斯成年后不久就跟随了达马。在他们家族中,安第伊斯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但也是倒下最快的那一个。在成为骷髅之前以强健的臂力著称,肌肉消失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失去了这一优势,梅迪纳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一点——把他的骨髓替换成了冥灵凝聚的黑血髓,现在的安第伊斯有着犀牛皮一样坚韧的双臂,可以轻而易举地撕裂一只美洲豹,并且可以在双臂的任何地方,以任何角度随意弯曲。
    布朗,原本是法国一个农民,天生就拥有着对任何领袖疯狂的忠诚,十九岁那年他按照家乡的法律,毕恭毕敬地请领主大人享受他新婚妻子的初夜权,但是领主因为他妻子容貌的过分丑陋而拒绝,没想到那个女人反而成为同村女人们耻笑的对象,布朗沮丧然后疯狂,掐死了他的妻子,在即将被判刑的时候被达马救走,从此以后忠心耿耿地跟随达马。梅迪纳对这个人,以及他的一口龋齿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特地在它的胸腔里安置了一个小小的收集灵力的心脏,足以让这个疯狂肆虐的家伙可以在瞬间爆发出五十倍以上的力量。
    卡卡,图卡部落的印第安人,当部落被攻击的时候,年仅十二岁的他随同父母来到阿瑟部落,年幼的他每每遭人欺侮,尤其是酋长的儿子,拜疆。当拜疆和阿苏卡偷情的消息传扬开的时候,卡卡心里,不是没有一丝隐隐的得意,而当“拜疆”又一次回来,而且拥有莫名强大力量的时候,卡卡实在是畏惧极了——拜疆是忘记了吗?忘记了他如何向老酋长通风报信,如何说服酋长手刃自己的儿子?还有……忘记是谁恶狠狠将绳索勒进所谓敌人的身体里?谁亲手在情人面前点燃阿苏拉身下的火堆?或许拜疆真的忘记了,但是卡卡忘不了,忘不了那个有着乌黑卷发的年轻人是如何深情而决绝地死去,眼光明澈,令自己感到卑微。那一切象恶梦一样啃蚀着卡卡的心,到了拜疆重新获得族人们敬爱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了,投入了达马的麾下。
    梅迪纳当然知道所谓的“拜疆”就是索利芒斯,他用地狱最深处的黑暗为卡卡制造了一对眼睛。对于大多数心里藏着一丝小小黑暗的人来说,这双眼睛都足以换来致命的恐惧。
    如今他们三个并列一排,带领着数百名骷髅兵,向雨林深处的某一处走去。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新鲜的骨头。”安第伊斯挥了挥手上的骨矛,威严的。
    “我知道前面有个村庄。”获得了交流能力的卡卡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熟门熟路。
    “那还等什么?”布朗捂着虫牙:“快点,殿下还等着我们复命。”
    卡卡说的村庄是阿瑟部落的一个分支,大约有七千多人,这几年食物丰足,新生的孩子们夭折的较少,一片和乐融融。
    三个骷髅王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那是冷血动物特有的气息,又带着人类的特征。
    卡卡忽然明白过来:“糟糕!那些该死的吸血蝙蝠!”
    迭戈竟然捷足先登,凭着吸血鬼独特的嗅觉,找到了这里。
    吸血鬼的力量比人类大了太多,而且骷髅们根本找不到可以杀死它们的办法,安第伊斯带头,好不容易撕裂了一个,可惜是彻头彻尾的“撕裂”,吸血鬼的身体被拉扯成五片,显然已经无法再次投入使用。
    安第伊斯决定立即放弃对吸血鬼的二次改造,转而寻找还没有被吸血的生人,进行杀戮。
    “滚远些,你们这些骨头架子!”迭戈像是一只吸饱了血的蚊子,抚摩着鼓涨的胃部,对安第伊斯他们叫嚷。虽然来的只有他们三个,但是吸血鬼是可以立即造就,然后迅速转身杀戮同胞的,比起骷髅们的挨个屠杀,要省时省力许多。
    安第伊斯挥了挥拳头,来不及反驳,转身争抢起有生资源来。
    屠杀成为一场竞赛,人性早已在死亡的时候被剥夺干净,鲜血和白骨令两拨猎食者们都兴奋不已,亲人、朋友、族人……种种的关系被拆散,在吸血鬼的眼里只有无数个咽喉和无数细嫩的血管,在骷髅军眼里,则只有白骨。
    他们有耳朵,但是没有心,他们听得见的只有攻击的风声,哀嚎,求告,哭泣,怒骂……那都不过是大屠杀悦耳的间奏而已。
    两路人马在一个黑袍女人面前会师,那个女人也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难得的镇定,居然一直都没有抬起头。
    “让开——”布朗狂暴起来,伸手抓了过去。
    “滚!”迭戈速度更快。
    吸血鬼的利爪和白色指骨纠缠在一起,差点就要打起来。
    卡卡跺跺脚:“喂,松手,我们一起动手,谁先杀了她,就是谁的!”
    “好极了。”迭戈和布朗一起松手。
    “一……”安第伊斯竖起一根指头。
    “二——”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但安第伊斯数不下去了,他惊骇地望向迭戈身后。
    屠杀在刹那间停止,吸血鬼和骷髅兵一起让出一条道路来。
    斐帝南。
    斐帝南一手握着剑,一手拉着那个小姑娘,脸上说不出的震惊和失望。
    迭戈认识斐帝南已经很久很久,但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如此悲哀如此愤怒。
    迭戈立即明白过来,抢先说:“斐帝南,哥哥说,要我自己扩展第二路军的力量,你看,我别无选择。”
    安第伊斯也反应过来:“是啊,是殿下的意思。”
    斐帝南的手几乎在颤抖——“滚回去,叫那个混蛋立即来见我,不然,我会带着我的剑去见他!”
    所有人都知道,斐帝南是冥王殿下最亲密的朋友,但他的命令,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执行。
    黑袍的女人揭开斗篷,缓缓站起身子:“你还是老样子,斐帝南。”
    斐帝南的暴怒变成了惊异……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塞壬?”
    塞壬的腰肢明显的粗了,腹部高高隆起,她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腹部:“你不是一样也在这儿?斐帝南,我想,我们彼此的世界,都出了一些事情……”
    迭戈瞪了安第伊斯一眼:“快走,回去回去。”
    安第伊斯不满:“这个女人的骨头是上好的……”
    迭戈一把拖住他就走:“你知道个屁!那是你们家冥王殿下的女人和……孩子。”
    塞壬赤着双足,一条黑花大蟒盘据在她脚下,她始终低垂着眼睛,那样的神情让斐帝南有些痛心,还记得他们初见,那时候,塞壬好像还是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女孩子。
    是啊,我们的世界,已经都有些改变了。
    塞壬拉起斗篷,盖上自己的眼睛,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穿过,斐帝南一把捞住她的手:“等一等,梅迪纳马上就来了。”
    塞壬垂着头,目光从墨绿色的长发间闪过,微笑:“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斐帝南无语:“塞壬,如果你因为我们离开了亚马逊,我想梅迪纳会负这个责任。”
    塞壬猛地扬起头,甩开斐帝南的手,有些高傲的,声音不大但似乎用尽气力:“第一,我不是因为‘你们’离开,斐帝南,请不要把你和梅迪纳扯在一起;第二,我并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负责。我至少懂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道理。”
    她路过西德,嘲笑:“你还记得你的邀请吗?要为我弹琴的人?”不等西德回答,她已经瞥着他身上的血迹说:“吸血的蚊子是只会哼哼唧唧的,不配同我一起唱歌。”
    一旁的薇娅恶狠狠瞪了西德一眼:“你什么时候答应同这个女人一起唱歌?她不过是我哥哥玩弄过的破烂而已。”
    塞壬没有开口,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这女人真是美丽,微微隆起的腹部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风采,令人觉得,最完美的身材,似乎就应该是怀胎几个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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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16 亚马逊女战士
    让那些天神去死吧——凭什么必死的命运选择了我,我就要顺从地走向死亡?
    星辰的轨迹在星盘上留下无数道奇异的弧线。
    星云祭司的目光无力地从星盘上移过——这是第多少次了呢?她已无法从那些闭合的椭圆里找到未来的指引,冥冥中控制宇宙运转的力量似乎消失了,连苍穹都已经失控,而她,毕竟不过是普通的精灵而已。
    ……或许不是吧?宇宙的运转或许另有法则,只是这法则超过了生灵的逻辑,无从测算,更无法预测。
    兰戈首领在盯着她:“祭司?”
    星云祭司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干枯的胸膛一起一伏:“没有,没有你们想看见的征兆。”
    兰戈声音压低:“如果真的没有……我们就必须编出一个来。新任女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预言,现在的舆论对她太不利了。”
    “不。”星云祭司继续摇头,好像永远不会打破固定的频率,“希亚不需要预言,我虽然看不见她的未来,但我看得见她的力量。兰戈,我们都老了,追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步伐了。”
    “这孩子……”苏歌拉娜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称呼已经明显不合时宜,“陛下这些日子好像变化很大,她已经很少问我们的意见了。国民们乱成一团,即便我们希望她出来主持大局,总也要她自己拿出一点儿态度来才好。”
    兰戈一拍桌子:“请陛下出来吧——这样的沉默,不是亚马逊女王应有的姿态。”
    很快,几个王宫侍卫慌慌张张地回报——女王陛下不知去了哪里,她的寝宫大门紧闭,看起来是从窗户出去的。
    “找,立即去找!”兰戈站起身子,“希亚太过分了!难道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被国民废黜吗?”
    希亚当然一点儿都不担心,对她来说,要担心的其他事情实在太多了。
    没有人会想到她在哪里。
    亚马逊王国的重地之一,生之圣殿。
    希亚抬起头。这里的漆黑和温暖给她以压迫感,好像在地面上仰望星空。那一点一点的光亮,蕴藏着无穷的生命。
    是的,生命。亚马逊人会将生产下的卵泡送来这里,直到有人死去,允许新生命降临,大门才被打开,按照固有的顺序迎接新生——这里不知有多少生命的种子,在生命之水里汲取了充分的力量,安静地沉睡,等待光明。
    无论活着是件多么痛苦和肮脏的事情,都要活一次——这世上又有什么比从未存在过更空虚?
    希亚并不关心这一点,她在默默清点着数目。额上的水晶环发出夺目的光,向深处、更深处……一点儿一点儿移近。
    在漫长的数千年来,这片永恒的黑暗都是没有人到达的地方。希亚抱了抱自己的双肩,有着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唔……”一块纯黑的巨石在水晶的照耀下显现出轮廓,那种黑色无比深沉,似乎可以吸收光线——希亚伸出手,一瞬间,她有些颤抖。
    黑色的巨岩上,七千年前的誓约仍旧犹如刀刻:
    从今日起,亚马逊当成为自由平等艺术之王国,远离战火和死亡,放弃暴力和杀戮。
    神赐我以永生。
    我必允诺和平。
    ——考特利秋
    真的要开启这扇门吗?
    这短短的瞬间,希亚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想起了许多——数十代人的心血和努力,无数的智慧和苦心……那些大剧院,那些用银粉写在石页上的诗篇,那些歌声婉转有如天籁的明眸少女,那些过去的好日子啊……
    真的要开启这扇门吗?为了对抗必死的命运,是不是真的值得走入血污和泥泞里,忘记自己的本心?或者,眼前的局势并没有那么可怕,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能坚持过去?
    这毕竟是第一任女王和天神们的契约啊!——不,这不仅仅是契约,这是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公民未来的生死和命运,自己是否有权代替她们做出决定——甚至是违拗她们的意愿做出决定?
    可是,这种事情如果真的由全民公决的话,恐怕会吵吵闹闹一百年也不停止,直到亚马逊的王宫再度被人攻陷吧?
    好吧,希亚静静地对自己说——什么借口也没有,这是我本人的强烈意愿,正如同当年考特利秋女王出于个人意愿,一手缔造了亚马逊王国一样。让那些天神去死吧——凭什么必死的命运选择了我,我就要顺从地走向死亡?
    她伸出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按在那块黑色岩石上。
    王冠迸射出爆炸一样的光芒——瞬间,彻底的黑色变成了极致的光,灿烂的白色几乎令希亚失明。但她仍睁大了双眼——她要,她要亲眼目睹即将发生在她面前的一切。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阻挡她渴求力量的决心。
    巨石缓缓裂开了,在无尽的水中,破碎,然后转眼变成了粉末。
    黑石下的密穴里,是考特利秋女王当年留下的轻甲和弓箭——那是某一个丛林时代,血和暴力的巅峰象征。
    沉。
    青铜的弓身上纹刻着密密的咒语和图腾——久违了,封印了七千年的力量。
    希亚伸手捡起一支水晶般透明的长箭,随手在岩石上一划——如同一道闪电劈下,坚硬的玄武岩上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一股力量在她掌心跳跃,火热、充沛到无法驾驭。那力量顺着手臂直达心脏,心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复活——那是远古的洪荒,那是大河的咆哮,那是曾经改写过史诗的,战士的心。
    唔,还有最后一步……希亚微笑起来,轻轻闭上眼睛,嘴角的漩涡单纯如少女——她反持利箭,单膝跪下,用足以碎金裂石的箭镞沿着她光洁年轻的肌肤一寸寸划过,几乎可以感觉到心脏太过激烈的跳动。
    亚马逊人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希亚手里的利刃一寸一寸、虔诚地划过自己的右乳房。
    黑暗再一次降临,在无尽的黑色和一点微光里,希亚单独一人,完成了亚马逊女战士的祭礼。
    她一边轻快地念着止血的咒语,一边披上了昔日战神的盔甲——嗯,很合身。
    成千上亿生命的种子感受到了全过程——它们看不见,它们甚至还没有知觉,但战斗的杀气已经浸入了生命的本源——那个披着轻甲、背着长弓、手持冥王之杖,额佩女王之冠的人,将在今后的一段漫长岁月里,引领它们战斗,正如同古老的祖先们一样。
    “开门。”青铜弓箭的顶端轻轻碰了碰石门,大门轰然碎裂。
    急匆匆地大步迈出,在白石地面上踩出了一个又一个脚印。
    希亚吃了一惊,那不熟悉的、无法驾驭的力量令她倍感陌生——不公平啊不公平,同样是渴求力量,凭什么梅迪纳就可以轻灵飘逸,而她堂堂女王就要像怪兽一样,每走一步都地动山摇?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去思索了——无数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她身上。
    那些目光令希亚感觉自己的铠甲和武器加倍沉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挺直腰杆,让脸上的表情一再深沉甚至悲壮——无数的人在纷乱地来回奔跑,互相询问,小声议论——希亚有想要笑出声的感觉,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自己令她觉得做作,但几乎是在微笑的瞬间,冰冷的怒意就席卷了她的心头,微笑变成了一声冷笑。
    “嗤——”声音不大,但是威不可当,靠近她的公民们几乎都吃惊地停止了议论。安静像是洪流,一波一波地传染开,每个人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圣殿里鸦雀无声。
    “臣民们,安静。”
    臣民们?这种称呼根本就是侮辱。
    但是,正如同大多数习惯在自由言论状态下生活的人们一样,在突如其来的强权下,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沉默,还没等她们意识到这一点并感到羞愧,希亚已经尽可能简短地开了口:“臣民们,我已经说过多次,入侵者就在外面,他们的力量与日俱增。天神已经死了,特拉洛克陛下也已经死了,你们别无选择——敌人就在不远处,祖先就在你们的血液里,你们的武器在仓库,你们的女王在这里。”
    匆匆赶来的三大###几乎恰逢其时地目睹了这一幕。
    这一幕未免太震撼了,年轻的女王好像是从历史书的封面上走下来的一样,铠甲和弓箭上犹自沾染着血迹,不可一世地站在万人中央——兰戈、星云和苏歌拉娜彼此对望一眼,她们需要尽快做出抉择。
    “引导者苏歌拉娜。”希亚示意。
    “陛下。”苏歌拉娜上前。
    “引导者,你的使命是什么?”
    “告知人们智慧,指引公民们前进的方向,陛下。”
    “那么,告诉我,如今人们需要的智慧是什么?臣民们前进的方向又在哪里?”
    “陛下……”苏歌拉娜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希亚安静而不容置疑地开口:“你并不知道前进的方向,是不是?那么好极了,告诉我们的臣民,她们面临的一切;告诉她们,此前的生活已经再也不可能回来,无须对此妄想;顺便告诉她们,地面上的梅迪纳在做些什么,以及准备在将来做些什么。引导者,三天的时间够了吗?”
    苏歌拉娜皱皱眉头:“陛下……”
    希亚打断她:“我问你,三天的时间,够不够?”
    苏歌拉娜吸了口气:“绰绰有余,陛下,可是……”
    希亚说:“没什么好可是的。所谓自由,总要在知道真相的基础上才能进行。去吧引导者,尽你的使命。兰戈首领——”
    兰戈微微有了一丝不快。
    希亚说:“你手下有多少战士?”
    兰戈说:“八千,陛下。”
    “她们可以抵挡多少亡灵的进攻?”
    “我想,以一敌二不成问题。”
    “很成问题。梅迪纳在极速扩展他的力量,亡灵的单兵作战能力今非昔比,而我们的战士还在做无聊的口号训练。首领,我们需要对抗十万亡灵的战士,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希亚直视兰戈,目中有迫人的压力,“首领,你是知道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知道的,是不是?”
    兰戈叹气道:“好吧陛下,也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必会给你答复。”
    希亚满意地点头道:“散去吧。三天内不要乱动,我们会有些新的举措,尽快通知大家。”
    这样的措辞,对她来说还是太温存了,但是对于亚马逊公民来说,却已经强悍得超过了忍耐的限度。
    “三位,请跟我来。”希亚下巴一点,自顾自向王宫走去。
    王宫里灯火通明,夜明珠的光芒点亮了半个王国。
    苏歌拉娜率先发难:“陛下,您认为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现在所有的公民都在讨论您地位的合法性,我们几个的力量不足以控制局势……”
    希亚微笑道:“我知道。”
    兰戈几乎要指着希亚的鼻子:“你知道?你以为穿上一身铠甲就是考特利秋女王?希亚,你太天真了——三天后,我看你怎么收场。”
    希亚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三位就是要这样看我的笑话?”
    兰戈顿了顿:“我以为,我们三个已经在尽力为你挽回颜面了。可是,三天后……”
    希亚打断了她的话:“首领,没有三天后,我已经没有时间等待她们的醒悟了。”
    兰戈瞪着希亚——这少女的脸冷漠得让她恐惧。希亚早有预谋——从她踏入生之圣殿的刹那,她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兰戈猛然站起,又缓缓坐下。她左右看了看苏歌拉娜和星云,发现她们脸上有着一样的震惊。兰戈再一次跳起来,推开了王宫巨大的窗户——跑动声,喧嚣声,哭喊声,怒吼声……错杂的声音响成一片,卢巴安塔姆之门背后的战士们四下奔逐,逮捕着那些白日里言论最激烈的人。
    兰戈转身就要奔出,希亚却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首领,把你的印记交给我。”
    兰戈想要挥手甩开希亚,却发现这位女王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她的整个右肩和后背都几乎被捏碎了。兰戈压低了声音:“陛下——你要干什么?”
    希亚声音短促:“少啰唆,交给我——首领,你们坐在这里,她们已经当你们默认了我的做法。你无法阻止流血,最多让血少流一些。”
    “可耻!梅迪纳还没有杀过来,你就要开始屠杀自己的同胞了吗?”兰戈顺手捞过了倚在墙边的长矛。
    希亚笑了,这位首领在迫切关头的举动,终于证明了自己决定的合理——无论什么正义、自由、法律……最终都是要靠长矛来维持的。她侧身避开,缓缓地举起了冥王法杖:“兰戈首领,你决定以下犯上,和我动手了吗?”
    苏歌拉娜一把拉住了兰戈:“首领,你疯了,居然对抗女王的意思。”
    兰戈一怔,苏歌拉娜握紧她的手更加用力:“把首领印记交给陛下——兰戈,我们只是臣子,陛下既然说要尽可能少流血地解决问题,我们就应当执行。”
    兰戈缓缓地把目光转向星云祭司,祭司还是像从前一样,缓缓摇着头,似乎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对一切不满一样:“我老了……既然天神选择了希亚作为我们的女王,我相信她继承了神的旨意。”
    二比一,兰戈无力地垂下胳膊,缓缓举起右手,掌心幻起一个洁白的五芒星:“是的。”
    希亚伸手接过了五芒星印记,彬彬有礼地点头:“谢谢各位。王国平定之日,必定不会忘记各位在今日的鼎力相助。”
    她大步走了出去,威严的声音透过门窗,刺进三位巨头的耳朵:“还有多少叛乱者?一概逮捕!没错,轻举妄动的、私自###的、发表不正当演说的,一概逮捕,一概逮捕!不要让我在明日白昼之光亮起的时候还看到有骚乱——女战士们一起行动,快,要快!”
    兰戈转头低声怒吼:“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苏歌拉娜坐下,用一贯平稳而睿智的声音回答:“首领,你难道看不见女王流血的决心?相信我,如果你执意和她动手,她并不在乎除去我们三个。陛下已经不是过去的希亚了,她是个铁石心肠的独裁者——要么顺从,要么铲除。”
    兰戈愤然道:“你们怕死?”
    星云祭司摇头道:“兰戈,如果陛下的决定真的能够带领亚马逊人走出这个命运,我们为什么要抵抗呢?难道王国的维持比大家的生存更重要?”
    兰戈哑然失笑:“我明白了。”
    幼稚的并不是希亚,而是她。她现在开始相信希亚这次行动的成功可能了,其实每一个亚马逊人的内心都已经惶恐至极,求生的意志蠢蠢欲动,那层艺术和自由的外衣被长矛轻轻一挑,就足以破灭。
    而且,这或者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一万人的卢巴安塔姆亲卫队就足以控制局势,那只能说明亚马逊人的战斗力已经低落到了怎样的地步。或许,这样一位女王走出来统领大局,并不是什么坏事。
    黑夜和白昼在巨大水晶的反光之中流转。
    希亚的预测并没有错,几乎所有亚马逊人的团体都在讨论三天后该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暴政”,千年来的惯性令她们过于相信舆论的力量。
    “陛下,一共逮捕了一万七千人,或者是一万八——大致在这两个数字之间。”卢巴安塔姆之门后的首领,或者说,是希亚的亲卫队长,这样汇报着,她并不精于数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这个问题希亚已经想了太久——“把那些坚决要求自由的人……送去你们待过的地方吧。我想,她们需要时间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
    “卢巴安塔姆之门?陛下,那后面还有亡灵存在。”
    “我知道,给她们武器,让她们——自由地——战斗去吧。”
    希亚顿了顿,大声宣布:“从今以后,这将成为规则——跟随我的,我保护她们;反对我的,让她们自己争取生存权。石门后的亡灵并不会比梅迪纳的队伍可怕。亚马逊王国,不需要流血解决问题。”
    “是……陛下。”
    或者,给她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权利?希亚想想,但终于猛地挥手道:“算了,执行。”
    白昼之光普照亚马逊王国,亚马逊大剧院显得前所未有的宏伟阔大。水晶奇妙地折射成光,映在每一个人的脸庞上。她们的神色惊恐,大脑空白,只有瞳孔在麻木地记载这场史无前例的处决。
    希亚站在一棵高大的红宝石赛波花树下,默默地看着,看着一万七千名同胞在自己的命令下被驱逐进亡魂盘踞的卢巴安塔姆之门。
    尖叫,哭泣,谩骂,诅咒……无数声音如同洪水,却不能淹没她脚下的高地。
    希亚死了,早就死了,活在铠甲里的,是一个钢铁般的意志。
    她已经决定背负这场杀戮的罪名。
    哦,不是,这不是第一场杀戮。希亚记起了许久前,她伏在祭台里听见的那一轮很久之前的屠杀——考特利秋女王一手镇压了无数渴望阳光、不肯沉入地底的子民,血流成河。那时候,亚马逊人的鲜血还是红色的吧?还有那个小小的、可爱的、与自己同名的希亚公主……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孩子在七千年前愤怒的声音——“我不去!妈妈,我们做人不好吗?”那声音被母亲的铁腕生生扼碎了。考特利秋女王当年应该也有过犹豫和不安吧?但是希亚今天终于明白了她的处境,在她们这样的位置,不能退后,不允许退后。
    王国的公民开始沸腾了,她们无法忍受这一幕,有人高叫起来——
    “推翻暴君,救回我们的姐妹!”
    “我们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她要带我们回到地面,不!我们不去!”
    ……
    七千年前和七千年后的声音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女王,让我走!我不愿意做不死不活的怪物!”
    “不,我们要留在自己的家园,我们是自由的公民!”
    “我们是人!我们活在阳光之下,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
    “我们不是人!我们是骄傲的精灵!”
    ……
    如果这一刻,天地崩溃,宇宙陨灭,那该是如何的幸福呢?但天地不会变化,时间依旧默默流淌,地面上的入侵者并不会因为她们群情沸腾而稍微停止步伐。
    希亚握紧弓——这永恒的镇定的冰冷的武器呵——她缓缓举起弓,搭上箭,一寸一寸地瞄准了领头挥拳的女人的胸膛——希亚认得她,那是劳动工会的主席安东妮娅,很小的时候,希亚以收到她的劳动邀请函为最大的荣誉。
    “再见。”希亚松手,箭飞了出去。
    考特利秋的弓箭是黄金时代的神器,安东妮娅可怜的身躯立刻被贯穿,被巨大的惯性带着飞起,笔直地撞上一块岩石。水晶般透明的长箭有着可怕的坚硬度,几乎毫不费力地洞穿了岩石,只留下箭羽。血从安东妮娅的五官、伤口以及任何地方涌了出来。这骇人的一幕让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希亚招手,箭飞回来。
    “还有谁?”她安静发问,声音依稀带着少女时代的甜美。
    没有人回答,亚马逊人有着漫长得看不到头的生命,但几乎没有人见识过赤裸裸的死亡和屠杀。
    希亚安静地宣布:“即使想要推翻我,你们也一样需要获得力量。住嘴吧,不要试图改变你们无力改变的事情。”
    亲卫队趁机关闭了卢巴安塔姆之门,将绝望摒绝在视线范围之外。
    “三位###。”不知何时,三名###已经走到了希亚面前。
    希亚继续命令:“引导者,告诉她们王国真正的历史,还有外面确切的情况,我不想看见乱七八糟的臣民。首领,你的印记,还给你——你继续负责战士们的训练和新战士的入伍。”
    兰戈没有想到希亚还会将兵权交还给她。
    希亚立即转头对星云祭司说:“从今天开始,人数平衡取消,王国鼓励生育。祭司,你去生之圣殿唤醒那些生命种子吧……我们需要补充新生的力量。五岁以上的孩子,交给我亲自训练。”
    她抬起头,缓缓扫视人群:“我们有时间——十年,或者二十年——我需要一个新的亚马逊王国,足以抵抗一切战斗!在这期间,请大家学会服从。”
    一个人,因为自己顽强的意志,最终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这是不是最可笑的悲哀?
    索利芒斯……再见面的时候,我就成为丛林里的掠食者了吧?
    希亚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弯下腰去。念及月光大会的刹那,她腹中一阵剧痛。
    离她最近的兰戈未及思索地扶住了她,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恶狠狠交撞——
    这不是你的机会!
    我仅仅出于关心!
    但两个人还是一起微笑起来。
    兰戈恭敬有礼地发问:“陛下,怎么了?”
    希亚镇定地回应:“没什么——一不小心,似乎生产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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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17 新生
     斐迪南不认得它,但是在古老的东方,在一个叫做“明”的国度,那里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的人们代代相传,都以这种圣兽为民族的守护神,为自己的祖先。
    暴雨,天塌地陷一样的暴雨,雨林中的雨来得总是快的,但是这样的下法还是少见,不要说什么雨点雨帘,简直就是天上的洪水挟裹着霹雳降临人间,混黄的水幕裹在浓烈的藤蔓上,大块的黄,大块的绿,大块暗红明紫的闪电,定格在浑沌了的天与地之间。
    斐帝南的金发被暴雨冲得向后流淌,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还有一双虽然微微眯起,但是依旧安静的眼睛。
    他回头,声音在那样的喧嚣里显得孤独:“红?”
    雨太大,好像有了重量,红的身子在摇晃,她试图跟上斐帝南的步伐,但是脚下小水涡中的淤泥也不知有多深,一步踩下,扶着树干才能努力拔出脚来,她脚下猛地一陷,惊叫一声,不假思索一把拉住了斐帝南的手——那是落叶形成的一个腐池,仅仅陷到大腿,就停下了。
    斐帝南回过头,东方少女的脸庞没有一丝恐惧,有的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狡黠的喜悦,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女孩子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已经很久了。
    握惯了炽天使之剑,此刻只觉得红的手瘦小的几乎可以一搓便成为齑粉。斐帝南微笑,俯下身子,要拉红出来。
    红伸出双手,那是一个类似于“抱抱”的动作,孩子般的无赖。
    斐帝南双手托在她腋下,轻轻一拔,拉了出来,他的手触着她瘦削的肩骨,一阵叹息。
    红沉默了片刻,稍纵即逝的调皮消失了,她的双手安静地打出手势——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斐帝南摇摇头:“他那样的人……塞壬说过和他没有关系,他怎么肯违拗自己,去顺从一个女人?”
    红看着他,斐帝南觉得这个少女安静的像一滴水,无论落在眼里还是落在心里,都舒服熨贴,他几乎不用看红的手势就明白她要说的话,向下解释——“但是我知道他在乎的,不然……他怎么肯约束那群魔鬼不去骚扰活人的村子?也许他在乎的只是他的孩子,呃,谁说得准呢?但是不管怎么说,塞壬今天生产,我总是要过来一趟才好呢。”
    红笑了,鼻子微微有点翘,这个男人还是不明白人心——梅迪纳一定恨透了他,没有人喜欢自己女人生产的时候有另一个男人守在外面,多好的朋友也不行。
    红比划——我和你打赌,他一定会跟来,你信不信?
    斐帝南点头:“我信的,小巫师,你无所不知,我怎么敢和你打赌?”
    红的眼光骤然黯淡了下去,就好像那个会笑会顽皮的小小人儿一下子缩回了内心,她又变成那个通灵的哑巴孤女,默默、默默、沉默。
    又是一个光球一般的霹雳——水在慢慢上涨,这里离亚马逊河已经有段距离,但是这样的大雨再持续下去,这一带迟早会变成河道。
    红的手忽然弹跳起来——不对,这雨下得不对劲!
    斐帝南也反应过来,这样的大雷雨应该不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他抬头看天,漆黑得山峰一样的乌云,雪亮的电在里面纵横,一寸寸压下来,看上去雨林最高的乔木几乎被压弯。
    有人……在较量……红用力伸直双臂,在他面前打出手势。
    斐帝南对于冥灵界的力量本来已经非常熟悉,红一点醒,他立刻明白过来——有两股力量分别从两个方向要推走那块雨云,但是旗鼓相当,只把天上那块倒霉的云挤得翻来覆去,左右为难。
    一股力量是梅迪纳的,这不用置疑,可是另外一个是谁?谁居然拥有足以和梅迪纳抗衡的灵力?这个世界真的越来越乱了。
    红手语——听我说,斐帝南,他们双方似乎都只是想要把云推走而已,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停手了,两边都已经使出全部力气,除非双方一起收回力量,不然一定有一方会遭到重大损伤。但我不明白,梅迪纳不敢露面可以理解,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也要推走那块云,为什么也不愿意正面飞上天,那至少省力得多。
    斐帝南握紧剑——“这我不关心,但是他们谁也不肯相信谁,怎么可能一起停手?红,我试试把那块云劈碎了吧?”
    红点点头——那倒也是个办法,不然的话恐怕马上就有洪水——她忽然用嘶哑恐怖的声音喊:“等一等!”
    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手语的速度慢了太多,斐帝南已经抽出剑来,全力向半空劈去。
    红似乎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
    炽天使之剑喷发出巨大的力量,闪电围绕着雪白的剑光飞舞盘旋,剑光笔直地划过层,啪,乌黑的云层中心出现了一个炽烈的白点,旋转,飞舞,然后夸察一声崩裂——两股力量互相一碰,双方同时收回了推动力。斐帝南想,很简单啊。
    可是,可是……炽天使之剑的力量根本没有收回,乌云四散,背后晴朗的天空和阳光忽然出现,又瞬间被黑色吞没,不知哪里来的飓风几乎卷起所有云雾,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可怕的倒旋,飓风肆虐,肆虐得不知从哪里吹来像哪里吹去,巨木像小草一样弯曲,雨林被疯狂地蹂躏着。
    似乎是什么力量在召唤,在挣扎,在苏醒——
    远处,一道龙卷风慢慢移动过来。
    炽天使之剑简直不可驾驭,斐帝南已经明白了,是龙珠,那颗龙珠在颠覆这个天地。
    远处龙卷风也奇怪的要命,和天上的云层一样,居然也是倒过来的一个旋,双旋的尾部慢慢靠近——真的是暴雨了,洪水直接从天上倒下,在地面的水涡里砸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柱。
    红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靠近斐帝南以避免被过大的“雨水”砸倒,她的手依然稳定——那道水,你看见了吗?它从海上来。
    海?海离这里还远着呢……大约是一个月跋涉的路程啊!
    斐帝南几乎在用双手把持着那把剑,低头,狂叫——“这是什么啊!”
    红说,她张开嘴,用来自故乡的单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是龙,是我们东方的巨龙。”
    龙?斐帝南松了口气,嗯,龙他是知道的,梅迪纳闲来无聊也召唤过一两头,不就是那种张着蝙蝠一样的翅膀,屁股和尾巴比头还大的邪恶生灵吗?偶尔喷点小火,也自以为是了不起——有他,梅迪纳和一个不弱于梅迪纳的人在,一两只小破龙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他立即就惊呆了,他看见了生命中从没有见过的,伟大生灵。
    天上的水和海里的水相连的刹那,世界回归到了初始的状态,一片洪荒。乌云和飓风一起停下了——不是消散,而是被一种伟大力量暂停住了,扭曲的树木,挣扎的野兽,哭喊的亡灵——所有一切都定格在那一个瞬间。
    斐帝南定格在双手高举炽天使之剑,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瞬间。
    红定格在双膝要跪倒,无限欣喜地举手望着苍天的瞬间,她的黑发正穿过一层薄薄透明的水幕,在水幕正中穿过一个小小的漩涡。
    天空中,一条巨大的金色的龙,缓缓展开伟岸的身躯,斐帝南不认得它,但是在古老的东方,一个叫做“明”的国度,那里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的人们故老相传,都以这种圣兽为民族的守护神,为自己的祖先。
    整个宇宙似乎都已安静,巨龙的身躯藏在无边天幕里,巨大的龙首缓缓垂下,似乎在打量炽天使之剑上的那颗龙珠,它的头颅如此巨大,两条长长的龙须反射着五彩霞光。
    如果可以行动,如果可以见到梅迪纳,斐帝南真的很想问他,此时此刻,可曾感到一丝敬畏?
    那不是力量,只是令所有力量退缩的存在,安详,蕴藉,博大,深沉,悲悯。
    只是在龙须接触地面的一瞬,巨龙似乎才明白过来自己不应属于这里,又缓缓缩了回去。
    它打开的云幕中,温暖明亮的阳光洒了下来,水幕映得七彩缤纷,整个雨林似乎都被各式各样的光芒笼罩着。
    巨龙带着乌云的漩涡远去,一条七彩的长虹,从不知何处的远方跨过雨林,迈向遥远的幸福。
    时空恢复运转,红是第一个恢复了语言能力的,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双膝已经跪倒:“请……停留一下吧!”
    紧接着是斐帝南,他立即意识到红即将被水淹死,一把把她拉了起来,但是自己也被那占据了三分之一天穹的彩虹所震撼,也被雨林里无数光芒的闪烁所折服,他右手无力地垂下,左手轻轻抱住红的肩膀,“那是……你们的守护神吗?”
    红的目光依旧痴迷地跟随着巨龙离去的方向,她声音沙哑口齿不清,但是听起来有一种虔诚的迷离:“是的……是的……传说中,我们的龙将沉睡七百年,啊,我居然能看见它……”
    “小心!”斐帝南一把拉住她,彩虹已经消失了,不远处亚马逊河开始发威,洪水席卷了这块土地。
    那美好短暂的如同幻觉。
    斐帝南惊叫——“糟了,塞壬!”
    他拔足向着塞壬藏身的一处树上窝棚奔去。
    几乎与此同时,梅迪纳如一道闪电,也从不知什么鬼地方奔来。
    哪里还有树?无数低矮树木已经被淹没在河水中,
    梅迪纳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脸色难看,戾气暴涨,先是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手“翻云覆雨”,然后天上又跑来一只奇怪大蛇,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最要命的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老婆孩子居然丢了!
    “你给我出来!”梅迪纳劈手打过一个黑色火球,向着某一处:“一定是你!”
    火球被一团绿色的雾气笼罩,缓缓消失,无奈的一声长叹:“梅迪纳,我不想和你过不去。”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完美纯粹的精灵族,洪水在他脚下平缓地吐着浪花,一下一下舔上他肌肉结实完美的小腿。
    梅迪纳和斐帝南对视一眼:“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并不奇怪,人家是雨林的主人,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但是,他他他怎么会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这个世界真浮燥啊,那个需要长期艰苦努力才能获得小小成就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索利芒斯挠挠头:“抱歉,我不知道是你……不过即使知道是你,我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梅迪纳哼了一声:“那是我的儿子!那是瓦尔德兹家的人!索利芒斯,你以为我怕你?”
    斐帝南忍无可忍:“梅迪纳,你今天失态了——索利芒斯,请你帮助我们寻找塞壬,我保证这个家伙会心存感激。”
    红忽然“啊”了一声,单手一指——
    一条雪白的鲟鱼破浪而来,鱼背上,希亚身披轻甲,头戴王冠而来——她的怀里,正抱着满身鲜血的塞壬。
    希亚和梅迪纳本来都是满脸焦虑,但是一看见对方,就立即变了,几乎同时抬起手,下意识地准备动手。两个人心里几乎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今天在这里解决了对方,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们互相打量,计算着彼此的距离和攻击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双方似乎很快都意识到对方的戒备,一起稍稍松懈。
    斐帝南摇了摇头,苦笑,几乎与此同时,他看见了索利芒斯脸上的绝望——这绝望斐帝南也有过,看着自己热爱的女人忽然陌生,近在咫尺,但是似乎隔了整个大西洋。
    只有红,努力叫:“你、你们……都在、干什么?那个、女人不是刚刚生过孩子?”
    如梦初醒,所有的目光这才汇聚到了塞壬身上,她还是那么美丽,几乎没有什么遭遇可以影响到她的容貌,只是她微带嘲讽的笑着,脸上颇有悲哀。
    “希亚女王……谢谢。”塞壬淡淡说。
    希亚微笑:“你早就不是亚马逊人了,塞壬,你不必称我女王,梅迪纳,这是你的女人和孩子,你不接过去吗?”
    梅迪纳迎了上去,斐帝南忽然一惊——希亚在冷笑,梅迪纳在微笑——塞壬和婴儿,无论在谁手里都是累赘,有人会趁机下手么?
    索利芒斯几乎也是同时想到这一点,冲到两个人中间:“我来转交吧,希亚女王陛下,梅迪纳冥王陛下——今天,不适合杀戮。”
    塞壬怀里的孩子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肯啼哭,睁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看着这些围拢上来的,紧张兮兮的大人们。
    希亚依旧冷笑着——哈哈,多有意思!索利芒斯,你真的看透了我——救下塞壬,就是为了杀死梅迪纳吗?
    梅迪纳推开索利芒斯,双手抱过了塞壬,他微笑,低头对着塞壬说,“我的女人,我的儿子,还不用别人转交。”
    他低头,在塞壬嘲讽的唇上速速吻了一记:“辛苦了,宝贝,我带你走。”
    塞壬努力挣扎着推开他:“梅迪纳,这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儿子……我不会让她同你这样的人一起长大。”她几乎要跌进水里:“各位,谢谢你们,希亚,索利芒斯,咱们的交情早就可以勾销了,从今以后,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红走了上去,拉住她的手,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塞壬的眼睛慢慢睁大,慢慢平和。
    这个女孩有着非同小可的本领,好像无论和谁轻轻说上几句,都能令人回心转意。
    塞壬回头:“梅迪纳,我想为着孩子向你要一样礼物。”
    梅迪纳:“你说。”
    塞壬低头:“我想……梅迪纳,如果你认她做你的女儿,请你,给她一个和平的童年。”
    梅迪纳立即明白了塞壬的意思,那个孩子正在看着他,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睁大眼睛,好像这世界不能让她装作视而不见——她的眼睛和梅迪纳是那么的相似,那是瓦尔德兹家特有的深邃的蓝色,但是纯澈不染一丝杂质。
    斐帝南用拳头砸了砸他的肩膀:“你们兄妹三个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梅迪纳……”
    梅迪纳甩头不理他,但心里似乎确实有什么地方被打动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希亚,十年,你看呢?”
    希亚点头:“我没有意见。”
    她当然没有意见,亚马逊刚刚政变,并没有任何能力走出地下宫殿,进行战斗。
    塞壬笑起来:“陛下,我也想向你讨一样礼物。”
    希亚说:“我已经同意了,塞壬。”
    塞壬摇摇头:“按照亚马逊的风俗,这孩子如果能得到女王的命名,一生都会很幸福,陛下,她总算和亚马逊有点关系,不是吗?”
    希亚微微笑了起来,呵,塞壬,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要你出来,并没有恶意的。她想了想:“希阿拉。”
    塞壬垂下头,吻了吻她柔嫩的小女儿,“希阿拉,祝你幸福。”
    那孩子好像明白什么似的,哇哇大哭起来——毕竟父母都不是寻常人,这孩子身体很好,哭声撩亮健康,充满生命的喜悦。
    希亚也微笑了,她笑得微微有些悲哀:“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看看她,希亚伸出手,一点绿色的光芒被包裹在一圈水泡似的光晕里,缓缓向索利芒斯飞去。
    梅迪纳和斐帝南面面相觑,塞壬和索利芒斯却大吃一惊——那是……精灵族的生命种子。
    希亚看着索利芒斯接过种子,不知所措,她整理了一下背后的弓箭,“再见,梅迪纳,十年后不知哪里是我们的战场;塞壬,索利芒斯,再会——不,如果可以,我希望是永别,我同你们,同那小孩子,最好再不要见面了。”
    脚下的踏雪和她心灵相通,转过头,向着亚马逊河游去。
    天边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道彩虹,没有刚才那么绚烂,只是远远挂在洪水上空,像是一道通向天国的拱门。
    塞壬轻轻拍着孩子,唱起一首古老的童谣:
    小女儿,
    你这坐着彩虹降临人间的小女儿,
    让妈妈吻醒你的眼睛,
    看看你眼眸里的闪闪天堂,
    赛波花啊,红得像自由一样……
    她的歌声那么甜美,那么清脆,那么悠远,几乎每个人都停止下来,想起了一些温柔的令人微笑的往事,想起了一段生命里没有悲伤、没有绝望、没有挣扎的纯白岁月……
    微风吹着雨林,雨林沧桑唱和,那大自然的歌声和塞壬的歌声自然而然地和在一起,那么宁静。
    天地间,只有希亚的身影,向着彩虹之门奔去,黑发,水晶的王冠,青色的铠甲,一切如亘古不变的雕塑,只有脚下一点雪白,在惊涛骇浪中跳跃、跳跃……

    【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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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1,希阿拉和兰波儿
    生命是一件常常令人惊叹,但又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无数生命走过它的历程,静静地陨灭,从天上的星辰,到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粒尘埃,说不清谁在视线之内,谁又在思想之外。对于生命的悲哀来说,最无奈的,莫过于强求;但并没有任何一种生与死,可以顺其自然。
    伦理,感情,正义,这些太奢侈,一只美洲虎吞下一只卷尾猴,谁又能分得清,哪边是母亲,哪边是兄弟?这是一个本能的欲望尚且无法得到满足的时代,这是一个扩张渴望的时代,有人渴求每日的食物,有人试图凌驾于自然之上,也有人仰望苍穹,试图主宰这个世界。
    而充其量,不过是掠食者和食物的区别,无论如何的强者,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霍然顿悟——他从未有一刻,超越过那冥冥中的规则之外。
    对于另外一颗星辰上的冥思者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故事,并不能超越恒星的一明、一灭——更何况这颗星,本就是黑暗的,寂寞的,苍凉的。
    一个青年远远望着村落里的炊烟,盘膝坐了下来,他的长发遮住脸庞,但即便是背影,也清秀挺拔,如同神话中的美少年。当然,他离少年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了,但是眼角的沧桑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一个男人应有的英俊和奇异的美貌。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是人类的指尖,透明的指甲覆盖在粉红的指面上,不够有力,但生机勃勃,他叹了一口气,“嗨”。
    那是很安逸的叹息,从胸腔,自得地流出,流进风里,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尾音。
    他扶起七弦琴,轮指,拨出一个动听的,如同露珠滴在岩石上的清音。
    很久没有弹这个曲子了,那是关于月桂树下的爱情,是年轻的少男少女还不知生活的愁苦的岁月,琴声欢快,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纵情的节奏,似是肆意放纵着青春、欢谑和浅淡的悲哀;琴声舒缓,那是在清泉畔,雪白的花朵中,静美的器皿和高贵的服侍里,高贵的女郎和青年在享乐,歌唱,舞蹈,甜美地睡眠。
    不远处的岩石边,僵硬地躺着一具白骨,十指盖在深黑的眼眶上,好像要阻挡白日的阳光——他的食指指骨被细心钻上了几个小洞,风吹过,发出好听的高山风笛一样的低音。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这具白骨在名震一时的骷髅军团里有极高的衔位,但是现在它已经尽可能舒适地躺下——好像在铺满鲜花的公墓里那样——青年不曾回头,但是他们都知道,这音乐,白骨是“听”得见的。
    曲子弹完了,青年还是保持着持琴的姿势,呆呆的,木然望着远处——
    骷髅克察克察地站起来,走到青年身边:“你还在等那个歌者?”
    青年回过头,金发下露出一张精致纯美的脸庞,他缓缓微笑,笑容里有着令人迷醉的力量:“我希望她可以听见——我已经不期待她能走出来和我合奏了,但是卡卡,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听见——歌者塞壬。”
    只可惜无论他有怎样的渴望,这五年来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远远的,村落的入口处,灵力混杂着磷光拼写出几个大字,在所有的冥灵和白骨看来怵目惊心:非人类不得入内!——梅迪纳。
    骷髅卡卡摇了摇他的大脑袋:“西德,你还是不肯回去吗?”
    青年正是西德,他笑着摇摇头:“再不回去,永不回去。”
    他声线柔和,嗓音清澈,但是有难以言述的坚定和厌恶。
    这五年,他终于由吸血鬼西德变成了琴师西德,他在雨林间游荡,在大河谷游荡,在村落和部族之间穿梭,静静聆听着异域的声音,然后把一切融化在琴弦上,如有可能,他希望永生永世不再看见那个非人类聚居的魔鬼之城,那并非他的所居。
    “伊芮亚大婶,您确定?”山坡有对话传来。
    西德脸色忽然变了。
    一个慈祥苍老的声音传来:“姑娘,你放心,那个小伙子时常来这儿弹琴,我怎么会认错呢?我们村里的人都说,他的琴声,连精灵都能被蛊惑呢。”
    西德转身就要走,卡卡伸出手臂拦住他:“西德,见见她。”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红发的女郎站在西德身后,西德虽然看不见她,却感觉到了她呼吸中浓重的血腥气。
    “你就是为了那个女人离开我?”薇娅声音有些颤抖。
    西德不肯转过身,那个他用生命爱过的女子啊……他低声说:“放我走,薇娅。”
    薇娅只是大声喊叫:“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亲口告诉我,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好吧,即使她比我美貌,那又怎么样?你敢从梅迪纳手里抢过她吗?”
    西德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薇娅,我以为你明白我对音乐的热爱。”
    薇娅伸手抓住西德的肩头,长长的指甲抓破他的皮肤,陷入肉里:“哈,你拿这个敷衍我?西德!你如果有良心,请你看看我,我是为了谁来到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西德转过身子,他毫不退避——他看着薇娅,看着她血红的瞳仁,青色的皮肤,鲜艳的嘴唇,目光有怜爱,但也有厌恶——不是厌恶薇娅,而是曾经的自己。他说:“薇娅,如果你要我用死亡表达我的歉意,你可以立刻杀死我,我不在乎,但是,我不能回去,我不愿意再过那种狗一样的生活,我不愿意杀人、吸血、面孔猥琐……我不能再被迭戈控制,你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气从那种生活挣脱出来,没有人能再让我回去,你也不行,这和其他女人无关。”
    他弯腰,将七弦琴放在地上,缓缓站起来:“杀死我吧,这很容易,不是吗?”
    薇娅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世上没有那么伟大的爱情,她始终认定自己为了西德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但西德自己挣脱出去的时候,居然可以那么坚决地说不——不行薇娅,要么和我一起出来,要么杀死我,要么独自沉沦,但绝不回去,绝不!
    薇娅几乎在呜咽:“西德,吸血鬼的身份就那么让你厌恶吗?你不要忘了,这里每一个吸血鬼都是因为你的血才变成这样,只有你是纯血之子——想想斐帝南,他那么恨你,没有我两个哥哥,他一定会——”
    “够了!”西德脸色变得狰狞:“不要提那件事,薇娅,迭戈没有力量对抗斐帝南,而梅迪纳根本不会帮我,如果斐帝南五年前没有杀我,今天一样不会……而且我们最好立即结束对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个阴谋,我们两不亏欠!”
    他们声音越来越大,伊芮亚大婶慌慌张张:“行了,别吵,当心这儿的禁令。”
    西德冷冷看了这个大婶一眼:“伊芮亚大婶,最近生意还好?”
    那个看上去温柔又慈祥的亚格马马族老妇人……居然是近年来魔鬼城引路人的创始人和佼佼者,她致力于游说对生活绝望的土著居民和外来客放弃肉体加入魔鬼城,从中提取一定的分成——谁也不知道她得到的分成是什么。
    “哪里会好?”伊芮亚大婶摊开两手开始抱怨:“冥王陛下就在这里,禁令的范畴越来越大,只要吵到他的小公主,一概格杀,连灵魂都撕掉,唉。”她眼球一轮,枯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可是,西德,你为什么也不敢去看看呢?你现在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亡灵,你有资格走进去,塞壬就在那里,看看就走,说不定就想回来和薇娅姑娘团聚了。”
    西德开始犹豫——和塞壬合奏一曲,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野心。
    即使是梅迪纳……应该也不会太过难为他吧?
    他不在理会薇娅的连声叫喊,拾起琴向山坡另一侧走去。
    薇娅握紧拳头,盯着伊芮亚大婶:“你——我会杀了你!”
    伊芮亚摊开手,无奈的:“姑娘,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
    但是不管是伊芮亚还是薇娅或者卡卡,他们也都对梅迪纳的家庭生活保持极大的好奇,梅迪纳近年来行踪越来越神秘,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他。
    当年梅迪纳一手建起的白骨之城,已经变成了规模浩大的魔鬼城,五年间,斐帝南和梅迪纳并肩打了几场冥界的大战,几乎将亡灵力量横扫一空。因为五年前和亚马逊女王的盟约,真正的统一战争始终没有到来,可是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梅迪纳的计划与野心,他以地下王国为核心,安插了无数据点,当然,这些据点不可能离亚马逊王国太近,三年前一个胆大妄为的军团在亚马逊王国之上驻扎,几乎片刻间就神秘莫测地消失了,那样的战斗力即使是梅迪纳亲至也无法做到,一夜之间,希亚女王铁腕治军的名声传言开来,所有人都在议论,那是一个如何可怕的、冷血的、残酷的女人——如果魔鬼城没有动作,希亚也没有动作,但是魔鬼城一旦有风吹草动,亚马逊方面就会立即出动,一击致命——整个情报系统,在亚马逊这一块,是空白。
    与此同时,也有一大批精灵致力于和平的促成,他们理所当然的把重点放在梅迪纳的好朋友,魔鬼城的另一位执政者斐帝南身上。显而易见,这些年来由于斐帝南的存在,虐杀和侵略行为得到极大的改善,在两位首领之间有过几次大规模的冲突,但也多半以梅迪纳的退让告终。
    梅迪纳懂得退让和妥协……这实在令不少和平主义者大为高兴,谁说没有可能把传说里的十年和平继续延长呢?
    西德身为一个吸血鬼军团的叛逃者,也得到不少和平精灵的支援,他们把西德当作一个改邪归正的良好教材,试图吸引他加入组织,利用自己过去的关系和影响力做一些努力,但西德拒绝得非常干脆,他全部的心力,几乎都投入到手里的七弦琴上了。
    西德沿着山坡向下走,这里无疑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村落,赛波花如火绽放,青藤间挂着各式各样珠宝般的果实,炊烟从淡蓝色的石块间升起,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几件简单的衣裳平铺在草坪上,晚间收回,就有了太阳的芬芳。
    “让开呀——”一个黑影窜了上来,一头撞在西德怀里,像个劲力十足的小肉团,小肉团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拔腿飞奔。
    另一个人影追了过来,经过西德的时候,仅仅一顿,又追了过去。
    小肉团举起小手拍在树上,回头咯咯笑起来:“爸爸,我赢了。”
    西德诧异,那个人是梅迪纳吗?明明长得和梅迪纳一样,但是霸气全无,脸上带着村民常见的憨厚,小肉团努力勾着他的脖子:“爸爸,我赢了呢。”
    那是个美丽的小姑娘,洁白干净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肉乎乎的小胳膊死死勾在爸爸的脖子上,脑袋一会儿扭到左边,一会儿又扭到右边,嘴巴在爸爸的脖子两边拱来拱去:“嘻嘻,我赢了,爸爸跑得真慢——”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用力拍拍父亲的脑袋:“停,放我下来。”
    小姑娘跑到西德身边,微笑着点头:“你好,妈妈说撞到别人要道歉,我——”
    她又一次被拎了起来,梅迪纳伸手把女儿抗上肩头,盯着西德,压低声音:“你?”
    小姑娘很是不平被老爸强行转到后面,努力爬啊爬得从另一侧伸出脑袋,西德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两道多么不同的目光,一边是天真的探询和问候,另一边却是——警告。
    梅迪纳拍了拍女儿:“回去找妈妈要奖励,宝贝儿。”
    小姑娘扭着身子:“不要……这个哥哥长得好看,我要他陪我玩。”
    梅迪纳蹲下来,陪着笑脸:“一会儿再和哥哥玩好不好?啊呀,爸爸脚疼,你叫妈妈来接爸爸,行不行呀?”
    小姑娘点点头,冲着西德甜甜笑:“我一会就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远了,速度远远超过普通的五岁孩子。
    西德不知怎么开口:“嘿……你女儿?真可爱。”
    梅迪纳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滚出去。”
    他的眼睛一直追着女儿的背影,声音却毫不留情:“我不想知道你来干什么?出去,马上,不然我会教你怎么出去。”
    西德叹了口气,他没有奢望能和梅迪纳对话,这个家伙有了女儿,性子还是那么阴冷。
    但是小女孩普通一下扑倒在地上,尖声叫了起来:“爸爸呀——”
    梅迪纳轻轻动了下肩膀,已经到了女儿身边,一边揉着她的膝盖,一边哄着孩子。西德微笑起来,嗯,他见过梅迪纳少年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对待薇娅的,这个人,始终找不到几个可以全心全意呵护的对象,一旦找到,难免有点宠爱。
    更何况这是他的女儿,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他肉体泯灭之后留在世界上的唯一血脉。
    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立即包裹住西德,杀伤力致命,似乎立即就要把他燃烧殆尽,西德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死也不敢走进山谷半步——梅迪纳对这里的保护几乎是病态的,只要有可能扰乱他女儿宁静的,一概杀无赦。
    可是小天使不安份的脑袋又一次扭过来:“叔叔,你会弹琴呀?”
    梅迪纳用目光警告西德,但是西德已经明白过来,这个小家伙的喜好是自己唯一活命的理由,他立即微笑:“是啊,叔叔弹琴可好听呢。”
    小家伙拉了拉爸爸的胳膊:“爸爸,我要听叔叔弹琴,我不要回家找妈妈——爸爸,我要嘛——”
    梅迪纳转过头,几乎是恼怒的:“弹琴,他妈的!”
    西德的琴声立即响了起来,这是一曲关于天鹅和清澈湖泊的歌谣,高音如同微风下的浪花一样欢笑,这是很讨孩子们喜欢的音乐。
    小姑娘一边听一边努力扯着爸爸的耳朵:“爸爸,你不认真听——”
    “认真认真。”梅迪纳努力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眼角冷厉的光从西德脸上闪过,他已经动了杀机,他痛恨这些在他面前玩小把戏的人,好吧,这曲子听完了,西德,你生命的终点也就到了。
    “西德?”远处,一个惊诧的声音响了起来。
    塞壬,是塞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迪纳居然一脸痴迷状在听西德弹琴!
    但她立即就明白过来。
    她大步走了过来,挽起梅迪纳的胳膊:“梅迪纳,晚饭做好了,我们回家吧。”
    西德感激得望了她一眼,但是梅迪纳抽出胳膊,“你来的正好,抱希阿拉回去,我马上就到。”
    塞壬回看了西德一眼:“可是……”
    梅迪纳冷冷说:“没有可是。”
    他的声音不容反驳,塞壬低了低头,好吧,是西德自寻死路……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喜欢这些人的造访。她抱起女儿,向一边走。
    小姑娘却不干了,蹬着腿:“我不回去,我说了不回去,我要弹琴弹琴弹琴!”
    塞壬微笑着:“可是宝贝,爸爸他——”
    小姑娘蹬起眼睛:“没有可是。”
    塞壬要怒了,真不愧是梅迪纳的女儿。
    “爸爸……”小姑娘不满:“爸爸……我要哥哥回家嘛。”
    梅迪纳无语。
    小姑娘继续哭:
    “我要哥哥回家……”
    “我要哥哥陪我玩……”
    “我要哥哥弹琴……”
    “我要要要要要……”
    梅迪纳投降了,唔,算了,这孩子一直没人陪她玩,怪寂寞的,西德就西德吧,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梅迪纳回头冷冷说:“起来!回家陪我女儿玩。”他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是不是变化得老了一点?西德那小子凭什么就“哥哥”起来了?
    小姑娘不哭了,西德看着她的眼睛,明澈,湖水般湛蓝,有微微一丝狡黠和得意。
    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她看得出父亲对这个人的敌意,而且她朦朦胧胧的知道,如果不大哭大叫,这个好看的哥哥很快就会像原先一些忽然出现的客人一样消失掉,再也不回来。
    她满足地笑,多么幸福,只要大声说“我要”,哪怕真的要摘下天上的星星,她的父亲都会为她办到呢。
    西德跟着梅迪纳一家三口向前走去,他不确定梅迪纳是不是真的要放过自己——虽然他千真万确只是想和塞壬切磋一下音乐上的技巧,但是你看,这个世界往往不相信一个人的本心。
    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脚——西德低头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从土里钻出来,小声说:“喂喂,你疯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西德继续向前走,小男孩似乎打定主意跟着他,也在土里钻了一段:“他会吃人呢,你趁早走吧。”
    西德不理他,吃人,切,别说吃人了,梅迪纳连神都照吃不误,那时候这小家伙还没出生呢。
    小男孩特别热心:“你是不是走不了啦?我救你吧。”
    西德忍不住低头:“我的事不用你管。”
    小男孩来兴趣了:“我不管谁管?”口气真大。
    梅迪纳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他回头,严厉的:“小家伙,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不要到这里来?”
    小男孩眨眨眼:“我没有父亲。”
    哦,忘记了,树族精灵是不讲血亲的,梅迪纳说:“索利芒斯总教过你?”
    小男孩得意大笑:“大人都说,听话是人类的劣根性,嘿嘿,我不怕你。”
    希阿拉从爸爸肩膀上跳下来,太好玩了,她一跳一跳地想要从土里抓住小男孩,但是小男孩速度太快,两个孩子你追我赶,围着三个大人转起圈子。
    “够了。”梅迪纳决定重塑一下自己在下一代心目中的地位,他低头:“小伙子,回去跟你父亲——不,跟索利芒斯说,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放过你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他挥了挥手,泥土顿时变得像铁一样坚硬,让那个小孩子哭着找路回家吧,他不该这么多管闲事。
    西德无语叹息,他已经隐隐从梅迪纳的话锋里听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这位冥王实在不是好人,小男孩回家之后,有索利芒斯头疼的——他发誓,索利芒斯绝对没有告诉这个孩子有关他母亲的事情。
    “到家了”,塞壬微笑起来。
    梅迪纳和塞壬的眼睛里,都有了种无比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温暖,一种放松,也是一种默契。这是每一个孩子梦里的房子,很大,杂乱无章,石头的大厅,巨木的阁楼,吊在树枝上的童话小屋,房间里的帐篷和喷泉——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小女孩咿咿呀呀地说,爸爸我要,然后,她的梦想就立即实现了。
    梅迪纳不是一个喜欢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他渴望为自己爱的人打造天堂,更要命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塞壬抓不住他骄傲的心,但显然这个孩子做到了。
    梅迪纳言简意赅:“你想弹琴就赶快弹,弹完赶快走,西德•曼图亚先生。”
    冰冷的回忆连同曼图亚这个词一起涌进西德的脑海,呵,那个月桂树下的家族,那段岁月。
    他扶起琴:“歌者塞壬,我只想完成自己的承诺。”
    然后琴声就响起来了,那是每个人梦里听过的天赖之音,那么自然,似乎分不出低音与高音,听不出技法和停顿,只有淡淡的忧伤,安静流淌。
    亚马逊女儿
    你失去了永生的希望坐下来哭泣
    你用长矛当成你的风笛
    你穿过长发
    看着你所爱的人走近
    亚马逊女儿
    你赞美他苏铁一样虬健的身形
    你说我们阔别了无数世纪
    你拾起长矛微笑相迎
    吐出火热的芬芳的话语
    拥抱吧我爱的人
    用你即将杀死我的手臂
    塞壬的高音和琴声一起反复回旋,那是种令人惊讶的默契,他们了解彼此的情感,第一次合作就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就像古早之前的吟游诗人,将绝望的爱情和失落的信仰反复吟唱,彼此致以最高的敬意。
    “喂——”粗野的儿童的声音打断了这段合鸣:“快上来,我带你出去!”
    没等到西德反应过来,那个小男孩已经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离地面,小男孩驾驶着一辆绿色的云雾之车,风驰电掣地从他们头上闪过。
    塞壬惊叫一声冲上去拉住梅迪纳的手臂:“放过他们,看在希阿拉的份上——”她太了解她的丈夫,梅迪纳不可能容许一个人在他面前玩这样的花招,那孩子胆子太大了。
    梅迪纳没有动手,只是目光冷冷注视着云车——云车在半空中停顿了,西德的头发痛得要死,眼泪都流了下来,那孩子一手驾驶着飞车,一手努力把他向上提,但是手忙脚乱,几乎把车子弄翻。
    “希阿拉,爸爸陪你玩个游戏好不好?”梅迪纳柔声对女儿说。
    小女孩拼命点头,啊,太有趣了。
    梅迪纳继续看着云车,一道闪电在车子四周划过——云凝聚的车子居然慢慢下起雨来,男孩大声叫着,很快他的脚露在半空,然后是腰,梅迪纳目光露出一丝狠意,呵,不要仗着年纪小冒犯强者。
    “爸爸,他们要摔下来了,会痛的!”希阿拉拽了拽梅迪纳的胳膊。
    梅迪纳叹口气,收住即将要迸发的一道闪电——小男孩和西德一起摔在地上,小男孩眼里含着泪水,但是坚决不肯落下:“你弄坏了我的车子——”
    这种云车是森林之王特有的精灵族宝物,想必耗费了索利芒斯若干心血吧。
    “呸呸!”小男孩跺着脚吐着口水:“你这混蛋。”
    梅迪纳笑了,呵,他没有办法和这个年龄的男孩交流,他挥挥手:“带着你的大朋友回去,问候你的父亲,说梅迪纳问他好。”
    小男孩叉着腰:“你也回去问候你的父亲吧,就说兰波儿问他好!”
    梅迪纳厌烦起来,索利芒斯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啊……他不能保证继续说下去,会不会不小心弄死这小东西——梅迪纳挥了挥手,剩下的一小半云车被风卷起,挟着小男孩和西德,向远处飞去。
    “当啷”一声,西德的七弦琴掉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嗯?”梅迪纳伸手从琴盒里捡起一块小小的黑色水晶。
    塞壬跟了过来,“这是?”
    梅迪纳坐下,回头搂过女儿:“希阿拉,爸爸出去几天,好好听妈妈话。”
    希阿拉不满:“兰波儿说,听话是人类的劣根性。”
    梅迪纳哈哈笑了起来,孩子总是自己的亲,那小鬼胡扯的时候只想扇他个耳光,怎么什么话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可爱了呢?
    他亲了女儿一下,回头:“塞壬,我必须用点手段把这里封印起来,你看见了,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
    塞壬坚决摇头:“不行。”
    梅迪纳皱眉:“为什么你这么固执?不是你问我要希阿拉快乐的童年?”
    塞壬还是摇头:“梅迪纳,我不想我的女儿重蹈我们的覆辙,藏起来是没有用的,到了真相揭开的一天她会受不了,她的单纯和快乐会被耻笑——不要在她身上滥用你的灵力,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办?”
    梅迪纳淡淡冷笑。
    塞壬说:“哦,抱歉。”
    梅迪纳摸摸塞壬的面颊:“没什么可抱歉的,塞壬,你和我一样,只是爱自己的孩子而已……希阿拉是我女儿,我该给她的,一样都不会缺。”
    希阿拉正沮丧奇怪地盯着他。
    梅迪纳这才发现,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用力抽走了他屁股下的小木墩,但是很显然游戏效果不大令她满意。
    梅迪纳连忙跌在地上,啊哟啊哟地喊了起来。
    希阿拉抱着木墩气鼓鼓地走回房间:“一点也不好玩。”
    塞壬看着梅迪纳:“你看,你不能给她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梅迪纳,她长大了终会明白一切,求你,不要让她发现你是个嗜血的暴君。”
    梅迪纳站起来:“她不会发现的,那些多嘴生事的人全部消失,她自然不会发现。”
    他大步走了出去。
    塞壬绝望地跺脚:“亡灵就是亡灵,果然听不懂人话的啊!”
    呵,梅迪纳,你是个多么迟钝的男人啊……
    而与此同时,梅迪纳捏着黑水晶,一路按捺着自己想要杀戮的欲望……塞壬不认识这个东西,他可是认识的,这是亡灵术里很邪恶的一种,用活人眼里的精血练制成水晶,到水晶变色的时候,就可以在千里之外看见水晶周围的一切,几乎任何高明的法力都无法察觉。一对眼睛只能炼出粉红的水晶来,而这款的成色已经紫得发黑,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对眼睛。
    梅迪纳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他在乎自己的女儿——每每想到有人在偷看他的希阿拉,他的塞壬,梅迪纳就忍不住愤怒到发狂。
    如果……我给你和平,你不珍惜,那么我们不妨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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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2 魔鬼之城
    一旦识我,必要服从。
    ——冥王梅迪纳
    魔鬼之城上,梅迪纳的手迹历历在目。
    平心而论,他的字迹是属于比较难看的那一种,但是领导人的通病就是四处题词,似乎不如此不能显出他的威严。在三年前魔鬼城大致竣工的时候,梅迪纳试图在四面大门都提上词,被斐帝南耻笑为“狗占八泡矢”,如此,他才讪讪作罢。
    这是一座白骨城池,身为死亡世界的王者,梅迪纳长期以来是以之为骄傲的。
    但是今天,他怒气冲冲,大步向里走去,所过之处噤若寒蝉,连温度都猛然降了下来。
    梅迪纳转身,坐在正中的鹰骨王座之上,扣了扣扶手,下令:“把西德和红一起带来。”
    冥灵侍卫为难地躬身:“这……陛下……”
    梅迪纳脸色冰冷:“带来,斐帝南如果阻拦,告诉他是我的意思。等等……如果西德是和一个小孩子在一起,不要被那个小孩子看到行踪。”
    “是的,陛下。”侍卫微微躬身。
    梅迪纳稍微平缓了一下怒气……那个来自东方的女人已经让他忍无可忍,如果这一次查证属实,确实是那个女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那么,就算是斐帝南,也护不住她。
    “陛下,西德带到。”冥灵回话,梅迪纳的手下,办事效率一向一流。
    “还有一个呢?”梅迪纳问,冥灵犹豫地把眼光投向殿外。
    斐帝南按剑大步走入:“怎么了?好大的火气,什么事情惹到我们冥王大人?”他笑容明朗,左手挽着红——五年了,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为十八岁的成年女子,带着东方特有的雍容和神秘,安静微笑,一如初见之日。
    梅迪纳伸手把黑水晶掷了下来,看着西德:“说,琴是谁给你做的?”
    斐帝南不满:“梅迪纳,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迪纳不理会他:“东方红,你要躲在斐帝南身后到什么时候?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开出价钱,不要跟我玩这一套。”
    西德涨红了脸:“我的琴是自己做的,和这位女士无关。”
    “哦?那这个呢?”梅迪纳目示黑水晶。
    西德愤愤:“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这玩意儿。”
    梅迪纳吸了口气:“斐帝南,今天这小子到我家去了,找我的女人弹琴,我在他琴里发现了这个——我告诉你,如今懂这个法子的,只有我一个人,再有,就是你这位可怜无辜的东方小妹妹了。”他把目光转向红:“你是聪明人,直接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不想浪费时间逼供——姑娘,别说咬断舌头,就算你死在这儿,我一样能问出答案来。”
    有人回禀:“薇娅求见。”
    梅迪纳点头:“让她进来——斐帝南,坐下吧,我今天请你看一出好戏。”
    薇娅气喘吁吁地跑上:“陛下,水晶是我放的……我只是想看西德,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我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
    梅迪纳挑眉,斜眼看着红:“是这样?”
    红伸手——是的。
    梅迪纳猛然站起身子:“是的,是这样?红姑娘,这块黑水晶至少要五百个活人的眼睛才能炼成,你告诉仅仅是为了监视一个女人的情郎?”
    斐帝南护住红:“梅迪纳你吓到她了,红对你没有恶意。”
    梅迪纳冷笑:“斐帝南,听听你说的话,她的父亲她的族人死在我手里,你说她对我没有恶意?红,你站出来说话——你想要报仇我给你机会,不要再挑拨我的兄弟!”
    红急切地伸手,想要比划。
    梅迪纳一步迈下,伸手捏住她的下颔:“我没兴趣听你打哑迷——好吧小女巫,我帮你把舌头长出!”
    雪白的下巴在梅迪纳手中捏得发青,两排细碎的牙齿无力张开,涎水流了出来,梅迪纳伸手就去扯她的舌头。
    斐帝南伸手扣住他的肩膀,用力推开:“我也受够了——梅迪纳!”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你要动她,冲我来。”
    梅迪纳嘿嘿一声笑:“好极了斐帝南,我想和你比试比试,已经很久了——拔剑。”
    “对不起……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我发过誓,会保护她。”斐帝南“创”的一声拔出炽天使之剑:“梅迪纳,你确定我们要在这儿动手?”
    梅迪纳的指尖慢慢凝聚一团黑色,他回头下令:“杀了这个女人!”
    斐帝南一剑横胸:“谁敢?”
    部下们确实不敢,这些年来斐帝南和梅迪纳几乎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整体,即便他们现在翻脸,没准过一会还是好兄弟——即使说真的彻底反目成仇,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想要除去几条人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梅迪纳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斐帝南,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对于梅迪纳,斐帝南不是不感激的,这些年梅迪纳对他几乎没有隐瞒,梅迪纳所得到任何权力,都在第一时间分给自己一半,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远不止一半。梅迪纳做出的任何决定,斐帝南几乎都可以否决再议,而斐帝南的决定,梅迪纳无条件维持——对梅迪纳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他对一个人信任的极致。
    越来越多的人在殿外观望——有惊讶,有兴奋,有投机——斐帝南感觉到后背在发冷,在信奉绝对力量的城池,居然有两位统治者,这是大忌。
    犹豫的瞬间,梅迪纳指尖的黑色已经缠绕上了炽天使之剑。
    斐帝南胸口一阵闷热,力量居然被禁固在体内无法发出——梅迪纳在动手的瞬间已经想到了制胜的办法,斐帝南是凡人,他必须调动体内的力量,然后融合炽天使之剑的威力,再发出一击,这样一来发招的速度就比冥灵出身的梅迪纳慢了半拍,更何况他还在犹豫——炽天使之剑威力极大,如果想要兵不血刃地拿下斐帝南,只有让他根本来不及出手。
    斐帝南的眼睛,鼻孔,耳道……一起流出血来。
    好无情的人!他闭了闭眼睛。
    梅迪纳引而不发,看着红:“红,我等你的话呢,你忍心要他为你而死吗?”他回头怒吼:“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杀了她!”
    斐帝南猛力推动剑锋,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夹杂着细细的血块,他一把拉住红,依旧用惯有沉稳的语气喝斥:“谁敢!”
    他回头,惨笑:“陛下,你真正要除掉的人……是我吧?你可以杀了我,炽天使之剑你拿走——但是,这个女孩太苦命,你放了她,她对你没有威胁。”
    梅迪纳愣了一下,糟了,斐帝南一贯敏感,他果然想到最要命的地方去了。
    他愕然:“我不是有心下杀手……斐帝南……”
    斐帝南笑笑:“不怪你。”他横剑向胸口刺去。
    梅迪纳一把拉住剑锋,炽天使之剑从灵体穿过,痛得他浑身一颤,但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也握住剑锋:“住手斐帝南!我只是不想这个女人迷惑你。”
    斐帝南脸上的笑容既凄凉,又甜蜜——梅迪纳明白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斐帝南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
    “好兄弟,来,放下剑,放下。”梅迪纳苦笑:“行了行了,别这样看我,一切都过去了,好吧,以后管着点你的女人,我不会对她不利了——放下剑!你有完没完?”
    斐帝南缓缓放下剑——这是梅迪纳?他素来不是不择手段的吗?他横下心的事情,居然也有半途而废的时候?斐帝南望着梅迪纳,无论如何,这是对他王者尊严的极大挑衅,从今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冥王陛下的命令,有达不到的角落吧?
    梅迪纳一拳砸向斐帝南的肩膀,一股灵力传进他的身体,治疗他的内伤,“斐帝南,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不要让我发现有下次,你要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女儿。”
    无数目光在默默观看这一幕,斐帝南后退了半步,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回应了——他屈膝,跪下:“谢陛下成全。”
    “起来斐帝南。”梅迪纳伸手拉起他:“你在给我难堪?”
    斐帝南低声:“陛下!”
    梅迪纳奇怪:“起来起来,赖在地上干什么?”
    斐帝南声音更低:“梅迪纳……惩罚我。”
    梅迪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哈哈大笑起来:“惩罚你?好极了,吊扣你一个月薪水。”
    斐帝南提醒:“你从来没有发过薪水!”
    梅迪纳笑得更肆无忌惮:“那好吧,罚你一个月不许碰女人!”
    斐帝南气得满脸发白——你以为我是你吗?
    梅迪纳回头,眼中傲气一闪,伸手把斐帝南用力扯了起来:“斐帝南,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逼迫我做不喜欢的决定,没有任何权势值得牺牲我们的友情——我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那些人喜欢跟我就跟我,不喜欢随他们去——你,太瞧不起我。”
    斐帝南无语,交友不慎……认得这种朋友,还能说什么呢?
    一路走出正殿,红察言观色,她不得不佩服梅迪纳收买人心的一套手段,梅迪纳在斐帝南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叫做“挑拨离间”的种子,红怀疑自己在斐帝南心中的地位是不是会动摇,或者说,她的确想知道,自己在斐帝南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地位。
    “你……你的伤口还疼吗?”红颤声打出手势。
    斐帝南安静地转过头,看她:“黑水晶到底怎么回事?”
    红的手指在发抖:“你不相信我?”
    斐帝南微笑了:“哪有的事,你看,我只是想问问怎么回事而已。”
    红的手越来越快:不是,梅迪纳误会了,我没有故意伤害他的女儿,我只是告诉薇娅有这个办法而已——
    斐帝南断然:“那么我们现在去找薇娅——我们要当面解决这件事,红,我需要给梅迪纳一个交代。”
    红点了点头。
    斐帝南想了想:“红,我刚才维护你,是因为梅迪纳盛怒之下,一定会杀了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你和他之间我站在你这一边,我希望你明白,你和他,无论谁想要伤害对方,都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我很抱歉,这是不公平的,但是人的感情就是不公平的——我知道他给你的伤害,我也不试图让你缓和对他的仇恨,红,我只希望……如果你要采取什么手段,先让我知道,或者先杀了我。”
    红还是点了点头,斐帝南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东方的女人沉静安寂,即使是刚才,梅迪纳差点要杀死自己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的站着,虽然斐帝南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做出一些更激烈的举动来。红好像一眼就看透了梅迪纳绝不会伤害到斐帝南,她懂得审时度势,安静地站在保护者之后,不会走出来承担无畏的伤害。
    她知道得太多,表达得太少,隐忍的能力又太深,难怪梅迪纳一心想要除掉她吧。
    有时候沉默的力量,也是让人畏惧的。
    薇娅不是沉默的女人,她已经反反复复澄清了许多遍,西德看见斐帝南,就像看见救星一样。
    其实薇娅也是很优秀的女子,可惜这里的女人强悍的太过强悍,美丽的太过美丽,聪慧的太过聪慧,于是就不免显得她浅显无光了点儿。
    “我和伊芮亚大婶说,西德这个昧良心的干了那事,然后就……”
    斐帝南和红对视一眼,伊芮亚。
    “后来伊芮亚大婶带我去找西德的时候……”
    斐帝南和红第二次对视,又是伊芮亚。
    “伊芮亚对西德说——”
    斐帝南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伊芮亚我好像听说过,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红,去把她的资料替我找来。”
    红摊开手,意思是没有。
    斐帝南诧异:“没有?一个土著女人居然能和我们打交道?而且还有胆子教唆西德去找梅迪纳——走,我们去查查,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样的生意。”
    梅迪纳和斐帝南这些年,已经逐步发展出八路军团,第一军团是精遴的梅迪纳和斐帝南的亲侍冥卫军,第二军团是冥灵军团,也就是直接从冥界召唤出的力量;第三路军团是死灵军团,是新死的灵魂,尚没有自行修练出的冥力,依靠梅迪纳的赐予获得战斗力;第四路军团是白骨军团,基本以当年达马的残军为原形渐渐整顿起来;第五路军团是灵兽军团,是鸟兽一类的死灵力量;第六路军团是吸血军团,迭戈为首领;第七路军团是当年从瓦尔德兹家带来的卫兵和骑士,以及渐渐搜索的雇佣军,由斐帝南统帅;第八路军团是预备军团,主要是一些准备接受考验的土著,叛变精灵等等。八路军团的地位基本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的,一律遵从冥王的指挥,而斐帝南则是无冕之王,两人之间的关系纯粹依靠信任建立。
    嗯,斐帝南大踏步向城后一片阴冷荒凉的黑石建筑走去,问题应该就是出在这里,和大多数当权者不同的是,梅迪纳和斐帝南小心翼翼地不涉及对方势力的范围,而第八路军团由于地位特殊,人员混杂,介于人类和冥灵之间,则往往被两人同时忽视,如果说魔鬼城里还有一小片空白,那么应该就是这儿。
    与其说这里是军营,不如说这儿是监狱,每一百人被塞进一个黑漆漆的石屋里,冥灵队长就只需要站在屋外赞美天空和大地——总会只剩下一个人走出来,那个人就是他们要挑选的对象。
    至于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什么心计——冥灵队长们懒得过问,不过寿命百年的人类,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再强悍又能强悍到哪里?
    血腥气,浓臭腐烂气,甚至大滩排泄物的气息融为一体,熏得人头脑发晕,斐帝南关切地扫了一眼红,她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镇定,比幽灵还缺少反应。
    “陛下——”
    “殿下——”
    “亲王——”
    “元帅——”
    “将军——”
    幽灵们纷纷站起,大声向斐帝南致敬,啧啧,梅迪纳长期以来没有给斐帝南一个确定的称号,瞧瞧这称谓混乱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斐帝南头上隐隐冒汗。
    “开门”,他随手指了一扇大门,命令。
    门打开了,里面的惨叫忽然中断,那些血红的眼睛一起瞧向斐帝南。
    两个黑卷发红皮肤的健壮男人正努力把一个小男孩塞进满是倒齿的皮袋中去,那男孩拳打脚踢撕咬头撞不肯就范,眼里有受伤小兽凶狠的光。
    斐帝南拿过皮袋——确切说,那是椰树纤维编织成的袋子,里面有无数细碎犬齿一样的倒钩,但是倒钩和皮袋都已经被紫黑色的血液染成肮脏的颜色,看上去如一张巨大的口,择人而噬。
    “这是——”斐帝南回头:“嗯?”
    冥灵卫队长点头回报:“把人装进去,抽打,很快就只剩骨架,殿下。”
    斐帝南四下看去,数不清的刑具和武器堆在角落,各种剜割内脏的利刃,盛放血肉的器皿,敲击骨髓的钝器……他吸了口冷气,回头:“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卫队长回禀:“伊芮亚她们送来的——她们每次送人来的时候,都会顺便带来些新鲜的小玩意儿。”
    “每个房间都是这样?”
    “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唔……记不清,大约有一年吧。”
    “这是我的失职。”斐帝南尽力不让情绪的波动显露在语气中:“我的命令,所有房间一概停手,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虐杀。去把伊芮亚的进出记录一起拿来,快,立即,马上!”
    冥灵队长一迭声地答应,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斐帝南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你几岁了?为什么要来这儿?”
    那孩子猛地抬起头——他的皮肤是淡褐色的,眼睛居然是纯澈的蓝色——他用天真清脆的嗓音回答:“我六岁,我来这儿是为了……”
    他忽然窜了起来,一口咬向斐帝南的咽喉,斐帝南皱着眉,闪了闪脖子,那孩子狠狠咬在他的肩头上,用尽了一个六岁孩子的全部力气。
    周围人大声喝斥着要冲上来,斐帝南伸手推开他们,把那孩子抱在怀里,连同自己流血的伤口——“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点,你就咬着好了,但是孩子,我还是想要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炽天使之剑感受到进犯的气息,想要跳出剑鞘,斐帝南一手按着剑柄,一手轻轻摸着那孩子的头发,那小小的身躯几乎全是骨头,冰冷的,颤抖着,终于呜咽起来……
    “唔……你是白人……唔……我要杀了你……”他喃喃叫着,右手指缝里冒出一截小小的刀尖,向斐帝南的下阴部位猛地扎去。
    斐帝南笑了笑,抓住那孩子的手:“这可不行……小朋友,我建议你还是用小孩子的方式,如果要刀杀人的话,最好是再等几年。”
    那孩子愣了一下,果然又一口咬向斐帝南的手腕,斐帝南自顾自地把短刀从他手里掰了出来——没有柄,只被一块破布包裹着,那孩子的小手划出深深的血印。
    这是什么样的仇恨呢?
    那孩子徒劳地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击倒眼前这个人,他张开嘴,鲜血从细小的乳牙之间流下:“你杀了我吧,他们说死了之后就会有力量,我就可以为妈妈报仇了。”
    他得意地微笑起来,完全是一个顽皮孩子讨大人欢喜的笑容,但眼泪不停地流,和鼻涕和鲜血流成一条蜿蜒的红线,他还太小,瘦弱的身躯完全无法容忍太多的仇恨。
    斐帝南的心在发冷——周围那些成年的男人们没有一点怜悯的表情,好像这是每日必见的场面。
    红伸手——我来抱他?
    斐帝南摇摇头,把那孩子抱在胸口:“如果你想咬就接着咬好了,想哭的话最好哭出来,孩子,告诉我,你妈妈怎么了?喂?喂?”
    那小男孩在他怀里晕倒过去,或许是过度饥饿,或许是仇恨和恐惧,或许是终于有一个胸膛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他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轻飘飘的身体没有一点儿重量。
    斐帝南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伤口上嵌着一颗小小的牙齿,他取下牙齿,皱眉,轻声叹了口气:“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呀?上帝呵……”他忽然闭嘴,上帝,好像也已经死去了吧?
    冥灵卫队长匆匆忙忙跑进来,看见最高统治者在自己的辖地被咬得鲜血淋漓,大惊失色,他颤抖着递上进出记录:“殿殿殿……殿下……”
    斐帝南大步向外迈:“走,红,跟我去找梅迪纳。”
    红诧异地指着那孩子身上的创口,啊了一声。
    那孩子的伤口在沉睡中慢慢愈合起来,淡淡的青色气体在伤口附近流转,斐帝南和红对视一眼,他们都已经很熟悉这种青气了,那是树族精灵的血液。
    斐帝南看着那混血的小孩子,身上没有一丝精灵族的特征,他仔细看了看孩子的创口:“奇怪,这个小家伙体内为什么会有索利芒斯的血液呢?”
    小男孩在他怀里蠕动,轻声哼哼:“妈妈。”
    这样大的小东西,本来应该一身乳香,而不是一身血腥气的。
    深深吸了口气,斐帝南克制再克制,去翻阅那些卷宗——
    七月,送来奴隶五千名,带走鲜血三千袋,脏器一千袋。
    八月,送来河滋卡努人一千名,刀具若干,树皮袋五十个。
    ……
    十二月,送来马妻孥妇女一千名,带走残骨六十袋,脏器三百袋。
    十三月,送来不利亚多多男子一千名,树皮袋八十个,蛇皮鞭一百条……带走鲜血一千袋,残骨六十袋。
    斐帝南一把摔下卷宗,忍不住想要冷笑,梅迪纳,你这自大的家伙,已经有人算计到你头上,居然一无所知!他回头下令——“立即去查,给我伊芮亚的全部资料,还有,查清楚这些东西的产地在哪里,要确切!”
    “是!”
    命令被立即执行了,虽然这些卫队长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伊芮亚大婶送来那么些好东西,仅仅带走一些垃圾,斐帝南居然会这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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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3斐帝南的生日礼物
    “梅迪纳•瓦尔德兹,你站住!”斐帝南胸口缓缓起伏,把那小男孩平放在地上,卷宗甩在梅迪纳脚下。
    梅迪纳一怔:“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斐帝南逼近一步,回头:“都给我出去!”
    梅迪纳挥手,随从们惊慌退下,一天之内两次目睹最高领导人吵架,也是难得的经历,一时间灵体纠缠,冥影混杂。
    斐帝南上前抓住梅迪纳的脖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梅迪纳,你够了没有?你要杀到什么时候?你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你看看那些女人那些孩子!梅迪纳,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要的新帝国吗?你要屠杀完最后一个人类是么?什么时候轮到我,你说——”
    梅迪纳莫名其妙:“你疯了,这小子不是你儿子吧?也……也不是我儿子吧?”
    斐帝南怒:“你只会关心你的女儿,可是梅迪纳,希阿拉也会长大,那个时候你猜猜她会怎么看你?哈,她也是人,你要除掉她吗?”
    梅迪纳脸色变了:“斐帝南,你少提我女儿!”
    斐帝南嘿嘿冷笑:“为什么不提?我告诉你,我的忍耐到极限了,梅迪纳,你已经不会做恶梦了吧?我会,我每天都会梦见那些无辜的人指着我,说我是魔鬼刽子手——你看看第八军团,你看看那些因为仇恨宁可变成骷髅的人,你看看你做的事情!梅迪纳……如果你一定坚持,你趁早杀了我,不然我迟早会杀了你,我们好兄弟死在一起,没什么,是不是?”
    梅迪纳被斐帝南的怒气吓了一跳,半晌,才放缓语气,循循善诱:“我消失就有用了?那些奴隶本来就要被杀了祭神,那些人本来就会自相残杀,这个丛林本来就是力量主宰一切——为什么不相信我?等到我们主宰这一切——”
    “闭嘴。”斐帝南握紧拳:“我等了够久了,可是梅迪纳,你的野心什么时候是尽头?等你灭了亚马逊王国,你还要顺便的、扫平这个大陆吧?喔,咱们要不要杀回欧洲去?还有许多地方,东方的西方的南方北方的!还有你头上那么多星辰,你都要吧?我陪你杀一辈子?死了之后你也用我的骨头做成战士,多好?”
    梅迪纳没有说话。
    斐帝南继续冷笑:“可是梅迪纳,我知道你不怕天神也不怕魔鬼——可是你不怕报应你女儿身上吗?你今天怎么对待别人的孩子——”
    梅迪纳一拳打了出去,斐帝南一个踉跄,又挺胸逼了上来,梅迪纳火也大了:“我告诉你不许提希阿拉!”
    斐帝南微笑起来:“你也有弱点了……梅迪纳。你也开始害怕了是不是?可是,你是一个父亲,你有女儿,别人也有孩子,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你真的快乐了?你喜欢这样?你杀人不会腻烦吗?”
    梅迪纳怒:“妈的,你罗嗦了半天,我到底又干什么了?”他伸手捡起卷宗,翻了翻,心领神会:“哈,不就是在你眼皮底下出了这事,你心里不舒服?”
    斐帝南颓然:“是……是这样。梅迪纳,我累了,我本以为有我在,可以、可以……唉。”
    他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玩伴,那些小时候、少年时候、青年时代的点点滴滴似乎一起涌上心头,斐帝南怔怔:“收手吧,梅迪纳,你看,我们终究不是神,我们给不了什么和平,为希阿拉想想。”
    梅迪纳拍拍他的肩膀:“斐帝南,我们回不去了……嗯,不,是我回不去了,你走吧。”
    斐帝南摇头:“要走一起走,梅迪纳,这个倒霉肉身我不要了,我陪你去冥府,把那转生的破玩意修理修理,让这些……散了吧。”
    梅迪纳歪着头笑嘻嘻:“嘿嘿,我考虑考虑。”
    斐帝南眼里闪着光:“你说什么?”
    梅迪纳撇嘴:“我说什么了?我说考虑考虑!得了斐帝南,我们先解决了这位大婶,再探讨天下太平的问题。”
    斐帝南想要忍住不笑,但是整个脸上还是燃起兴奋的光来——这家伙肯松口,已经是大大的不容易。
    两人一起向门外招了招手,又一起微微笑了笑,天长日久,这已经是嵌入灵魂的默契。
    门外黑压压一片幽灵哗啦啦涌入,冥灵队长当先汇报:“陛下,我们已经问清楚,树皮袋是来自蓦力亚卡河谷,那里是帕其玛玛人的地盘,我们要怎么行动?”
    “帕其玛玛?就是那个拿吹箭筒吹猴子的部落?”梅迪纳哼了一声。
    斐帝南嘲讽:“瞧不出你这些年长了点学问。”
    梅迪纳悠然:“知识是魔鬼进步的阶梯。”他忽然转头笑起来:“斐帝南,你相信一个土著部落闹得出这么大动静?”
    斐帝南坚定摇头:“和你一样,死也不信。”
    他看着梅迪纳灵魂凝聚的眼睛里如毒蛇吐信的光,忽然皱眉:“不是不是,梅迪纳,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她。”
    梅迪纳微笑:“你还记得我们去非洲……嗯,旅游的时候?”
    斐帝南点点头:“当然记得。那个人被酋长诅咒,然后真的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死去。”
    梅迪纳说:“是。人类能掌握巫术,但巫术和法术不同,巫术是作用于心灵,转而影响肉体的,但是法术可以用确实的力量直接作用到这个世界。无论人类力量如何强大,肉体的限制都是致命的——这种真正纯粹的精神力量,只属于不被任何诱惑所吸引的灵魂,譬如,我。”他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那个伊芮亚大婶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必定有精灵作支持。而唯一能打破肉体和冥灵界限的,只有亚马逊人。”
    斐帝南思索:“除非伊芮亚也是非人类……”
    梅迪纳笑笑:“除非我们亲手验证一下,斐帝南,我们难得有一个共同憎恶的对象,不好好合作一次,多么可惜。”
    斐帝南善意地提醒:“梅迪纳……你还记得西蒙•堂•垂薛?”那是一部曾经盛行的骑士小说,西蒙•堂•垂薛是个伟大的骑士,但是在遇到生命中的女人、有了孩子之后终于死在邪恶的龙的手里。
    梅迪纳带着掩藏不住的骄傲:“我不会的,斐帝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无论是上升还是下降,我一定要到达尽头,你知道,在星辰的光芒达到巅峰之前,它、绝不会陨灭——走吧,我们出去研究一下蓦力亚卡河谷。”
    跟在梅迪纳身后,斐帝南一路耸肩叹气摇头:“又是一个拿自己和星辰比的家伙……唉,真是天文学的白痴才能说出来的蠢话啊。”
    梅迪纳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斐帝南眨眨眼睛:“我说……如果有兴趣,不妨光临寒舍,我请你尝尝东方的奇妙食品。”
    红正在料理“东方奇妙的食品”,玉米磨成面粉,加入露水,揉成长长的一张面饼,再用炽天使之剑切成细细的长条,长条在红的手里翻腾拉扯,扔进沸水中。
    “巫术。”梅迪纳下结论。
    “这孩子累坏了,总也醒不过来。”斐帝南正在清理那个男孩子身上的伤口,回头笑:“去你的巫术,这种东西叫做‘长生面团’,听红说,在东方,每个人生日的时候都会尝到,吃了就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法术。”梅迪纳更正自己的措辞。
    “不懂装懂。”斐帝南笑呵呵地递过树枝:“这不是巫术,也不是法术,这是,祝福。”
    在祝福的力量,不,在食品香味的诱惑下,小男孩睁开了眼睛,清澈纯良,但敌意第一时间充满了眼球,血丝暴涨。
    梅迪纳和斐帝南一起站起来,一个准备安抚,另一个准备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差点让好朋友和自己打起来的小家伙。
    可是小家伙已经用最尖利的嗓音叫:“你们要一起上吗?我不怕你们!”
    梅迪纳一脸尴尬,一起上,好严肃的指控。
    斐帝南也坐了下去,看来这个小家伙恢复地不错,又能拳打脚踢一场,他暂时不想惩罚自己。
    只有红笑盈盈递过去一个木头托盘,微笑。
    小男孩在判断——这个黑色头发黄色皮肤的姑娘看起来没有恶意,更重要的是,食物的香气令他的尊严慢慢瓦解。饿,强烈的饥饿,五脏六腑好像在一起扭曲呼唤,生理上的感觉甚至压倒了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复仇的渴望,梅迪纳冷冷瞧着小孩子的眼神,这是梅迪纳最喜欢观赏的场面之一,斐帝南一手把梅迪纳的冥灵脑袋强力拨转到一边,低声:“真的有这么好看?”
    那孩子啜了口汤,眼睛从乱发的间隙瞟向周围——没有人在看他,更强烈的进食欲望攫取他所有的感觉,他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牙齿咬得木碗戈戈地响。
    到红递过第二碗的时候,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接过来。
    等到一小锅面条见底,那孩子的目光已经有些微的柔和。
    “吃完了?”斐帝南问。
    孩子点头,搓搓手,放下碗,木碗咬得全是牙印,也不知他被饿了多久。
    梅迪纳插嘴:“既然吃完了,就回去吧。”
    孩子一惊。
    梅迪纳重复,不容拒绝:“回去,到第八军团去——或者你可以选择离开,我放你一马。”
    孩子在颤抖,他吃饱了,身上温暖,肌肉已经在放松,大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再回到那个血腥世界的事实——斐帝南要说话,梅迪纳制止了他,“我就是冥王,是这个白骨城的主人,也就是你要找的人,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伽奴森森。”小男孩紧张而且戒备,想要跳起来,但是大腿和屁股似乎还在眷恋温暖的床。
    “我希望你的年龄足够听懂我说的话”,梅迪纳加重语气,伸过头去:“听着,你要力量,我可以给你,但是那不是白给的,你现在回去,立刻,我希望你明白,至少长大之后的某一天明白,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那都不是别人盛给你一碗面的理由——好了亲爱的,站起来,走回去。”
    伽奴森森在发抖,他不够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冥王大人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要么回到那个随时可能被人宰掉、没有东西吃不能入睡的世界;要么,回家,而替母亲复仇完全没有希望——他站起来,舔了舔皴裂的嘴唇:“我这就回去,陛下。”
    他有多大?六岁或者七岁?那是一个村落里的小孩子撒尿浇火蚁的年纪——而他居然就这样站起来,向外走,并非不了解第八军团的含义,而是某一种情绪凌驾于肉体痛苦的本身。
    这个世界的孩子们,好像普遍早熟起来。
    梅迪纳笑了,双手无声地在空气中虚拍两下:“站住,伽奴森森,你通过了考试,那么以后就跟着斐帝南大人吧,看起来,他很喜欢你。”
    斐帝南没有说什么,这是梅迪纳的准则,鬃狼只能养育鬃狼,总不能连粟鼠的幼崽也养——这孩子还小,但是他看见了伽奴森森初生的爪牙,这就够了。
    “斐帝南”,梅迪纳向外走:“我得回去瞧瞧希阿拉……对了,好像今天是你的生日?”
    斐帝南摇头:“你当年不知在我的生日宴上吃了多少顿,呸!”
    当年,哈,梅迪纳仰头大笑起来,当年的宴会,只是勾引美丽少女的场合罢了,那么多风流潇洒的夜晚……哪里还记得究竟是哪一天?生日这种事情,是女人专门用来记忆的罢了。
    “大人……”伽奴森森想要收敛敌意,想要做出些讨好的样子,但手足无措起来,良久,黑瘦的脸蛋上泛起一丝红晕:“生日快乐。”
    现在斐帝南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没有人说话。
    阔叶草铺成的宽大的床铺,还带着野生的馨香,上升气流阻隔了遥远而炽烈的阳光,屋里满是乳白色的薄雾和曦光,空气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生命力,那是令腐朽者加倍腐朽,健康者迅速生长的力量。
    斐帝南低头看红,她正在俯身去收拾器皿,五年了,红又黄又枯萎的乱发已经长成乌黑浓密的齐腰长发,脸庞也像被水汽滋润一样的丰满起来。
    红回过头,他们四目相对,有种异样的气氛,好像要发生点什么。
    是啊,发生点什么,在梅迪纳面前,最后一层隔膜已被打破,他们之间似乎再没有阻隔。
    斐帝南伸出双手,握住红瘦小的肩头,她真是羸弱,和亚马逊女战士比起来,像个未成年发育不良的孩子。
    红微笑看着他,不羞涩也不热情。
    好像……我应该吻她?斐帝南的眼神有探询。
    是的。红的目光有肯定。
    两个太过理性的人,调情也是大问题——斐帝南低头,低声问:“可以吗?”
    红微笑,闭上眼睛。
    斐帝南想了想,不确定东方姑娘的理解力,加重语气:“我是说吻你,可以吗?”
    红闭着眼睛,点点头。
    斐帝南“啊”了一声:“那我就……”
    红抱紧了他,两人的气息几乎相通。
    斐帝南低头,轻轻的,在她的唇上吻了一记。
    唔,默许的讯号。
    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一起,斐帝南的舌尖一挑,触到红的断舌,他皱了皱眉,更紧地抱住这个姑娘。
    不是木讷拘谨,他当年怎么也是梅迪纳的知交好友,男男女女的事情,看也看得多了。但是,斐帝南无法忘记五年前这个姑娘的惊恐,她终日抱着膝盖坐在屋子的一角,不说话也不哭泣,只要有人走近,就不自觉地向角落缩去。是的,每个人都发现她带着使命而来,神秘不可知,但她表现出来的成熟淡定未免超过年龄太远,这本身似乎已经是一种威胁。而那一刻,所有人终于知道,这个东方姑娘并非真的死物,你看,她也会胆怯受伤,也会同其他少年一样对侵犯者畏惧,这就够了。挑唆者安然得意,执行者后悔沮丧,旁观者佯作不见,只有斐帝南,他决定,保护这个人。
    他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小小的哑巴孤女,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为止。
    而保护成为习惯的时候,也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爱情。
    斐帝南的唇离开红,略略有点失望,喔,她呼吸平稳,姿势固定,迎合但不渴望……斐帝南睁开眼睛。
    红正静静地看着他,纯净的蓝色和深邃的黑色彼此对望,说不出的情愫在流转——
    ——你喜欢吗?
    ——我喜欢的。
    ——你……确定不是报答,而是爱?
    ——你……确定不是守护,而是爱?
    ——等等,红,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但我……
    ——不,我只想你爱我。
    ——我爱你。
    ——谢谢。
    斐帝南的欲望冷却下来,不,这和他想得不那么一样,无论打击挫折屈辱还是爱情抚摸温存,都不能让那个女孩子打开心里的结,她需要时间,放下远远超过她负荷的重担,而自己的粗鲁,对她来说,也只是默默需要忍受的外力吧?
    他笑了笑,整了整红的衣襟。
    红也低着头,斐帝南是好人,他是那么渴望找到可以全心全意对待的人,但是居然一直没有。听说……他当年火热地爱过一个女人吧,如果对那个女人,他应该就不是那么彬彬有礼了吧?看,我只是他找到的呵护对象而已。
    红踮起脚尖,在斐帝南的额头上吻了吻。
    两个人一起做出判断——他/她还不够爱我。
    斐帝南打开门,门口的卫队长已经急得快要消失在空气里,一见到他就急忙禀告:“大人……陛下正在整理军队,说是立即出征!立即出征!”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一点征兆?斐帝南先是有些微不满,但立即反应过来——出事了,一定是希阿拉出事了!
    斐帝南赶到梅迪纳家中的时候,看见他体内的灵气濒临燃点,几乎要引爆世界。
    在他的家里,在他引以为豪的巢穴里,他的小女儿,天真可爱美丽的小女儿,不见了。
    梅迪纳像极了一头气急败坏的狼,在小床和小被子中,在小碗和小衣服中,在似乎刚刚消失的甜美的稚音声波中,四下寻找任何陌生的气息。
    他转向塞壬,大力张口,但尽可能平稳发言:“你想一想,希阿拉最后做的事情是什么?塞壬?或者……我自己看看你的记忆?”
    “我不知道!”塞壬眼里有怒火:“我不知道!她……她象平常一样,吃了东西出去玩儿,梅迪纳,你不是法力无边?你看不见她在哪儿?”
    梅迪纳摇摇头,“我试过,没有人、精灵或者任何一种生物进来,希阿拉是自己走出去的,一定有什么人在诱惑她。是那些树精——或者亚马逊人?”
    塞壬怒气冲冲:“你闭嘴,不会是希亚。”
    梅迪纳也暴躁起来:“你居然帮她说话!”
    斐帝南低头,在梅迪纳扫落在地的一堆杂物中挨个搜索起来,和塞壬不同,他相信梅迪纳的防御能力,他已经把结界的力量加强到自己灵力的极限,也就是说,除非一个比梅迪纳强大得多的人才有可能强行冲进来,但是如果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也不用在希阿拉身上用心计。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斐帝南抬头问塞壬:“希阿拉平时的衣服器具,都是哪里来的?”
    塞壬到底卖给斐帝南几分面子:“是我自己挑材料,自己做出来,然后这个人检查一遍——斐帝南,不会是……”
    斐帝南捡起一个小木盘:“来,梅迪纳,你仔细再检查一次。”
    梅迪纳自信满满:“我早就看过,没有任何伤害系或者迷惑系的法术存在——”
    “不不”,斐帝南强行把木碗递到他鼻子底下:“梅迪纳,不要用你的标准,甚至不要用塞壬的标准,想想你女儿不过是个五岁的普通孩子,她很稚嫩,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她那儿会有效果。”
    梅迪纳扔下碗:“没有,确实没有。”
    斐帝南默不作声,炽天使之剑上下翻飞,把所有可以研碎的东西切成碎片,然后分门别类的一一堆好,他严肃的表情让梅迪纳也慎重起来,
    研碎,碾碎,磨碎……粉末中,一股若有若无灵力的气息缓缓升腾,这是一种魂魄控制的药水的味道,混在木材的气息里,隐隐有类似咖啡的甜香。
    斐帝南和塞壬都在紧张看着梅迪纳,直到他重重点下头,才一起出了口气。
    梅迪纳拈起木屑:“看来是用药水浇灌树根,这才把灵力的气息完全掩盖起来……看来那个人为了诱出我女儿,至少三年前就做了决定。”
    那个人最大程度上利用了梅迪纳的弱点——他过于骄傲,蔑视卑弱者,很难重视这种小把戏,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长久的隐忍。
    梅迪纳的食指上冒出一只黑色的蛇头,迅速舔了舔木屑,向外直飞——黑色的灵蛇越过草坪,越过小小山丘,在一棵大树下盘绕几圈,猛一昂头,向着东方直飞起来,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紧绷的弧线,以斐帝南的眼力所及,居然没有变细。
    斐帝南赞许:“好强的力量,这方向……”
    梅迪纳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没错,募力亚卡河谷。斐帝南,我们走。”
    塞壬的双手绞在一起,她喃喃“梅迪纳”,她想要梅迪纳救回希阿拉,但是无疑会有一场惨烈的战争;她想劝梅迪纳不要过分杀戮,但母亲的自私让她无话可说。
    梅迪纳侧头,吻了吻塞壬的眼睛:“亲爱的,希阿拉是我的女儿,她要认识的,不仅仅是一个爱她的父亲,抱歉,你看,我又要说抱歉了。”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塞壬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那双焦虑和信任互相磨折,绝望同希望一起厮杀的眼睛——梅迪纳不是不够聪明,而是太过聪明,所有人对于他来说都只有单一的身份,譬如塞壬,她不是亚马逊的弃徒,不是天生灵魂的歌者,不是矛盾焦灼的女子……对于梅迪纳来说,塞壬过去、现在、将来永远都只是他的女人。
    斐帝南拍了拍塞壬的手背,简短温和地承诺:“放心,我同他一起。”
    梅迪纳越行越远,双臂远远伸开,目光追随着灵蛇的黑线,用标准的、忧伤的、自怨自艾稠怅无比的行吟诗人的腔调朗诵——
    这蓝色的天空为我独自拥有,即使飞鸟也无法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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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4 募力亚卡河谷之役
    再次重申一个严肃认真的命题:丛林里的每一种生灵都有着自己的法则和度量。
    譬如说,从这里——在亚马逊河靠近下游的一处丛林中,毗邻亚马逊王国入口和阿瑟部落聚居地,被冥灵们称为天堂被人类称呼为魔鬼城的处所——到募力亚卡河谷,应该有多远?
    如果是一只沉香龟……嗯,这个前提不正确,如果是沉香龟,那么这场战争再没有任何继续的必要。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男子,在沿途没有遇到任何袭击的情况下,那么大约要在雨林中跋涉三个月;如果是一只红斑石热带鱼,假如它准确知道需要从亚马逊河干流转进蓦力亚卡河,那么,最快的速度是十三天或者十四天;如果是一只蜂鸟,假设这小家伙得知女儿被掳走,气急败坏以至于超过生理极限一路飞行,那么不超过一天;而如果是训练有素的第一军团……
    非冥灵生物永远不可能知道冥灵的飞行极限,那些踉跄的死灵,飘忽的幽灵永远不可能懂得冥灵的世界。
    真正的冥灵是独一无二的,许多人曾经因为恐惧或是妒嫉将这种存在妖魔化,但你知道,冥灵的力量是世界上非天神级别的所有力量中最可怕的一种。灵力来自于生时的意志力,越是强大、执着、纯粹的意志力,一旦摆脱肉体的束缚就越会显露出它潜藏的力量来,这种灵力在冥界的河与地狱的火中愈见璀璨,一旦时机成熟并得到召唤,就会在生与死的冥界规则前挣扎咆哮愤怒不已。千万年来,冥王以天神的力量镇压并消灭这些不安定的力量,但所有的天神也都承认,冥灵的力量可以被消灭,可以吞噬然后转移,但无法被缩小。没有神明会想到这一天——在神力最衰弱的时候,冥灵中的最强大者可以一跃而起,吞噬神体,改变规则然后自立为王。
    与亚马逊人不同,冥灵们一旦遇到转折点和风暴时代,它们唯一的反应就是兴奋激动而且得意洋洋,它们是历史天生的叛逆者,它们是乱世唯一的狂欢者,它们的表象是侵略与征服,它们的本质是存在——不苟且的存在。
    绝没有一个冥灵在生前未曾无比渴望飞翔,它们生时的双眼总是仰望苍穹,追逐流星,欣赏白云,以闪电和雷鸣为友,崇拜太阳和深邃的群星;而一旦死亡,摆脱地心引力对肉体可恶的控制之后,它们的飞行能力令所有拥有翅膀的生物为之自惭形秽。
    第一军团起飞的时候,连天空都在为之战栗,如同万千道纯黑的闪电,撕裂风和云,撕裂阴云和蓝天,纯粹的统治性的黑色消灭了一切光谱,发出和天神对立的混沌之声——我!我!我!
    斐帝南坐在一头巨大灵鹰身上,一边忍受着速度带给心脏的强烈不适,一边无法控制地目送那些作为前锋的黑色风暴。伽奴森森倚坐在他怀里,尽管脸上还是一幅成年人般的无所畏惧,但是身体不自觉地贴近斐帝南,右耳朵在斐帝南的臂弯间古怪地折了过来,露出这个通体黑瘦的小家伙的唯一一块洁白。
    “有时候我难以想象这些是我的部下。”斐帝南转头对梅迪纳说:“如果我死了——”
    梅迪纳不屑一顾:“你?你死了只会安息而已。”
    斐帝南感受着长风带动长发的惬意,闭上眼睛:“是啊,我只想安息而已。”
    梅迪纳打破他的幻想:“我们到了,这儿就是蓦力亚卡河谷。”
    募力亚卡河谷,在当地土著人的语言中,是月亮沐浴蜕皮重生之地。
    大峡谷湍急的水流在这里变得温柔而且宽广,河床及其两岸的坡地终年被阳光和水分滋养着,几乎看不见一寸土地,高大的乔木为了争夺阳光生长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目力所及,看不出哪里是地平面上的树木,哪里是河谷土地上生长的茂密,只有一片气势汹汹的绿色汪洋,铺天盖地得让人窒息。
    只有一个点,在雨林中尤其显眼,从天空看下去,很像是一只黑色的蜥蜴,但是比照一下树木的高度,这只蜥蜴大约可以算作一座小山,或者确切说,这就是一座小型的黑色石山。眼下正是黎明,清晨的太阳挣扎着上升,迫不及待地撕去天空女神薄雾的内衣。或许是水汽的原因,也可能是角度的问题,那只黑蜥蜴小山完全地吸收了光线,通体呈现出一种阴沉的黑色,惟有一对眼眸空空荡荡的血红。
    如果这座山是人工的结果,那么无疑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但是梅迪纳很是不解,蓦力亚卡人又不会飞行,再惟妙惟肖也无法欣赏,蓦力亚卡部落辛辛苦苦的工作,难道是为了迎接第一军团的到来?
    灵力线到这里就中止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他们向前。
    梅迪纳伸手指了指,一只鸟灵尖啸着俯冲——然而俯冲的方向猛然一转,好像雨林上方站着一个隐性巨人,正举着大棒子横地挥出——那只鸟灵被横击出去,落在黑石蜥蜴上,然后立即融化在纯黑里。
    “瞧起来很厉害。”梅迪纳舒展了一下身体:“斐帝南,我下去看看。”
    斐帝南翻身就跟着跳了下去——“等等,我和你一起。”
    梅迪纳一把接住他,责备:“太冒失了,你是答应塞壬,又不是答应了东方红。”
    伽奴森森不假思索也跟着跳了下来——但是,梅迪纳根本就没有伸手接住他的意思。
    在伽奴森森经过梅迪纳身边的时候,梅迪纳放开斐帝南,用同样的速度俯冲,他又急又快的声音混合着风声在伽奴森森耳边响起——“如果你摔死了那是你不遵从命令的惩罚如果你够幸运立刻学习一下双脚吸引气流抵销冲击力的方法来吧来吧这是你要的力量我走了……嗯,相当不错。”梅迪纳看着那孩子在即将摔死的瞬间,成功的在双脚集结了大团压缩状态空气并狼狈着陆,忍不住喟叹:“噢,我的天,亚里士多德弄错了,不同重量的物体是同时着地的。”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可怕的吸引力。
    从梅迪纳死去那天起,他已经再没有感觉过大地的吸力了。梅迪纳立即明白了先前坠落的鸟灵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唤醒了生前的全部记忆,没有人会忘记活着的时候,肉体对于大地的抗拒是何其的卑微,对于大地的挣脱是何等的无助,那种久违的感觉一旦袭来,就好像恶梦中的忽然坠落一样令人乏力,昔日对土地的归属感也同时复活,令冥灵忍不住重温一回堕落的快感。
    在斐帝南和伽奴森森看来,梅迪纳也在半空突然折断横飞,但是他很快中止,带着几分遗憾硬是顿住了灵体。
    “你们感觉到不舒服了没有?”梅迪纳小心翼翼落在蜥蜴背上。
    斐帝南和伽奴森森一起摇头,那黑石头阴凉又温润,简直让人想要躺下睡一觉。
    “我大概明白了一点”,梅迪纳感觉了一下黑石:“这个东西只对冥灵有用,它……似乎很能干扰到人的意志。”
    正常人类被干扰一下意志,不过是偷懒睡一觉,但是对冥灵来说就很可怕了,毕竟,冥灵除了意志本身,一无所有。
    没有人,谁也不知道那些蓦力亚卡人去了哪里,似乎有风,又似乎只是耳鸣,阳光显得不真实地遥远,这片黑色令人恍忽。
    伽奴森森忽然一个踉跄,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起来,然后一头倒在地上。
    “伽奴森森!”斐帝南冲过去,但立刻发现他呼吸绵长规律,显然是睡着了。
    这孩子的呼吸,似乎是唯一的声音。
    他忽然皱起眉头,蜷屈,扭曲,痉挛,大声然而空洞地叫——“不,妈妈,妈妈!火!火!妈妈!救救我妈妈——放开!放开她!放开我!火呀——痛——”
    斐帝南于心不忍,想要唤醒他,但梅迪纳却探过头,仔细咂摸着那孩子的挣扎痛楚,看着黑色蔓藤似的噩梦卷上他的灵魂。
    斐帝南怒:“梅迪纳!”
    梅迪纳轻声说:“斐帝南,这里好像有些奇怪的东西……它们来了,就在我们附近。”
    斐帝南不解:“我是人,灵界的事情应该由你判断。”
    “等等,斐帝南,这不是灵界的战斗……躲避!”梅迪纳忽然大叫。
    梅迪纳并没有明确指出如何躲避,但是多年的默契已经足够让斐帝南明白危险来自何方,他抱住伽奴森森,腾空一跃,向着黑色巨石一侧跳去,反手拔出炽天使之剑,刺入石块的空隙之中,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久违的爆炸声响了起来,泥土,石块和小小的植株从头上砸落下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梅迪纳俯身冲下,悬停在斐帝南身边。
    面面相觑。
    梅迪纳问:“你之前见过这种东西没有?”
    斐帝南沉吟:“很明显这些炮是架在两边山崖上的,我们离开西班牙的时候还没有见过这种长距离的炮火,看起来我们落伍了,梅迪纳。”
    “少说风凉话。”梅迪纳恼怒:“火药里搀杂了那种奇怪的物质,这样一来对于人体和灵体有同等杀伤力。我建议我们直接毁掉这块石头,但是——”
    斐帝南接口:“但是谁也不知道石头下面是什么,如果仅仅是这块石头倒也算了,万一石头是用来镇压那种可怕力量的……啧啧。”
    梅迪纳笑笑:“那你说,怎么办?”
    斐帝南仰望蓝天,黑色亡灵如死神羽翼静静等候命令,他说:“送我上去,梅迪纳,这种重炮我在英国人的船上见过,射程虽然足够远,但是准头还是不够,你尽可能迷惑炮手,我来指挥。”
    梅迪纳点头,伸手,黑石上缓缓幻化出一个人影,接着是两个、三个、四个……他另一只手蕴力然后用力一托,斐帝南的身子立即向半空直飞起来。
    只是一个瞬间,梅迪纳怔了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斐帝南这样自信的神采了,骤然响起的炮声终于激起这位海军少校的全副热情,在很久很久以前,斐帝南也是这样自信而且骄傲的,那个时候他是皇家火枪队的灵魂人物,是里斯本少年们崇拜和追随的对象,热衷于各种枪械和炮火,渴望荣誉但厌恶杀戮,期待退休后和心上人享受悠闲的生活……梅迪纳有些后悔,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把斐帝南拉到这个世界来?是不是真的有点自私——他找到了自我,但是最好的朋友却因此失去了自我?
    斐帝南已经站在一头巨大鸟灵的背上,发动第一轮攻击,四十只鸟灵组成一路小型纵队排列成倒V形,从半空飞速横掠过天空,炮火如期而至,纵队右翼被撕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黑色的冥灵如散碎的布片飘落,靠近黑色巨石的瞬间消失不见。
    “最大射程两千步,前膛炮,口径18英寸,30秒内无再填充能力。”斐帝南微微眯起眼睛,视野中的雨林好像变成万顷波涛,对方舰队火力密集,而旗舰正隐藏在某个角落。他定神发号施令:“左翼包抄。两人一组上下夹击,对方炮手很可能有古怪,避免肉体接触。”
    炽天使之剑的光芒在半空中划出一左一右两道弧线,准确无误定位出炮手的位置,七个银色的十字坐标一起在半空闪烁,似乎为河谷左侧山巅绣上一层银色花边,紧随其后的冥灵穿透十字,黑色和银色命中三维空间中唯一的点,灵力凝聚如锋刃,撕开了炮手的身体,肉块四分五裂——是的,仅仅是肉块拼凑起的傀儡,木然但是准确地完成不知何处传来的命令。
    “漂亮!”斐帝南的坐骑落在实地,他眯起眼睛,操纵填满弹药的炮口指向天空中一个黑点,点火——轰鸣声中,炮弹带着完美的弧线命中空中的飞禽,它嘶叫落地,似曾相识。
    哦……斐帝南忽然想起,那是昔日达马的爱宠,一只叫做“海妖”的鹰。
    正是这只鹰在河谷两侧山峰来回,传递着命令。但是,海妖已经出现,达马呢?他难道不是随着白骨军团一起覆灭了么?
    “好样的斐帝南!”梅迪纳出现在斐帝南身边:“不过这只蜥蜴的奇异力量在加强,看它的眼睛!”
    黑色蜥蜴的眼睛血红色越来越浓,浓得好像急速流转,即将喷薄而出一样——斐帝南顺着它双眼的方向向天边看了看,淡淡的月亮轮廓出现在遥远的天际,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了下来。
    “蓦力亚卡……蓦力亚卡……银月光华啊,为我们开启重生之阀……”一阵歌咏祈祷声从河水上游响起,木排顺水而下,赤裸着围着兽皮的蓦力亚卡人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朝拜,唱着缥缈诡异的歌。
    满山的冥灵虎视眈眈,而蓦力亚卡人恍如无睹。
    歌声在河谷间回荡,月亮渐渐升起,河水变得一片淡蓝,那种若有若无的逼近感强烈起来,黑石蜥蜴的奇特吸引力在月光下慢慢生长,涨潮一样蔓延开来。
    “冥王陛下,这里不是你的力量范围,请回吧。”为首的老妇人转过脸来,慈祥而且高贵。
    “伊芮亚大婶?”梅迪纳的身形在月光下修长笔直:“希阿拉在哪里?”
    老妇人缓慢回答:“月亮升起在半空的时候,你可以看见你想见的人……陛下,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是的,月亮升起来了,但是居然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升上中天,银月变得淡红,绯红,然后是血红,蓦力亚卡族人的歌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他们大声喊着——“重生!重生!”
    那只明明被炮弹击中的“海妖”突然一跃而起,振翅飞翔在月光之下。
    梅迪纳握了握斐帝南的手:“当心,这里充满了幻术。”
    斐帝南点头:“试试就知道。”他调转炮口,瞄准伊芮亚,点火,火炮轰鸣。
    伊芮亚被炸翻在河水之中,但她立即又爬上木排,像脱去外套一样把身上的破皮褪了下来,在河水中洗了洗,穿回身上,又是完好无损的一个人,老太婆辄辄地笑:“斐帝南,你休想在血红之夜杀死我。”
    斐帝南却和梅迪纳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梅迪纳大声笑:“达马,你这种无聊的把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他们清楚地看见,伊芮亚的皮下,只有白骨,没有血肉。
    伊芮亚抬起头,不慌不忙:“梅迪纳,看看你的女儿吧。”
    血红的月光下,蜥蜴的大嘴慢慢张开,希阿拉小小的身子正被缠在血红的舌头上,大声喊着:“妈妈——”
    梅迪纳刚要动手,斐帝南按住他:“你去料理达马。”
    炽天使之剑出鞘,斐帝南几乎不假思索向着蜥蜴血红的双眼刺去,他直觉地判断,机关就在这里。
    血红的月亮在瞬间消失了,黑石那控制冥灵的奇特力量几乎也随之烟消云散,冥灵军团一起向着蓦力亚卡人的木排冲去,而梅迪纳没有动。
    蜥蜴的黑色一点点变成红色,梅迪纳惊叫:“斐帝南,快,这是地狱的火焰!”
    冥河之下,就是地狱,那里终年燃烧着熊熊烈火,焚尽一切最顽固的冥灵。
    斐帝南一剑砍落,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束缚着希阿拉的长舌顿时断了,他一手抱着希阿拉,地狱之火已经扑面而来,焚尽众生的烈焰似乎不甘心失去到手的猎物,斐帝南一个趔趄,长剑猛地爆出光芒,在火焰之间劈开一道白色长廊,在炽天使之剑的威力下,即使地狱的火焰也无法抢近分毫。
    梅迪纳看了看伊芮亚,或者说是达马,冷哼了一声,左手爆成一团黑色的浓雾,瞬间裹住了他——外皮消散,白骨在咯吱咯吱地扭动折断,很快分成了上下三截,黑色的浓雾渐渐逼紧,白骨被巨大的压力碾成齑粉,随后烟消云散。
    “梅迪纳闪开!”斐帝南猛然睁开眼睛,剑柄的龙珠爆发出万丈光芒,但这光芒立即内敛,在剑身上下游走酝酿——梅迪纳一声呼哨,带着冥灵军团直飞上半空——只见斐帝南一剑猛然劈落,借着反弹的力量直飞上天,黑色的蜥蜴被剑光劈成粉碎,地狱的烈火顺着蓦力亚卡河熊熊燃烧,水草依旧摇拽,但所有的灵魂都被灼烧起来,啸啸作响。
    一只鸟灵灵巧转身,正接住了斐帝南。
    斐帝南喘息着,把希阿拉递到梅迪纳手里,脸色已经惨白,那样的烈焰终究还是伤到了他。
    梅迪纳检查了一下小女儿,又看了看斐帝南:“达马居然找到一块地狱镇石,也真是不容易。斐帝南,我弄死他了,但是好像有点不对,他的骨头是分成三块的……”
    斐帝南想了想:“回去再说吧,梅迪纳你少开口骨头闭嘴死人,你看希阿拉吓坏了,回去塞壬一定饶不了你。”
    希阿拉脸色惨白,直勾勾地看着斐帝南,梅迪纳立即反应过来,他们这是飞在半空,身边没有一个活人,小丫头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他抱着女儿,轻轻拍了拍:“不怕,宝贝儿,我们一会就回家。”
    但希阿拉还是满脸惨白地大声惨叫:“手,爸爸,大鸟——手——”
    “手?”梅迪纳不知所云,但是左右一看也立即向前扑去:“斐帝南,背后——”
    斐帝南座下的鸟灵忽然伸出两只白骨嶙峋的手,向斐帝南背后刺去,斐帝南刚一转身,那白骨的左手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斐帝南狂叫一声,一剑劈落,鸟灵被一劈为二,露出人类的上半身来,那只左手也狠狠扎进他的胸膛,那是心脏的地方。白骨和斐帝南纠缠成一团,向着蓦力亚卡河的地狱之火坠落下去。
    只是一刹那,斐帝南好像皱了皱眉头,他似乎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疼痛和难过,他抬起头,看见梅迪纳把女儿扔给最近的冥灵,向着自己直冲过来——他记得梅迪纳速度是很快、很快的,但是这一回却越来越遥远……远远的,只能看见一轮冷月,淡淡四射着蔚蓝的光芒。他最后一次努力微笑……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梅迪纳看着斐帝南的身躯和灵魂一起坠入地狱的火焰里,一声轻响,烟消云散,唯有失去了主人的炽天使之剑,在蓦力亚卡河的河底,静静反射着银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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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5 奔逐
    梅迪纳毫不犹豫地跃入了蓦力亚卡河中,地狱的火焰灼烧全身,有点痛,他不在乎。
    他全力以赴地追逐,这一生,他从没有如此恐慌过。
    他不知奔向何方,不知还要跑多远,不知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只是下意识追逐着一点光亮,不能停息,无法停息。
    这是一条多么漫长的路啊……他越过荒漠,越过森林,越过金壁辉煌的宫殿;他看见远古的巨兽在旷野悲鸣,看见汪洋大海变成沙漠和瓦砾,看见生老病死光速般交替轮回,看见无数辉煌的文明在这里还原成丑陋的欲望;他听见各式各样的试图永恒的言语,那些人把他们的思想和誓言写在羊皮书上,刻成碑文,谱成诗歌,编成故事,指着太阳月亮和星辰等等一切看起来永恒的东西发誓,而这些声音,终究被抛在风里。
    斐帝南……你这混帐家伙,你什么时候跑得这么快?停留一下吧!停留一下!
    为什么,死亡和死亡的距离,比生与死的距离更加遥远呢?
    曾几何时,奔跑是一件多么欢畅的事情,但是现在,奔跑绝望地令人窒息——斐帝南的灵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一闪,消失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
    “年轻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梅迪纳猛回头,他看见一个巨大的脚趾,指甲缝里填满了泥土,小小的昆虫正在努力筑巢,脚背上青筋毕露,那是纯粹的青绿色,森林精灵的特征。足部以上是两条巨木般魁伟的腿,棕褐色,瞧不出皮肉筋骨的区别,好像突兀的山峰;双腿之间缺少男性或者女性的特征,一个小小的弧线,上面是平原般广阔的胸膛,梅迪纳后退了几步,努力扬起头来,才看出这是一个“人形”的生物,他的声音正从头顶飘飘荡荡地洒落下来:“唔,原来是冥王梅迪纳,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梅迪纳想不到这里还有认识自己的人,他尽力收敛了自己的狂妄:“您是?”
    那巨人的笑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这里是冥界的下方,是永恒的世界,年轻的冥王,你懂得什么叫做永恒吗?”
    无数种答案一起冲进脑海,但是似乎又都不是,梅迪纳沉默了,是啊,什么叫做永恒呢?如果连星辰的陨灭和诞生都是时刻在发生的事情,这个小小的世界,又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永恒?他摇摇头:“我不想知道,巨人阁下,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去了哪里。”
    “你的朋友?他回不去了,冥王。”巨人惋惜地摇头:“你真执着,这里从不曾有人类甚至冥灵到来过,没有人类的灵魂可以经受地狱烈火的考验还安然无恙,你的朋友一定已经死了。”
    梅迪纳微笑:“绝不会,我不允许。”
    巨人好奇而温和地看着他:“好狂妄的人哪,梅迪纳,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也知道你的力量,但是……你确定真的认识你的世界,你活过吗?”
    梅迪纳看了看四周,这样的问题令他不适,而冥灵是不能恍忽或者犹豫的,他的声音坚定起来一如既往:“我不在乎,有些人生来注定终其一生认识世界,有些人注定要被世界认识,您知道。”
    巨人弯下腰,仔细看着梅迪纳,它巨大的瞳孔几乎和梅迪纳一样大小,梅迪纳看着那个深绿瞳孔中的自己,一惊——自从他放弃肉体,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影子了,那个黑色的影子如此陌生。
    巨人指了指前方:“既然你执意要去,那就去吧,冥王陛下,如果你能跨过那条河流,你就能找回你的朋友……但是……唉。”他大声叹了三四口气,沉重地拔起脚,一步一步远去,比死亡和黑暗还要深的国度,是寂灭的国度,如果梅迪纳的朋友不是连灵魂都已经死亡,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如果这位年轻的冥王要寻找,那么就让他寻找好了,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生命,并不完整。
    “你是谁?”梅迪纳在他身后叫。
    巨人想了想:“我也只是永恒世界的一个过客而已。”
    梅迪纳来不及揣度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向着巨人指出的方向狂奔而去,斐帝南,斐帝南,斐帝南。
    他跌进了一条河。
    河水微微地温暖,舒适地要把人融化在沉睡中。几乎跌进河水的瞬间,梅迪纳看见了斐帝南,他好像变得年轻了许多,脸颊上还泛着十七八岁少年才有的红光,四下寻找着——在河的彼岸,在柔软的草地上,似乎有洁白的雪花飘落,没有其他任何生命的气息。斐帝南回头看着梅迪纳,眼神纯净温和,但又有说不出的空洞寂寞。
    白日里斐帝南在云端高飞时的感叹忽然炸雷一样在脑际显现——是啊,我只想安息而已。
    梅迪纳全力以赴向斐帝南游去,但是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河水啊?梅迪纳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可笑而微不足道,被流水带着向下游冲去,他开始恐惧,不自信地恐惧,他大声喊——“斐帝南,回来!你的剑在外面,你的女人在外面,不要留在这儿,这儿什么也没有!”
    但斐帝南已经找到了,他心满意足地在一块草地上躺下,不知哪里飘来的白雪渐渐覆盖了他的身躯。
    他不肯起来,那片小小的安息之地有着强大的诱惑,炽天使之剑,红的承诺,朋友,霸业……似乎一切都那么虚幻,比不上小憩片刻的真实。梅迪纳停止了挣扎,他的身体在冰冷,河水也在冰冷,斐帝南根本连一句话都不再同他说,是啊,痛苦,他知道什么叫做永恒的痛苦了,他同斐帝南认识了二十四年,这时间对于一个还算年轻的人来说已经足够长久,长久到产生错觉,以为所有的征战流浪成就功绩都是两个人共同的命运,但是,这不过是错觉而已。
    梅迪纳又看见了那个巨人,巨人正在沿着河岸散步,看见梅迪纳,好像是意料中的事情。
    “年轻的冥王,你找到你的朋友了?”
    “是的。”
    “他同你回去?”
    “不,像你看见的一样。”
    巨人向前走,但是他的步伐远远追不上流水的速度,硕大的身躯在视野里慢慢缩小:“不要难过,他听不见你说话了,他的灵魂已经在地狱之火中死去,你看见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生命尽头最渴望的而已。”
    “不,斐帝南最渴望的,怎么会是死亡?”
    梅迪纳在水中咆哮,巨人微笑起来,多么强悍的生命啊,难怪会成为冥王,但是终有一天,他也会听见这个世界的呼唤,那是来自永恒的安眠,是所有人无可抵挡的诱惑。
    “你是谁?这条河究竟是什么?再告诉我一点——”梅迪纳努力回游,依旧是无用功,在他身后,一个巨大的黑色瀑布赫然显现。
    巨人回答:“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是陛下,你已经可以自豪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条河里挣扎的……这条河没有起点,尽头就在眼前,任何力量都无法横越,更不用说逆流而上,它的名字是——”
    梅迪纳惊叫一声,仰天跌入了那个巨大的瀑布,立即被无边的水流冲走了。
    巨人挥挥手告别,轻声吐出最后两个字:“时间。”
    唔……下一个闯进来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呢?巨人开始觉得孤独了,真想休息啊,他想。
    梅迪纳睁开双眼,世界回来了,他静静地躺在蓦力亚卡川流不息的河水中,部下们围在周围,没有人敢上前触动他或者斐帝南的身体。冥灵们的目光是冰冷的,河水是冰冷的,炽天使之剑是冰冷的,斐帝南的尸体……也是冰冷的,冷,这个世界冰冷。
    他站了起来,河水哗啦一动,冥灵们先是下意识惊恐地退开,又立即围拢上来:“陛下。”
    梅迪纳问伽奴森森:“多久了?”
    伽奴森森不解:“什么多久?”
    梅迪纳不耐烦:“从我冲下来,到现在,多久了?”
    伽奴森森惊疑:“您您您,不是刚刚冲下来?”
    梅迪纳沉默了,那个世界,或许只是幻觉吧,谁知道呢?有多少存在是真实的?
    他走上河堤,抹去了脸颊的河水,一滴一滴的。
    “陛下……”军团长请示:“蓦力亚卡部落的人已经全抓了,怎么处置?”
    梅迪纳刚要说什么,心念一动:“放了吧。”
    “那那那……”军团长都要哆嗦了:“斐帝南大人的、斐帝南大人的……”
    “烧了,就在这里。”梅迪纳挥手。
    军团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是说斐帝南大人的身体!”
    梅迪纳暴怒起来:“我说烧了,就在这里!一具尸体你还要怎么样?”
    部下们不寒而栗,人竟然可以冷血到这个地步,难道他的心,真的比铁石还要硬?浓烟从背后升起,湿透了的尸体不那么好烧,梅迪纳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好像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
    “爸爸,爸爸。”瑟瑟发抖的希阿拉蹭了过来,她显然是被吓坏了。
    梅迪纳一把抱住女儿,死死的,紧紧的,小姑娘疼得大声尖叫起来,但立刻乖巧地闭上嘴巴,她发现随着身后火焰的毕剥烧炙,父亲的身体在不停颤抖,而眼角,居然有血红色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窃窃的对话声从阴暗角落传来——
    “你看见了吗?”
    “你说什么?”
    “火,复仇的火,还有那个家伙即将崩溃的内心。”
    “嗤,我没有看见,我看见他比以往更加强大……我怀疑我们准备了五年,弄死一个斐帝南,是不是值得?”
    “目光太短浅了,看来你根本不了解斐帝南的意义,如果放任他继续下去,梅迪纳和亚马逊迟早要握手言和的。好了,那种可怕的平衡已经被摧毁了,小朋友,我们还得再加一把火,让这位冥王陛下彻底燃烧起来……要当心,不要把火烧到我们自己头上来。”
    “我明白,我只希望,希亚女王也已经准备好了,不要不堪一击才好。”
    “声音小一点,你得意忘形了。”
    “没有人会听见,这儿不会有人敢来,你怕什么?”
    “啊不——那是什么?沉香龟!它爬过去了——”
    “不能追,那里有梅迪纳设的结界,我们冲不过去!”
    “等等,让我想想……我们必须立即修改计划,趁着梅迪纳没有回来,杀了她。”
    一声尖利的孩童的喊声震响了整个山谷,接着又是一声——“妈妈……”
    妈妈,快来,妈妈,快来啊。那是每个危急关头的孩子都会不假思索喊出来的声音,不管什么危险,只要妈妈在,就好。
    塞壬旋风般冲到山谷的入口,她像是丛林里的母兽,被体内血肉连心的本能驱动着,想了想,回头顺手握起一枝长矛,在草地上留了几个字,冲了出去。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见过阴谋和危险,不是没有想过喊声后的种种可能,但是她无法忍受那个“万一”,万一……真的是希阿拉呢?一个母亲永远不可能在孩子呼唤的时候缺席。
    “妈妈——”呼唤声更加急切,但似乎更遥远。
    塞壬停下了脚步,她嗅出了空气里的危险。
    梅迪纳绝对不是会连犯两次相同错误的人,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女儿?那个声音是陷阱,一定是,但是……他们得意洋洋地守在远方,知道自己的猎物一定会跳下去。
    塞壬用最后一丝理智做了决定,她刺破了自己的手指,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五点,人类鲜红的血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标准的六面体,她轻声念动着咒语:“帮助我,希亚,我遇到麻烦了。”
    血红的水晶求援消失在半空……
    “安第伊斯!”塞壬走上山峰的时候,怀疑自己的眼睛背叛了自己,白骨军团的军团长,强健的笔力可以撕碎一只鳄鱼的巨吻,以武力著称而缺少智商的大块头骷髅,如果他能够策划出这么一起连环谋杀……梅迪纳已经可以羞愧地自杀了。
    安第伊斯的“眼睛”也在盯着塞壬,这个有五岁孩子的母亲身材还是足以令女神嫉妒,粗布衣裳丝毫掩饰不住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陆地生活为她的皮肤添上了一层微不足道的蜜色,即便惊恐之极,眼眸里的光芒还是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甚至任何一个曾经做过男人的骷髅疯狂。
    “塞壬,你开始穿衣服了?真是令人遗憾的事情。”巨硕的骷髅向前逼近一步。
    这个声音好像听过……不自觉被带出的文法,可以压低的嗓音……塞壬鼓足勇气表达自己的轻蔑:“即便我不穿衣服,先生,您又能做什么?”
    “卑贱的女人!”安第伊斯勃然大怒:“你以为流氓瓦尔德兹现在还救得了你?”
    这就是了……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习惯称呼梅迪纳为“瓦尔德兹”,那是属于大海那边人的奇特称谓,眼前的安第伊斯明显被控制了,塞壬想,我得回去报信。
    但是安第伊斯一把抓住她的长发,用力一推,把她扔在地上,骨骼和骨骼刻查刻查地作响,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怒气正在爆发,他的声音从骷髅内部的空洞传来:“梅迪纳,你毁了我的一切,现在轮到我了……”他盯着塞壬,“女人,你仰仗的,也不过是一层皮而已。”
    过去乞求他,或许有效,塞壬天生能辩别男人的意图和燥热,但是同时也保持天生的骄傲,她努力扬起头,用最甜美最妩媚的笑容回答:“我知道你是谁了,先生,可惜无论是死去的梅迪纳,还是活着的斐帝南,你都比不上。你看,我还有一层皮可以仰仗,而你,你是天生的贱民,注定一无所有——”
    她的话被扼在喉咙里,安第伊斯彻底疯狂了,他冲上来,尖锐的指尖划过塞壬的胸膛,衣服变成碎片,雪白的皮肤上留下血红的印记,他压在塞壬身上,肋骨几乎隔着皮肤压断塞壬的肋骨,但是塞壬依旧冷学着,即便恐惧,还是冷笑——她从梅迪纳那里,学会了打击一个人最致命的方法,她喘息着,挣扎:“我感觉到您的骨盆了,先生,您再用力也没有用的……”
    “我杀了你——”安第伊斯一拳向下打了下去。
    但是他的拳落在半空,一枝箭呼啸着穿过他的胸膛,巨大的气流甚至把他掀上半空,还没有等到落地,就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了,那只手上覆盖着青铜一类的臂甲,手的主人回头微笑:“干得好,塞壬。”
    安第伊斯恐惧了,它素来是以力量著称的,但是这个人,这个人拥有何其可怕的大力呢?
    面甲后,一对清冷的眼睛露出久违的善意,塞壬终于微笑起来:“陛下。”
    那正是希亚,五年了,她又长高了许多,看起来甚至有一些魁梧,亚马逊特有的轻铠甲裹在成熟女人的身躯上,结实的肌肉和流畅的曲线完美地融为一体,箭囊里插着大小不等的几十枝弓箭,水晶般透明,而希亚的眼神却比箭镞更加凌利寒冷,好像一眼就要穿透敌人的心脏似的。
    希亚手一抖,安第伊斯的身体飞了出去,但是她并没有松手,一根肋骨还留在手上,希亚扔掉肋骨,嘲笑起来:“据你们的神说,男人比女人少了一根肋骨……就是这样少的么?”
    安第伊斯站起身:“希亚女王,我是梅迪纳麾下的军团长安第伊斯,你违背了双方的承诺——”
    希亚扬起头大声笑起来:“你是安第伊斯?你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来?朋友,你骗得了梅迪纳,但骗不过亚马逊人——你以为我们的人类学是白念的?塞壬——告诉他我小时候考了多少分。”
    塞壬眼里变得温暖,那个小希亚每天泡在图书馆里读这些生僻古怪的东西,当时曾经被多少小伙伴耻笑呵,她配合:“满分,陛下,从来都是满分。”
    希亚盯着安第伊斯的脸:“你的身躯属于北美平原印第安人,可是你的头骨……唔,和梅迪纳差不多,先生,把不同人种的骨头接在一起,你知道,这是艺术,不是邪恶亡灵可以从事的。”她转过头:“塞壬,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像个小女人一样任人宰割。你身体里难道不再残存一丝亚马逊人的血液?你的搏击课程学到哪里去了?”
    妈的,我的搏击课程是在九岁学的,陛下。塞壬悻悻站起身子,如果秋风在就好了,她想。
    希亚拔出了刚才那枝箭,递给塞壬:“去吧,按照我们的法令,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你不能寻求救援,用你自己的力量杀了他,塞壬。”
    塞壬低声:“这是什么法令?”
    希亚笑了:“《希亚法典》,三年前颁布,亲爱的。”
    安第伊斯当然明白,如果希亚出现了,那么他的“同伴”是绝不会出现的,他看了看希亚:“你不插手?”
    希亚点点头:“你死在我手下,是我的耻辱。”
    她如果知道斐帝南正是死在眼前这个貌似不堪一击的人的手里,想必就不会这么说了。
    塞壬已经走了上去,安第伊斯的身体里有梅迪纳灌入的黑血髓,但是特拉洛克女王的箭,锐利地可以穿透一切。
    “用你的腰力,塞壬,出击要准确,他浑身都是空隙,注意砍他的脊椎。”
    “后退,后退,他的头和身体不是一个人的,反应比正常人慢很多,注意不要让他碰到你。”
    好吧……九岁那年学的搏击……塞壬开始进攻了,她感觉到了力量,这力量来自于手上的箭,但是更来自于身边的希亚,她坚信希亚必定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
    但是她毕竟是缺少战斗经验的,安第伊斯找准机会,一把抓住箭杆,塞壬尖叫一声,想要扔掉箭,但已经来不及,安第伊斯森森的手指已经向她的脖子抓了过去。
    一道透明的光芒闪过,安第伊斯的头颅落在地上,额头多了个发丝般的小洞,骷髅头在地上愤怒:“你说过一对一,希亚女王。”
    希亚笑了:“但是刚才的情况是一对二,现在才是一对一。”
    少了头颅的安第伊斯顿时失去了辩别敌人位置的直觉,他四下挥动着长臂,树木和石头在强劲有力的挥扫下变成碎末,但他的左臂也立即骨折。
    希亚努努嘴,塞壬捡起箭,鼓足勇气扫过安第伊斯的腰椎,那是骷髅身上最脆弱的部位。
    黑色的冥灵血髓流了出来,希亚冷眼旁观,安第伊斯本来就没有灵魂,再死去一次,好像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塞壬一回头:“糟了,那颗头呢?”
    希亚眼光狡黠地闪过,宽慰:“不要紧,我已经留下记号了,下一次你会很方便地认出它来……塞壬,既然你喊我出来,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用女王的身份对你做一回邀请呢?欢迎回家看看。”
    塞壬想了想,点点头,她的确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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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6 心理战役
    亚马逊王国早已今非昔比,水力、机械和法力都已经被运用到了极致。
    王国的外层被水包围,一进一出两个水道并行不悖,水下的压力强大到除了亚马逊人和她们的伴生兽外没有其他生命可以阻挡。尽管希亚用法力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水泡,但塞壬还是呼吸困难,鼻子和耳朵里渐渐渗出血来。
    “我看上去像是做客,不是回家。”塞壬落在第二层通道的地面上,尴尬地笑,生理和心理双重强大的陌生感让她绝望。
    赛波花树,小公园,甬道……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森严的椭圆形堡垒。三条水路夹着两条宽阔的黑石通道,足够宽阔的空间可以在几分钟保证数万名战士的通过,同时确保伴生兽不会偏离左右。战道外测是巨大的金属墙内壁,一眼看不到尽头,但仔细看去,才发现长墙并非整体,错综复杂的水晶符号标明了墙壁后的暗哨,豁口和陷阱,希亚随手按在一块黑色水晶上,温度心跳电波完全吻和,她念动咒语,打开来了小门,回头:“进来塞壬,这是为了防备冥灵所特别设计的。”
    这面长墙的特点是只有知道记号和咒语的生命才能打开,但是除了亚马逊人,其他生命又根本无法到来,冥灵可以凝聚实体,高级一点的冥灵甚至可以模拟出生命的一切感觉和情绪,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冥灵可以伪造生命电波,在高纯度的水晶中,生命的各种迹象无所遁形。
    “除了大剧院,什么都不在了。”希亚微笑着回头,她看出了塞壬目光中的稠怅。
    “那里好像是图书馆?”
    “现在是战备资料分析处,苏歌拉娜在那里工作。”
    “那里……是我们的家?”
    “不,是工业制造区,负责制造铠甲和武器。”
    “那里……”
    “那里是幼儿速成训练区,那里是实战演习区。”
    塞壬不再问下去了,这个世界真是安静,偶有路过,都是形色匆匆,她的归来甚至不能再掀起一点小小的波澜,不能引起一句问候,惊疑甚至嘲讽。塞壬曾经如此厌恶女人们的长舌,但是现在,那无疑是生命里最动听的声音。
    只有对生命郑重,对生活热爱的人,才愿意去发表意见吧?亚马逊人已经接受了战争和可能死亡的命运,现在的她们沉默寡言,如同自己的祖先。
    希亚看穿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塞壬的肩膀——她的手真重,塞壬差点喊出声来,希亚指着远处:“去那边吧,那边是老人们聚集的地方,或许还好一些。”
    那也是一个宫殿改造成的厂房,时不时的笑声伴随叮叮当当的搅拌声传了出来,微微增添了一点生机。
    她们是一些已经在亚马逊渡过五百年以上自由生活的人,死板的军事生活对她们而言比死亡更可怕,希亚把她们划给了同样年长的星云祭司,在这里制造一些周边的生活用品和战争产品。
    “这是?”塞壬被无数大罐子装的各色半透明膏体吸引住了。
    希亚微笑,忍不住有点骄傲:“亚马逊王国水晶啫喱,星云大祭司的天才发明。”
    她随手抹起一点,开始介绍:“最初发明这个东西,是穿戴铠甲的需要,你知道,我们的铠甲都是金属制品,穿上它根本没有办法浮在水面上,祭司想了很久,用魔法从水元素里萃取出这种东西,穿铠甲之前抹在身体上,就可以产生出浮力。很快这个发明被推广了,慢慢有了防止皮肤被铠甲磨损的作用,又有了从水中汲取力量的作用。”希亚指着各色罐子:“这里是火系啫喱,防火,而且可以聚集太阳力量;这是冰系啫喱,降温防汗,长期带着头盔也不会头晕脑涨;这是土系啫喱,最快速度愈合伤口;这是风系啫喱,增加奔跑速度;这是食用啫喱,补充能量;这是记忆啫喱,专用传递信息……还有这个,淡蓝色的,是用来保养皮肤和头发的。”
    塞壬奇怪:“单纯的保养吗?没有其他魔法作用?”
    希亚收敛了笑容,声音变得低缓沉重:“是的……祭司她们说,如果战争是必须接受的命运,如果我们终将死去,至少、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后,我们的孩子们,还可能是美丽的。”
    她举起那个淡蓝的宝石罐子:“试试看,塞壬……有点无聊,但这是她们最后的希望。”
    希亚蘸了一点儿啫喱,抹在塞壬的长发上,墨绿色的长发好像春天雨后的丛林,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希亚端详,微笑:“不愧是亚马逊最美丽的女人啊。”
    “陛下,我,我可以去看望她们吗?”塞壬鼓足勇气。
    希亚摇头:“不方便,塞壬,你的身份……等战争结束吧,我接你回来唱歌,但是现在,你只能看一眼而已。”
    塞壬停住脚步:“为什么要我回来,女王?”
    希亚疲惫地笑笑:“塞壬……没有人知道战争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许亚马逊人真的会全部阵亡,我们的文明,也就随之终结了。我希望有一个人,好吧,就是你,能够活下去,记住这一切,让后世一些人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种族,这样一个国度,我们歌唱过,战斗过,存在过。”她摘下头盔,清冷的目光闪着久违的温情,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血色,她回身抱了抱塞壬:“好姐姐,抱歉……为我我曾经对你做过的那些;如果我们在战场相会,我不会手下留情,对不起。”
    塞壬低低的,激动的:“陛下,您没有做错,啊……您没有做错什么。”
    这空旷的大厅,两个女人隔着冰冷的铁甲拥抱着,塞壬的泪水顺着希亚的肩甲流下,昔日的冰冷迅速融化着。
    毕竟,这里是她的家,她的族人……
    希亚拍拍塞壬的后背:“梅迪纳快要回来了,回去吧,我让踏雪送你,以后要当心,我想很多人在盯着希阿拉,她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陛下……”塞壬低着头:“战争结束的话,我还能回家么?”
    希亚抬起头,看着空空荡荡的穹顶:“如果战争结束……我们都能回家。”
    塞壬走了出去,希亚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充满了内疚和温情。
    门咯吱一声开了,星云祭司走了出来,行礼:“陛下,如您所料,斐帝南死了。”
    希亚点点头,从另一个罐子取出真正的月系啫喱,敷在脸上,漫不经心地问:“消息确切?”
    星云祭司点头:“千真万确,这个时候带塞壬回来,梅迪纳应该会有疑心吧?”
    希亚的脚尖碾着罐子,低声冷笑:“梅迪纳没有疑心,我要她回来干什么?祭司,试试你的新发明。”
    “是的,陛下。”
    星云祭司捧出一个淡蓝色的水晶球,瞑目念动咒语,亚马逊的河滩出现了,白鲟踏雪在点头……魔鬼城渐渐显出轮廓,黑压压的冥灵大军正在陆续进城……
    希亚赞许:“好极了,祭司,梅迪纳应该不会发现吧?”
    星云低着头说:“这是完全的高纯水晶提取啫喱,没有人会发现异状,塞壬本人也不能……但是陛下,我们这样对她?”
    希亚垂下目光,声音比岩石还要冰冷:“我道过歉了,她也说了,我没做错什么——别多嘴,继续看,看看梅迪纳发狂的样子。”
    水晶的幻像渐渐清晰起来,真实和虚幻的差距,也就是那么一瞬而已……
    梅迪纳没有发狂,非但没有发狂,而且气定神闲,得意洋洋,这使得不少人对他和斐帝南的感情产生怀疑,甚至开始想象斐帝南的骤死是不是出自这位冥王大人的授意。
    冥灵的世界并无感情可言,既然梅迪纳自己都可以做到不恚不怒,那自然也就是要求属下们公事公办,那么,好吧——
    “陛下,斐帝南大人已经死了,白骨长城的维修工作由谁主持?”
    “陛下,斐帝南大人已经死了,七路军的领袖人选理应早早拟定——”
    “陛下,斐帝南大人已经死了,阵形操练是否还要继续?”
    “陛下——”
    梅迪纳忍不住打断:“我知道斐帝南大人已经死了,继续说。”
    那是卡卡,白骨军团第三军团长,他面无表情地回报:“陛下,我们找到了安第伊斯的身体,毫无疑问,是亚马逊人的手法。”
    “在什么地方?”
    “在……禁区旁边的山坡上,安第伊斯的身体还原样摆放在那里,陛下是否要亲自查看?”禁区,那是对梅迪纳和塞壬所居山谷的一个约定俗成的称谓。
    梅迪纳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不用,带过来吧。”
    在他宽阔的斗篷里,小希阿拉正在甜甜入睡,惊吓后的恐惧缓缓退去,梅迪纳预感到了这件事会和塞壬有些千头万绪的联系,但是,他不能象一个普通的丈夫一样奔向担惊受怕的女人——他的属下们都在看着自己,那些非生物的目光里有一个固执的画像,画像上面是冷血无情的新任冥王,雨林的暗黑之神,可以称之为邪恶,但不能污蔑他软弱。
    安第伊斯的骨骼被原封不动地抬了上来,腰椎断裂,黑色的冥血如同黑莓子酱一样糊满了白骨,仅仅失去灵力片刻,白骨就已经微微发黄腐朽,把从时间里夺来的力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梅迪纳仅仅看了一眼,挥手:“器械伤,各位以后要多加注意,如果需要的话,安排人手设计腰椎防护甲。”
    “等一等,陛下。”卡卡急躁起来:“这是亚马逊人的手笔,但一定不是希亚——您看不出伤口的力道?还有那脚印……”
    梅迪纳打断他的话:“卡卡,设计腰椎防护甲的事情,由你来办理。”
    卡卡的骨节因为激动而咔咔作响,唔,他发现了,每个人都在嘲笑地望着他,冥灵深黑色的眼眸仿佛在说——看啊,骷髅的智商果然低下。
    他激动起来了,他的服从性本来就不象冥灵那么高,物伤其类的悲哀令他无法控制地跳了起来:“陛下,您赐予我们力量,可以收回,但请不要顺便剥夺我们的智慧——安第伊斯是你的女人杀死的,难道不需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梅迪纳依旧微笑,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充满了毒气的密封气囊,虽然没有爆发,但是任何一个缝隙都标志着“危险”,他友好地探过身:“你确定?”
    残存的人类察言观色的智慧派上用场,卡卡后悔了:“不不不,我不是非常确定,陛下……我请求收回我的话。”
    但是大门被用力撞开了,撞门的人力气太小,巨大的黑色石门只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那个人已经冲了进来:“说下去,为什么不说下去?梅迪纳,是的,我杀了那具骨头,但他不是安第伊斯,他要杀死我——梅迪纳,希阿拉在哪里?我要见我的女儿。”
    塞壬向前走了一步:“把希阿拉给我,我受够了,冥王大人——我被族人驱赶被这种怪物追杀,那些都没有关系,是我自找的,但是我的女儿不能再被你连累,她才五岁,她需要——”塞壬顿住了,她看见炽天使之剑平放在梅迪纳脚边,龙珠失去了夺目的光华,她看见了梅迪纳含笑的嘴角后深得看不见的悲伤——她明白过来,嗫嚅着:“噢,天哪,斐帝南他——”
    梅迪纳笑笑,重复刚才无数人说过的话:“斐帝南大人已经死了。”
    “很遗憾他的灵魂去不了所谓的天堂。”塞壬礼节性表示哀悼。
    梅迪纳愤怒的目光顿时转了过来,“闭嘴,蠢女人,我以为你对斐帝南多少有点感激。”
    “哈!哈!”塞壬被同样激怒了:“我为什么要感激?梅迪纳,如果你抢我走的时候,休斯廷先生有稍微的同情,我凭什么落到这样的地步?不,我不责怪别人,但是,既然你们有冷漠杀人的权力,就有被人杀死的义务——”
    梅迪纳把熟睡的女儿放在宝座上,一步跨下,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后一拉:“闭嘴!我不喜欢和女人动手。”
    “真是……可笑……你们难道不是一直在找整整一个国家的女人的麻烦?”塞壬的眼泪痛得流了出来,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女人,硬挺起脖子来:“斐帝南又不是我杀的!”
    梅迪纳压低声音:“但是他是救你的女儿死掉的,塞壬,不要忘记你哀求他的样子!我的兄弟救你的女儿,死了,你听明白了没有?但是你——你闻闻一身的水气吧,你居然和亚马逊人一起干掉我的人——”
    塞壬挣扎着:“斐帝南救希阿拉?好吧……可是,他恐怕不是因为希阿拉是我的女儿才去救她?梅迪纳,你被人算计了,斐帝南死了,你觉得耻辱,但是不要把阴谋推给希亚,你明明知道是谁干的,那个人的头上有——”
    她忽然顿住了,塞壬不害怕梅迪纳发怒,但是她畏惧他现在的眼神……好像要一眼看穿她一样的鄙夷阴冷,梅迪纳把手伸到她面前:“亲爱的,这是什么?”
    “这是……”塞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啫喱”这种奇怪的东西。
    梅迪纳摊开的手掌慢慢合拢,“这就是你问我要的五年和平?”
    他们俩今天心情都很不好,但是实力强的一方心情不好可以发泄,实力差的一方就只能忍耐了,如果不愿意忍耐,那么往往会成为被发泄的对象。
    梅迪纳浑身灵力激荡,是的,他想要杀戮,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塞壬站错队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塞壬感觉到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但是没有人敢说话,梅迪纳暴怒的时候,误杀了就是误杀了。
    “告诉陛下不会是希亚女王,是希亚的话她何必设计斐帝南直接杀死你就好了!”男童尖锐的声音响起,伽奴森森一边看着红的手势,一边大声念了出来,红安静地低着头,自顾自比划:“谋害斐帝南的凶手还没有找到,陛下不用和自己人过不去。”
    梅迪纳饶有兴趣地看着红,一个人在着急的时连言语都会失控,可是这个女人明显不,她的十根手指翻飞自如,稳定流畅。
    “陛下,如果信得过我,斐帝南的事情,我希望可以参与——三天之内,我为陛下拿出证据。”
    红的手指语言系统还是相当严密的,她说的很清楚,是“证据”而不是“凶手”,梅迪纳冰冷的眼光里开始有了一丝笑意,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聪明,但是现在才发现她的智慧远远在自己的估计之上。
    梅迪纳转身对着她:“好极了,三天后你拿不出证据呢?”
    红后退一步,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微微躬身:“对于陛下而言,拿出拿不出证据,都是一样的,但是对于斐帝南来说,我欠他的,一定会偿还。”
    梅迪纳又逼近一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梅迪纳目光象地狱浓黑的雾:“你说的,一言为定?”
    红挺起腰,不再后退,眼光如同穿破迷雾的闪电,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梅迪纳猛地转过身,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冥灵们都在颤抖,他虚劈手掌:“好极了,成交。”
    塞壬愣在当地,她不得不承认,她完全、彻底、绝对地没有听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她也完全、彻底、绝对地保证,梅迪纳和红一定是说了些什么的,绝对不是追查凶手那样的简单……
    可是她没有时间再细想下去了,希阿拉轻轻喊:“妈妈。”
    小丫头还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或许是刚才的争吵过分激烈,打扰了孩子的好梦。
    梅迪纳和塞壬一起冲过去,努力微笑:“希阿拉,爸爸妈妈在这儿。”
    可是小女孩的眼睑动了动,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梅迪纳和塞壬对视一眼,塞壬抢着说:“我要带孩子走。”
    梅迪纳不屑:“你没有保护我女儿的能力。”
    塞壬咒骂:“你没有保护我女儿的资格——”
    梅迪纳尽力不发火:“塞壬,斐帝南只有一个,再出类似事情的话……听我的,孩子的安全比自由重要。”
    塞壬反唇相讥:“你要希阿拉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不成?陛下,你也不看看——”
    梅迪纳眉头微微皱起,冷笑:“希阿拉在山谷里能看见什么,在这里就能看见什么……塞壬,等到我死了,或者希阿拉长大了,你爱带她去哪里就去哪里,现在,麻烦你忍耐,我们没什么可交涉的,你要么自己走,要么留下来陪她,实在痛苦你可以现在自杀,我绝不拦截你的灵魂——你挑吧。”
    塞壬张口结舌:“我……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变成你这样的魔鬼。”
    梅迪纳站起来,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微微带着丝欢喜:“那麻烦您去准备晚饭,我的女儿快要饿了——出门向后走,一切照旧。”
    当塞壬看见神秘山谷忽然出现在黑暗恐怖的魔鬼之城的时候,差点惊讶地晕倒过去,直到生命到达最后一刻,连同这片城池都成为历史,她也没有弄明白,梅迪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实在是超越了灵力和人力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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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7 命运暗涌
    红走得很安静,很仔细,好像地上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刺破脚心。她双肩微微内扣,有一点点驼背,唇很薄,且不见多少血色。
    一株大树边有汪浅浅的清泉,红跪下,仔细洗净了手,细细剔除指甲缝的污垢,又用手指梳理了头发,最后洗干净膝盖上沾染的淤泥,她做每件事,都是慢条斯理的,瞧不出内心任何波澜——这条路对她来说不算近了,红走得不快,但是她的步子和刚刚走出魔鬼城的时候,并没有任何速度上的差别。
    这是第六次洗干净手和脸,即使没有人瞧见,但是她会保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以最佳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在木然的脸上,在尘封的心里,红没有擦拭,既然抹去泪还是要流,那,不妨让它流好了,她短短的十八年生命里,已经不知强忍下多少泪珠。
    到了,红喘了口气,眼前是一株大杉树,昔日平整惨白的断面已经不见,被苔藓堆积成一座小山,旁逸斜出的枝条宛然长成了新的小树,叶子浓绿而生机勃勃,是有人烟处无法看见的那种绿色。
    这片土地,多么的神奇,只要不死,总可以再生。
    长生是一种沉默安静的力量,杀戮是一种激烈暴戾的力量,自然本将一切分配地井井有条,除了人类——人类的贪婪不再于掠夺和汲取,而在于不肯放弃,他们把一切属于自己的牢牢抓在怀里,然后穷其一生去追寻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你在吗?索利芒斯?”红努力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发问。
    “如果不在呢?小女孩?”一个听起来悦耳的回音。
    “我会、会坐在这儿等你回来。”红笑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索利芒斯走了出来,他出来的很快,很久没有人拜访过他了。
    红伸出手:“你介意我用手语和你交流?”
    索利芒斯笑起来,“不用了,我会一点点读心术。”
    红大吃一惊,精灵会读心术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即使是梅迪纳那样可怕的灵力,也从来无法进入她的内心,而索利芒斯的表达……好像清泉渗入干涸泥土一样的顺其自然,这种交流令她兴奋,同时也在畏惧,她不是一个习惯别人看穿的女人。
    “我来这里,是希望为炽天使之剑寻找一个继承人,索利芒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随时可以拒绝,我会为这次打扰道歉。”
    “说说你的理由。”
    红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快的判断,索利芒斯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利益去诱惑的人,甚至他的最大希望就是不被别人打扰,说服他,需要真诚:“您知道,斐帝南已经死了,这柄剑是守护之剑,它拥有炽天使的力量和龙的力量,它需要新的主人,那必须是一个有守护的心,同时本身可以驾驭这柄剑的个体。嗯……梅迪纳应该快要发起对亚马逊的攻击了,在这场攻击中……”
    索利芒斯打断了她的话,温和毫不令红难堪:“不,姑娘,告诉我主题。”
    红说:“梅迪纳和希亚一旦开始战争,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这片土地的毁灭,到时候即使精灵族也无法幸存……您知道,希亚不可能不去使用大河之魂的力量,而大河之魂,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了。在冥界的地下,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那儿压制了大河之魂循环的关节——我们需要一个人,手持炽天使之剑,劈开那块石头。”
    索利芒斯看看她:“当初,你也是对斐帝南说了同样的一番话?姑娘,你到底是谁?”
    红低下头:“我是一个东方的女人,您不用认识我……但是,嗯,好吧,是这样,我所在的村落是一个世世代代以卜筮为生的,姑且说是部落吧,我们的圣物就是一颗龙珠,它关系到了我们国家的命脉……”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族长,也是号称最为动晓天机的老人发现了一个秘密,东方的巨龙因为缺乏力量,已经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巨龙的力量来自我们国家的两条大河,这两条河一南一北,在数万年中哺育出一个伟大的文明——呵,请您不要笑,至少在我看来,是伟大的文明——我们试图按照天星风水之术找到阻塞龙脉的地方,但是占卜的结果确是……阻塞龙脉的地方,在更加遥远的东方。这已经不是我们升斗小民可以决定的事情,于是就把结果上报了我国的钦天监。但是,这个说法被视为荒诞不经,甚至妖言惑众,敝国的皇帝要求我们献出龙珠,并且派出一个组织,杀了我们的族长。全族人开了三天三夜的会议,我们不敢违拗皇帝的旨意,但是也不愿意交出龙珠……如果龙脉的说法真的荒诞不经,那么我们有所行动,对国家也没有伤害;但是如果那个占卜的结果是事实,那么……后果就很可怕了,那片土地上的文明即将衰落,衰落到我们的祖先不能想象的境地。后来……”
    索利芒斯又一次打断了红:“姑娘,你说的太,呃,太深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走一走?”
    红点头表示同意。
    索利芒斯饶有兴致地跳过一只发呆的蜥蜴,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对,年轻,是红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的一种活力,那种活力不来自肌肉或者灵力,而是……一种生气勃勃的好奇。
    “嗨,你们终于开花了?好孩子,做得漂亮。”
    “噢,今天天气不错,小伙子,你可以努力再长高一点。”
    “被咬了一口?有点疼是不是?坚强点小家伙,你是幸运的。”
    索利芒斯一路打着招呼,看起来这附近的所有生物都和他很熟,两只争夺领地的树獭都礼貌地各让一步,和索利芒斯亲切招呼。
    索利芒斯在前面走着,他没有刻意回头招呼红,但是他的步伐真令人羡慕,他从淤泥中拔出脚,几乎是弹跳着前进,乌黑蓬松的中长发在肩膀上欢快地左右跳动,好像要离开头顶向树梢飞去。无数角落里充满了竞争,杀戮和争夺,但是索利芒斯所到之处,永远在鼓励着——生长,生长,长高些,长大些,再长得美丽些。
    一小块光斑,一滴露水,一只努力破茧而出的幼虫……索利芒斯毫不吝惜自己的感激和赞美,他用不着去微笑或者去欢笑,因为笑容像是地下满溢的泉水一样,从他的眼睛和身体的每一个缝隙流了出来。
    “喂,你刚才说,你们的族人怎么了?”
    “我们决定出海,寻找龙脉。”红急忙调整思路:“但是我们在海上遇到了巨龙。”红有点沮丧,但还是决定尽快讲述完自己的历程:“龙告诉我们,有一种叫做大河之魂的力量,它被创世神分给了九条大河,而亚马逊河,就是其中最有力的一条。但现在大河之魂的再生力量被阻止了,所有的神力都被汇拢到了海洋中——”
    索利芒斯回过头,拍了拍红的胳膊:“我明白你的意思……为了贵国的繁荣昌盛,为了亚马逊的长久安宁,我,必须拿着那把剑,搀合到战争里去,是不是?”
    这种说法让红感到羞愧,可是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索利芒斯回答地很快:“我很抱歉,这是不可能的。姑娘,我相信你是经历了许多艰难才到达这片土地的,我也很钦佩你的决心,毅力和与人相处的本领……但是你并不了解我们精灵的原则,我们不是一个习惯用剑来守护的种族。欢迎你以后来找我聊天,你这可怜的,一定寂寞坏了,这对身体不好。”
    啊,不不不,红忽然觉得再一次失去了表达能力,她要如何开口呢?她那些在海上战死的族人们,她的国家和家园,她咬掉自己的舌头才获得的巨大通灵能力,她无数个被爱情折磨地辗转反侧的夜晚……她如何还能快乐呢?她生命的唯一目标,已经是令所有的牺牲有其应有的价值。她徒劳的张开嘴,看,这个世界并没有一个她可以倾诉的角落。
    “打扰了,索利芒斯。”红后退一步:“我该回去了。”
    她那柔弱而强作坚定的样子让索利芒斯怜惜起来,他叹了口气:“你们的族人……为什么都喜欢把这么重大的责任塞给一个女孩子呢?好吧,红,如果有什么参战之外的需求,不必客气,我会尽力帮助你。”
    红想了想:“我没有弄错的话,应该有一只沉香龟——那里面有迭戈和达马的对话——如果您知道在哪儿,请把它送给我。”
    “没有问题,不过你要当心不要弄伤了它。”索利芒斯答应地很干脆。
    看着红小小的身影隐没在丛林中,索利芒斯从身后魔术般摸出一只小沉香龟来,他看着那只无助划动四肢的小龟,嘻嘻笑:“小家伙,你真是一只八卦的乌龟啊……好吧,迭戈那个家伙我也不喜欢,我们教训教训它。”
    他招招手,另一只沉香龟奋力爬来,索利芒斯把两只乌龟的龟背靠在一起,轻轻念动咒语,做着声音的转移。
    咦?红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回来,这个小丫头真是死硬的脾气呢。
    “你来的正好,听见那两个家伙对话的乌龟就是这只了。”索利芒斯一手藏在身后,一手递过一只沉香龟,背后那个家伙狠狠咬了他一口。
    红跑得气喘吁吁,没有注意索利芒斯龇牙咧嘴的脸色,自顾自鼓起勇气:“索利芒斯,我回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可是……我觉得……哦,真是荒诞不经的想法……”
    索利芒斯有点害怕,该不是暗恋上他了吧?怎么一幅表白的样子?
    红深深吸了口气:“希亚她一定很爱你,索利芒斯,只有深爱一个男人,才会把他推倒危险之外去。”
    “嚯——我当什么呢。”索利芒斯吹了声口哨:“这算什么?拉拢我参战的条件?我和希亚……好像还用不着您来指点吧?”
    “不是的。”红苦笑:“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和我喜欢的人擦肩而过……如果时间可以回头,我至少会告诉他——我是爱他的。”
    索利芒斯迟疑了片刻,敲了敲地面,一个满头草叶的小男孩钻了出来,索利芒斯吩咐:“兰波儿,送送这位姑娘,她来的时候至少多走了一倍路程。”
    他本以为这个调皮捣蛋的天王一定会大声反对,没想到兰波儿眨了眨眼睛,乖巧又用力地点头,拉着红的手就向一侧走去。
    索利芒斯把藏在背后那只沉香龟托在手心,轻轻敲了敲龟背,时光在倒流、倒流……喧嚣嘈杂争夺,当最后那句微带愠怒的喊声猝不及防地传进心灵时,他忍不住要落下泪了。
    “希亚,抬头看,我在这里。”
    “混蛋索利芒斯!你会伤到沉香的!”
    “小气鬼,一只乌龟而已,想要的话,我赔你一百只好了。”
    “你胡说什么,我要你向它道歉。”
    “好吧——乌龟宝贝儿——”
    “它叫沉香!”
    “好吧沉香宝贝儿,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只是逗希亚玩……呃,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不然的话,罚我下辈子不做精灵,也做一只又慢又笨又丑的乌龟。”
    “索利芒斯——”
    “沉香龟总是敏感,你知道。”
    唔……时间过得好快啊,索利芒斯想。
    红并不习惯和一个热衷于闹事的顽皮小孩子同路,这总是让她想起那些小时候被同村男孩欺侮,回家还要被父母责骂的日子;但是兰波儿明显对红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当然,他不觉得自己调皮顽劣,每一个精灵族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毕竟,这个种族的规则是鼓励生长,喜欢旺盛的生命力。
    “你是哑巴?”
    “你不是会打手势吗?打给我看,我懂的啦。”
    “真可怜,半截舌头不能说话了?”
    兰波儿开始恼怒,明明看见红和索利芒斯交谈得眉飞色舞,现在这副样子,根本就是歧视他嘛,他决定说点重磅的:“装什么啊,你和索利芒斯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红居然还是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走路。
    兰波儿更加愤怒:“喂,你听见没有?这只沉香龟也是我带给索利芒斯的!”
    红终于点头,比了个手势:“谢谢,小家伙。”
    兰波儿要崩溃了,他从后面死死扯住红的腰带,红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护住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破布衣服,兰波儿猛地向前一跳,郑重地宣布:“喂,不要瞧不起精灵族的孩子,我们可比人类那些没用的小孩聪明多了——喂,哑巴,你看……我来继承那把剑,怎么样?”
    红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种啼笑皆非的表情明显驳回小家伙的提案。
    兰波儿气势汹汹:“我哪里不行?我虽然比不上索利芒斯,但是……比斐帝南总没问题吧!不要瞪着我,我什么都知道!他不就是普通人类吗?我是精灵耶!而且是很聪明的精灵耶!我也有好多朋友要守护的——”
    红忍不住想笑,你的朋友,哈,花花草草暂不列入考虑范畴。
    兰波儿急了:“你就让我试试嘛,我想看看那把剑什么样子……真小气,我看看嘛,就看一下?”
    红的脸色沉默下来,一个不大光明的计划开始成形,她默默祈祷,小家伙,闭嘴,小家伙,不要诱惑我,我不想拉你进来……你的身份太宝贵了。
    兰波儿实在是太聪明的孩子,他捕捉到了红眼里一闪即逝的犹豫:“让我试试好不好?求求你,姐姐……”他象一株刚刚长出穗子的狗尾巴草,拼命摇头晃脑试图引起世界的注意,漂亮的淡绿头发和淡绿眼睛极其引人注目,身材比起同龄的人类孩童微微纤细了点儿,但是并不影响力感和美感。
    红从艰难的天人交战中挣扎出两个字:“不行。”
    兰波儿大怒:“那你自己走吧!”
    他一闪,就跳进了树木的浓荫里,露出两只大眼睛盯着这位“姐姐”,这种孩子式的威胁让红忍不住抿嘴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利用一个孩子和利用那些成年人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红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是她还有起码的底线——但是,这个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他的母亲用了多大的牺牲才把他推出战场之外,而这个小家伙居然头脑发热地想要钻进来。
    “站住——”兰波儿忽然大喊。
    不理他,红装作听不见,继续向前走,她已经学会了印第安人独特的雨林行进方式,走得并不算十分艰难,但总也不能轻快,呵,索利芒斯那得意自如的笑意——这景色真的很好么?我的家乡也有,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见大海彼岸的疏淡风月,注定要在这个大块色彩,大力搏杀的世界里完成那个丝毫不喜欢的使命。
    “站住!”兰波儿这次真的急了,一把抱住了红,奋力向一边推去。左侧一只黑中带着红斑的猪脸蝙蝠擦着肩膀飞了过去。
    红忽然清醒过来,有埋伏。
    一道附在大树上的青藤迅速飞卷过来,啪得抽过,那只巨大的蝙蝠在半空被抽得正着,凌空斜斜翻转半圈,翅膀一振,又横着掠回来,嗜血的本性被刺激得暴涨,爪子一钩将那根多事青藤扯断。在红的印象里,蝙蝠本来不是会尖啸的生灵,但是这一只的嘴里却发出奇异的怪叫,像是那种扭断骨头的尖锐刺音。
    看着红狼狈逃窜的样子,兰波儿哈哈笑起来:“这种小事,连五岁小孩子都能摆平!啊,不对不对,糟了,还愣着干吗,跑啊,跟我跑啊——”
    黑压压的蝙蝠群从天边飞来,雨林的植被足够茂密,让这种大蝙蝠一时无法全部钻入底部,但是它们疯狂地用利齿和爪子撕开藤条,拨开枝叶,嗷嗷尖叫着向红——唯一的鲜血涌动的生灵扑去。
    人类崇高的智慧是不适合直接对抗赤裸裸的暴力的,红披头散发,咬紧牙向前跑,忽然脚下一软,膝盖陷进了淤泥,腰部以下迅速陷落下去。
    兰波儿急躁起来,跳到红的肩膀上用力跳——“沉下去啊,快点快点!”
    红无助:“兰波儿……我不是精灵啊!”
    兰波儿才不管这么多,拼命把红向泥里按,但是沼泽这种地方,想要挣脱出来固然不容易,想要迅速沉底也不大可能,兰波儿又踩又跳,好不容易,一口泥水灌进了红的口鼻。
    第一只吸血蝙蝠已经飞到,斜斜擦过水面,抓起了一丝漂在水面的红的发丝,立即向上提去。
    这个世界乱套了……红不知道怎么才能逃出生天,但是本能地选择宁可淹死也不能被吸血死掉,头皮剧痛,那只蝙蝠力气很大,硬生生地把她的脑袋拎出一半来,张嘴就咬。
    兰波儿在边上用力捶着自己的鼻子耳朵,清秀的小脸红肿不堪,蝙蝠俯冲的刹那,他终于喷出一口小小的火苗,“滋啦”一声烧断了红的长发,蝙蝠的利嘴擦着水面划了过去。
    并没有想象中的窒息,一团青绿色的光芒围绕着红的脸庞,一只小小的但温暖坚定的手拉住她的脚踝——下潜,下潜,如同坠入沉睡的梦魇。
    “兰波儿,你怎么带着活人进来了?”一个惊叫的声音。
    红想要开口解释,但是眼皮重得象石块一样,无力感在四肢蔓延,根本无法判断这是死亡,沉睡,或者幻觉。
    “她是索利芒斯的客人,索利芒斯要我送她出去。”兰波儿气喘吁吁,显然累坏了。
    “等等!”
    “不能再等啦,人类的身体不能在精灵国度停留的,你的长老没有告诉你?好了姐姐,你告诉索利芒斯,我送她回去,马上就回来,嘿!今天可真是惊险!”
    “兰波儿你等一等——索利芒斯说过,我们不能进入魔鬼城——兰波儿——”
    红想要说什么,想要发出哪怕一个单音节阻止兰波儿的行为,但是完全做不到,她的身体毫无着落,像是躺在大海的一叶小舢舨上,身下的暗涌无边无际,只能等待着,被无法预测的波涛推向命定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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