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楼主: 淡淡如风

[恐怖悬疑] 《我的邻居是妖怪》作者:天下霸唱(全本)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菜市口刑场奇谈
【一】
老北京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赛牛毛。出了宣武门往南,有个地方叫菜市口,是旧时处决犯人的法场,那是四九城里最热闹的所在,赶上出红差,京城最火爆的戏园子都没这热闹。满清王朝垮台之后,决囚的刑场改到了城郊,不在闹市行刑了,如今那里早已变成了宣武区菜市口商场,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仍和当年一样繁华。您要想看看百余年前刑部刽子手斩首的鬼头刀、凌迟的分尸刀,就只有去国家历史博物馆参观了。咱这回先讲一个清朝末年,发生在菜市口法场的真实故事。
明朝杀人的法场在西市,如今叫西四,到北京一提东四西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西四是西四牌楼的简称,与东四牌楼相对。清朝将法场换到宣武门外的菜市口,那地方菜摊特别集中,是个大菜市场,京郊农民车推担挑,把时令蔬菜运到京城贩卖,久而久之形成了这个菜市,每天买菜卖菜的人络绎不绝。法场设在菜市口也是因为这地方热闹,能够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让普通老百姓都看看王法森严,最好老实巴交地活着,别轻易犯事儿。
清朝最重的死刑是凌迟,千刀万剐,说文了叫“磔刑”,刽子手将犯了大罪的死囚,赤身裸体绑到木桩子上,一刀一刀碎割,凌迟最少八刀,多者三四千刀,囚犯死了之后枭首示众,剩下的尸骨剁碎了喂狗,从肉体上把这个人彻底消灭。这种刑法太残酷太不人道,到清朝末年就给废除了。
清末废除凌迟之前,有一位法国人来到北京,这人是个摄影师,带着照相机到菜市口拍了一组照片。这组照片记录了三次凌迟酷刑:头一次是个老太太,第二次是个很瘦的男子,第三次是个壮汉,这三个死囚受刑的过程,从头到尾被法国人用照相机拍了下来,虽然是黑白照片,可那血腥程度仍是让人毛骨悚然。他回到法国把这组照片制成了明信片,外国人本来以为遥远的东方古国很神秘很美,一看这凌迟的照片,都感到野蛮残忍,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满清皇帝也觉得让洋人这么看中国不好,随即颁旨废除了凌迟酷刑。这些照片现在网上都能找到,翻拍的法国明信片,胆大好奇的可以搜来看看,反正我是不忍看。
根据记载,清朝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被凌迟处死的犯人,乃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大盗康小八。这康小八是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的贼,仗着手里有把洋枪无恶不作,官差拿他都没办法,只好从王府里请出形意拳和八卦掌的两位高手,这两人一个叫马玉堂,一个叫廖海波,两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术名家。他们二位联手才逮到了康小八,经有司审问之后,押送菜市口凌迟处死。康小八胖墩墩黑黝黝的身材,死到临头也真硬起,一般刽子手下刀,通常是先把罪犯额上的皮割开,拉下来遮住双眼,免得罪犯看到自己受剐的样子,康小八却不让刽子手这么做,非要瞧瞧自己怎么死,刽子手一边割他身上的肉,他还一边若无其事地给人家指点,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算是开了眼了。可从康小八之后,菜市口就没有剐刑了,只剩下砍头和腰斩。
晚清时天下大乱,什么变法维新、什么革命党、什么义和团,再加上京城里的毛贼草寇,隔不了几天就有出红差的,最忙的人就是刑部刽子手,菜市口法场可热闹了。尤其是清末的一些重臣和社会名流,被判了斩决,一个个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老百姓听说过没见过,因此不分男女老幼,摩肩接踵争先恐后地挤到前边来看。当时在菜市口发生过很多耸人听闻的怪事。
光绪皇帝变法维新失败,朝中很多大臣受了牵连,有些满族的大臣虽然落下死罪,但毕竟这江山是满人的,往往法外开恩,不用在菜市口大庭广众之下身首两分,有时候就在天牢里关着,忽然来了几个传旨的,或赐一杯有毒的鸩酒,或赐一根上吊用的三尺绫子,让罪人自己了断性命。最严厉的是把人按住了手脚,取黄纸蘸湿了往脸上糊,糊上一层又一层,人活着全凭鼻子和嘴呼吸,脸上被黄纸糊住,很快便会活活憋死。
戊戌变法失败,慈禧太后恨透了变法维新的这伙人,将抓到的维新义士们送到菜市口处决,特意吩咐刑部把刽子手的刀换了,换成刃上有豁口的钝刀,因为当时废除凌迟已久,慈禧也不敢随意更改国法,让刽子手换成钝刀,等于拿好几十斤的大铁片子砍头,没个五六刀砍不下人头,老佛爷这份心思不能明说,通过太监给刑部下了密旨,让这几位义士死得越惨越慢越好。
变法失败之后,以谭嗣同为首共有六名义士,史称“戊戌六君子”,这六个人出红差那天,震动了整个京城。怎么叫出红差呢?开刀问斩之前,监斩官要用朱砂红笔,把犯人的名字勾掉,刽子手砍下首级,还要拎着头颅过来请官员检验,按大清律例,官员必须用朱砂笔在这颗脑袋上点一下,一颗人头换一支笔,随后这朱笔就能卖大价钱,做买卖的商家认为这红笔可以镇宅辟邪保平安,另外刽子手手起刀落,死囚身首两分,溅得满地血红,刽子手扎的腰带也是红色,刑场上处处犯红,所以叫出红差。
谭嗣同等人宁死不屈,临刑前慷慨陈词,怨愤之气直冲牛斗。当时的监斩官是慈禧太后心腹,唯恐这些人死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老佛爷,又怕有人来劫法场,因此命刽子手尽快动手,之前的程序全都免了,刽子手用钝刀挨个斩首,六君子时的惨烈可想而知。但这几个人也真硬起,有的人宁死不跪,让官差拿铁棍子把腿骨打折了才跪下,有的人头掉了,满腔鲜血喷溅出一丈开外,没头的尸体却屹立不倒,头颅落在地上二目圆睁,这就是死得不服,把来菜市口看热闹的百姓们吓得鸦雀无声,家家回去烧香祈福,以求祥瑞。
谭嗣同临刑之前,用煤屑在墙上题诗,这诗是给他一个过命的朋友写的。谭嗣同这朋友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北京城里有名的一位侠客,此人擅使一柄重达百斤的大刀,姓王名五,北京人口顺,给起了个绰号叫大刀王五,因为出身草莽,家里大排行第五,就叫王五了。名字虽然土了一些,但本事是真高,他跟谭嗣同两个人是英雄相惜莫逆之交,当初就动过劫法场的念头,可谭嗣同铁了心要拿自己的鲜血唤醒国人,没让王五这么做。等谭嗣同被斩在菜市口之后,弃尸于市,人们虽然同情,却都不敢帮忙收尸,夜里王五背着大刀过来,先是抚尸大哭,然后收敛起来,第二年运回故里安葬。
王五爷这么大的本事,附近即使官差看见了也不敢过问,直到义和团围攻东交民巷,惹得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有教友告诉联军军官,污蔑王五曾经参加过义和团,并且亲手杀了很多洋兵。结果联军派了五十几个德国兵前去捉拿,双方在打磨厂相遇,拉家伙动起手来,可怜王五爷大刀厉害,却挡不住洋枪,当场被乱枪打死,脑袋都让人割走了。
据说谭嗣同生前得过一柄宝剑,名为“凤矩”,出事之前将此剑送给了王五,王五妥善收藏,连同他那口大刀,由其家人一直保存到解放之后。可惜到了大炼钢铁的时候,这柄罕见的宝剑,连同王五的大刀,全给扔进炉里化成了铁水。
这就是说菜市口的故事太多了,几百年来,被处决在此的犯人不计其数。每逢秋后,便是刑部集中处决死囚的日子,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到菜市口之前还要站在木笼里,用囚车推着满城游街,普通的死囚就是绳捆索绑,戴上手铐脚镣,被官差一路打到法场,两旁全是看热闹的,连菜市口附近的屋顶房檐树梢上都挤满了人。咱们这次讲的事,算是晚清最热闹的一场红差,发生在光绪初年。为什么热闹?因为一次斩首的犯人最多,多达七十几人,这伙人相互都认识,是一伙犯了事儿的土匪,这么多人一块掉脑袋,说明这娄子捅得不小。您要问犯的什么事儿?只因盗挖皇陵,跟谋反忤逆是同等的罪过,凡是牵涉在内的人,全被判了个斩决,绑到菜市口开刀问斩。
在满清律法中,有斩监候和斩立决的分别。斩监候拿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判处死刑缓期执行,判了个斩刑,先放到死牢里监起来,等着开刀,开刀的日子或长或短,家里打点到了,也有可能就不斩了;斩立决则正好相反,属于立即处决的意思。当年这场大案说是盗皇陵,其实不是盗了清朝皇上的陵寝,土贼们盗挖的墓叫“八王坟”。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八王坟里埋的当然是八王,这也是让老百姓给叫俗了。首先咱得说说八王是谁,看过《聊斋志异》的可能有印象,《聊斋》里有一篇八大王,是说一个书生结识了某个鳖精,那鳖精自称八大王,其实是个大王八,它给了书生一枚鳖宝,从此这穷书生就发财了。据说这个故事其实有原型,明末清初真有一位八大王,当时的流寇首领张献忠,一度被称为八大王,只因民间有张献忠屠川的传说,杀的人太多了,所以才有人编了这么个段子埋汰他。要再往前说,北宋年间有个八王千岁,怀抱凹面金锏,仗着宋太祖赐给他家的丹书铁券,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评书戏文《杨家将》里经常提及此人,跟寇准寇老西儿一样都是忠肝义胆。要是有忠臣让奸臣陷害了,马上要被推出去斩首,寇准给皇上磕破了脑袋也不管用,这节骨眼上八王千岁就该出面了,手举凹面金锏一吓唬,皇帝准保收回旨意。
可埋在北京这座八王坟里里的人物,并不是宋朝的八王千岁,而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摄政王多尔衮的兄长,名叫阿济格。其人骁勇无比,身经百战,满清八旗铁甲入关之前,参加过辽东的宁远大战、锦州大战,围攻过北京广渠门,进关后带兵追击李自成,一直打到江西,那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清朝开国之后论功封赏,把阿济格封为武英郡王,也叫英亲王,在满清的王爷里排第八,人称八王爷。别看这么威风,最后却死得十分凄惨。
那时候摄政王多尔衮病故,朝廷大权不稳,八王爷一向野心不小,觉得除了多尔衮,朝中没人降得住他,于是密谋夺取摄政王之位,结果走漏了风声,被打入天牢幽禁,转年赐死。尸骨埋葬到通惠河畔一个很荒凉的所在,从此民间就称此地为八王坟了。
按说八王堂堂亲王,他的墓不能叫坟。以前有葬制,陵寝坟墓的级别不同:皇帝的墓是陵寝,王公为墓,所以没有王陵只有皇陵,老百姓死后不管有没有棺材,也是挖个坑埋到地下,上面堆个土丘,这才叫坟。这么算应该是八王墓,可八王因谋反的罪过被赐死,墓穴很简易,仅有薄皮棺材,上覆黄土一堆,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所以民间一直叫“八王坟”,这是以坟得名,久而久之变成了固定的地名。
清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后来又出了位圣祖康熙。康熙在位的时候,某次跟臣下提起了八王爷的好处,想八王这一辈子在枪林箭雨里出生入死转战万里,要说为大清王朝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那是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了,虽然最后因谋反被赐死,但毕竟有功于国,何况那是亲王,打断骨头连着筋啊,死后埋到荒坟里何等凄惨,康熙越想越觉得于心不忍,当即下旨重修“八王坟”。
这回可是按王爷墓的规格修了,御赐金丝楠的棺材,阴陈木的衬里儿,拿绫罗丝绸重新裹住遗骸装殓到棺椁之中,不能有缎子。要说棺材里有绫罗绸缎,那就是外行话了,缎子跟断子同音,有断子绝孙的意思在内,所以说古代棺材里什么好东西都能放,唯独不能有缎子,真有也不能明说。
修复之后的八王坟,规模非常宏大:两边设有配殿,前边放置驮龙碑,上有宝顶金盖,封土堆下面是地宫,墓道墓门前后三进的墓室,外边围了圈墙,巨石造的墓门为了防盗,门后特意做了两个石槽,合拢墓门的时候,有石球顺着沟槽滑下来,把墓门从里侧顶死,合上之后就永远也打不开了。
康熙年间,这座八王坟虽然造得很大了,但老百姓们叫顺了口,仍是习惯叫八王坟,好多年都没改,这地名到现在还有呢,就在北京东四环四惠桥西南侧SOHO现代城附近。在辛亥革命之后,八王坟的地面宫殿都被拆掉,全当成砖瓦木料卖了,墓穴地宫则在清末被盗,如今保留下来的仅有地名而已。
清朝北京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人口,城区也没现在这么大,那时候南边到陶然亭就非常荒凉了,满目芦苇野地,都是乱坟岗子,走半天看不见人。如今陶然亭就是北京火车站南站,那高楼大厦盖的是一片连着一片,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了。
晚清光绪年间,陶然亭这边还有几处荒废的寺庙道观,乾隆时香妃埋骨的香冢,离这地方也不远。当时满清王朝的统治腐朽末落到了极点,已是大厦将倾,各地盗贼蜂起,陶然亭附近便有伙土匪,为首的绰号叫赵麻子,也是一条好汉。他出身贫苦,早年拜过名师,学成了满身武艺,属于那种彪形大汉,生得膀大腰圆,豹头环眼,满面钢髯,只是脸上落了麻子,才得了这么个绰号。闹义和团的时候,他也杀了几个洋兵,被官府拿得紧了,只好落草为寇,聚集了十几个兄弟,专在陶然亭附近杀富济贫。陶然亭虽然偏僻,那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赵麻子胆大包天,敢在白昼杀人,城里的官差也拿他没办法。
赵麻子每次劫到财物,都要进城走一趟,无非是吃喝玩乐,就这样官差都拿不住他,为什么呢?因为那时京城里有好多镖局,镖局里的人知道赵麻子是贼头,一看他来了,赶紧给请到镖行里,好吃好喝安排着,到城里转悠下馆子,都有镖局的人陪着,绝不让他自己掏一分钱,等贼离城回山,还要用马车护送,备下礼品给贼带回去。这属于江湖道儿,把面子给得足足的,下次走镖时远远地一吆喝趟子,劫道的贼人听到是朋友走镖,也就不好意思出来劫镖了,否则逮谁跟谁动手,把各处的人都得罪广了,走到江湖上寸步难行,镖行这碗饭也就没法吃了。
有那么一次,赵麻子劫了一位客商,得了许多财物,乔装改扮了进城来看朋友。镖局的人得到消息,照例是远接高迎,安顿好了之后到沙锅居白肉馆吃饭,还商量着晚上到戏楼看戏。这也该着出事,赵麻子坐在沙锅居里喝着酒,就听旁边那桌有人说话,那是一个北京当地人和一个外来的亲戚,外来的亲戚说起路过一个地方,地名叫八王坟,当地这个人就讲了八王坟的由来,还说坟里有当年康熙爷赐的珍宝陪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麻子在旁支着耳朵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便转上一个念头,当天不辞而别,到城南陶然亭,把手下弟兄聚集到一块,跟大伙说八王坟里有陪葬的宝物,如果能把这老坟抠开,得了其中的珍宝,足够这么多人快活半世,可比整天在野地里劫道的油水大多了。咱们绿林人讲的是阴间取宝,阳间取义,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这伙山贼土匪一拍即合,白天过去踩好了盘子,当晚开始动手。不过八王坟不比寻常的土坟,墓室全是石壁,还特意找了几个懂行的石匠入伙,昼伏夜出连挖带刨,用了两个多月才挖开。夜里干活,白天则用乱草伪装,免得被路过的人看出来。简短节说吧,挖开墓穴发现里面全是泥水,原来八王坟修得够大也够坚固,只是离通惠河太近,没考虑到地下渗水的问题。赵麻子等人也不会排水,趟着齐腰深又黑又臭的泥水,撬开了棺材,里面果然有康熙皇帝赐的一些东西,比如东珠宝剑之类,这伙贼半偷半毁,八王的遗骸和一些贵重冥器,都给扔到了泥水之中,剩下的揣到身上,连夜逃回去分赃。没想到这次的娄子捅到天上去了。
土匪夜盗八王坟的案子,惊动了慈禧太后。慈禧见大清英亲王的坟都让土贼掏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照这么下去,列祖列宗的陵寝也安稳不了。大概慈禧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觉得要不杀一儆百,今后她的陵寝也难保万无一失,于是严令缉拿这伙盗墓的贼人,办案不力的官差一律砍头,家属充军宁古塔。
当时京城里的差人真红了眼,赵麻子等人胆量再大也不敢进城了,都躲在乡下等着风声过了再说。可也真是鬼催的,赵麻子手下二当家的叫鱼眼薛七,听这名就知道长什么样了,俩眼珠子跟鱼目一样特别大,但黑少白多,显得有些奸猾,其实为人至孝。这鱼眼薛七的老娘病重,要到城里请郎中瞧病,本来这种事,随便托个朋友也给办了,可薛七不行,脑子一急就把被官府缉拿的事给忘了,匆匆忙忙赶到城里请大夫,身上没钱,正好揣着一件赃物,这是盗完八王坟之后分到他手里的东西,一个碧绿碧绿的玉扳指。鱼眼薛七把这个东西拿给坐堂的先生,请郎中出诊,这一下可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那位郎中是京城里的名医,常给达官贵人诊病,一看这扳指知道肯定是皇家之物,像薛七这种土里土气的老乡,祖宗八辈儿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必定不是好来的。郎中可不想跟着受牵连,就谎称去准备几味药,把鱼眼薛七稳住了,跑到官府报了案,当时引来一群穿官衣儿的。鱼眼薛七就是水下的功夫好,拳脚武艺稀松平常,被官差打翻在底,胖揍了一顿,他架不住严刑拷打,被迫供出了同伙赵麻子等人的藏身之处。官府连夜调集五城练勇前去拿人,京城里装备了洋枪的火器营也跟着出动了。
赵麻子当晚正在家睡觉,忽听外面乱成了一团,他身为绿林人是何等的机警,心里一惊,知道出事了,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顾不上穿衣服,怕前边有埋伏,也不敢走正门,抬脚踢开后窗,纵身形蹿出去窗外。不料后窗早有官差等着他,还没落地就挨了一记闷棍,终于负伤被擒。
由阴历四月十二案发,这伙夜盗八王坟的土匪连同家属,到阴历六月初八为止,统统落入法网。窝藏贼人收受贼赃的都算在内,牵扯进去多达七十几人,男女老少均有,在公堂之上落成供状,全部问成死罪,断了个斩决。阴历十二那天从宣武门出来,一路游街示众,最后押赴菜市口刑场开刀问斩。
这桩盗墓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菜市口行刑的那天,围得是人山人海。北京城里的老百姓也算见多识广了,可是从来没见过一次处决这么多犯人,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为首的贼人又是令人谈虎色变的赵麻子,遇到这样的热闹哪能不看呢,行刑那天戏楼茶馆都没人了,四九城里万人空巷,全挤到菜市口观看出红差。官府知道处决的都是亡命土匪,唯恐有人冒死来劫法场,特别调拨了上千兵勇把持秩序。当天菜市口法场上血流成河,惨呼声惊天动地,而且还引出了一件奇事。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按大清律法,谋反及盗挖皇陵属于不赦的弥天大罪,绝不待时,不用等到秋后大审,冬至之前才上法场,因此八王坟一案破得快,处决也快。头天刚下过雨,到阴历六月十三这天,晌晴白日,碧空如洗,一大早从宣武门到菜市口的街巷两旁就挤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本来菜市口里面都是菜摊,郊县的农民每天集中到这卖菜,赶上出红差设法场,卖菜的小贩们要先在旁边等着,什么时候砍完了人头,铺上一层黄土垫道,遮住满地的鲜血,这才能开始摆摊做买卖。可这回一次处决七十几名人犯,大清开国以来,京城里从没出过这么大的红差,菜贩子们知道今天别想做生意了,指不定砍到几时才算完呢,所以压根儿没带蔬菜,但是也特意起早贪黑跑过来瞧热闹,把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当天刑部派来把持法场的兵勇多达千人。重犯或有名的人物游街,照例要装在囚车木笼里,可这回犯人太多了,只有为首的赵麻子、鱼眼薛七等人,被披红挂彩装在囚车里,其余的犯人各带枷锁,绑成一串,排在囚车后面。每人脖子后面都插着个长条木牌,上面写有犯人名姓,并用红笔圈着个“斩”字,这叫断头状。
围观的百姓太多了,囚车打宣武门就走不动了。您瞧北京在民间叫俗了是四九城,东西南北四面城,一共有九座城门,合起来叫四九城,这九座城门各有各的用途:东直门俗称粮门,专门走粮车,旧时地面有车辙,走到城门洞里一抬头,能看见头顶刻着麦穗的图案。西直门叫水门,运水的车都从西直门走,城门洞里刻着水纹。南边的宣武门出红差,砍头凌迟的犯人去到菜市口上法场,必打宣武门经过,城门洞旁边立有石碣,上书“后悔迟”三个大字,其中的含义不用多说了,无论你是忠是奸,是愚是贤,是蒙冤还是活该,只要犯下了死罪,被装在木笼囚车里推出宣武门,这条命就算交代了,再怎么后悔也不管用。
囚车堵在宣武门好半天,兵勇才把道路疏通,往前就更热闹了,街道两旁的买卖铺户,都在店铺门前摆上一张条案,上边备几碗水酒,有那买卖做得大的,还给准备了鸡鸭鱼肉四碗菜。这事没人吩咐,全是自觉自愿。犯人在被押赴菜市口的路上,可以随时停下来吃喝这些酒肉,大清律法是允许的,甭管犯了多大的事儿,踏上黄泉路之前喝点送行酒也不为过。为什么那些店铺商人愿意请死囚喝酒?因为以前有种讲究,死囚从你门前过,准不准备东西在你,是否吃喝则在他,他要不动你的酒菜也就罢了,只要喝了你一口酒,或是吃了你一口菜,你就算积下阴德了,将来做买卖定能财源广进。那时的人最迷信这个,不用官府下令,提前把告示贴出来,告知百姓哪天在菜市口处决人犯,沿街店铺自会准备妥当。
菜市口是个丁字路,三条土道交会的这么一个地方,平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非常繁华,不过这条道路是“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正对着法场有家老字号,是卖刀伤药的鹤年堂。鹤年堂是个药铺,由打元末明初就有了,您算算得有多少年了。鹤年堂的刀伤药最有名,但不是只卖刀伤药,大概是因为店铺门面正守着菜市口法场,所以人们提起鹤年堂,总是会想到刀伤药,其实上法场开刀问斩的犯人,基本都是被砍掉了脑袋,抹上再好的刀伤药也不顶用。听老人们讲,以前每到菜市口出红差,都属鹤年堂摆设的酒菜最为丰盛,等刽子手掌完了刑,掌柜还要给他送上一个红包并一副安神药。也听闻鹤年堂夜里总有鬼拍门,那是惨死在法场的冤魂到店里索取刀伤药,因此到夜里上了门板,任谁在外头叫门,喊破了嗓子,店里的伙计也不敢开门。
这天处决赵麻子等一众悍匪,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兵勇官差好不容易把囚车推到菜市口,围定了法场,将七十多个犯人分成三排,由西向东跪在地上,每人身后都有兵勇按着,等着午时三刻开刀问斩。鹤年堂掌柜亲自让伙计给这些犯人送上断魂酒,有的人一口气喝了,有的则咽不下去,况且男女老少都有,死到临头吓破了胆,大哭哀嚎者有之,屎尿齐流者有之,默然不语者有之,周围则是挤破了脑袋来看热闹的百姓。
以往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午时三刻一到,号炮三声,监斩官用朱笔画个圈,一道令下,几十个身穿赤红号坎的刽子手,同时举起大刀挥落。现实中可不是这样,至少菜市口从来没有几十颗人头一齐落地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京城里没有那么多刽子手。刽子手掌刑执法,专吃这碗饭,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代代相传,不是随便拉来一位抡得动刀的就行,所谓隔行如隔山。清朝出红差的刽子手,杀人的手艺分为四等:一等是凌迟碎刮。凌迟少则八刀,多则千刀,不够刀数把犯人先割死了,剩下多少刀就要着落在刽子手身上,这门手艺是最难的。先割哪后割哪,如何肢解枭首,全都有讲究。其次是斩首。清朝人脑后都留辫子,行刑的时候俩差役在后边按住死囚,前边另有一人拽着辫子,这就把脖子露出来了,刽子手拿鬼头刀,一刀砍下去,手艺高的不仅刀法快,又会认骨头缝,能做到身首不分,死者家属还能请人缝合尸首,留下一具全尸。菜市口附近修鞋的皮匠,全会缝脑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法场当然会有人从这地方找饭吃。第三等是绞刑。拿麻绳把犯人吊死,打绳结挽绳套全是手艺,遇上意外吊不死的犯人,还要加械,用棍子插到绳套里一圈圈地绞,越绞越紧,直到把人勒死为止。最后一等是腰斩。用铡刀把犯人从腰部铡成两截,鲜血肚肠流得满地都是,可犯人一时半会还不会咽气,嘴里吐着血沫子还能说话。只因过于残酷,实际用得很少,比较多的是前三种。刑部刽子手就是指着这门杀人的手艺吃饭,平常没差事挺清闲,赚得也不多,秋后问斩是最忙的时候,都指着这当口赚钱,收到犯人家属私底下送的钱,动手前说几句好话,让犯人安心受死,可以尽快结果犯人性命,不至不过受苦。不给钱的上去也是一刀,这刀却是照着脑袋瓜子砍,砍掉半截脑壳,唤作去瓢儿,脑浆子流一地,收都没发收,一刀砍完抬腿把没头的尸体踹倒,二话没有转身就走。就连绑犯人的绳子,刽子手都要解下来卖钱,据说绑过死囚的绳子,用来拴牛,那牛不会受惊;拴到房梁上,能够镇宅驱邪。干这行也不乏来钱的道儿,出这一场红差,足够刽子手吃上好几个月。
到了光绪年间,凌迟一类的酷刑已经废除,死刑就是砍头,整个京城里有这门手艺的,剩不到三四个人,其中一位当师傅的姓吴。吴师傅年事已高,好几年以前就不能动刀了,刑部刽子手人少,没让他告老还乡。下面还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酒后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只剩一位姓熊的徒弟,四十多岁正当年,排行第二,人称熊二爷,是北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刽子手。他也带了两个徒弟,可还没出师,只能给打打下手,等于整个四九城能用刀的,仅有熊二爷这么一位,一口气砍七十多颗人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刽子手熊二爷前几天已经领命准备。头天喝酒吃涮肉,到正日子起来穿上官衣儿,带俩徒弟出门吃早点。出红差之前不宜吃肉,可不吃饱喝足了没法干活,因此爷儿仨喝豆汁就焦圈。熊二爷那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北京没有不爱喝豆汁的,外地人却大多无法接受这东西,连用鼻子闻一下都避而远之,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老北京这么爱喝豆汁。实际上豆汁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可喝到嘴里,独有一股微甘回酸的鲜味儿,有那么点像橄榄,头一口喝起来也许会觉得不怎么样,一尝再尝之后就上瘾了,再就着酥脆油香的焦圈,那简直没得比了。
师徒三个吃过早点,时辰还早,大摇大摆地溜达着往菜市口走。路上碰到熟人,都要抱拳拱手客套几句,那些熟人知道熊二爷今天要动刀,全给二爷道喜,一是图个吉利,二是出红差正是发财的机会。熊二爷心里也高兴,来到鹤年堂,那店铺里的掌柜伙计早给准备好了,桌椅板凳,点心茶水一应俱全,他就坐在店里喝茶候着,俩徒弟在旁边磨刀。
眼瞅着犯人被押到法场,监斩官验明正身,当众宣读罪状,请出刽子手准备行刑。熊二爷抱着鬼头刀走进法场,站到一块大石碑跟前,这石碑上刻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自从满清入关把菜市口设为处决死囚的法场,便立了这么块石碑,也是镇着那些惨死的冤魂,不让它们夜里出来作祟。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刽子手熊二爷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要开脸儿就得说是“身高膀阔,膘肥体健,一张国字脸,紫红色的脸膛,连鬓络腮胡子,油汪汪一条大辫子打了结盘在头顶,辫梢留下一截红穗耷在脸旁,光着两臂左右两手各套牛皮护腕,穿一件猩猩红的马甲,半敞着怀,露出胸前黑杂杂一片盖胆寒毛,腰系板带,斜插追魂令,下半身着一条黑色兜裆滚裤,足蹬薄底快靴,怀抱法刀挺着大肚子站定了,跟那要命的活阎罗相似”。他站在当场眯缝着眼向周围扫视,不看跪在地上等死的犯人,而是看法场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因为熊二爷心里纳闷,今天处决这么多犯人,怎么没有送钱来的?
熊二爷凭手艺在法场上出红差吃饭,只管砍脑袋,向来不问缘由,哪知道赵麻子等人是满门抄斩,家里父老妻儿全给判了斩决,此时都在法场里跪着,自然没有家属来给他送常例钱,心中不免暗自恼怒,打算等会儿行刑的时候要下黑手。这些贼寇连同家属真是掀头拍子,连这么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等会儿定让尔等领教领教二爷的手艺。
中国古代大早就有潜规则了,就拿这上法场掉脑袋的事来说吧,但凡有个三亲六故,家里再穷,多少也得凑点钱,私底下送给刽子手。熊二爷一看都快午时三刻了,还没收着钱,不由得沉下脸来。恰好这时候,有个人从围观的百姓当中一边打招呼一边挤了过来。
熊二爷举头一看,来者是顺源镖局的一名徐姓镖师。此人跟刽子手熊二爷点头之交,就是同在北京城里住着,互相知道有这么一人,偶尔碰上了点点头,也不是说特别熟。但这位镖师跟夜盗八王坟的贼首赵麻子关系不错,赵麻子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前两天托人上下打点,到死牢中见过赵麻子一面。
镖师当时给赵麻子跪在地上,垂泪说道:“恩兄当年救过小弟性命,按说我该以死相报。奈何您这案子做得太大了,惊动了朝廷,我势单力薄,想劫法场也没那个本事。”
赵麻子说:“兄弟,哥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里头没你的事儿,当然不能连累你,临终只有一事相托。”
原来那时磔刑已经废除,没有凌迟了,犯了天大的事儿,无非也就是掉脑袋,处决后弃尸于市,砍完头不让家人收尸,首级插到木桩子上示众,然后连同尸身扔到荒郊野外喂狗。赵麻子也怕自己就是这种下场,想求镖师帮个忙,在官面儿上打点一下,趁着夜里无人,请位缝尸的皮匠,到菜市口把他和这些兄弟的尸首缝合起来,再用草席子裹好找野地埋葬,好歹落个全尸。
其实在清朝末年,官府腐败透顶,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菜市口处决了人犯,就算给朝廷交了差,谁还理会夜里有人偷走尸首,只要把钱使到了,官面儿上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因此镖师二话没说,答应了赵麻子的请求,回去张罗着卖房子卖地,凑钱疏通。
夜盗八王坟的案子办得快,定了罪之后没过几天就开刀问斩,等姓徐的镖师凑来前,赵麻子也被送到菜市口了,他这才从人群里挤进来,仗着平时跟那些穿官衣儿的认识,进了法场找到刽子手熊二爷。
熊二爷一看钱就乐了,给不给刽子手塞钱的差别,就在于下刀的时候,刀锋劈到脖颈上还是脑袋上。脑袋从脖颈被砍断,能找修鞋的皮匠给缝上;要是鬼头刀从后脑勺砍下去,那手艺再高的皮匠也没法往一块缝合了。他当场让徒弟把钱收下,冲镖师点点头,那意思是说:“徐爷尽管放心,这些规矩咱都明白,您就在旁边踏实住了等着吧。”
徐镖师不忍心看恩兄血溅当场,过去敬上断魂酒,跟赵麻子说都安排妥了,赵爷您一路走好吧,交代完了转身离开法场,自去准备棺椁寿衣。这时监斩官把刽子手传过去说话,熊二爷只不过是掌刀的刽子,在刑部里无品无级,平时里跟那些有顶戴的上官连话都说不上,此刻听说监斩官找自己有话说,就跟那走狗见了主子似的,一溜小跑过去请安。监斩官也没多说,只告诉熊二爷:“上边给话儿了,盗挖八王坟的一干人犯罪大恶极,今日杀头弃市,烦劳熊爷给他们去了瓢儿,尤其是贼首赵麻子,得多关照关照。”
熊二爷哪能听不明白,瓢儿就是脑瓜壳子,上边的意思是让这伙贼人死得惨一些,砍头的时候把脑袋劈成两半,缝都没法缝。可刚拿了徐镖师的钱,答应人家砍头之后能留全尸,这事真是掰不开镊子,不好办了。他这人向来贪心昧己,上官既然发了话,绝不敢不照办,私底下收的钱也是不打算退,就起心要把这钱黑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否则等于吃了黑钱,他只想着这点小钱,却忘了师傅说过刽子手吃红犯,最忌讳收钱不办事,饶是拿了人家的钱,还让人家死得闭不上眼,这人死之后也不能放过你。刽子手无非上差下派,罪人犯了事儿在菜市口送命,不管有多大冤屈,恨也恨不到刽子手头上,可你黑了人家的钱就不一样了。
熊二爷师傅那辈儿的刑部刽子手里,就有一位经常黑犯人钱的,后来脖子后头长红色水泡,请多少郎中吃多少药也好不了,这叫断头疮,绕着脖子长一圈就喘不上气了,这刽子手因此丧命。师傅常提起来让吃这碗饭的徒弟们引以为戒,熊二爷却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转眼间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投下令牌,四周百姓知道要下刀了,一齐鼓噪喧哗,争着往前拥挤。
刽子手在菜市口法场处决人犯,顺序是由东往西,熊二爷来到第一个跪地的犯人身后,那人已被差役按住,伸着脖子等死。二爷手捧鬼头刀,亮了个架势说道:“爷,我今日送您上路,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路上走好……”说到这一刀下去,“咔嚓”一下砍掉犯人半截脑壳,鲜血脑浆迸流。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炸开锅了。有经常看出红差的懂这些事,知道凭刽子手砍人头的手艺,完全可以做到断头不掉头,这砍掉半拉脑壳叫去瓢儿啊,成心不让收尸,太血腥了。人群中议论纷纷,好多胆小的都把眼睛捂上不敢看了。《小说下载|wRsHt。CoM》
刽子手熊二爷一连砍了十几个脑袋,停下来喘口气,整个法场上血气冲天。此时徒弟给端上一个乌漆托盘,上边俩碗,一碗酒一碗茶,二爷喝茶清清嘴里的血腥气,这碗酒人不喝给刀喝,先含到口中,喷出来喷遍刀刃,去掉刀上的血污。
赵麻子等人在旁跪着,看刽子手专照脑瓜壳子下刀,心里雪亮似的都明白了。有些人看到同伴脑浆横流的惨状,吓得已经昏死过去,剩下那些胆大亡命的悍匪,无不破口大骂。
监斩官一看不能让这些贼人在法场上乱说,忙命差役拿出铁条,谁敢张嘴就往谁嘴里捅,连舌头带牙齿戳个稀烂,满嘴是血就出不了声了,同时催促刽子手尽快用刑。
熊二爷不敢怠慢,拎着鬼头刀一个个排头砍去。他这手艺当真了得,清朝那时候的人都留辫子,早期的发型跟清宫电视剧演的不一样,整个脑袋全剃秃了刮得锃亮,就后脑勺留一小块头发扎成辫子,唤做金钱鼠尾,顾名思义跟耗子尾巴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为什么满清入关之后为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事,在南方杀那么多人,就是因为这辫子太难看了,让那些文人名士留金钱鼠尾,还真不如死了容易。到后来过了很多年,辫子样式才改得相对好看点。脑袋后头编着大辫子,一般的刀砍都砍不动,可熊二爷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快刀,下刀的方位和劲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切瓜也他没这么利索。不到一个时辰,菜市口法场上已是横尸满地,血流成河,等待处决的犯人只剩赵麻子一个。
赵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些兄弟,家里的爹娘妻小,全被刽子手去了瓢儿,瞪目欲裂,咬碎了满口钢牙,恨不得扑上去把熊二爷一口一口吃了,奈何被差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却见熊二爷不慌不忙来到他身后,一边等徒弟抹去鬼头刀上的鲜血脑浆,一边说赵爷您别见怪,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我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这事儿犯得太大,惹了官司就自己兜着吧。说完从徒弟手中接过刀来,“咔嚓”一刀砍下去,赵麻子半个脑袋落地,并不见鲜血喷出,那半截脑壳落到地面,俩眼圆睁,恨恨地瞪着刽子手。
熊二爷杀人如麻,也不在乎这些,抬脚把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踹倒。他忙活了半天也是神困体乏,鬼头刀顺手插在地上,示意徒弟解开尸身上的绳子,留着等会儿卖钱。刚喘了几口气,忽然间一阵狂风卷过。菜市口法场是在三条土道当中,北京的土多,一刮就漫天扬尘,而且这阵风刮得邪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霎时间白昼如同黑夜,满街的人都睁不开眼。
等这阵大风过去,看热闹的百姓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见刽子手熊二爷血溅当场,脑袋被砍成两半横尸就地,原本插在地上的鬼头刀,却出现在了赵麻子的无头尸体手中,好像是刚才这阵阴风刮过之时,怨愤之气不散的赵麻子乍尸还魂,一刀砍掉了熊二爷的半拉脑袋,吓得满城百姓家家烧香贴符。
菜市口法场的这一可怕事件,很快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毕竟谁都没亲眼看到事情经过,所以种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那位姓徐的镖师所为,有人说是怨愤太深阴魂不散当场索命,也有人说人被砍掉脑袋,在很短时间内还没死透,神经和意识仍然存在,刽子手解开帮着尸体的绳子太早,赵麻子本身就非比常人,加之又恨透了熊二爷,就像古代的刺客田七郎一样,掉了头还能奋勇杀人,总之这件事很多年后也没结果,只能不了了之了。菜市口法场从清初设立到辛亥革命为止,处决的犯人不计其数,刽子手死在法场上的事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北伐军的首领林凤祥李开芳被俘,押赴菜市口凌迟处死,在处决李开芳的时候,惨遭凌迟的还有他麾下一员部将,那人双手被反绑在木桩子上受刑,刚剐了没几刀,捆绑在脚上的绳索被挣开了,一脚踢到了刽子手的裤裆里,当场踢死一个刽子手。另外一次有刽子手送命,就是菜市口处决盗挖八王坟的赵麻子。
如今菜市口法场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那地方盖起了商场大楼,再找当年处决犯人的位置都不容易了。可这段怪事,却和菜市口的许多传说一样,虽然过去了上百年,依然流传至今。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来历不明的臭味
【上】
有一个我哥们儿经历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说他很少往深处想,也许是不敢想,想多了晚上没法睡觉了。这次我就当成故事,把这件事给大伙说说。别问我是真是假,我当个故事来说,诸位当个故事来听,咱们是哪说哪了,过后不提。
我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住到韦陀庙白家大院,前头跟大伙提过,那是我姑妈家,我在院里最熟的邻居,是刘奶奶和她的两个孙女——大娟子小娟子,那时刘奶奶的老伴,在医院太平间值夜班的老大爷还活着,当然还有大座钟跟二大爷一家,白家大院是个大杂院,住着好多人,拆迁后还继续走动的也就是刘奶奶一家,老人去世的时候,由于家里只有大娟子姐儿俩,后事还是我帮着料理的。
刘奶奶走的那会儿,小娟子刚考上大学,去外地念书,大娟子职专毕业,没找到合适工作,临时在火锅店里做啤酒促销员,就是穿上啤酒品牌的短裙,穿梭于各桌之间推销啤酒,免不了有些食客趁机占便宜灌酒,放出话你喝几瓶我买几瓶,甚至还动手动脚,大娟子经常遇上这种情况,但是也没办法,赚点钱特别不容易。
另外还有一个发小,外号叫“二梆子”,也住韦陀庙胡同,从小就跟我在一块玩,但老房子拆迁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断了联系,这小子脑门儿稍微往外凸,天津卫老话说前梆子后勺子,就是他这样的。
有一次我在大娟子家吃饭,大娟子问我看不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觉得很奇怪,反问:“咱俩又不是一个学校的,你怎么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大娟子拿出一本相册,翻开一页指给我,我发现那张照片里确实有我,还有另外几个孩子。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年放暑假,跟胡同里的小孩们去宛兜公园抓老鹤,老鹤就是蜻蜓的俗称,以前环境还好,没现在这么多污染,凡是赶上阴天,漫天都是蜻蜓,小孩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捏老鹤,看准老鹤落在什么地方,悄悄走过去,拿手捏需要沉得住气,一惊动老鹤就飞跑了,也有拿竹竿蘸黏子黏的,还有用抄网抄的。那年夏天我跟韦陀庙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翻墙进到宛兜公园里捏老鹤,公园门票是一毛钱一张,舍不得这一毛钱,要留着买冰棍,所以每次都是翻墙进去。那次二梆子也在,还让看门的大爷给逮着了,当时大伙往外走,二梆子正趴在墙头要往下翻,不料被看门大爷把腿拽住了,他一着急使劲往下跳,落地时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流得满嘴都是血,他还张开嘴让我看,舌头上的大口子都往外翻翻着,看得我心惊肉跳,好在送医院止血后把舌头保住了。这张照片就是在宛兜公园里拍的,还是二梆子偷拿了他爹的傻瓜相机,正好里面还剩几张胶卷,小孩们闹着玩合了张影,大娟子和我都在照片里,可忘了是谁拍的了,由于对焦时手抖,相片有些模糊。
我看着这张照片,想起小时候那些调皮的事儿,忍不住笑了,依次指着照片里的人跟大娟子说这是谁是谁,照片里的二梆子,在那些小孩中显得很突出,他从小长得就比别人高半头,到哪都是人群里最显眼的一个,我当年曾经认定他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老房子拆迁之后,再没见过,只是听说二梆子转学搬到河东区那边去了。
大娟子跟我说前些天在火锅店里,遇上二梆子了,梆子头仍是那样一点没变,还留了他的电话号码,约好了找个时间大伙坐下聊一聊,我说这可太好了,不提想不起来,一提还真挺惦记。
夏天,人们喜欢吃马路边的大排档,砂锅羊肉串,那天晚上我和大娟子、二梆子三个人,在八里台桥底下的一个烧烤摊儿聚会。二梆子见了我们很高兴,他本来就话儿密,多喝了几瓶啤酒,说起来更是没完没了,给我们讲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
长大后的二梆子,并没有如我想象中出类拔萃,除了他那个梆子头,连样子都变得平庸了,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两岁了。韦陀庙拆迁他家搬到了河东中山门,学习成绩不行,高二辍学在超市打工,后来在滨江道鸽子窝倒腾起了服装,鸽子窝那地方现在早没了,二梆子做买卖还是在美国“911”飞机撞大楼之前,那会儿还真赚了些钱。
当时女装流行波西米亚,二梆子到北京动物园天乐服装城拿货,拿到天津滨江道的摊位上,进价二十出头的小衫,也就是样子货,叫价六十八,买主讨价还价,便宜个十块二十块,一件还能赚上对半的利润,而且销路很好。那时候房子的价格,也不像现在这么离谱,他就买了套单元房,大小两室没有厅的一个房子,当时也有女朋友了,在滨江道练摊儿认识的,有结婚的打算了,做买卖赚了一部分钱,家里又给凑了一部分,买了这么个房子。没想到搬过去就开始走背字儿,倒霉倒得喝口凉水都塞牙,他觉得这也许是命,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很可能是新买的房子不太干净。
二梆子买的这套房在二楼,新房没住过人,地点有点偏,周围的住户也不多,入住之后简单地刷浆铺地,房子还没收拾利索,跟女朋友因为点小事闹变扭,结果越闹越厉害,俩人就此掰了。这时又赶上滨江道改造,把鸽子窝全给拆了。鸽子窝就在滨江道跟南京路交口,以前路口两边各有一个区域,分甲乙两区,分布着数百个几平米大小的摊位,都是有拉门的小屋,棋格子似的走道,卖的衣服和鞋子要比商场里便宜很多,学生特别爱逛,平时生意很火。当时是哪火拆哪,二梆子那个摊位不是自己的,一拆改就没他事儿了,买卖也没法做了。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打买了这套房就不顺,倒霉事儿总往一块赶,对象跑了,摊位也没了,二梆子那心情可想而知,也不敢跟家里说,怕老爹老娘着急,摊位这事没法瞒,就谎称不干买卖了,找了份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其实从早晨出去就坐公共汽车,坐到最远的终点站下来,然后再坐车回来,一个来回两个多小时,他一天坐四个来回,下午五六点钟回家吃饭。
后来二梆子买了张床,自己搬进了新房,以前没感觉到,住进来之后总能闻到一种怪味,好像屋里有什么东西发臭似的,这种臭味并不明显,时有时无,二梆子以为是刷浆的味儿还没散干净,正好也是天热,白天家里没人,晚上睡觉敞着窗户通风,也没太在意。
以前同在滨江道鸽子窝摆摊儿的有位乔哥,人称大老乔,跟二梆子混得挺熟,听说了二梆子最近的遭遇,晚上特意带了些酒菜,过来跟二梆子聊天,怕他闷出毛病来。
大老乔父母是从新疆返城的知青,他比二梆子年长五六岁,当了好多年个体户,在社会上闯荡已久,经得多见得广,为人讲义气,长得也富态,总照顾这些兄弟,二梆子也服他,就把大老乔带到家里,哥儿俩坐下喝酒。
大老乔一早去动物园进货,带回来的天福号酱肘子和烧饼,傍晚到楼下买的冰啤酒,他看二梆子没精打采,就没话找话,说这天福号的酱肉可有名啊。想当初乾隆爷在位的时候,有个山东人到北京城做买卖,开了个酱肉铺,他本钱少找不到好的临街铺面,只能开在一条小巷子里,那生意很不景气,这山东人整天发愁,可是也没办法。有一天上街溜达,瞅件一卖旧货的摊子上,有那么一块古匾,上面写了三个字“天福号”,成色很旧,十分不起眼,也不知道是从哪收来的,山东人却觉得这牌匾不错,有天官赐福的意思在里头,于是买回来挂到店中。转天恰好有个官员路过,顺便买了一点酱肉,回去之后一尝那味道真是绝了,从此他这酱肘子算卖出名堂了,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争着来买,成了百年老字号。所以说这做买卖没有一帆风顺的,死店活人开懂不懂,摊位没了你到别处赁个地方也能干啊,对象掰了再找别人呗,娘们儿那不有的是吗,都用不着一棵树吊死不是?你瞧你这整天愁眉苦脸犯得上吗?
二梆子说:“大哥你说得太对了,不过我前两年做这服装生意做得好,全是我对象的眼光,我这眼光可不行,上了货没人买,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我们俩这事儿是喇嘛的帽子——黄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再卖服装了,至于以后干点什么,现在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老乔说:“兄弟,我就知道你懂事儿,有你这句话哥哥全放心了,走一个……”
哥儿俩边聊边喝啤酒,大老乔又拿起烧饼夹上天福号的酱肘子,这酱肘子切了片夹烧饼,味道那是一绝,可刚送到嘴边,就觉得有点不对,他用鼻子使劲嗅这酱肉,奇道:“什么味儿这是?”
二梆子说大哥你就吃吧,不是酱肘子坏了,我这屋里这些天一直有这股味儿,半个多月了还没散掉,可能是刷浆刷的。
大老乔说:“奇了怪了,刷浆能刷出这种味来?”他使劲抽了抽鼻子,惊道:“不对啊梆子,这他妈肯定不是刷浆的味儿,怎么这么臭,你这屋里是不是有死人?”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中】
二梆子对大老乔的话不以为然:“乔哥你别吓唬我,我这可是以前从来没住过人的新房,新房哪来的死尸?”
大老乔觉得这屋里不像是刷浆的味道,这股气味有些臭,似乎有肉掉在地沟里变质腐烂了,透着一种阴潮的湿气,像是尸臭,又像下雨前地沟往上反味儿,其实死尸腐坏到底是怎么个臭,他也没真正闻过,但在鱼市闻过死鱼的臭味,应该跟这个气味差不多,大老乔为此跑到卫生间里检查了一下,发现不是从地沟里返上来的气味,找不出这股臭味从何而来,也不算太重。
二梆子被大老乔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犯嘀咕,新盖的房子未必没死过人,兴许工地上曾有尸体被封在水泥墙里了,当天晚上不敢再住,转天到公安局报了案。警察一听墙内藏尸,这案子可大了,非常重视,立即派人来勘察现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通,连附近的住家都查了,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并且确定墙壁里没有尸体或碎尸。公安说如果水泥里真有尸体,尸体开始腐烂过程中会使水泥产生空隙,目前没发现相关迹象,让二梆子和大老乔不要疑神疑鬼,当然屋内这股来历不明的臭味,其来源还难以确定,不过这样的事就不归公安部门管了。
二梆子听公安局的人查明了楼里没有尸体,这才把揪着的心放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况且这股臭味只有在夜里才能闻到,白天情况还算正常,他也就不太在乎了。只是奇怪这死鱼般的恶臭,越是深夜越浓,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发现来源,附近并没有批发水产的鱼市。
大老乔告诉二梆子:“别不拿这臭味当回事,搞不好这房子是处凶宅。”
二梆子寻思凶宅倒不至于,有过横死之人的房子才是凶宅,这地方全是新盖的居民楼,听说以前也没有坟地,不过这房子肯定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要不然晚上不会有这股死鱼味,周围的邻居好像都没事,唯独他这屋里不对劲儿,贪上这么个有问题的房子,也只能自己认倒霉了。
二梆子在滨江道的摊位没了,待不了多少日子又得出去找工作,找来找去没有太合适的。那时大老乔在大胡同还有个摊位,让二梆子去给他卖货,一个月有八百块钱保底再加上提成,暂时解了二梆子的燃眉之急。
二梆子家里还养了只黑猫。当初跟对象还没掰的时候,俩人出去压马路,天津搞对象的年轻人通常喜欢去海河边,图个清静凉爽,河边夜景也好,又不用花钱。那天晚上俩人手挽手在河边溜达,二梆子跟对象耍着贫嘴正吹呢,就发现有只小猫,圆头圆脑,满身都是黑的,只有尾巴尖儿带个白点,看着也干净,不像是野猫,可能是从谁家跑出来的猫,这猫一路跟着二梆子和对象,快跟到家门口了还不走,看那意思是死皮赖脸地想让二梆子收留它。二梆子平时喜欢猫狗,就把房门打开让黑猫进去了,当成自己的家猫养了起来,起个名叫“小球子”。
在大胡同练摊儿卖衣服很辛苦,铁架子搭的货台,基本上是半露天,冬天冷死,夏天热死。二梆子给大老乔看摊儿,那可不像自己的买卖,起早贪黑一点儿都不敢懈怠,他得对得起乔哥。三伏里的桑拿天,站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汗流完了就流油,中午人少的时候,坐到台子后头,抱着电扇吹也不管用,每天回家都累得不行了,冲个凉躺下就睡,顾不上再理会晚上那股死鱼般的臭味了。
有一天白天下起了大雨,这种天气不用出摊儿,二梆子在家睡到下午,快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他一整天没吃饭,出去吃了粉炒面,说话往回走,天已经黑了。路边有摆牌摊儿的,夏天人们夜晚消暑纳凉,有人专门摆牌摊儿,路灯底下放几十个小板凳,一副牌几块钱,再卖点茶水冰棍,六个人凑一堆儿打六家,也不是赌钱,谁输了谁最后把牌钱结了就成,一群爷们儿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膀子,周围还有好多看热闹的。二梆子路过牌摊儿,恰好遇上几个熟人,坐下打到夜里十一点多,他打扑克比较投入,激动起来连卷带骂,搬家以来脚心长痦子——点儿低,牌路不顺,让人数落了几次,心里不太痛快,一想转天还得早起出摊儿,不能打得再晚了,起身走到家,进屋一看傻眼了。
原来家里的墙皮让黑猫挠得满是道子,这屋里的浆全是二梆子和对象两人刷的,看着是个念想,他本来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当即揪着黑猫扔出了门外,关上门回屋躺到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发愁,想想前途一片渺茫,买房借的钱没还上,给大老乔看摊儿,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道今后的出路在哪,恍恍惚惚之际,大概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这屋中的臭味也变得越来越重,比往常都要强烈。
潮湿闷热的三伏天,屋里没空调,开着窗户,但这腐尸死鱼般的恶臭,呛得人脑袋都疼,二梆子忍不住了,骂骂咧咧爬起身来,一睁眼发现周围全是雾,自己站在一条土路上,这时候意识很清醒,知道可能是在做梦,可梦里怎么也能闻到那股尸臭?
二梆子当时以为是做着噩梦,如同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想醒醒不过来,这条土路前后走不到头,还有很多岔路,也找不着方向,分不出哪边是南哪边是北,心里很着急,他闻到臭味儿好像是从前边传过来的,跟这股怪臭往前走,寻思土路上可能有个什么东西的尸体,腐烂之后发出的这股臭味,是人还是动物就不知道,他迷迷糊糊地只想过去看个究竟,走到近处,就看有个白乎乎的东西,形状像人,但是底下没有脚。
二梆子这时候感到害怕了,心想这是鬼还是什么,赶紧转身往回走,这时听不到后头有动静,但是凭着那股死鱼一样的尸臭,知道那东西在身后跟过来了,他心里越急,脚底下越使不上劲儿,两条腿生锈了似的拉不开栓,紧走慢走也甩不掉,能感觉到那白乎乎没有脚的东西,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离得已经很近了。
吓得二梆子都快尿裤子了,身后那阵寒意犹如是冰块放在脊梁上,满身寒毛直竖,这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声猫叫,二梆子身上打个激灵,猛地坐起来身来,发现那只小黑猫正趴在窗台上,两眼通红地盯着自己,“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天气热得像下火,二梆子的身上全都是冷汗,半天喘不过气来,他心里很清楚,可能是这只猫被扔出家门之后,又从纱窗里溜了回来,刚才不知是噩梦还是怎么回事,但要不是小黑猫招呼自己,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来这房子真不干净。
二梆子还没活够呢,再也不敢多待了,赶紧搬回老爹老娘那住,过几天看见大老乔,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
大老乔是那种特别迷信的人,家里财神菩萨供了好多,他说这房子不能住人了,但是为什么一到晚上就有死鱼味儿,二梆子那天晚上是发噩梦还是真魂出来了,遇上的那个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这些事都挺古怪,咱得找人给看看。
二梆子也是这么想,应该找个高人瞧瞧,按说新房不该有鬼,但这地方肯定不干净,他是再也不敢住了。二梆子本家有个表姨,那些年当房虫子,买了房倒买倒卖,这位表姨看上一套吊死过人的房子,因为有人在屋里上吊死了,所以是凶宅,价钱很低没人买,二梆子的表姨不信邪,谁劝都不听,图便宜买了下来,请僧人做了法事,可居着仍是不得安宁,再想转手卖也卖不出去了,表姨也开始走霉运,出门摔断了腿,又打官司破财,所以二梆子很信这些事,有些事不信也真是不行。
问题是高人到处有,想找却找不到,天桥上倒是有摆摊算卦的骗子,找来也不管用啊,还是大老乔给帮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老头,这片新楼没盖之前,人家就在附近住。他说这地方以前是几条河交汇之处,河岔子上有座白塔,也没坟地什么的,这座塔的位置,就是现在二梆子家的所在,至于这河岔子上的白塔有什么讲儿,老头就说不清楚了,反正至少是打他爷爷活着那会儿就有。
老头又说后来河水改道,河岔子全干了,那座白塔还剩半截,上面的塌毁了,解放后周围的房屋逐渐多了,但那半截石塔附近还是荒地,地震那年塔基裂开,还有人下去看过,塔底下除了烂泥,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也从没有过类似死鱼的臭味儿,再往后荒地盖了新楼,如今正是二梆子买房的这地方。
二梆子得知此事,一是意外二是吃惊,河岔子倒没什么,可那里为什么会有座白塔呢?哪朝哪代开始有的?是不是镇妖的宝塔?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下】
二梆子家里条件不能说不好,反正是普普通通,爹妈都是工人,他辛辛苦苦在滨江道练摊儿攒了些钱,家里帮衬一部分,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部分,凑钱买了套房,买完房对象跑了,又遇上那些事,他是不敢再住了,想转手卖掉,没准就有那命硬的能压得住,哪怕钱少点他也认头,可这房子一直没人买,连过问的都少。
二梆子那时吓破了胆,住回家里的老房子,每天骑自行车到大胡同替人家看摊儿,路程可就远了,夏季天黑得晚,收摊至少是晚上八点半之后,再骑自行车到家,少说一个半钟头。有一天他寻思要抄个近道,老桥底下有条小道,总从那过但一直没走过,人一旦倒了霉,事事都不顺,他在天黑之后抄近道不要紧,却险些搭上小命。
这地方本来就是城乡结合部,城区改造拆迁,很多老城里的居民,都被迁到了偏僻的外环线,城改大的趋势如此,城区的平房大杂院,被一片接一片夷为平地,随后盖起高楼大厦,那是谁买得起谁住,老城里以前都是些平民百姓,没几个做买卖当官的,二梆子家也在旧房拆迁时搬到了郊区,那周围荒地很多,河床上还有平津战役时留下的碉堡。
这条近道属于乡下的土路,路旁杂草丛生,路面也是坑坑洼洼,汽车开不过去,只能走自行车,有简易的路灯,只要不下大雨,晚上也能走,二梆子听人说过,骑自行车从这条路回家,蹬起来虽然费点儿劲,但是能省半个小时。这天晚上他真是累了,正好是周末,那是大胡同最热闹的时候,忙到天黑还没顾得上吃晚饭,饿得前心贴后背,只想赶紧回家吃饭睡觉,骑车经过这条小道的路口,没多想就进去了。
二梆子蹬着自行车顺路骑行,这时晚上九点来钟,天已经黑透了,道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木制的电线杆子,上面吊着昏暗的路灯,路灯之间本来离得就远,又坏掉了一部分,使得一些路段很黑,与道路走势平行的是条河道,另一边是长满树木的土坡,由于地方很偏僻,到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二梆子一个人蹬着自行车,越走越是荒寂。
河边不时传来蛤蟆的叫声,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二梆子心里不免发怵,自己哼哼着曲子给自己壮胆,估摸着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发觉地形有变化,边骑车边向路旁看了一眼,原来这附近是片坟地,石碑坟丘林立,旧坟上面都长草了,但是有的坟土还挺新,看样子刚埋过死人不久。
二梆子以前胆子不小,也是有名的“楞子”,楞子是天津话,形容这人浑不吝,打起架来敢下黑手。在滨江道练摊儿那两年,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可自从出了那件事儿之后,他真是吓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但凡遇上点儿风吹草动就出冷汗。这条路白天看着还行,晚上却特别渗人,事先也不知道路旁有这么一大片坟地,当时有心掉头回去走大路,可又寻思太绕了,眼瞅着走了一多半了,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正在二梆子犹豫的工夫,就听坟包子后面的草丛“悉悉索索”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又像是有人在那吃东西,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晚上快十点钟,这黑灯瞎火的时候,谁会在坟地里吃东西?
二梆子听坟地里的动静诡异,脑瓜皮子当场麻了,也顾不上是前是后了,拼命蹬着自行车想赶紧离开。这条路上灯光昏黑,看不清路面崎岖坑洼,出去没十米,连人带自行车都跌进了路边的一个泥坑,当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得亏是后半夜有俩人路过,一看有个人掉坑里,满头满脸除了泥就是血,赶紧给抬出来送了医院,自行车前轱辘也变形报废了。
二梆子仗着年轻,伤得倒是不重,但得知自己摔在坟地旁的大坑里人事不省,心中也觉后怕,跟人家说起晚上的经过,路过坟地,听到那里面的死人爬出来吃东西,大伙都是不信,真有那事你二梆子还能活得到现在?有对那一带熟悉的住户猜测,那片坟地里还有新坟,附近庄子里死人一般不送火葬场,都埋到坟地里下葬,白天有去上坟的,会摆些瓜果点心之类的供品,那吃的东西拿到野地里就没法往回带了,尤其是点心,夜里常有野狸去坟地里偷吃供品,二梆子听见的响动,很可能是野狸闹出来的动静,晚上从那路过遇上这种事,咳嗽两声就行了。
从这开始二梆子诸事不顺,觉得自己这些霉运,都是那套不干净的房子带来的,夜里做梦时常惊醒,而那片大楼始终没什么人住,附近开饭馆发廊的也都维持不了多久。好在后来二次拆迁建高架桥,他总算是拿到了一笔拆迁款,还清了欠债。前两年经某朋友引见,在大悲禅院里找到一位懂这些事的老师傅,二梆子把前前后后的情由,都跟老师傅说了。老师傅告诉二梆子:“那条河岔子从明朝设卫的时候,就造了一座白塔,有好几百年,据说是为了镇压河妖,但是那座塔的风水不好,正处在几条河岔子当中,挡住了几路鬼魂投胎的去路。所谓人鬼殊途,阳间的路是给人走的,阴间也有鬼走的路,鬼走到塔下就再也找不到路了,因此每到深夜常有哭声。解放前常有大户人家做善事,到大悲院请和尚来此念经超度。别看现在这座石塔没了,但肯定还有以前的孤魂野鬼,夜里闻到死鱼的臭味,那就是以前淹死在河里的水鬼出来找路了。二梆子你那时候时运低落阳气不盛,晚上睡觉走魂儿,也不知不觉走上那条路了,你把遇上的那个东西带出来,或是让它把你拽走,都得不了好,多亏家里那只猫一叫,把你的魂儿给叫回来了。”
当然这只是那位老师傅一面之词,谁也没法核实,反正二梆子很信服,二梆子还说他姥姥活着的时候经常讲:“小猫小狗识恩情,你喂过它养过它,它就记住了你的好,懂得报答你,有时候可比人强多了。”当初要不是把那只小黑猫捡回来,也许从早就没二梆子这个人了,可见为人的道理,真是一分仁厚一分福。
二梆子这些年算是六必居的抹布,苦辣酸甜咸都尝遍了,见了我和大娟子,说起小时候的事就没个完了。他说咱这拨独生子女真不容易,这倒不是矫情。爹妈那辈儿和爷爷奶奶那辈儿也苦,爷爷奶奶底下五六个孩子,那年头也穷,一个个拉扯成人有多难啊。到了爹妈那辈儿,赶上“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十六岁就到山沟里修理地球,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要说难哪代人不难啊?问题是人家全是先苦后甜,咱这岁数的却是先甜后苦,也没个兄弟姐妹,像大娟子小娟子这样俩孩子的毕竟是少数,各家都是一个,当眼珠子似的供着,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小太阳小皇帝不就是这么来的吗。可长大到社会上满拧,谁知道你是谁啊?小时候大伙家里条件都差不多,现在可是在这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里谁有本事谁游得远了,没本事没能耐的淹死也没人可怜。这年头除了破烂没有不涨价的东西,你想要房想要车,爹妈给不起,社会凭什么给你?家里没权没势没背景,认识的哥们儿朋友也都是在一个穷坑里混的,社会资源有限,想一个人从这穷坑里爬出去实在是太难了。
二梆子那天喝大了,唠唠叨叨倒了好多苦水,他在大胡同给大老乔看了半年摊儿,后来考了个驾照开出租,把那套房子卖掉之后,运气有所好转,如今开了个出租车公司,有了老婆孩子,生活和收入也都稳定了。
我跟二梆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难,这要说起来还有个完吗,我混得还不如你呢,连个媳妇儿都没找着。二梆子说:“大娟子不是挺好的吗,长得也好,做事又勤快又麻利,你把她娶了得啦。”
我赶紧把二梆子嘴给按上了,酒后的话不能当真,大娟子那脾气冲,跟她当朋友还行,我们俩要在一块过日子,肯定天天打架。
当晚我们三个人都喝了不少酒,海阔天空侃到夜里两点半,后来二梆子还让我去他家里做客,看了他的老婆和小孩,当然还有他养的黑猫,那时已经是只老猫了,猫眼还是贼亮贼亮的,俨然是二梆子家的第四口。再往后因为做生意的缘故,二梆子全家搬去了西安,由于手机的更换和丢失,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今天我把“来历不明的臭味”这个故事写下来,以纪念我在韦陀庙胡同白家大院里的老邻居,以及那个一去不返的年代。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
【一、憋姑寺】
我听过一个鬼故事叫“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20世纪80年代在大街小巷里广为流传,很多人都会讲,版本也很多,细节不尽相同,只有故事的大体内容一致,毕竟从题目上也能看出,一定是发生在筒子楼里,必须有具没脑袋的尸体。
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在某居民楼内发生了血案,案发现场那个房间里,只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公安人员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尸体就像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掉了,此后在这座筒子楼里,开始有不寻常的怪事出现。[517z小说网·www.517z.com
我觉得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这个故事,一定有其真实的来历,应该确实有过这样离奇的血案,后来经过民间传播,变得越来越离奇了,当然我没处查证这案子出在哪里,最后有没有破案,我只是想借这个话题,说一段我自己经历的事情。
我家老辈儿在南市留下一间小房,一直空着,好多年没住过人,屋里面很潮,墙皮都快掉光了,总共十几平方米,始终也没卖掉,想等到拆迁时拿点儿钱,我说的这件事,出在大面积危房拆迁改造前一年。
那一年我还在单位上班,因为路太远,我寻思把南市的那间小房儿收拾一下,暂时先住到那,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光棍一条,吃饭全在外面解决,下班有个地方睡觉就成。于是找几个哥们儿帮忙,简单收拾收拾,很快搬了进去。
这间小房儿是在一座筒子楼里,老南市在解放前,素有“三不管儿”之称,念出来一定要用儿化音,否则您说三不管,可没人知道指的是哪,三不管儿顾名思义,黑不管白不管,洋人不管。
还有一说是杀人放火没人管,逼良为娼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因为老南市帮派割据,互相牵制,又是个贼窝子,地面很乱,经常发生命案,其实也未必是三方不管,四方五方都有可能,正好处在外国租借地和政府管辖区之间,出了事互相推脱谁都懒得理会,总而言之是个没王法的地界儿。1949年前为社会底层居民聚居区,住家都是最下层的劳动者和做小买卖的平头百姓,说白了一句话就是穷人多。
别看老南市又穷又乱,但是一等一的繁华热闹。起先没有南市,天津卫的商号集中在北门,从老城出了南门全是荒凉的芦苇荡子。庚子年八国联军打开海口,由天津卫打到北京,一路烧杀掠夺,北门的大小商号有许多让联军焚毁了,那些破产的买卖人,收拾起仅存的家当,到南门城根底下闸口街一带摆摊儿糊口,久而久之成了南市,到后来官面上管不到这,摆摊儿做小买卖的越聚越多,人口也密集了,所以才叫南市。
我住的那座筒子楼在老南市地区的边缘,那座楼年头可不短了,还是日军侵华时盖的营盘,一条走廊上有若干个房间,每间屋不过二十几平方米,结构完全一样,总共有四层楼,我家那个房子在一楼106室。这一带地势低洼,赶上阴天下雨,楼道里污水横流,原本的木制地板早已受潮腐朽,十多年前换成了砖头。地面墙体开裂很多,楼内各种设施和线路老化,停电断水那是常有的事。
当时我是这么想,与其花钱租房,还不如用来跟狐朋狗友们吃喝,再有一个原因是我跟这的邻居都认识,以前我爷爷奶奶就住这,小时候经常过来玩,跟周围的邻居都熟了,两位老人去世之后就很少来了。等这次搬过来住,才发现物是人非,好多老邻居都把家搬走了,或是将房子租了出去。
我这间屋是106,对门住的还认识,这人四十来岁,姓崔,外号崔大离,大离在老天津话里当牛皮讲,崔和吹的发音相近,合起来是吹牛的意思,满嘴跑火车,特别能吹的一个人。他年轻结婚时我还吃过喜面喜糖,前些年他不务正业,跟媳妇打了离婚,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只剩他老哥儿一个孤家寡人,在国营工厂上班,厂子不景气,也不想找份别的工作,每天下了班就到处晃悠,做饭时东家借根葱,西家借头蒜,吃饱喝足呆腻味了,便到筒子楼底下坐着,过来认识人就拽住了东拉西扯,从美国总统侃到海河浮尸,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相他都清楚。
我旁边的107租住了一个安徽女孩,二十二三岁,街坊邻居都管她叫大秀儿,我甚至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南方肯定没有大秀儿小秀儿这样的称呼,这是老天津老北京才有的小名儿,可能是名字里有个秀,到这地方也入乡随俗了。大秀儿手很巧,开了家裁缝铺,带着个十岁的弟弟叫小东,小东不上学,整天帮他姐姐看铺子。
我只跟大秀儿和崔大离两家比较熟,崔大离是我的老街坊,他就不必说了,大秀儿的弟弟小东常到我这来,因为我这有部PS2游戏机,小东看见这玩意儿眼就发直,每天下午回来不进自己家,直接跑到我屋里,不到晚上十点绝不回家睡觉,他姐姐叫他回去吃饭也不听。大秀儿没办法,只好做了饭端过来,当然不好意思让我在旁边看着,所以我的晚饭算是解决了,以至于我现在吃安徽土菜,觉得怎么和家乡的味道一样,可能是跟那时候天天吃大秀儿做的饭菜有关。
如果每天都这么过来,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住了一段时间,我才听说这座筒子楼里,居然发生过非常离奇的命案。
其实这一带在上百年前,就发生过始终没破的悬案,那时南门外荒野间有个地名叫“憋姑寺”,特别奇怪的一个地名,这里边也有讲儿,而且和那件人命案有关,不说明白了您都想象不出怎么会叫“憋姑寺”。憋姑寺有大小先后之分,大寺是在小寺拆除之后,原址搬到蓟县重造而成,现在蓟县还保留着这个地名,其实最早是在现在的闸口街附近。清朝中期,城南是荒郊,到处是盐碱地和芦苇荡子,有家人许愿要盖座寺,寺庙盖好的那天,家里突然发现小姑子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以为是让人贩子拐带走了,家人报了官,很着急可是没办法。过了几天忽然阴云四合,一道惊雷闪电击下,把庙后刚盖好的佛塔塔基劈裂了,里面露出一具女尸,正是此前失踪的小姑,验尸结果是没有内外伤,推断为困在塔里活活憋死的。可小姑为什么会跑到塔里去,是自己进去的还是受人胁迫,砌塔砖的时候又为何无人发现,案情疑点很多,一直没破,到后来人们都管这座寺庙叫憋姑寺,久而久之,真正的庙名就没人记得了。这地方以前就在我们这筒子楼一带,不过我说的那件命案,与“憋姑寺”命案之间没什么关系,现在捎带脚说一下,因为往后说还有一些跟“憋姑寺”这地方有关的内容,所以您提前知道有这么个来历就行了。
咱还接着前边的话,那年夏天的一个闷热晚上,我找了个新出的游戏《零》,这是这个系列最初的第一部,一个使用照相机拍鬼退灵的日式恐怖游戏,操纵着女主角在一座叫“冰室邸”的大宅里四处探索,寻找她失踪的哥哥,木制的地板一踩就“嘎吱嘎吱”作响,阴魂恶鬼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游戏气氛音效做得一流,我是用一部21寸的二手松下彩电接游戏机,S端子音效输出,关了灯在屋子里打,很快就会投入进去,真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手心冒汗,在旁边看的小东吓得脸都白了,用手捂着眼想看又不敢看,哆哆嗦嗦地不停问我:“鬼来了吗?鬼来了吗?”
晚饭时间大秀儿把饭菜端过来,我和小东只好先停下游戏,我一边吃饭一边给小东讲了《零》这个游戏的剧情。其实我对日文也不是很在行,纯粹是玩游戏年头多了,看假名和日文汉字看得烂熟,尤其是玩实况足球,球员的名字都是假名,如果你知道这球员叫什么,一天几十场下来,想不认识这些日文字符都难,因此游戏里的对话和情节,我连蒙带唬至少能理解一多半,加上点我自己编的,当成恐怖故事来讲,但这足已吸引大秀儿姐弟俩了,说实话当时把我自己都吓着来。
大秀儿不敢再往下听了,对我们说:“你们别光顾着玩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她边说边往我和小东碗里夹菜。
小东说:“姐,我觉得咱们真像一家人,咱们三个人要是能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就好了。”
大秀儿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在小东脑壳上敲了个暴栗,然后赶紧往他碗里放了两块笋衣烧肉,让小东赶紧吃饭把嘴堵上。
我听了小东的话觉得那样也不错,随后脑子继续沉浸在游戏当中,紧扒了两口饭,抄起手柄想接着打,突然手机响了,我有个铁哥们儿叫陆明,是他打来的电话,叫我出去喝点儿,我说我刚吃完还喝什么喝,可一听他那声音不对很悲壮,好像出什么事了,我只好让大秀儿帮我锁门,急匆匆骑上自行车出去找我这哥们儿,出门时是晚上八点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零》】
我出门时崔大离正在楼下乘凉,我冲他点了点头,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到地方见到陆明,我们找了个路边麻辣烫,喝了几瓶啤酒,陆明就开始诉苦了,说他结婚之后如何如何后悔,活着都没目标了。他老婆是个小学老师,以前搞对象时挺通情达理的,也不像现在这样,自打婚后怀孕,开始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天嫌他赚得少,明天嫌他忙工作不顾家,还总跟婆婆吵架,说婆婆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我这哥们儿以前也是个喜欢电视游戏和动漫的主儿,游戏水平和资历比我高多了。
80年代有些住家买几部任天堂红白机,接上几台黑白或彩色电视,黑白的两块钱打一个小时,彩电四块钱一小时。我上小学时经常去玩,有一次玩了一个游戏叫《超惑星战记》,操纵一个像摩托车一样的机体,属于动作射击游戏,我打得很上瘾,可打到一个地方死活过不去了,时间就是金钱啊,急得我都冒汗了。此时旁边有个观战的给我指点了一下,让我按选择键,最早我们管任天堂红白机手柄当中的两个功能键,左边的叫选择键,右边的叫暂停键,我听他的话,一按选择键,摩托车里蹭地一下蹦出个戴头盔的小人,原来这一关是操纵用驾驶员,我当时非常感激身后指点的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小白胖子,而且我认识,是我同班同学陆明。那会儿陆明在班上很不起眼,虽然是同班可我们的关系并不熟,这时才知道原来陆明的爱好是游戏机,从此我们上学时一起谈论游戏,下学就去游戏厅切磋。我发现陆明对游戏的热情和理解,远远不是我能企及的,他平时沉默寡言,话题一转到电视游戏,立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我们从小学玩到高中,当年《电子游戏软件》刚创刊,还叫《GAME集中营》的时候,我们俩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报摊儿看看这杂志到没到,那时两月才出一本,每天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拿到手一字不落,连小广告都要反复看十遍,不翻烂了不算完。他跟我最大的爱好就是逃课泡游戏厅,放寒暑假更是日以继夜连续作战,我们一起通过了无数游戏,留下了无数感动的记忆。
玩《最终幻想7》的时候,打到艾莉丝让萨菲罗斯一刀捅死,陆明哭得泣不成声,要知道他考试四科不及格,他爸拿皮带抽他都没掉眼泪,这么爷们儿的人,玩游戏能玩哭了,那是动了真感情了。最神的是有一次跟小流氓打架,他一边动手一边嘴里给自己配音,用的都是格斗游戏里的招儿,竟把在学校门口劫我们钱的小流氓,打得抱头鼠窜,我没想到这白白净净说话都腼腆的小胖子,居然会如此厉害,不免对他刮目相看,谁曾想混到今天这种地步。
陆明因为沉迷游戏,学习成绩半死不活,好在家里有关系,当上了公务员。性格比较宅,下班放假不出屋,只在屋里打游戏,唯一的哥们儿就是我。通过相亲认识了现在的老婆,那女的可能是看他工作稳定人比较老实,两人去年领证结婚,房子是女方出的,所以比较受气,在家里说话都不敢大声儿,一打游戏机就让老婆数落,他老婆脾气不好,如今怀孕五个月,更是说一不二,急了就摔东西,家里都没有过日子的模样了。今天两人打得厉害,他挨了几个脖溜儿,不仅游戏机被砸了,人也被赶出了家门,没地方可去,只好找我出来喝酒,说些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话,一边说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委屈劲儿让我都不忍多看。
我们那一拨儿玩家,只玩电视游戏,从雅达利时代开始,到任天堂红白机,世嘉MD、超任SFC、索尼PS、世嘉土星、世嘉DC、微软XBOX、索尼PS2一代代主机打过来,对网络游戏和电脑游戏提不起半点兴趣。陆明说他自己不赌不嫖,也不抽烟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机,每天朝九晚五,从不迟到早退,发了工资全交给媳妇儿,下班玩玩游戏,又不招灾又不惹祸,凭什么不行?如今让老婆把这个唯一的爱好都给断了,非让陆明跟她一起看电视剧,而陆明连选择频道的权利都没有,老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还必须让陆明在旁边陪着,要这么活一辈子,还不如直接跳海河里淹死。
原来结婚之后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幸亏我没那么早结婚,但我知道两口子过日子,免不了拌嘴,打架不算什么,只不过陆明这个人除了聊游戏时话多,平常却跟没嘴儿的葫芦一样,他媳妇对游戏机深恶痛绝,当然不可能跟陆明交流游戏剧情,所以从他媳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身上满是缺点的一面,必定是越看越厌,最要命的问题是房子是人家娘家给的,陆明实际上相当于倒插门的女婿,这样能不受气吗?
我有心劝陆明离婚,可一想他老婆都怀孕了,不考虑别的也得考虑这个孩子啊,只好劝他长点出息,我说:“你都是成家的人了,哪能玩一辈子游戏机,真要想接着玩,我给你出一招儿,等将来你有了娃,给娃买部游戏机,跟娃一起玩,那不就有借口了吗?再说你老婆都怀上了好几个月了,你就不能先忍耐一段时间,抗战那么艰苦,打了八年才坚持到胜利。你熬到你们家娃会打游戏机,又能用得了多久?哪天坚持不住了也别在家玩,可以到我那玩一会儿过过瘾,反正我一个人住在南市的老房子里,怎么玩都没人管。”
话能解心锁,果然不假,陆明让我这么一劝,还真想开了,也不打算投河了,吃完麻辣烫就回家给媳妇赔罪,准备长期抗战去了,他怎么赔罪我不知道,我只惦记着赶紧把这位爷打发走,我得赶回去接着攻略日式恐怖游戏《零》。
送走陆明,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我没看时间,但已经很晚了,马路两边几乎没有乘凉的人了,只有个别人图凉快,搬了行军床在路边睡觉,我脑子里全是《零》的内容,这个游戏用照相机和恶灵战斗,胶卷相当于子弹,我琢磨着胶卷不够了,再遇上鬼可不好办,回去开机应该先到处转转,没准还有没捡到的胶卷。要说这日式恐怖和美式恐怖的差别挺大,老美习惯玩直接的视觉,总是搞些僵尸喷血之类很恶心的东西;而日式恐怖秉承东方含蓄的特点,很多时候是心理恐怖,看不见的东西越想越怕。我对前者不太在乎,后者那一惊一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日式恐怖,却让我欲罢不能。我估计我和小东一样,感到害怕的同时,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要尽快揭开谜底,所以玩上瘾了。我打算回去之后一宿不睡,先把这款游戏通了再说,又想陆明结婚的时候我还很羡慕他,觉得成家独立生活,应该更自由了,谁知他落到今天这般境地,我还是再玩几年再结婚为好,可别跟陆明一样,前车之鉴,值得哥们儿警惕啊。
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到筒子楼下了,这里夜晚乘凉聊天的人早就散了,只有崔大离还没走,光着膀子穿条大裤衩,坐在小板凳上,旁边有个茶缸,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把一部小收音机放在耳边,也不知道是听戏还是听评书。
我从崔大离跟前过,顺便打了声招呼:“老崔,这么晚了还没睡呢?”崔大离一看见我,忙不迭放下蒲扇和收音机,起身把我的自行车拦住:“等会儿兄弟……”我怕让崔大离拉住了说话,听他侃起来那就没个完了,我还想回去攻略《零》呢,赶紧打马虎眼说:“今天实在太困了,真不行了,咱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崔大离说:“嘛行不行的,兄弟,哥哥这不打算问你件事儿吗。”我只好停下,问崔大离什么事?崔大离把我拽到一旁,不满地说:“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这好事还瞒着哥哥?”我说:“哥哥我越听越糊涂了,我这两天出门丢包放屁闪腰,净倒霉了,哪有好事儿啊?”崔大离说:“没劲啊,还跟哥哥来这套,你小子是不是搞了个对象?”我说:“没有啊,你是指大秀儿?她弟弟小东天天在我那玩,她是过去给她弟弟送饭。”
崔大离连连摇头:“不是大秀儿,大秀儿是咱邻居我还用问你吗,刚才你小子出门时坐你自行车后边那大妞儿,穿个白裙子的那是谁呀?也不说领过来让哥哥替你把把关,哥哥我可是过来人,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呐。”
我听崔大离说完心里好一阵哆嗦,大热的天竟出了一身冷汗,真他妈见鬼了,我刚出去找陆明吃麻辣烫,绝对是我一个人出去的,自行车后头哪驮人了?哪来这么个穿白裙子的女人?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双尸奇案】
崔大离一看我吓得脸都白了,却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兄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由于一直惦记着日式恐怖游戏《零》里面的情节,我当时真是差点让崔大离吓得坐在地上,听他这么说我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你这跟我逗着玩啊。崔大离又正色说:“你瞧你胆子这么小,当哥哥的有些话,可不敢跟你照实说了。”我说哥哥你有点儿正经没有,我可没工夫听你胡扯了,我赶紧回去睡觉去,明天还得早起呢。崔大离赶紧说确实有事,我只好耐住性子听他到底说什么,崔大离说话胡吹乱哨,听他说点儿事别提多不容易了,说不上两句准跑题儿,他告诉我前些年107,也就是大秀儿姐弟俩租住的那间屋子,曾经出过人命。
因为那些年我没在这住,所以不知道事情经过。说这话快十年了,那时住在107的人家姓莫,夫妻俩带一个小孩,丈夫莫师傅是个老好人,妻子姓何,在中学当老师,三十一二岁,总穿一身白裙子,人长得很美很有风韵,小孩儿小名叫小胖。有一天两口子在屋里,小胖到外头玩,以往到了吃饭的时间,何老师肯定会出来招呼孩子回家吃饭,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外边天都黑了,其余的小孩都回家了,就剩小胖一个了,家里也没人出来叫他,小胖肚子饿了自己回家。推开门进去,一看莫师傅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眼里全是血丝,何老师躺在床上盖着被也没动静,小胖以为爹妈在睡觉,桌子上也没有晚饭,饿得一边哭一边去找妈,到床边怎么推何老师也不动,他越哭声音越大,这筒子楼墙壁很薄,有邻居听孩子哭得动静不对,家里大人怎么也不管呢?邻居赶紧跑过来看看,一瞧可了不得了,坐着的莫师傅早已气绝,床上的何老师脑袋没了,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床头从上到下流了好大一摊血。
这件事立刻轰动了,筒子楼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接到报案后警察来到现场,大伙不知道案发的经过,据说是莫师傅杀了妻子,107房间内用刀割下了人头,这间屋子就是第一现场。夫妻两个一直关系很好,周围的邻居们很清楚,两口子过得好好的没人不羡慕,这些年脸都没红过一次,莫师傅居然一刀杀了妻子,然后畏罪自尽,说出来谁会相信?可怜小胖年纪还这么小,爹妈都没了,最后孩子让爷爷奶奶领走了,这房子就这么空着。
案情全是街坊邻里这么传,可不是警方的结论,也有人说这案子的案情很离奇,首先是那颗人头下落不明,把这屋里翻遍了也没找到,莫师傅不可能杀人之后出去扔了人头,然后再回来自己死到屋里,附近没有任何人看到莫师傅离开过107;再有一个疑点,莫师傅怎么死的,到底是不是自杀,大伙就完全不知道了。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这件“双尸无头案”渐渐被人们所淡忘,107这间凶房倒了几次手,最后一任房主转租给了大秀儿,大秀儿是外地来的,根本不知道107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事,这筒子楼里的老住户也不多了,街坊邻居们都喜欢大秀儿的为人,不愿意让她担惊受怕,当着她的面从来不提,她平时忙着裁缝店里的活儿,每天早出晚归,跟邻居接触也不多,自然是蒙在鼓里,好在没出过什么事。
崔大离跟我家是老街坊,有这种事不能按着不说,说出来是给我提个醒,让我没事儿别进107,那间屋子不干净,当年那件案子十分诡异,指不定哪天,何老师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自己骨碌出来了。
我当时看不出崔大离这话是真是假,这个人平时说话不怎么靠谱,侃起来没边儿没沿儿,但无论107房间里是否真发生过双尸无头案,我听了这番话,到晚上也睡不安稳了,还不如不告诉我呢,只好先把继续玩恐怖游戏的念头搁下了。
我当天夜里给搬走的老邻居打电话问了一下,得知大秀儿租住的107房间确实出过这件命案,不过这楼里还算安稳,没听说闹过鬼,这也是有原因的,前边提过了,两百多年前“憋姑寺”出过一桩悬而未破的命案,官府怕这里有鬼怪出没,立了块保国安民的石碑,请高僧开过光,用于镇压邪祟之物。憋姑寺原址迁往蓟县,这石碑依然留在原地没动,日本人造这座楼的时候,把石碑埋到了地下,别看老南市这么乱,也许是有这块石碑镇着,从没出过不干净的东西,可以放心居住。
我听完之后把心放下多半,可一想到隔壁107发生过那么离奇的双尸无头案,仍是睡不踏实,夜里又下起了雷阵雨,雷鸣电闪让我心惊肉跳,第二天这雨还没停,天气预报说雷阵雨转中到大雨,我索性不出门了接着睡觉,凌晨才睡着,下雨天睡得还格外沉,一个噩梦也没做。
睡到下午三点来钟,小东来敲门想打游戏机,这时整个筒子楼忽然停电了,小东见打不成游戏机,缠着我到他家里看漫画,我想起107的双尸奇案,心里就觉得打怵,本来有心不去,拗不过这小子,只好去了,一看大秀儿也因天气不好没去裁缝铺,在家用缝纫机赶活儿,屋里堆满了布料。
大秀儿见我来了张罗着让我坐下,又给我沏了茶,我一看坐的那地方是张老式单人沙发,立时想到莫师傅大概就是坐在这死的,没准这沙发还是当年留下的。
我如坐针毡,赶紧起身说不愿意坐着,一眼看到屋里的床,不免又想到那具没有人头的尸体,忍不住问大秀儿:“这屋里家具都是以前的?”
大秀儿点头称是,全部是房东家留下的。
我说:“那个……床……睡着还舒服吗?”大秀儿道:“还行吧,你不愿意坐沙发,就坐到床上去吧。”我急忙摇头,在这间屋里还是站着比较舒服。大秀儿笑道:“你怎么有点奇怪?是不是饿了?等我忙完手里的活儿就给你们俩做饭。”
我说:“总蹭你家饭吃,早觉得过意不去了,今天停电,楼道里黑漆漆的怎么做饭,一会儿我做东,咱们仨儿出去吃火锅去,我知道一个肥牛火锅的小店,门面不太起眼,但虾滑做得太地道了,生意很火爆,要不赶在下雨的时候去,等座都能等得让人没脾气。”
没等大秀答应,小东早已举手同意了,我早晨中午都没吃饭,饿得心里发慌,带着大秀儿姐弟,到离家不远的饭馆吃晚饭。
当天兴致不错,我给大秀儿讲了我跟这座筒子楼的渊源。话赶话说到这提起来,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很穷,打庚子年之前,就住在南门城根儿底下,那时南门外全是漫洼野地,稀稀拉拉有几间小土房。爷爷的爷爷每天起早贪黑,从远处用小车拉土,把洼地一点点填平了,又捡砖头瓦片盖房子,然后卖给别人居住,这么逐渐逐渐发了财,大概也就是抗战胜利之后,把这座筒子楼也买下来了,包括周围的好几条胡同,全是我们老张家的。传到我爷爷这辈儿,那就是有钱的大地主了,用不着干活专吃房租,每月铁杆儿庄稼似的租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横草不拾,竖棍不捡,香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睁开眼除了收房租数钱,那就是提笼架鸟,下饭馆坐茶楼,找人扯闲篇儿。没几年全国解放,房产地业全充了公,我爷爷因此没少挨整,盼到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落实政策,退还了106这么一间小房儿,又另外补了一些钱,以前的房产却都没了,要不然传到我这代,也用不着辛辛苦苦出去赚钱了。
我们吃火锅的时候聊了很多,跟大秀儿又熟了许多,然后我不知怎么又说到《零》这部游戏上,这个游戏为什么叫《零》,因为零用来暗示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就是鬼,你比如说107房间……
说到这我才发现自己多喝了几瓶啤酒,险些把107双尸无头案的事说出来,这要是让大秀儿和小东知道了,晚上也没法睡觉了,所以我赶紧把话题转移到火锅上。
晚上从火锅店出来,雨还没停,我们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家,回到筒子楼发现楼道里仍是漆黑一片,这次停电的时间比往常要久,筒子楼里的线路老化,下完雨返潮,停电的情况经常发生,我也没当回事,拿打火机照着亮走进楼道,大秀儿和小东在我身后跟着。
筒子楼的楼道里杂物很多,能过人的地方非常狭窄,因为各个房间不过二十来平方米,有的一家好几口挤在一间屋里,所以楼道里的空间都被占满了,还有人晚上下班要把自行车推进来,免得放外面丢了,使这条楼道变得更为狭窄,有的地方要抬腿才能迈过去,地面流着污水,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又停着电,整条楼道里都没有人。
说话往里走,可打火机才有多大点儿亮,我摸着黑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忽然看到我家房门前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个人头。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昆虫】
自从昨天半夜听说筒子楼107双尸无头案,我已经觉得很不安了,可能也和我正在攻略气氛非常恐怖的《零》有关,虽然有人告诉我筒子楼下有镇鬼的石碑,也还是有些发慌,这时在黑乎乎的楼道里,看到我家门前突然出来个人,我大吃一惊,扭头抱住了大秀儿,叫道:“有鬼!”
因为我是先入为主,而大秀儿和小东早已习惯了停电,根本没有多想,楼道里虽然黑,却不是完全看不到东西,别的住户有在屋里点了蜡烛,楼道中透出一些微弱的烛光,一看是有个手里拎着西瓜的人,虽然没见过,但肯定不是鬼。
我听说不是鬼,可也纳闷儿谁大半夜地站在我家门前,定睛仔细看过去,才瞧出来是陆明这家伙,我说:“你深更半夜不在家待着,怎么跑我这来了?”
陆明当着大秀儿的面,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咱俩昨天不说好了吗,我可以到你这打游戏机,我家那部PS2让我老婆给砸了,我给她写了保证书,今后绝不在家打游戏了,今天她回娘家,正好明天周末,我就上你这来了,还给你买了西瓜和可乐,这不看你没在家,就在门口等你一会儿。”
我心说:“你这也太快了,昨天刚说完今天就跑来了,得了也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我跟大秀儿姐弟道了晚安,掏钥匙打开门,招呼陆明进屋,外面虽然下着大雨,但暑气难退,小屋里热得厉害,我进屋把窗户都打开了,问陆明:“可乐在哪呢?还凉不凉?”
陆明说:“等你半天你也不回来,可乐已经让我给喝了,这还有个西瓜……”
话没说完,筒子楼里突然来电了,陆明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一提游戏那精神头儿立刻就上来了,张罗着插电源开电视,比在他自己家都熟,看到我刚打了个开头的那部《零》,忙说:“这个好啊,日式恐怖游戏,用照相机驱鬼退魔的系统很有新意,我早就想打了,敢情你都上手了……”
陆明自言自语,放入游戏抄起手柄就不撒手了,熬夜玩游戏得抽烟,他烟瘾不小,一根结一根,还催着我开电扇切西瓜关灯,整个过程中俩眼都没离开过电视屏幕。
我说:“你都有老婆快有娃的人了,怎么打游戏机还这么上瘾,你平时对待工作对待家庭能有对游戏的一半投入,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我说归说,我也有日子没跟陆明一起打游戏机了,SFC和PS那几年是我们玩得最疯的时代,记得当初整宿整宿的玩《大航海时代2》,家里还特意挂了张世界地图,地理考试有一道西班牙首都的填空题,我们俩毫不犹豫地填上“塞维尔”,结果当然是一分没得,现在想想,那都是多么峥嵘的岁月啊。
我收拾好了房间,关上灯跟陆明两个人攻略《零》,陆明是从头开始打,他这么多年玩的游戏难以计数,号称骨灰级玩家,玩任何游戏都不需要参照攻略,为了玩游戏还特意学过日文,所以上手很快,打一会儿就摸熟了系统。
屋里关着灯,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由于已经是深夜了,怕吵到邻居休息,我把电视音效开得很低,《零》的气氛阴森恐怖,整个游戏都是在深邃古老的大宅中进行,不时闪过的人影,空空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枯井里伸出的人手,还有不期而至的阴魂,用老式照相机拍摄亡魂的战斗系统,也充满了紧张的压迫感,所以我们玩得非常投入,不知不觉已到了夜里十二点前后,电视忽然变黑了,电扇也同时停住,筒子楼里又停电了。
陆明急得不行,刚才好不容易解决掉一个很难缠的厉鬼,还没来得及记录,一会儿来电了还要重打。
我说:“没办法,这座楼比我爷爷岁数都大,年久失修,连雨天让电线都泡汤了,也许是保险丝断了,楼里的居民自然会去报修,估计过半个小时就能来电,先歇会儿。”
我懒得去找蜡烛,就在漆黑的屋子里,跟陆明一边抽烟,一边聊刚才的游戏,等来了电再接着打。
陆明说这游戏还真是不错,大半夜的玩这个,感觉尤其渗人,这才够劲儿呢。
我说我比你还紧张,昨天刚听说隔壁107出过双尸无头案,我都打算搬回去住了。
陆明的亲戚在公安局,想不到关于107的奇案他也听说过一些,来源应该比较可靠,当时死的是两口子,男的死因不明,女的死在床上,人头去向不明,到现在也没找着,外边知道的就那么多,实际上妻子的头还在107房间里,公安侦查的案情经过,基本上是这样,当时妻子正在睡觉,丈夫突然发狂,拿菜刀剁下了妻子的脑袋,把人头扔到了地下室里,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死了,没有死因。
法医解释死亡,一般有四种,其一是他杀,其二是生病老化死亡,其三种是意外死亡,最后一种属于神秘死亡,神秘死亡是医学至今解释不了的谜,就像恐怖片《午夜凶铃》里看过录像的人,让贞子变的鬼吓死一样,因为说有鬼是迷信的说法,法医只能承认那是因惊吓过度,导致心脏麻痹而死,筒子楼107房间双尸无头命案中的那位丈夫,正是典型的神秘死亡。公安人员到现场后,在房间地下室中找到了妻子的人头,官方认定的是丈夫因压力过大,心理失常把妻子杀了,然后因心脏停跳骤死,案子是这么给定的性,可私底下有人议论是闹鬼,否则案情解释不通,好在这个杀死自己妻子的丈夫,当时也死了,这案子可以就此了结,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了。
陆明跟我聊了一阵,说晚上还没吃饭呢,只喝了可乐吃了半个西瓜,这会儿饿得撑不住了。
我说:“你事儿太多了,我这有个小酒精锅,你自己煮包方便面凑合凑合行不行?”
陆明说:“熬夜打游戏,喝可乐吃方便面那是配套的啊,怎么会不行呢?赶紧的,你这是什么牌儿的方便面,有红烧牛肉的没有?”
我给陆明找出东西煮面,闻着香我也饿了,干脆煮了两包,煮熟了面还没来电,也不能摸着黑吃,翻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借点儿光亮,拿筷子挑起面来正要往嘴里送,就听隔壁房间里传出打碎瓷器的声音,我知道大秀儿姐弟住在隔壁,这会儿早该睡了,那屋子也许真闹鬼,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我顾不上吃再吃面了,拿起手电筒快步来到107门前,听里面有人说话,我敲了敲房门低声问了一句,大秀儿出来打开门,我看小东站在她旁边抹眼泪,忙问:“怎么回事你姐打你了?你说你姐平时多疼你,哪舍得打你,你是不是不听话了?”
大秀儿抚摸着小东的额顶说:“小东从小怕虫子,刚才有虫子爬到胳膊上,把他给吓坏了,屋里这么黑,也不知那虫子躲哪去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们找一找。”
我能理解小东的感受,我小时候也和他一样对昆虫感到害怕,我最怕的就是大飞蛾,这东西扑亮儿,夏天的夜晚经常往屋里飞,要不把它赶走我绝不敢睡觉,唯恐那东西落到我身上,甚至钻进嘴里。
我把陆明也叫过来帮忙,拿手电筒在房间里到处搜寻,很快发现墙上趴着只昆虫,弓起来的后腿儿长得出奇,我说虚惊一场,这是只蛐蛐儿啊,我不知安徽安庆地区怎么称呼这玩意儿,我们这管蟋蟀就叫蛐蛐儿,我告诉小东捉下来,明天斗蛐蛐儿玩。
陆明说:“你什么眼神儿啊,哪是什么蟋蟀,那是灶马。”
我仔细又看,还真是看走眼了,墙上的昆虫确实是只灶马。筒子楼下雨返潮,经常能看到这种虫子,长得像蟋蟀和蟑螂的混合体,身躯透明发黄,两条后腿儿又粗又长,学名可能叫灶马蟋,民间传说里灶王爷上天时要骑这东西,是灶王爷的坐骑,所以得了灶马这么个称呼。旧时炉灶的砖头底下都是这种怪虫,一踩一堆黄水,揪掉了脑袋还能爬到半天才死,有时还往煮饭的锅里蹦,我对灶马之类的东西也有点发怵,不敢用手去捏,拿拖鞋底子拍上去,把墙上这只灶马拍死了。
我刚用鞋底子拍死这一只,陆明就发现墙角还有,接连打死了三四只灶马,屋里暂时找不到别的了,我看墙下的地板有裂缝,可能这些灶马是从潮湿的地下室里爬进房间,我用屋子里的布料压住裂缝,让大秀儿和小东安心睡觉,等明天我带上两瓶杀虫剂,到地下室里喷一圈就没问题了。
这时又来电了,大秀儿和小东对我千恩万谢,我也飘飘然觉得自己成英雄了,免不了自吹自擂一通,跟陆明回去接着打游戏机。
陆明像是觉得很意外,他说:“你小子该不是逞能吧,几年前那件双尸奇案,不就是出在隔壁107的事儿吗,死人脑袋也是从那间地下室里找到的,你明天还敢进去对付灶马?”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灶马】
我刚才只顾着在大秀儿面前冒充好汉,回屋经陆明这么一提,猛然意识到107发生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凶案,死过两个人,妻子被丈夫用菜刀剁下了人头,扔到地下室里,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但是毕竟过去好几年了,大秀儿和小东一直住在107里,也从没说房间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既然把话说出去了,明天再找借口不去的话,我可跟大秀儿张不开嘴,我一想不能让陆明看热闹,我让他早上跟我一起去地下室除灶马,哥们儿弟兄不仅能同甘,也要做到能同苦,要是打退堂鼓,以后别再到我家来打游戏机。
不让陆明打游戏机,那还不如要他命呢,他当即表态:“你划条道儿,是个顶个滚顶板,还是手牵手下油锅,哥们儿眼都不带眨的,不过咱可得提前说好了,我以后过来打游戏机,你都得把可乐香烟方便面给预备足了。”
等到早晨天亮,外面那雨始终没停,只是下得很小了,大秀儿今天要去裁缝铺,我让小东留下,给我和陆明打个下手,早晨我们仨去吃了碗馄饨,顺便买了一瓶敌杀死除虫喷雾,以及灭蟑灵、口罩和手套,准备彻底铲除筒子楼里越来越多的“灶马”。
回来的时候,崔大离也起了,外头下雨出不去,一大早就在楼道里跟路过的人胡吹,说他们老崔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住在竹竿胡同,那胡同里有件宝贝,就是老崔家那条竹竿,这竹竿也没多长,刚够伸到天上去,夜里一捅,漫天的星星都跟着晃动。
崔大离看到我们三人拎着东西回来,忙问:“恁么了兄弟?介是要干吗?”我说:“楼里返潮,地板下的灶马都爬到屋里来了,这不想放点儿药吗,哥哥你正好闲着,一会儿过来跟着忙活忙活。”
崔大离赶紧表示遗憾:“哎哟,太不凑巧了,哥哥今天中午在红旗饭庄有个饭局,有两拨人打起来了,非让你哥哥去给说合说合,别人没这面子啊,你看都这个点儿了,哥哥得赶紧过去了,这要去晚了非出人命不可……”说着话就推上自行车溜了。
我知道崔大离是怕苦怕脏,编个借口远远躲开了,本来也没想过让他这个只会耍嘴皮子家伙的帮忙,他跑了这筒子楼里还能清静一些,摘下小东脖子上的钥匙,打开107的房门,进到屋里开始干活。
整座筒子楼里,只有这间107带地下室,地下室的面积和上面的房间一样大,四周是水泥墙体,砖头铺地,砖头下边是一层木质地板,已因受潮而糟烂腐朽,当初是为什么修的,早就没人知道了,我觉得应该是个储藏室,但底下太潮湿了,放杂物都不行,一直这么空着,大秀儿和小东搬到107一年多,也从来没下去过。
地下室的入口在墙角,一大块方方正正的木质地板,天气酷热潮湿,地板膨胀开裂,边缘有很大的缝子,灶马潮虫蟑螂之类的东西,全是从这里爬进屋的,堵上也没用,这房子太老了,墙壁和地面裂缝很多,想根治也不现实,只能在地下室喷些药,然后撒上一些灭蟑灵,至少能把今年夏天对付过去。
灭蟑灵是陆明推荐的,说是参考古代文献里的秘方,那是一种黑色碎米般的药,人闻不出味道,可蟑螂却很容易被它吸引,吃过之后狂性大发,大的咬小的自相残杀,都咬死才算完,吃一粒就能灭一门,陆明老丈人家就用这种药,效果非常好,这些年都快忘了蟑螂长什么样了,不过还不清楚对“灶马蟋”是否管用。
我听完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也太狠了,那些蟑螂没有怨念吗?让我想起以前玩过一个叫镰鼬之夜的恐怖游戏,游戏里有个古老的日本民间传说,深夜镰鼬在老鼠洞前怪叫,能让洞里中老鼠吓得发疯互相咬噬,也是惨遭灭门之祸,一死死一窝。
陆明说蟑螂老鼠本来就是四害,应该铲除,你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也得分场合,咱今天还干不干了?
我说四害也不见得都该死,听我爷爷讲,当初四害里居然还有麻雀,你说小麻雀捡点儿掉地上的米粒吃,招谁惹谁了,怎么也成一害了?那些年除四害,仅是我爷爷下放的那个地方,就动员了上百万群众到处撒毒米,敲锣放炮拿竿子追麻雀,吓得麻雀们只能在天上飞,一直飞累死才掉下来,一个战役消灭了几千万只麻雀,我小时候听这事都觉得心里不忍,不过既然是对付灶马蟋和蟑螂,咱们也只好“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把这些虫子送去另外一个世界。
陆明说:“我算服了你了,你比你们家对门儿那位大哥还能侃,咱赶紧干活吧,忙活完了还能打会儿游戏机,明天星期日我媳妇儿就回来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零》打通了。”
小东表示他也想去打游戏机,我说你们俩都是什么人啊,干这么点活儿还要讲条件,再说下去都中午了,不过闲聊几句,我们忽略了地下室发现女尸人头的事,也没之前那么提心吊胆了。
我指挥陆明和小东,把堆在墙角的布料挪开,揭开地板露出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潮腐的烂木头味儿立刻返了上来,这地下室不通电,只能用手电筒照明,我往里面看了看,手点筒照到的墙壁上,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除了灶马蟋还有墙串子,蟑螂的个头儿比常人拇指都大,墙串子胆小,被手电筒的光亮照到,立刻逃进了砖缝,灶马蟋却凶悍呆板,傻头傻脑的你不碰它就不动。
我们本来想用除虫喷雾剂,一寻思这地下室里不通风,喷了起雾剂可就下不去人了,我让陆明下去撒药他死活不去,小东在我揭开地板之后,显得十分害怕,总往陆明身后躲,我以为是他胆小惧怕灶马蟋和墙串子,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这种活儿小孩也帮不上忙。
陆明给我出个了主意,小时候他们家住平房,床底下出了个蚂蚁窝,还有很多带翅膀的飞蚂蚁,爬得满屋子都是,没法儿住人了,陆明的老娘烧了一壶滚沸的开水,对着蚂蚁窝浇下去,所有的蚂蚁全给烫死了,如今也可以给107房间的地下室灌点开水。
我说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外表忠厚,损招儿还不少,这叫地图兵器啊,办法是不错,可在地下室没法用,地下室的墙缝里也有灶马,你总不能让水在墙里头横着流,开水灌下去根本烫不着那些虫子,再者灶马跟蟑螂的存活能力超强,开水未必烫得死,我看还是必须下药儿才行,要不然再下几天雨,这屋子就没法住人了。
事到如今我只好自己下去,找了身破衣服穿上,戴上口罩,打着手电筒从梯子上下去,这一天正好是周末星期六,筒子楼里的居民大多在家,大人不上班,小孩不上学,可想而知这楼道里乱哄哄的有多热闹,在屋里都能听见,可我一进这地下室,身上捂这么严实,仍是感到一阵阴冷。
地下室里莫名的阴森,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身后有人盯着我,举起手电筒四处照了照,除了虫子和长在砖上的苍苔,整个地下室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免又想起发生在此的双尸命案,那颗被菜刀剁下来的人头,皮肤一定很白,披散着沾满鲜血的漆黑长发,滚落在这地下室的某个角落,眼睛是否还睁着?
我承认我是玩日式恐怖游戏《零》太投入了,再这么乱想下去可没法干活儿了,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颗人头的事,抬头让陆明把除虫药递下来,抠开几块铺地的砖头,用手电筒一照,砖下全是墙串子和灶马蟋,看得人脑瓜皮子一阵发麻,我抓紧时间把药撒到各处,又用喷雾剂往墙缝里喷了一下。
刚忙活到一半,忽然听陆明在上边招呼我,让我赶快上去。我听陆明的声音很急,显得不太对劲儿,抬头问他着什么急?是不是出事了?陆明却不说什么原因,就让我快上来,有什么事儿上来再说。我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陆明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赶快离开地下室,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这阴冷寂静的地下室,仿佛与喧嚣的楼道属于两个世界,急忙爬着梯子上去,盖上了地板,我问陆明为什么突然把我叫上来?
陆明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没事,那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还不是怕你在下面让虫子咬了,药也撒得差不多了,咱收拾收拾冲个澡,接着打游戏机去。”
我跟陆明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多少年了,一看他这神色,我就知道他有些话没说出来,我也不问,把房间收拾好,看时间快中午了,锁上107的房门,筒子楼里各家各户要洗澡,得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中午做饭的人在那洗菜没法去。我们仨奔了老南市的中华池,在那泡了个澡,中午出来找个门口的回民小饭馆,一盘八珍豆腐一盘孜然羊肉,再加一大碗醋椒鸡蛋汤,三碗米饭,干完活儿洗完澡也真是饿透了,吃得碗底儿朝天,回去打游戏机,到下午六点来钟大秀儿回来,把小东接走买菜做饭去了。
我问陆明:“你现在该说实话了,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地下室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烧纸】
陆明听我问之前的事情,先把手柄放下,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你在地下室……没……没看着什么?”
我说:“107地下室里什么也没有啊,我看见什么了我?你觉得我应该在那地方看见什么?”
陆明松了口气,说道:“什么都没看见就好,也没什么要紧的,接着打游戏……”
我按住游戏机的手柄不让他拿:“打什么游戏,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明白了,以后别想上我这蹭机。”
陆明说:“不至于这么紧张,其实我也是什么都没看着,可能当时想太多了怕你出事。”
我说:“不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我就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担心我出事?”
陆明说出实话,原来我在地下室撒药的时候,他和小东在上面等着,小东突然说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小东怕她会让虫子咬了。
陆明听小东这么说,身上立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太瘆人了,地下室里除了砖头和虫子,哪有什么小女孩?听老辈儿人讲,小孩子眼净能看见鬼,小东看见的女孩不是鬼还能是什么?陆明越想越怕,担心我出事,赶紧把我叫上来了,现在想想也许是紧张过度了,都是玩这个超级恐怖的《零》玩的,说完他又闷头打游戏机去了。
我这一瞬间感到全身冰冷,小东几乎每天都来我这打游戏机,以我对这孩子的了解,这是个很朴实的孩子,因为老娘身体不好,从小让他姐姐拉扯大,只念到一年级就辍学了,他从来也不会撒谎,如果他真的看到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那不用问肯定是见到鬼了,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问题是107房间的地下室,为何会有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据我所知107发生过双尸无头案,莫师傅一家三口,夫妻俩带个小胖小子,从我以前跟我爷爷奶奶住的时候,莫师傅就住在107了,是莫师傅父母留下的房子,只不过那时还年轻没结婚,印象里是特别热心肠的人,前几年夫妻两个全死了,小胖子被亲戚领养带走,所以就我所知道的107房间,几十年以来从未没有过什么小女孩,这小女孩哪来的?又是怎么死的?她的亡魂为什么要躲在地下室里?跟那件离奇的双尸无头案有没有关系?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出现,我看不见鬼,也找不着明白人问,筒子楼107房间发生命案的时候,公安人员一定把地下室翻遍了,如果有什么线索,早就找出来了,我再进去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我很担心大秀儿和小东继续住在107会不会出事,鬼知道地下室里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想怎么样。
当时我没跟陆明多说,也难怪他老婆骂他,这厮见了游戏机比狗见了骨头都亲,两眼盯上屏幕就离不开了,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都没问题,玩到星期天下午,他老婆给他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柄,屁颠儿屁颠儿地赶去丈母娘家接媳妇儿了。
我想了一夜,有些话得找大秀儿姐弟俩问明白了,我决定先问小东,第二天晚上小东刚跟她姐回家,就立刻来我家报到,跟小孩说话不能一本正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才能问出实情。
我偷懒这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游戏也是如此,不像陆明那样每句对话每个道具甚至隐藏剧情都不肯错过,我也喜欢打JPG,可对枯燥的练级战斗毫无兴趣,每当需要练级的时候,比如在一个固定区域反复转悠,不断遇敌战斗积累经验值升级,我就交给小东来完成,我自己则到旁边抽根烟看看报纸,给朋友打电话聊聊天,什么时候小东把等级练够了,我才接过来继续发展剧情。
那天我们玩的是《幻想水浒传3》,我把手柄交给小东,小东开始认真地战斗升级,把一拨接一拨的杂兵和小怪替我换成经验值。
这时我问小东:“东子,你们家屋里住了几个人?”
小东愣了一下神儿,才回答:“住了两个人。”
他要是不愣这么一下,直接回答屋子里住两个人,我也就用不着再往下问了,可他这一愣神儿,我心知坏了,准是怕什么来什么,107那间屋子里确实有问题,我装得若无其事,对小东说:“不是有三个人吗,那小女孩住哪?”
小东和陆明一样投入,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说:“哥你也见过那个女孩子,我跟我姐姐说她还不相信,哥你看我又升级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游戏里人物的等级,继续问小东:“那个女孩子一般在什么时候出来?”
小东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告诉我,深夜做梦醒过来,经常能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着红裙子在屋里绕着床走来走去,他同那女孩子说话,对方也不理睬,一会儿又下到地下室里去了,小东也把这事告诉过大秀儿,大秀儿以为这孩子是在说梦话,一直没当回事。
我感觉小东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不用再问,问多了反而会让小孩觉得害怕,我倚着墙坐下,点了支香烟,用力吸了一口,望着天花板仔细琢磨这件事,无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小东做噩梦,这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并不存在,可经常梦到同样的情形,这个梦本身也古怪得紧了,第二种可能比较大,在107房间的地下室里,真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小鬼,我的直觉告诉我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这件事绝不简单,也许跟发生在107房间的“双尸无头案”有很大关联。
我不指望我能把那件早有结论的案子再破一次,我只希望大秀儿姐弟有个安全的住处,虽然现在没出什么事,等哪天真出事再后悔就晚了。
小东在我这玩了一会儿,大秀儿和平时一样,做好饭菜端过来,我故意吃得很慢,小东几口扒完饭,又接着替我练级去了,大秀儿也没回屋,要等我吃饭了她好收拾碗筷,我趁这机会跟她提了一下小东做梦的事,我没敢直接说你们屋里有鬼,但大秀儿听我提到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她告诉她也在夜里看见过那样诡异的情形,像梦又不是梦,怕吓着小东,从来没有明说,她一开始也曾怀疑过屋子里有鬼,可问遍了周围的老住户,都说打这筒子楼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小女孩,大秀儿这才把揪着的心松开,认为是自己大白天忙活得太累了,夜里才会做噩梦,住了一段时期也没出现过其余的怪事,一来是这筒子楼的旧房便宜,二来距离她的裁缝铺很近,所以没有搬走。
我说应该没事,老房子年头多了,难免有些怪事,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儿我一定帮你解决了。大秀儿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在这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我听大秀儿这么说,骨头都酥了,可说完有点后悔,这次又把话说大了,想不出应该如何是好,搜肠刮肚寻思了一宿,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找懂行的老辈儿人问了问,人家说一般遇上这样的情况,烧点纸钱就没事了。
我第二天拿了个火盆,跟大秀儿一起到地下室烧纸钱,我烧着纸钱念叨说:“那谁你拿钱来吧,拿完了钱该去哪去哪,别留在我们楼里不走了,我们这没人招过你没人惹过你,你要有什么事儿放不下,可以托个梦给我,我能办的就帮你办了,力所不及办不到你也别见怪……”说到这觉得不太好,赶紧又说,“等会儿等会儿,我胆小你就别吓唬我了,有事还是给陆明托梦吧,他们家地址和电话号码麻烦你记一下……”烧完纸,把纸灰从地下室撒成一条线,撒到最近的十字路口为止,据说这样就行了。
烧完纸钱,过几天我问陆明:“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陆明还蒙在鼓里,他说:“过得挺好的,除了在家挨老婆打骂,打不上游戏机之外,生活和工作还都不错,可不打游戏机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不知道,《潜龙谍影2》可快出了,年底大作如云啊,玩不上真想跳楼……”
我说谁问你这个了,睡得好不好?没做什么梦?陆明说:“睡得当然好了,做梦能打游戏机啊,我梦里把好多想打没机会打的游戏都通关了。”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是没有鬼给他托梦了,我同样什么都没梦到,107房间没再出过什么怪事,从此一切和往常一样,筒子楼里的人们白天上班下班接孩子,回到家买菜做饭,晚上吃饱喝足了,到楼底下乘凉扯闲篇儿,日子过得庸庸碌碌,但是安稳平和。
后来又过了些年,筒子楼危房改造被拆除了,拆迁时从地下掘出了憋姑寺古碑,当时报纸和新闻上都有提及,我跟大秀儿也终归无缘走到一起,她们姐弟回安徽老家去了,那时我早把107的双尸无头案,以及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的事情全忘了,整天忙着出差开会,但是有一天我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托梦】
梦里我好像又回到了早已不复存的筒子楼,我恍惚中推开一间房门,想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人住在其中,可我感觉看到门后漆黑的房间,如同一盘播放着某段记忆的录像带,我看不到画面,里面的内容却出现在我脑海中:
莫师傅是个开货车跑长途的司机,他因为赶路疲劳驾驶,在一条公路上撞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莫师傅下车去看,发现那小女孩脑袋都被碾没了,他当时怕得要命,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怎么开车回的家,到家才意识到是肇事逃逸,而且出了人命,晚上一闭眼就是那个没有人头的小女孩。
妻子何老师看出丈夫惶恐不安,一问问出经过,就哭起来了,如果莫师傅被抓起来,她和小胖都没法活了,劝莫师傅把此事瞒下来,反正那条路很偏僻,事发时也没有目击者,夫妻两个就此守口如瓶,消除了全部证据,可莫师傅心里不安,总觉得那个小女孩阴魂不散跟着他进了这筒子楼,从这开始人就不太正常了,有一天他看到那小女孩就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莫师傅吓坏了,这小女孩的脑袋分明在交通事故中被撞没了,怎么可能又长出来?莫师傅以为屋子里有鬼怪,那冤魂讨命来了,他为了保护妻儿,拿菜刀剁下床上那个小女孩的头,拎到地下室想埋起来,可下去才发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哪是什么小女孩,分明是自己的妻子何老师,披头散发两眼不闭,好像在问莫师傅:“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头剁下来?”
莫师傅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扔下妻子的人头,回到屋子里坐下抱住脑袋痛哭,这时他又看见那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从地下室爬了出来,莫师傅当场被活活吓死了,这就是“107双尸无头案”的过程。
那个小女孩的亡魂,从此被困在了107房间,白天躲在阴冷的地下室,下雨的时候感觉万箭穿心,灶马蟋在身上到处乱爬,只能在夜里出来找路,可是感觉有座大石碑把路挡住了,直到我和大秀儿烧了纸钱,把纸灰撒到路口,它才跟着纸灰走出筒子楼。
您要问我这个梦是怎么回事,我根本解释不了,我跟陆明说了他也不信,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我只能说我自己是一个逻辑思维比较强的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筒子楼107房间双尸奇案和地下室的小女孩,这两件怪事在我心里纠结得太久了,是梦中的主观潜意识把这些线索联系了起来,只是我在梦中一厢情愿的念头,这是我最愿意相信也是最愿意接受的结果,我始终不认为我梦中梦到的案发过程是事实,但是……谁知道呢?
第十八章 大闹石帅府
古代的很多笔记文献中,都记载着非常离奇的古彩戏法或仙术,西方人认为这些魔术太奇幻太神秘,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即使真有,也近似幻术,而不能称为魔术,诸如《聊斋志异》里提到的《种梨》《偷桃》,全是幻术,但也并非完全失传了,在民国年间,曾有一班杂耍艺人,往来于河北河南两省卖艺糊口,这伙人就会变“偷桃”的戏法,其技通神,接下来咱就讲讲这套近乎仙术的戏法。
民国时期的中国,内忧外患,混战不断,手握重兵的大军阀首领石国宝,人称石阎王,本是土匪出身,性格残忍嗜杀,这年深冬,恰逢石国宝之父石老太爷八十大寿,石国宝广发请柬,在省城的帅府中大摆宴席,遍请达官显贵和黑道匪类,入夜后天降瑞雪,席间又有许多伶人戏子助兴,百般巧艺,千种能为,热闹非凡。
正在摆设酣畅时节,有显贵说道:“石老太爷喜欢看变戏法的,最近城里有伙杂耍艺人,使得好手段,特意请来为寿宴助兴。”
石老太爷大喜:“老夫专爱看变戏法儿的,快请上来。”
那显贵一挥手,吹打手的锣鼓点儿立刻停下,从边厢上来一个年轻道士,带着一个粉面小道童,后边是两个壮汉,抬了一口大木箱子,齐到席前行了一礼。
石老太爷屏住喧声,问下边:“你们都会变什么玩意儿?”
道士说:“小人这口箱子,有个名目,唤作百纳仓,乃是天下至宝,没有它变不出来的东西。”
石老太爷笑骂:“你们若是能变出金条银元,还用得着在街上卖艺?无非江湖伎俩,却也敢口出狂言?”
道士不卑不亢地说:“太爷容禀,纵然家中金银堆过北斗,不如学门手艺好度春秋,小人们虽是市井之徒,却凭真实本领吃饭,从不敢胡言乱语,既是说天下的东西都能变得,那就是样样都变得了。”
石国宝从未见有人敢顶撞老太爷,暗暗动怒,脸上顿时布满了杀机:“量你这变戏法的江湖手段,也敢拿来小觑本帅?这在坐的宾朋好友里,也不乏三山五岳的英雄,水旱两陆的豪杰,什么大世面没见过?你既敢说大话,就请在座的诸位当个凭证,你与我从这箱里变三样东西,倘若果真变得出来,本帅给你一箱金洋钱,可要有一件变不出来的……”他说着话拍出手枪,冷笑道:“若有一件变不出来,本帅就要留下你一条性命,三件都变不出,便杀光你这伙贼男女。”
其余宾客见石国宝动了杀机,都纷纷相劝,说今天是给老太爷做寿,以石大帅虎威,何必跟这些跑江湖的一般见识。谁知那道人却说:“石大帅一言九鼎,小人们敢不敬从,只是不知究竟要变何物,还请大帅示下。”
席上众人一听这话,都认为这道人确实是活腻了自己找死,可也有些人觉得此人既然敢说大话,恐怕果真有些高明手段亦未可知,所以都不再多言,而是静观其变,要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石国宝眼珠子一转,先命人将箱子抬到跟前,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看了一遍,见里面确实空无一物,也没有夹层机关,就说:“你给变只仙鹤出来。”那道人将块黄布蒙住箱子,把手望虚空里一招,叫了个“来”字,再打开箱子,赫然现出一只红顶白羽的大仙鹤,在座众人轰然叫好,彩声如雷。
石国宝和石老太爷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道士好奢遮的手段,果然了得,不过变戏法的门道,无非是“撵、过、月、别、开”几项而已,不是暗中夹带,就是障眼法了,今天是石老太爷寿日,变仙鹤梅花鹿这些祥瑞之物,乃是本等的勾当,必是事先有所准备,大帅让他变什么不好偏变仙鹤,倒让这厮显了本事。这第二件可得出个稀奇题目,好好难为难为他。
石国宝正自计较,石老太爷却心生一计,色迷迷地说:“兀那道士,你变个美人儿出来看看。”
道士笑道:“太爷好兴致。”说罢又用黄布一盖,叫声“来”字,再揭开箱盖,就见箱中站起娇滴滴一个美人儿,明艳不可方物,目送秋波,对石老太爷道个万福:“恭祝老太爷寿比南山。”
这叫大变活人啊,四座喝彩声一阵高似一阵,石老太爷看得两眼发直,连连称妙,石国宝却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说老爷子你可真是老糊涂了,这年头二八的大姑娘插了草标在街上卖,还换不了一袋子米面,变出个活人来又有什么新鲜?可这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让那道士变个死人出来。
石国宝正觉为难之际,八姨太对他耳语了几句,石国宝喜上眉梢,在八姨太脸上狠狠扭了一把:“老子没白疼你。”然后对那道士说:“古时有个白猿偷桃的典故,为后人留下他奶奶的好一段至孝佳话,老子只想学那白猿献桃,可惜现在天寒地冻,反了时令,又上哪里去找桃子?你不如就从这箱子里,给老子变个鲜桃出来。”
白猿献桃这是有名的古代典故,在座的宾客大多知道。相传春秋时鬼谷仙师有片桃园,种着西王母给的仙桃,命弟子孙膑看守。孙膑谨遵师命,带着剑守着桃园,他发现从山上来了只小白猿,这小猿猴偷偷摸摸往园中窥探。孙膑假装没看见,夜里躺下睡觉,睁开一只眼注视着外头的动静,就见那小白猿蹑手蹑脚溜进桃园,摘下一枚仙桃就要开溜。孙膑纵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偷桃的小白猿,当场没收了贼赃,拿根绳把小白猿拴上,等着明天交给师傅发落。这白猿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其性通灵,被孙膑抓住之后掉下泪来,口作人言,原来这小白猿的娘老白猿卧病,馋了想吃个桃子,它才来鬼谷仙师的园中偷摘仙桃,恳请孙膑手下留情。孙膑也是孝子,动了恻隐之心,当即把小白猿放了,拿了仙桃让它带回去。老白猿吃了仙桃病就好了,为了表示感谢,把猿洞里藏的兵书送给了孙膑。孙膑得窥天书,从此成了兵家之祖,孙子兵法名传千古。而白猿仙桃也是成了典故,里头带着至孝的寓意,中国人讲究百善孝当先,你去外面做再多好事,在家不孝顺爹娘,那也算不上好人,因为大德上亏失了。
那道士听到石大帅的吩咐,果然面露难色,周围的人也都觉得石帅这招可真够损的,想那道士口出大言,毕竟是江湖上争彩头的把戏,变个仙鹤变个美女已属难得,你真让他在这数九隆冬大雪纷飞的时节变出鲜桃,这不明摆着是要逼他把性命留下吗?石大帅满脸坏笑,从桌上抓起手枪摆弄起来,只等那道人说句变不出来,就当场一枪崩了他。
谁知那道人愁眉苦脸的挠头想了一阵,对石国宝说:“既然石大帅吩咐下来,小人们只好舍命去天上盗仙桃了。”说完揭开箱盖,里面显出一捆长绳,他抓住绳头,用力望头顶一抛,那绳却挂在了半空,并不落下,随即越放越高,顷刻间将箱子里的长绳都放尽了,只留下绳尾在手。
众人全都抬头观瞧,可此时天色已黑,又下着漫天大雪,高处灰蒙蒙的一片深邃,谁都看不清这根从空中笔直垂下的绳子,究竟是挂到了什么地方,不由得议论纷纷,猜测不一,总不会是挂在了云中?
这时那道人唤过哑子道童,指了指半空,那哑子道童会意,攀着长绳向半空爬去,他身手敏捷轻快,跟个小猴子似得越爬越快,眨眼间已不见了身形。
*5*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抬头上望,偌大的帅府里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忽从天上坠下一物,直落入箱中,道人伸手捧出,竟是一枚顶枝带叶的大蟠桃。
*1*石老太爷活了八十岁,没见过如此肥大饱满的桃子,看起来不似人间之物,莫非这世上真有仙桃不成?道人说:“如今这时节,人间哪有桃子?这是王母娘娘御花园中的仙桃,凡人吃上一口,百病全消,至少能延寿一纪,小徒冒死上天盗得此桃。”
*7*满座宾客齐声道贺,都说这是石大帅好事办多了,又兼为人至孝,积下大德,感天动地,在老太爷八十整寿之际,吃了这颗仙桃,定能长生不老,这段佳话今后如能流传开来,美名必然播于四方,世上就再也没那白猿偷桃什么事了。
*z*石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抱着桃子就啃,奈何嘴里没牙,怎么啃也啃不动,石国宝同样是得意至极,觉得有了面子,便顺台阶就坡下驴,不再与那道士斗气,并传令手下取来重金奖赏。
*小*可那天上忽然又掉下圆溜溜一件东西,众人以为又是一枚蟠桃,谁知凑近一看,都吓了一跳:“娘的娘啊,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说*这时空中又接二连三掉下胳膊大腿,一件件落在地上,那道人捶胸顿足,大放悲声:“我这徒儿为了给石老太爷盗仙桃,竟失手被天兵天将拿住,惨遭乱刃分尸了,可怜你这自幼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
*网*道士号啕大哭,自责不该把话放满了,害死了自己的徒弟。
帅府里喜庆热闹的气氛,顿时都被他这一场大哭给哭得烟消云散了,众人见这小孩不过七八岁年纪,竟遭惨死,都觉心下不忍,没心情再继续饮酒取乐了。
石国宝也觉有些变扭,就加倍多给财帛,打发这道人赶紧离开,别在这哭丧冲了寿宴。
那道人在众人注视之下,一边抹泪,一边收了赏钱,将道童的胳膊大腿一一捡入箱中,扣了盖子,忽然猛地一掌击在箱盖上,叫道:“徒弟,还不出来谢赏!”
那箱盖呼地一声,被从里边猛撞开来,只见那个先前被大卸八块的道童,周身血迹未干,但肢体不知何时已都复原如初,只是还不能弯曲,面目也扭曲僵硬,他僵尸般蹿出箱子,直接跳到桌上,脸对脸冲着石老太爷,哑子开口称谢:“谢老太爷打赏!”
石老太爷正装了假牙在啃蟠桃,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还以为是死人诈尸或是府里闹妖怪了,顿时惊得翻了白眼,从太师椅上溜到了桌子底下,张着大嘴直挺挺躺倒在地,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石国宝在旁边也自吓得不轻,骂声见鬼了,掏出枪来就要射那道童,可蓦地里冷风袭人,灯烛皆暗,整个石府内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能见掌,黑暗中老婆哭孩子叫,上上下下乱作一团,也不知撞翻挤坏了多少人。
等石国宝的部队举着灯笼火把赶进来,早已不见了那伙变戏法的踪影,石老太爷受惊过度,就此一命呜呼了,府中财物也被偷了一空。
原来这伙变戏法的艺人,全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其首领曾在唐代古墓壁画中,窥得失传千年的古老幻术,尽得其妙,听闻石国宝残暴不仁,就带手下扮过来搅乱寿宴,趁机将帅府金银盗取一空,用以赈济黄河灾民。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太平间异闻录
【上】
以前听过这么个故事,说村中老刘家突然来了个老太太,这老太太身体不好,咳嗽很厉害,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阵,她很喜欢哄小孩,常给村子里的小孩们讲故事。最常讲的一个故事,是说某个卖糖稀的货郎赶路回家,他在途中走得疲乏,恰好经过一片林子,便停下脚步倚着大树歇息。这时出来位青衣客人要买糖稀。糖稀就是以前说的拔糖,货郎白天做完了买卖,担子里还剩下一点糖稀,都给那青衣人舀了出来,这买卖本小利薄,不能白给,但把剩下的糖底子都给了那位客人,分量可比平时多得多,价钱也要得少。那青衣人接了糖稀,一边迫不及待用舌头舔,一边告诉货郎,自己听见吆喝就急着出来买糖稀,身上没带钱,现在回屋取一趟给送出来。此时暮色低沉,林中模模糊糊像有房屋,货郎就点头应允了。那青衣客人转身走了,货郎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也不见那人出来送钱,最后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索性找上门去,径直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哪有什么村舍人家,只有一座荒芜的阎王庙,殿宇森严,蓬蒿丛生,野草间狐兔出没,并不见半个人影,殿前一个青泥小鬼,神态形貌跟先前那客人别无二致,嘴角上还有没抹干净的糖稀。
除了这则“小鬼买糖”的故事,老太太还讲过一个与此类似的事情,也是一个套路。她说有个卖花的小贩到外方做生意,走来走去走到一处乡村,打一户人家里,出来个很瘦的大姑娘,看样子十八九岁,那姑娘挑了朵花戴在头上,告诉小贩进屋拿钱,然后就再也不出来了。小贩不干了,进去找人要钱,然而那户人家里,却只有孤儿寡母,三十多岁一个寡妇带着小孩,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根本没有什么大姑娘。小贩不信,认定那个姑娘藏在屋里,犄角旮旯都找遍了,终于在门后找到一把扫帚,扫帚上插着一朵花。
老太太经常讲“扫帚精买花,小鬼买糖”之类的故事,小孩们也都喜欢听,听着听着就听上瘾了,有一天老太太没出门,村里的小孩们等了半天,以为老太太得病了,大伙都不放心,就到那户姓刘的村民家里去探望,可那家人却说从来没有这么个老太太,孩子们不信,那个老太太分明每天从刘家出来讲故事,怎么可能没有此人?
这件事惊动了四邻八乡的村民,人们聚集到刘家,从里到外只不过那几间房舍,的确没有那个老太太,这光天化日的不是见鬼了吗?众人正诧异间,忽听床底下有咳嗽声传出,但那床架子很矮,底下根本藏不住人。村民们无不大奇,揭开床板往下一看,只见有个老刺猬蜷缩在床下。刺猬咳嗽起来和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它被村民惊动,趁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匆匆钻到墙后的洞穴里,从地下溜走了,打这以后再也没人见过它。
以上这个段子,是听邻居老刘头讲的,他就是《我的邻居是妖怪》里提到那位刘奶奶的老伴,老家是农村的,据他说真有这种老刺猬成精的事,反正我是没见过,他这么一说我这么一听,不过老刘头的亲身经历,可比这些乡下田间地头的传闻更离奇,因为老刘头的工作很特殊,他是在同和医院停尸房看更的。
首先得说明一下,确实有这家医院,但同和医院这名字是编的,涉及真实地址也不太合适,您知道是离老城里比较近的一家大医院就行了。这医院至少有上百年历史,自从天津卫有八国租借地的时候,德国人就在城西开了一家医院,那既是同和医院的前身,也一度作为驻扎美国大兵的营盘,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北京猿人头盖骨失踪之谜,这件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日军侵华战争爆发前期,那时为了避免战火损伤国宝,想暂时把头骨运到美国保存,正是在同和医院装箱运往美国本土。北京人头盖骨是考古界最重大的发现,无价之宝,它的下落扑朔迷离,至今没有任何线索或证据能指出它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中,但头盖骨最后出现的地方,很可能就是这座“同和医院”。
北京人头盖骨不止一个,总共有五个,都是1929年~1936年期间,在周口店龙骨坡出土的化石,这几块距今60万年的直立猿人遗骸化石,一出土就震惊了海内外,当时正在打第二次世界大战,头盖骨又在战乱中神秘失踪,成了一桩无法破解的悬案。
当然也有说美军是从秦皇岛带走北京人头盖骨的,这事还没有最终的定论,结果就是日军已经袭击了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美全面开战,带走头盖骨的这些美国人被日军俘虏,北京人头盖骨从此下落不明。
日军侵华后,把这里改建成了大型医院,前中后四座宫殿式的大楼,两边各有一座规模较小的两层配楼,主楼楼高四重,上铺绿色的琉璃瓦,从顶子看像唐时宫殿,楼体灰砖大窗,又有些欧洲的西洋格调,这类中不中洋不洋的建筑,是日本人所谓的“和风”。
同和医院经过日军的扩建,主要用来收治华北战场上的伤兵,到了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医院被国民党控制,平津战役之后解放军占领天津,同和医院见证过这一幕幕的历史风云,直到现在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医院,那些近百年的建筑大部分保留至今,不仅是那几座大楼,周围的树木也很古老,这样的地方如果发生什么怪事,可是一点都不出奇。
不过咱这回讲的并不是“北京人头盖骨失踪之谜”。头盖骨的事我不知道,老刘头也不知道,只是说到同和医院过往的历史,顺便提几句,主要还是说老刘头看更值夜那几年,在停尸房里的一连串怪事,拿老刘头的话来说:“当年让死人吓了那么一次,现在这三魂七魄还没完全归位呢,这把老骨头得少活十年。”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中】
老刘头生在东北的一个偏远农村,有过参军当兵的经历,复员后在城里当了工人,也成了家生了孩子,七十年代退休,托人在医院里找了份工作,就是在后楼看更值夜。这工作还算不错,后楼晚上根本没人去,夜里一关灯四下里全黑,老头一个人坐在门房里喝着茶,听听话匣子里的评书,高兴了来包花生米整上两盅老酒,跟着话匣子里播的京戏,摇头晃脑地哼上几句,这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唯一让人感到心里不安稳的,便是医院后楼侧面的太平间,因为那是死人睡觉的地方。
同和医院的布局很规矩,面南背北三座大殿般的楼房,主楼正门朝南开,从高处看是个“三”字,配楼分布在左右两侧,好像这“三”字两边各有一个竖道,晚上一过八点,主楼门诊停了,东面的配楼还设有急诊,夜里过来看病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急诊通宵达旦,到天亮才停,西侧的配楼则是库房和锅炉房。
当中头一座主楼叫1号楼,里面主要是门诊,在一楼进门的大厅里挂号划价抓药,二楼三楼是各个诊室,顶层是机关,2号楼是做手术的所在,3号楼为住院楼,再往后还有座4号楼,也就是后楼,4号楼和3号楼住院部相距较远,中间隔着一片池塘,那是让住院病人出来透风放松身心的所在,包括池塘和4号楼在内,统称为后楼,这一带最僻静,一过下班的时间,除了看更值夜的老刘头,后楼就没别人了,但这里还有一些人类之外的东西。
老刘头每天晚上都在同和医院后楼,对这一带了如指掌,月黑的夜晚,不用手电筒照亮也走不错路,4号楼尽头设有太平间,太平间的名称可多了去了,比如“殓房、陈尸房、往生室”等等,归根结底是停放死尸的地方。
近代中国才管停尸房叫“太平间”,要说这名称也有讲究儿,有人说这个词是打西方引进的,还有人说是取“太平无事”之意,八九十年代电影院的安全出口,都用红灯显示“太平门”三字,和“太平间”半字之差,很容易联想到停尸房,大概后来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了,最近这些年电影院里的侧门,终于都改成“安全出口”了。
4号楼有太平间和解剖室,那些抢救不回来的患者死了,尸体登记注册之后,一律先存到4号楼里,太平间中有八个冷藏柜,可以存放八具尸体,再多就没地方放了,平时也用不到那么多,一般都是两三具尸体,放几天便有家属请来灵车,运到火葬场烧化。
生死有别,人鬼殊途,老刘头最开始在4号楼看更值夜,自然也害怕,后来时间长了就看开了,这人活一辈子,到最后谁都免不了来太平间躺上几天,而且人死如灯灭,放死人的地方最安静不过了,都说诈尸闹鬼多么多么吓人,可谁亲眼见过?犯不上自己吓唬自己,所以他就习以为常了,其实比起太平间里的死尸,更可怕的是这后楼里还有些活物。
1976年唐山大地震,天津由于跟唐山处于一条地震带上,也发生了不小的地震,因地震死亡的人数也接近万人,伤者更多出十倍,全市的医院和停尸房都挤满了。
地震是在深夜时分发生,当晚老刘头照常来值夜班,入夜后整个同和医院的1号2号楼全都没人,医院前头大门传达室还有位看夜的大爷,东侧的急诊楼则是灯火通明,此外就是住院部的3号楼,里面有些住院治疗的患者,以及值班的医生护士,池塘北面的后楼也是一片漆黑,只有老刘头那间小屋亮着灯,那晚天气闷热出奇,好像要下暴雨似的,老刘头在屋里听着收音机,就感到憋得喘不上气,于是拎起手电筒,走到楼外透透气,出门抬头一看这天,心里立刻“咯噔”这么一沉。
同和医院后楼没灯,楼前是很大一片水塘,老刘头夜里值班主要职责是防火防盗,当晚似乎憋着一场暴雨,空气里一丝儿凉风都没有,他出来透气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本来是阴云密布,此时就看天上跟着火了一样泛着红光,现在说是地震前释放地磁,那会儿可没人懂这个,看完就觉得天象反常,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这时听湖里有阵诡异的响动。
4号楼前的这片湖,被称为“青泊湖”,虽然有个湖名,但面积只比普通的池塘略大,不过是个天然的水泡子,据说底下通着河,湖很深,里面鱼虾也多,老刘头听着湖水有响声,以为是有人偷着溜进来游泳,这个湖属于医院里的景观湖,水下情况复杂,也曾淹死过人,向来禁止游泳钓鱼,可夏天天气炎热,仍不时有人偷偷摸摸来游泳,老刘头忙举着手电筒照向湖面,他这手电筒是值夜专用的,是放八节电池,特别长,需要用绳子挂到脖子上那种大电筒,一照能照出去二三十米,照到湖面上就见浮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老刘头眼神还不错,看出来那是条翻了白肚的死鱼,可随着手电筒光束的移动,发现湖里漂浮的死鱼不计其数,响声都是那些鱼将死未死时吐泡的声音,按民间的说法这叫“鱼翻坑”,通常认为是有外来的野生大鱼,游到了此处,把湖里原本的鱼都咬死了,绝不是什么好征兆,老刘头正感吃惊,眼前又出现了更为骇人的一幕。
后楼荒僻,附近经常有老鼠出没,医院里每个季度都下鼠药,但收效不大,老刘头也屡受骚扰,夜深人静之际听到推门的响动,起身查看,一般都是老鼠引发的动静,总是不得安宁,所以他见了老鼠就打。当晚他站在湖边正看那些死鱼,忽觉有个东西,“嗖”的一下从脚边蹿过,定睛一看是只油蹄儿大耗子,这耗子大得跟小猫似的,老刘头被它吓了一跳,刚要抬脚去踢,却见无数大大小小的老鼠,成群结队的从黑暗中蹿出,活像大难来临,头也不回地奔着湖里跑,那些巨鼠如同下饺子一样,稀哩哗啦跳到湖里全都淹死了。
老刘头年轻时当过几年兵,又长期在太平间守夜,胆子自然是挺大的,这次却真是心里发慌了,按说值夜班的不让喝酒睡觉,可天一黑后楼就再没有人过来,所以老刘头总在小屋里存瓶酒,夜里喝两口解闷,他当场跑回屋里一口气喝了半瓶二锅头,一点感觉没有,没过多久地动山摇,发生了那场被载入灾难史的大地震。
这次地震唐山是震中,唐山震后完全变成了废墟,那还是在“文革”末期,外国媒体不让进来采访,咱们国家自己报的震级是九级,日本则说是十级,因为日军侵华时,曾在唐山建了一座很大很高的烟囱,那烟囱能对抗九级地震,连这烟囱都倒塌了,地震的猛烈程度可想而知,同一地震带上的天津受灾不小,震级也达到了六七级,由于同和医院建筑坚固,几乎没有受损,作为主要救治站,医护人员加班加点抢救伤者,太平间的冷冻尸柜早都装满了,其余的尸体来不及处置,只好在太平间里多放桌子,把尸体摆在桌子和手推车上,再蒙上一块白布,此时正是天气最热的夏天,尸体放不到一天就有臭味了,离着4号楼很远都能闻到,人们从那路过只好带着大口罩。
灵车每天不间断地往来于医院和火葬场,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太平间里的死尸终于少了,不过还有两具尸体,停在4号楼十几天,仍然没被拉去火化,那天深夜在太平间把老刘头吓着的,正是这两具尸体。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下】
地震之后,同和医院太平间里有两具尸体,一直没被送到火葬场烧掉,停放的时间久了,最初又没及时冻起来,尸身都生出了一片一片的黑斑,至于没火化的原因,老刘头一个看更守夜的,自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多半是没主家认领,或是枪毙的死刑犯,留着给医学院的实习生做培训用,也可能是要摘取器官制作医学标本,这些事不便多问,他哪想得到有天夜里就诈尸了。
当年那场大地震,房屋倒塌比较严重,许多人无家可归,盖了好多临建房,可很少有人发愁,家家户户包饺子吃捞面,因为那时候都是大锅饭,国营单位工资照发,房子塌了国家给盖新的,思想上完全没负担,并不是今天不上班不做买卖,明天就得挨饿,所以得空就包饺子,那个年代饺子就是普通家庭最好的伙食了,尤其天津人特别爱吃饺子,逢年过节必包饺子,比如大年三十吃饺子,大年初一早上头一顿饭,照样还是饺子,但要吃素馅的,图这一年素素净净平平安安的彩头,初五又要包饺子捏小人,除却年节,平时歇班也好这口,这算是跟饺子较上劲了,震后各个工厂单位全都停产了,大伙闲着没事当然包饺子吃捞面。
那是震后半个多月的一天,老刘头家里也包饺子,韭菜羊肉馅的,老伴给他装了满满一饭盒,怀里揣上两头蒜一瓶酒,傍晚来到后楼值班,等医院后楼的人下班走干净了,天也黑了,瞧天色又要下雨,满天阴云,不见星斗。
老刘头和往常一样,先挎上手电筒,拎着一大串钥匙,在4号楼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该关的灯都关上,该锁的窗户都锁上,他想起停尸房里还有两具尸体,特意过去看了一趟。
医院里避讳提及死尸,停尸房要说成太平间,死尸用“大体”来称呼,这和消防局把着火说成“走水”是一个意思,不管怎么改朝换代,中国人历来就相信忌讳的重要性,老刘头也不例外,他在4号楼值夜班许多年,从不踏进停尸房半步。
太平间位于楼道最深处,白色的大门上有窗户,隔着窗口用手电筒照进去,太平间内部的情形一目了然,八个冷藏柜分两层集中在左侧,大红的数字编号突兀醒目,右侧是几张铁床,以及底下装有轮子可以推动的滑车,大概是心理作用,不管多热的天,走到太平间附近也让人感到阴森冰冷。
老刘头不用进去,每次都是检查一下门上的大锁,习惯性地拿手电筒往屋里照一照,看到铁柜子都关着,证明什么事都没有,心中便觉得踏实了,当然这些年也没出过事,最大的事无非是闹耗子。
那天晚上天黑之后,他和平时一样,巡视到太平间门口,顺便看了一眼,大门上着锁,里面的冷藏柜都关着,一切正常,于是溜达回自己的小屋,拿开水焐热了饭盒里的饺子,一边听着话匣子,一边喝酒吃饺子,这工作多悠哉啊,正这时候,猛听轰隆隆一声巨响,雷声震得玻璃窗都跟着发颤。
这场大雨憋了一整天,晚上九点多钟下起来了,雷声滚滚,大雨瓢泼,每次下雨,老刘头就觉得紧张,毕竟是在停尸房守夜看更,按民间迷信的说法,打雷很容易引发尸变,头些年值夜班遇上雷阵雨,出过这么一件事,那天深夜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听那动静就不善,老刘头亲眼瞅见有火球围着医院后楼打转,他心惊肉跳地等到转天天亮,发现楼顶瓦檐塌毁一角,里面让雷火击中了一条两尺多长的大蝎子。
当晚这场大雨,狂风呼啸,雷鸣电闪,让一个人在后楼值班的老刘头提心吊胆,他年轻时虽然当过兵,但没打过仗,兵种也是铁道兵,专门修铁路,连枪都没摸过,加上老家在农村,迷信思想比较严重,不免疑神疑鬼,觉得要出什么事,坐了一晚上没睡,雷雨到后半夜才停,这时天已经快破晓了,以往湖边墙角下蛤蟆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此刻却是万籁俱寂,周围一点动静没有。
老刘头坐不住了,平常到这个时间,趁天亮之前还要再巡视一遍,一看表,凌晨四点来钟了,他急忙起身穿上鞋,打开手电筒到后楼各处察看,走到停尸房门口,楼道里一片漆黑,用手电筒一照,看到门上的锁没问题,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凑到窗口往太平间里头看,顿时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哎哟!”
前半夜过来看的时候,太平间的尸柜都关得严严实实,此刻一看,其中两个尸柜竟然莫名其妙地打开了,屋里面黑咕隆咚,站在门外看不到尸体是否还在其中,老刘头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岔了,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没错,太平间的大门紧锁,可屋里存放尸体的柜子却无缘无故打开了,总不能死人自己打开的?
老刘头想到这,感觉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他在太平间看更值夜好几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事,至多有几只老鼠半夜在楼道里捣乱,不过停尸房里肯定没老鼠,况且那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打开尸柜?那个年代的人责任感强,遇上这种情况,除了害怕心慌,第一时间却先把钥匙掏出来,打开门锁,快步走进太平间看个究竟,结果往冷藏柜里一看就傻眼了。
一直停放在太平间的两具尸体,都不见了踪影,屉柜把手上还挂着单子,按医院规定,每次把尸体从冷藏柜里拽出来,哪怕只看一眼,也要当班的人签字,什么时候把尸体运走,这张硬纸卡片做成的单子就归档封存。老刘头在医院干了这么多年,知道凡是挂着单子的冷藏柜,里面必定有尸体,现在却是单子还在,尸体不见了。
老刘头发现太平间冷藏柜里的尸体没了,心里连连叫苦,这功夫脑子就不够用了,想不出那两具尸体能跑哪去,不管惹出什么事,自己这看更值夜的都脱不开干系,随后才注意到冷藏柜开了半宿,太平间里跟冰窖似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寻思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尽快通报医院才是,冒出这个念头,立刻转身往外走,挎在肩膀上的手电筒也跟着掉转了方向,冷不丁看到那两具冻得梆硬的尸体,就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站着。
老刘头进屋时,光顾着看打开的冷藏柜,没注意房门两侧的情况,哪曾想到死了很多天冻得硬邦邦的尸体,竟会站在身后。黑暗中突然看到那满是尸瘢的死人面孔,老刘头吓得“嗷唠”一嗓子,一屁股瘫坐在地,当场就口吐白沫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刘头当场被吓得人事不省,幸好是在医院,没过多久天光大亮,被上早班的人发现送去抢救,险些落了个半身不遂的毛病,从那开始再也不敢到太平间看更巡夜,谁劝都不管用,他认定那天晚上遇上尸变了,要不是天将破晓,这条老命早就没了。
同和医院经历过百年岁月,像这么邪门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深夜无人的太平间房门紧锁,关在冷藏柜里的两具男尸,居然自己跑了出来,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搅得人心惶惶,没过几天,那两具尸体就被送到火葬场烧化了,太平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那天深夜尸变的事,不久之后被公安部门查明了真相。
当时给出了一个解释,说是经过公安局的侦破,发现医院3号楼住院部里,收治了一个病号,地震时被砸成了脑震荡,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又不知道受过什么刺激,觉得停尸房里的死人很可怜,就在夜里偷偷溜出病房,撬开太平间后窗跳进去,把冷藏柜里的尸体搬出来,跟那俩死人说了半宿的话,天快亮的时候,他侃够了又跳出窗户,悄悄返回了病房。风雨交加之际,值班的老刘头并未察觉有人进出太平间,反正这是个官方的说法,主要以稳定人心平息谣言为目的,老刘头本人根本不信。
以上是我亲耳听老刘头所言,那时他不在医院看更已久,但因为有过那段经历,总认为自己算半个郎中,比普通人多些医疗常识,其实说来说去全是农村的土方子,我记得他看到别人熬鱼炖肉或吃桃子李子,便会劝告那些人尽量少吃,俗传“鱼生火肉生痰,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唯有饽饽保平安”。
鱼生火肉生痰,这话很容易理解,桃饱杏伤人是说桃子对肠胃不好,肺热的人也不适合吃桃,饽饽是土话,说白了就是玉米饼子,吃粗粮最安稳,这是老一辈儿人的观点,唯有李子树下埋死人这句话,我一直不解。
我那时常问老刘头,为何说李子树下埋死人?难道李子树都长在坟地里不成?老刘头告诉我,并不是李子树下都有死人,李子这种东西阴气最重,如果附近有坟地,李子树就会生长得格外茂盛。时隔多年,老刘头早已去世,他的相貌我都快记不清了,但他说的这些话,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带血的钞票
前边讲过一段“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是当年流传很广的恐怖故事,在20世纪80代还有个“带血的钞票”,也有很多人会讲,我住老南市的时候,曾听崔大离讲过此事,身边的一些朋友也会讲。
“带血的钞票”是一则根据真实新闻改编的怪谈,我听过很多人讲起这件事,每个人讲的细节都不一样,不过主线差不多,是讲有两个朋友,某甲和某乙,合伙到外地做生意,运气不错发了财,回家时把赚来的钞票装在一个提包里。
某甲见财起意,不想跟某乙平分这笔钱,于是在路上找个偏僻所在,趁某乙不备将其杀害,并且残忍地将尸体大卸八块,分别掩埋到各处,然后拎着提包,独自踏上归途。
某甲当晚住到一家小旅店里,关上房门数钱,这才发现某乙的鲜血流进提包,那些钞票上沾满了血迹,随后这一路都不太平,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怪事,某甲到家时照镜子,突然看到某乙的鬼魂全身是血,站在他背后,原来是死后阴魂不散,一路跟到了家中。
一般讲到这个地方,听者基本上已经听得入神了,正是又惧怕又想听的时候,讲述者便突然抬高语气,做出厉鬼掐人脖子的动作,能把人吓一大跳,屡试不爽。据传还有人因为听这个故事,被吓得心脏骤停至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吓人,吓死人”。
“带血的钞票”虽然是吓唬人的段子,但它来源于真实事件,报纸上有过新闻报道,这件事发生在80年代,那时很多人到广州进货,蛤蟆镜、喇叭裤、录像机、流行歌曲的磁带之类,带回来绝不用发愁销路,不少个体户整天坐火车往返做生意,从南方进货到北方赚钱。当时有两个合伙做这种买卖的人,其中一个图财害命把合伙人杀了,分尸藏匿,从广州回来的路上,终日提心吊胆,总以为有鬼跟着自己,最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到公安机关自首。此事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传来传去逐渐变成了一个专门吓唬人的段子。
我第一次听这段“带血的钞票”,是住老南市那会儿,听崔大离所讲。那时候的崔大离风华正茂,二十来岁在国营大厂做钳工,有一份人人都羡慕的铁饭碗。崔大离没什么文化,特别爱看连环画,我家里有许多小人儿书,他经常过来一看一下午,晚上到门口拉个小板凳开侃,不愧是崔老道的后人。
不过我们那栋筒子楼里,还住着一位连崔大离都很崇拜的工程师老赵。赵工“文革”时戴过帽子挨过批斗,下放在新疆的戈壁荒滩上劳动改造,到80年代那会儿,已经平反退休很多年了,不过算不上高级干部,也住筒子楼。他这一辈子有很多传奇经历,给我们讲过很多故事,我至今都还记得他所讲的“摄影队老爷岭挑灶沟天坑历险”。
《我的邻居是妖怪》这本中短篇小说合集,我选取的内容,大多是我自己和身边之人古怪见闻,本章题目是“带血的钞票”,但只是用这个话题作为开头,在最后这一篇中,我想把赵工于老爷岭天坑遇险的事写下来。
【一、老爷岭天坑地洞】
日本关东军侵占中国东北,为了抵御苏联的机械化部队,关东军在边境线上修筑了绵延数百公里的防线,每一段防线都设有要塞,那是牺牲了十几万中国和朝鲜劳工筑成的战争机器,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建成后为了保守秘密,用机枪将劳工全部处决。
这种要塞一般都以山脉丘陵为依托,控扼开阔的平原,由山底挖掘,用钢筋混凝土构筑,最厚的地方水泥层厚达数米,要塞一律分地上和地下两部分设施,地上有战斗掩体和暗堡,地下有指挥部、粮库、弹药库、发电所、浴室等设施,纵横交错犹如蛛网,其复杂程度连当年的关东军中都无人走遍。
1945年开始,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拿东北老百姓的话来说:“大日本帝国不行了,小小的了。”
同年8月9日,苏联红军正式进攻东北,机械化部队如同滚滚铁流势不可挡,但打到关东军重点防御的这段要塞时,受到了日军的顽强抵抗。苏军动用了大量坦克、飞机、火箭炮之类的重型武器,同日军展开持续血战,一直打到26号才彻底攻占防线,此时距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宣告结束,已经整整过去11天了。
1954年,抗美援朝战火的硝烟尚未散尽,中苏关系还非常密切,出于宣传目的,苏联决定实地拍摄一部纪录片,片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是那些遗留在深山老林中的日军工事,记录苏联红军为了消灭法西斯,曾在此浴血奋战的事迹。
那时赵工还是电影制片厂的工作人员,因为到苏联留过学,俄语说得好,被组织上派来协助苏方的纪录片摄制组。整个小组一共有六名成员,中苏各有三人,苏方是大胡子导演格罗莫夫、摄像师契卡、年轻的女助理娜佳,中方这边是赵工和技术员小陈,名叫陈为民,还有个向导外号大腮帮子,是个参加过“东北剿匪、辽沈战役、抗美援朝”的老兵,因为负过伤,所以打完仗回到地方武装部担任保卫工作,他以前是山里的猎人,脸部轮廓长得带有朝鲜族特征,两边的腮帮子很凸出,在部队里大伙就管他叫大腮帮子。
大腮帮子唠嗑儿时喜欢蹲着抽烟袋,他身经百战,一肚子深山老林里的故事,而赵工在他看来是见多识广,两人在一块儿取长补短,关系处得不错。不过大腮帮子不怎么喜欢苏联人,当年苏联红军是打跑了小日本鬼子,可也没少祸害东北老百姓,这些老毛子都不是东西,但这些话他也不敢说,上级安排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只能心里不痛快。
纪录片摄制组的行动,在当年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到山里拍摄一下日本关东军和苏联红军交战的废墟,不过那一带人迹罕至,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大腮帮子带了支单筒老式猎枪,防备遇上野兽。进山后经过一条深沟,大腮帮子告诉赵工,这地方叫挑灶沟,已经离日军要塞不远了,再翻过前边一架叫老爷岭的大山就能到。
赵工把这些话翻译给苏联老大哥,助理娜佳听了感到十分好奇,问赵工挑灶沟是什么意思?这一下还真把赵工问住了,这三个字分开都能解释,合起来却没法说,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地名?
苏联小组这三个成员,导演格罗莫夫是个胖老头,其实可能也没多老,但俄国人显老,据说以前还参加过卫国战争,拍摄战地电影立功,得到过列宁勋章,一副志高气昂神气活现的派头,背了一支俄国产的双管猎枪,说是防备土匪,其实是想在路上打猎,途中对三个中国人呼来喝去毫不尊重。
大高个契卡是摄像师,顿顿饭离不开烈酒,为人木讷冷漠,话也不多,导演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有一头金发的娜佳年轻开朗,非常和善可亲,能说一些中国话,赵工一见她就让人家迷住了,大腮帮子时常提醒赵工:“老毛子臊性,我的同志哥你可不能犯错误。”
此时让娜佳一问,赵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问大腮帮子,挑灶沟这地名是怎么来的?
大腮帮子说这地方深山野岭,以前没有具体的地名,后来日本关东军为了修筑防线,把防线以外的几个屯子赶到这集中居住,这叫归大屯,屯子里的人敢走出去半步,如果让日本人看见立刻枪毙。可这条山沟里水不行,那种水里连鱼都没有,喝多了就要人命,屯子里的人们只好自己动手挖河引水,用了两年多才挖出水来,那时候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咱东北土话,管一家人死绝户了叫挑灶,这屯子里的人死得一个不剩,因此得了挑灶沟的地名。
一行六个人走到山沟深处,果然有个空无一人的荒屯,东北话屯子就是村子的意思,想到挑灶沟里的人死绝户了,走到附近便觉得有些可怕。
天很快黑下来了,小组在屯子里过夜,按计划明天翻过大山,到老爷岭要塞拍摄纪录片,如果一切顺利,最多两天就能完成,然后再从原路返回。
众人在宿营地一同吃晚饭,特批的罐头和面包,要不是跟苏联老大哥一起,赵工等人根本吃不上这些东西,可摄像师契卡还觉得不够,到河边捉了两条鱼,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翻烤,胖老头也上前要了一条,跟契卡边吃边喝,一会儿就喝多了,躺下呼呼大睡。
赵工想起大腮帮子说这条山沟里的水不能喝,水里也没有鱼,后来才从别处挖出了水源,苏联人抓鱼的河流,应当是后者,可他看这两条鱼的模样很奇怪,以前从来没见过长得如此狰狞的鱼,不禁啧啧称奇。
这山里大腮帮子没有不知道的事,他告诉赵工和小陈,以前深山里的猎人就见过这种鱼,个头大样子凶,只有老爷岭挑灶沟一带的河里才有,据说是让日军杀害之人的亡魂所变,从来没人敢吃。小陈闻言吃惊不小,想告诉苏联老大哥这种鱼不能吃。赵工不以为然,对小陈说没有必要,迷信的怎么能当真,或许这是从来没被人发现过的古老鱼类,但转天急着赶路,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也没意识到这个发现有多重要。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乌云厚重,看起来要下雨,但小组要赶时间,收拾好行囊,天一亮就出发了,路上还是下起雨来,便冒雨前行,翻过林海覆盖的大山,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荒原,山底日军要塞残存的洞口,仿佛张开的大嘴,走进潮湿阴冷墙体斑驳的隧洞,立时会有阴风浸体,毛骨悚然的感觉。
格罗莫夫心生感慨,指点着水泥掩体上残留的弹孔,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其余几名小组成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当年这里有日本关东军的两千多守备军,依托坚固厚重的地下掩体殊死抵抗,伟大的苏联红军付出了巨大牺牲,终于攻占了关东军阵地,在那次战役中牺牲的苏军指战员,他们的功勋必将永垂不朽。
其实小组在外面拍摄了一些素材也就够了,隧洞里漆黑阴冷,地形也很复杂,没必要进去,不过大雨转为暴雨,外面暂时没法拍摄了,格罗莫夫执意要去看看,赵工等人劝不住他,只好跟随前往。用手电筒照明往里面走到山腹深处,发现后面的墙体因地震裂开,露出一道大裂缝,把耳朵贴到墙上,能听到远处有流水的声音。
格罗莫夫虽然意犹未尽,可没有绳子,往前无法确保安全,只好回头,可谁也没料到,这时候雨势越来越大,山体上发生了滑坡,泥石流呼啸着落下来,然而当年为了使这个地势险要的要塞失去作用,要塞的正面已被苏军爆破炸塌,挡不住泥水沙石顿时灌到里面。
拍摄纪录片的六名小组成员,听到外面声音不对,知道出不去了,撒开腿没命地往山腹中奔逃。其实这就是命,老爷岭这片深山,几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暴雨,早来一天晚来一天都赶不上,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
赵工等人跌跌撞撞跑进了山体的裂痕深处,倾泻下来的泥石流,已把身后隧洞掩埋得严严实实。摄像师契卡走慢了一步,不幸让泥沙活埋了,格罗莫夫抢出摄像机,舍命狂奔才得以逃脱。泥水淹没了膝盖,不断流向深处,还好不再有泥沙灌入。
赵工等人遭此巨变,皆是面如土色,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困在地震形成的山体裂痕中无路可退,只好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大腮帮子打着手电筒在前头探路,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很久,竟穿过了山壁。这老爷岭的山腹中是个大洞,亿万年水流冲刷切割形成的漏斗,所以中间有个倒喇叭形的大洞穴,上窄下阔,穿过厚达十几公里的山壁岩层,就能抵达这个大洞穴。
洞穴里并不是一片漆黑,离地面两百多米的高处,有个通到外面的山口,抬头往上看,像是悬着个浑圆的天窗,可以看到阴霾的云层中雷电闪动,雨水不断从上落下。幸存的五个人穿过山壁岩层,看到眼前的地形都是倒抽一口凉气,感到万分绝望,这个洞穴是天然的陷坑,周围陡峭光滑的岩壁全是倒斜面,再大的本事也别想攀爬出去。
大概是亿万年间泥土和种子从洞口掉落,在这天坑地洞底部,正对着高处洞口的位置,堆积出了一座山丘,上面生长着很多见都没见过的茂密植物,山丘四周是很深的地下水,再往远处洞壁边缘就太黑看不清楚了。
赵工等人从岩层裂缝中走过来,往下看小岛觉得眼晕,太高了,掉下去别想活命,可往上看距离洞口不远,可就差这么一段距离也飞上不去,格罗莫夫想出个主意,把每个人的皮带都连起来,应该可以抛出洞口,只要逃出去一个人,剩下的也有救了,要不冒死尝试,就得活活困死在这个天坑地洞里。
众人都同意格罗莫夫的主意,刚要采取行动,赵工忽然听到漆黑的身后传来一阵怪响。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高空坠落】
拍摄纪录片的小组,有五名成员死里逃生,但是困在老爷岭的天坑地洞里,正想尝试将腰带连在一起,也许能搭住洞口爬出去。
这时赵工发觉漆黑的洞壁上有些响动,听上去很是古怪,他问小陈:“你听到什么没有?”
小陈吓得都懵了,摇头表示什么没听到:“这老爷岭天坑与世隔绝,除了遇险被困的这几个人,不可能还有别的人了,哪里会有什么响声,是不是雨水从洞口落下来发出的声音?”
赵工指了指身后,示意并非在身前的大洞穴,而是刚走过来的岩层裂隙中有些声响,好像不太对劲儿。娜佳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她睁大了双眼,想看清声音的来源,可洞壁死角处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好像有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大腮帮子打过猎当过兵,为人很是机警,他听赵工和娜佳这么一说,示意其余几人先不要出声,支起耳朵仔细一听,果然洞壁上有“咯咯……咯咯……”的细微声响,而且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格罗莫夫什么也没听到,只顾催促众人赶快行动,大腮帮子想起还是拿着手电筒,举起来往后照了一照,猛然手电筒光束尽头,有个白乎乎似人非人的东西,脊背朝下,倒悬在岩壁上爬了过来。
大腮帮子骇然失色,惊呼道:“飞猴!”他知道深山老林里有种穴居飞猴,身形犹如山猿,可以在暗中见物,嗅觉和听觉也很发达,两肋长有肉翼,能在山洞里借助气流翱翔,这东西残忍迅捷,以蝙蝠或蛇鼠之类地下生物为食,几十年前还有老猎人亲眼见过,也传说是种山鬼,这些年再没人看到,以为早就绝迹了,不想老爷岭天坑的洞穴中居然还有。
说时迟,那时快,那飞猴倒攀着岩壁快速爬来,竟无半点声音,只有它喉咙中“咯咯”作响,那张开黑乎乎大嘴的怪脸,转瞬接已到了格罗莫夫面前,手电筒光束离得近了,使这狰狞的面孔看来更加可怖,吓得格罗莫夫转身就跑,他发觉那怪物的爪子触到了身后,惊慌失措忘了前边那几个人,站在岩层的裂口处,结果这一撞一推,几个人站立不住,全翻着跟头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老爷岭天坑地洞的走势,呈倒喇叭形,内部气流盘旋,存在明显的“烟囱效应”,也就是人从上百米高的烟囱里跳下去,受气流作用并不会摔死。这几个人大声呼喊着掉下去,本已闭目待死,却感到置身在一团疾风当中,虽然也在不住跌落,但下坠之势飘飘忽忽。
这时已有几只飞猴扑下来掠食,其中一只扑到格罗莫夫身上,不顾下坠之势,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嘴就咬,顿时撕下一大块皮肉,赵工在旁边看得触目惊心,奈何在半空中身不由己,而且手无寸铁,干着急没办法去帮苏联老大哥。
此刻胖老头格罗莫夫也缓过神来了,他咬咬牙豁出命去,显露出了俄国人悍勇的一面,奋力甩开了在他身后撕咬的那只飞猴,而那飞猴灵活异常,在半空展开两翅,一个回旋又扑了下来。
格罗莫夫腾出手,先甩掉背包,又摘下背后的猎枪,对准迎面扑到的飞猴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此刻天旋地转一片混乱,看不到有没有击中目标,格罗莫夫却忽略了自己身在半空,猎枪的后坐力,将他的身体向外撞开,如同断了线风筝一样消失在黑暗的洞穴,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工看见格罗莫夫落向洞穴边缘,意识到只有洞口正下方存在涡旋气流,越往下气流越弱,掉下去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忙招呼大腮帮子等人摘掉背包,以便减轻自重,但耳畔生风呼呼作响,即使是自己的叫喊声也听不到,只好连打手势。
这时剩下来的四个人,距离洞底的土丘已不过十几米,洞穴底部气流薄弱,下坠之势瞬间加快,幸好土丘上的植被巨叶宽厚,生长得层叠茂密,众人掉在上面,跌跌撞撞滚落在地,虽然全身疼痛,但没有重伤。
洞顶的飞猴紧跟着扑下,大腮帮子不及起身,双手端起单筒猎枪,抵在肩头射击,轰鸣的枪声划破了这万古沉寂的洞穴,当先一只飞猴首当其冲,几乎撞在了枪口上,顿时被猎枪揭了个跟头,翻滚着落在水中而死,其余的一哄而散。
赵工趁着大腮帮子将飞猴击退,扶起跌倒在地的小陈和娜佳,退到茂密的植丛,以防那些怪物再接近伤人。大腮帮子一手握着电筒,一手拎着猎枪从后跟来。四个人从高处掉落洞底,一时间惊魂难定。娜佳失去了两个同伴,把脸埋在赵工怀中哭个不停。大腮帮子看不惯俄国人,嘴里嘟囔着没羞没臊,带同小陈到附近去捡背包。
洞穴里并非完全漆黑,有些许光亮从洞口投下,四个侥幸活下来的小组成员,只找到一个背包,里面有少许干粮和罐头。
赵工说虽然不知道这个大洞穴是不是死路,但是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从老爷岭天坑里逃出去。
大腮帮子说:“话是没错,先看看咱们还剩下什么东西……”说完将自己佩戴的手枪交给小陈,让他注意四周的动静,然后确认背包里的干粮最多能吃一两天,有一包火柴但是没有电池,赵工捡到了格罗莫夫掉落的双管猎枪,背包里还有几发弹药,大腮帮子那支猎枪的弹药也不多,更不知道这仅有的手电筒还能照明多久,要采取行动,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娜佳在卫国战争时期也曾参军作战,懂得使用武器,她找到了摄影机,经过检查机器和胶片都没有大的损坏,她停止哭泣,决定将设备带上,毕竟这是两名队友用性命换回来的,还恳求赵工等人搜索格罗莫夫,掉到洞穴边缘未必准死。
赵工和大腮帮子一商量,觉得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回去没法交代。赵工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告诉大腮帮子,那胖老头格罗莫夫应该掉在那边了,洞穴边缘是个地下湖,水面宽阔深邃,如果落在水里,或许还能留住性命。
三人正在想怎么过去,小陈突然紧张兮兮地握着手枪,低声招呼道:“赵工,你快来瞧瞧,这大家伙是什么东西?”
赵工等人以为岛上还有什么怪物,急忙把枪端了起来,往小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植物阔叶和厚实的绿苔下,确实有个黑乎乎的巨大轮廓,走近发现竟是一辆苏联坦克的残骸,饱受雨水侵蚀,铁壳上已生满了锈。
众人深感骇异,这坦克必定是苏军进攻关东军防线时,由洞口坠落至此,屈指数来已经快十年了,坦克里的驾驶员是否活了下来?他们有没有从这老爷岭天坑里逃出去?
四个人抬头往上看了看,天空高不可及,雨水还从高处的洞口不断飘落,群鸟般的飞猴在半空翱翔,站在洞底仰望,只能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白点,众人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天坑的洞口到底在什么地方?
重型坦克不可能开进大山,看来老爷岭天坑的洞口,有可能是在荒原深处,而不是在林海覆盖的崇山峻岭间,洞口应该很不起眼,也许从很近的地方经过都不会看到,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等待救援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众人见这辆重型坦克摔得都变形了,估计坦克自重太大,坠落过程中没有受到气流影响,和跌进深谷没什么两样,里面的乘员凶多吉少,但还是忍不住揭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看,果然有三具苏联坦克兵的枯骨。
赵工等人把苏联老大哥的尸骨从驾驶舱里抬出,取走显示身份的物品,就地挖开土掩埋到一处,随后用这部重型坦克的燃油做了几个火把,准备搜寻格罗莫夫和出路的时候,用于在黑暗的洞穴中照明。
大腮帮子在苏联坦克手的身上,找到一支还没生锈的手枪和一个军用罗盘,他将手枪交给娜佳防身,老爷岭天坑地洞里凶险难料,这样一来四个人都有武器了。胡乱吃了些东西充饥,接下来准备前往洞穴边缘,寻找那个下落不明的队友。
大腮帮子用罗盘辨别方位,根据赵工看到的情况,胖老头格罗莫夫落向了洞穴边缘的东侧,这才发现地下湖水深难涉,四个人里赵工和娜佳会游泳,水性普普通通,大腮帮子和小陈两个完全是旱鸭子,即便会水的人,也不敢下到如此漆黑阴冷的水中,天知道地下湖里有什么东西,大家被困在这直径不过百米的凸地上无法行动。
最后还是赵工想出了办法,那辆苏联重型坦克落在洞底,砸倒了一株粗大的矮树,断下来的树干横在植丛中,几个人合力把它推到水中,试了一下能够浮水,可以当作木筏渡过宽阔的水面。
洞底的湖水好像是死水,水面上一片寂静,偶尔有细小鱼类从近处经过,也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众人点着火把照明,用枪托和手脚划水,木筏终于接近了洞穴边缘,这里是整个洞穴最为漆黑阴暗的区域,死亡般的沉寂中,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回复|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神的图腾】
众人有火把和猎枪防身,洞顶成群结队的飞猴畏惧火光,不敢过分接近,一直抵达洞穴边缘踏上岩层,都没有遇上意外,几个人的胆子也壮了一些,将断木从水中拖到岩层上备用,举起火把在附近搜寻。
赵工记得来此之前,曾听大腮帮子讲过“挑灶沟”地名的由来,就问他“老爷岭”的地名有没有什么讲头?
大腮帮子说:“老爷岭是这一片大山的统称,老爷的意思是指这山太大了,而且年代深远,凡人不可冒犯,也是对山神爷的尊称,我说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问这个?”
赵工说:“没什么,我想起来了就问一句,咱们死也得知道自己死在什么地方不是?”
大腮帮子道:“别说那些丧气话,先想办法找路出去,别急着做最坏打算。”四个人说着话已经摸到了前边的洞壁,岩层上长满了苍苔,地面有夜明砂,大腮帮子问赵工是不是看错了,老毛子确实是掉落在这附近吗?赵工说应该没错,格罗莫夫掉到洞底,一定是落在水里了,如果会水的话,也许能活下来。大腮帮子说:“谁知道那老毛子会不会水,兴许早在地下湖里喂鱼了……”赵工跟大腮帮子说:“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完了,出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娜佳跟小陈走在前头,没听到赵工和大腮帮子嘀咕些什么,她转过身来问赵工在说什么。赵工赶紧说:“如果格罗莫夫同志还活着,他应该能看到火把的光亮,会设法与咱们取得联系,但洞穴里这么久都没动静,只怕已经遇到不测了。”
几个人边说边行,绕着洞壁边缘走下去,发现前边岩层断落,无法再往前走了,只好回去拖了圆木,浮在水面上继续向前探路,洞穴边缘有大量蝙蝠,让火把惊得四散逃窜,高处有几只飞猴下来掠食。赵工仰头望向高处,发现飞猴虽然轻捷,也从没有一只从洞口爬出去,可见这洞穴是个绝境,进得来出不去,不知多少年前那些古老的动物掉入这个大洞穴,就被困在此地繁衍生息,但也躲过了灭绝的厄运。可他们这四个人不是飞猴,就算肋生双翅也别想从那个洞口出去,现在只能在周围找路了,不过看这天坑地势,恐怕不容乐观。
赵工心有不祥之感,但是看到娜佳担忧的神色,觉得自己不能显出胆怯的样子,正要给众人说些鼓气的话,还不等张嘴,忽听前面的大腮帮子低声叫道:“有人!”
众人吃了一惊,亿万年来,只有两批掉进老爷岭天坑的人:头一批是一辆苏军的重型坦克,驾驶舱里的三名乘员都被当场摔死了;第二批是拍摄纪录片的小组,五个人从半空掉进洞穴,苏联老大哥中的格罗莫夫,坠落时被猎枪后坐力撞到了洞穴边缘。大腮帮子既然说有人,那一定是发现了苏联老大哥格罗莫夫,也不知是死是活,众人瞪大了眼往前看,却哪有半个人影。
陈为民胆小迷信,以为大腮帮子看见鬼了,吓得两腿发抖,多亏让赵工拽住,才没掉进水里。赵工问大腮帮子:“哪有人?”大腮帮子将火把往前探,贴近洞壁说:“真有人,你们仔细看……”赵工等人揉了揉眼,看接近水面的洞壁遍布绿苔,但是上面却凿刻着一些奇怪的人形图案,那些古老离奇的人形,姿态僵硬呆板,但脸上全是一片空白,没有面目,在漆黑阴森的洞穴里看来显得很诡异。
众人惊叹于这些岩画是古代所留,看来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进过老爷岭天坑了,再往前看,岩画不仅描绘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大洞穴,也有深山森林里狩猎的情形,奇怪的是洞外面那些人形,脸上都有鼻子有眼,虽然构图简陋,但微妙传神,能看出喜怒哀乐,然而洞内的人却无一例外地没有面目,不是受地下水侵蚀被刮去了,是根本就没有画。
赵工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重了,他疑惑地说:“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洞里的人都没有脸?”陈为民激动地说:“赵工,既然古代人能进来,这老爷岭天坑一定有出口,咱们能逃出去了。”赵工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岩画一定有什么含义,进入这个洞穴的人……”大腮帮子说:“老赵,没什么好怕的,这类古代岩画,咱这大山里有老鼻子了,无非是些神头鬼脸的东西,我以前打猎的时候经常看见。”娜佳说:“也许古代人觉得这个大洞穴里住着神,所以跟外面的人不一样。”赵工心想:“如果是神的图腾,那倒可以理解,留下岩画的古人,认为老爷岭天坑是神人居住的地方,可神怎么会是没有脸的无面人?”正在胡乱猜测的时候,陈为民惊呼道:“人……有人……有人!”赵工等人以为前边还有岩画,举着火把照过去,洞穴边缘又有高出水面的岩层,格罗莫夫满身是水,背后倚着洞壁,双目紧闭,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死是活。四个人急忙划水接近,围上去察看格罗莫夫的情况,大腮帮子伸手一试,呼吸心跳都没了,脸色铁青,身体冷冰冰的,他对赵工等人摇了摇头,示意这个老毛子已经死了。
众人一合计,没办法带着尸体逃出老爷岭天坑,也不具备火化的条件,只能入土为安,先挖个坑掩埋起来,否则暴露在洞穴里,必遭野兽损坏,但洞穴边缘全是岩层,苔藓生得手掌般厚,有工具也挖不动,无奈只好寻处岩裂,打算把尸体放在里面,再用石块遮住,找好了地方转身来搬尸体,一看那人还在原地没动,可不知什么时候,那两只眼都睁开了。
四个人吃惊不小,人死不能复生是常识,格罗莫夫分明已经气绝身亡,刚才看他的时候还闭着眼,怎么忽然又睁开了?赵工骇异地问大腮帮子:“你确定这个人真死了?”大腮帮子也觉奇怪,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好几次从死人堆儿里爬进爬出,活人和死人还分不清楚吗?
娜佳却以为格罗莫夫还活着,走上前想看个究竟,不料地上那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两眼无神,脸上的表情诡异僵硬,伸出手来抓住娜佳肩头,同时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吓得娜佳一声惊叫,挣扎急忙着往后退。
赵工等人见状无不心惊,发觉那死人张开的嘴里有股尸臭,这人死了没几个小时,在阴冷的洞穴中,不可能这么快就发臭,先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飞猴不下来吃掉格罗莫夫,此时闻到这股子怪味,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格罗莫夫掉进老爷岭天坑这个大洞穴,死后不知是何原因,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也许岩画上那些没有脸的人并不是神,而是在地下徘徊的僵尸。
大腮帮子不愧是为军之人,他也不信那份邪,举起猎枪对准那僵尸的脑袋抠下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僵尸的脑袋被崩了个稀烂,倒在地上,两手兀自抓挠岩石。
大腮帮子见这家伙还没死绝,忙叫赵工等人推动旁边的一块巨岩,四个人合力推落岩石,把还在挣扎爬动的僵尸压成了肉饼。娜佳被刚才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抱着头呜呜地哭。赵工暗暗皱眉,想不通死人怎么会突然变成僵尸,把苏联老大哥弄成这样,回去怎么交代?大腮帮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出得去再想不迟,不过我现在的心情……可敞亮多了。”
赵工拿大腮帮子没办法,不得不再嘱咐一遍:“这种话出去之后千万不能说。”
陈为民忧心忡忡,他对赵工和大腮帮子说:“在老爷岭天坑里转了一圈,除了高处的洞口,周围没有路可以出去,咱们在这洞穴里时间久了,会不会也变成……这……这副模样?”
赵工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真说不清,但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老爷岭天坑地洞里一定有古人留下的通道,咱们再往前找找看……”
说话间,发现那僵尸身旁的岩层,是一片平缓的斜坡,与周围倒斜面的洞壁截然不同,好像是条通道。几个人不敢掉以轻心,将猎枪弹药上膛,举起火把摸索前行,只见洞壁上的岩画越来越多。
四个人心里都存了个念头,找到古人留下的痕迹,就有可能找到出口,至此精神均是一振,顺着横向的山洞里走出百余米,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片微光,再走近些,看到有许多房屋茅舍。
陈为民盯着前边仔细看了一阵,喜道:“前边是个村子,咱们有救了。”
赵工和大腮帮子对视一眼,这里还是在地下,怎么会有灯火通明的村子,那光亮阴森诡异,显得不太寻常,而且这岩洞里无法耕种,人们总不能在常年不见天日的情况下,吃蝙蝠老鼠为生,二人想到这,都有十分不祥的预感。

回复|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手机版|紫陌红尘 ( 浙ICP备14025083号-1 )

GMT+8, 2024-4-24 05:38 , Processed in 0.043309 second(s), 10 queries , Gzip On,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