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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蓬
黯云西风，长草斜阳。 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数不清的人在跌跌撞撞地奔跑，低低的呻吟和嘶声的呼喊很快都随大风飞散，远远看去有一种在默然无声地挣扎般的惊悚。 几骑飞至，遥望着人群，却如同凶鹫滑翔过羊群，引起一阵阵的慌乱。直到越来越多的骑兵赶到，冲击、撕裂、砍杀。 疲惫而迟钝的人群再度爆发出一股力量，如同撞到了巨石的洪流般四散奔溃，而那些骑兵则往来奔驰，如同激流中的鱼一般捕杀着猎物。血腥的气息开始弥漫，黑色的鸟在天空盘旋，走兽则早已遁去无踪。而短暂躁动的人群很快就耗尽了力气，缓缓散落下来。 刹那间，一切仿佛静止了一下，天边一朵血色红云飘来，稍近了些，竟是百余骑血袍骑手。一众正在乱砍乱杀的骑兵仿佛见了鬼一般掉头逃窜，那百余血骑大半急追而去，却分出十余人靠向人群，未等惊惶的人群散开，为首一人已经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后面立时有数人上前，一人牵马三五人护卫同时撒出数人远远地来回巡视哨探，一气呵成，显然是训练有素。 一个老头子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迎上来，想说点什么。但为首那人只是走来看了看情况，叹了口气，向身边一人交代了几句，即刻飞身上马往大队骑兵的方向赶过去，又有几骑尾随而去。 被交代的那人倒是看上去颇和气，于是那老头子转而走向那人，还没等发话，那人已经笑嘻嘻地说：“老先生，麻烦帮忙收拢收拢人，东南方十里便是我们哨站，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再往南五里，就可以进城啦，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指挥留下的几人前去招呼流民。 老头子喏喏连声，哀叹道：“帝都……被巫扈蛮人攻破了……” 那人也不惊讶，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只是点点头。 老头子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你说的那个城……又是什么地方？” 那人依然是温和一笑，却难掩那一丝傲意：“老先生既然是帝都人士，想是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听过‘天下一景，江山半城’？”
“轩儿，听说你今天又出去了？” 景皓轩低着头，不敢答老爹的问话。 “斩巫扈风骑二百余，夺马三百匹，阔刀百口，狼牙棒百根，收聚流民千二百余人……倒是好本事啊。” 景皓轩嘻嘻一笑：“哪有……也很一般了……” 砰！巨大的巴掌落在桌子上，桌子除了这一声怒吼以外还偷偷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呻吟，显然有些承受不住。 “哼！叫你在家老实待着，偏偏要给我出去惹事！二百骑虽然不算什么，但也是表明了态度。巫扈左司王已经送信警告来了，莫非要到破家灭族才叫不一般？” 景皓轩有些不服：“怕他作甚……”斜眼瞅见老爹嘲讽的眼神，立刻不敢再说了。 景皓阁走了进来，景皓轩低声叫了句大哥就想溜走，却见老爹正盯着自己，不由得干笑了一下。 “去吧，两件事：第一，你弄来的这些人，自己安顿好；第二，晚上我要看看你的破军灵诀修习如何了；第三，再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景皓轩应了声“是”转身退出房间，口中却低低自语：“不就是又想揍我了么……”
“情况如何？坐下说。”家主对景皓阁点点头。 景皓阁坐下：“禀家主，情况很是不好。本来自从夏王玉顼归天之后，诸侯便各存心思，而五年前大乱之后中原军力衰退，三个月前，巫扈骑兵东进奇袭帝都，夏王失踪，半壁江山失守。但即使如此，各地军镇城主还是力图自保，无意联合。” “另外，我景氏一族北方望台、临水、曲灵三处分支族人已经南迁武阳，数日间即可到达。二弟三弟他们已经前去接应了。” “嗯，此事容后再说。你和巫扈骑兵交过手，说说情况。” “是！我带武阳林虎军与巫扈风骑交兵七场，云骑交兵三场，火骑交兵十一场，全胜。只是对云骑三战仅仅击退对方，并未占得太大便宜。” 说道这里景皓阁微微一笑：“巫扈骑兵倒也不是徒有虚名，不过以我景家兵力，他们倒也不敢轻捋虎须。” 家主摇摇头：“不可轻敌，乱世危城，孤军劲敌，百胜不足喜，一败可堪忧。所以我才吓唬皓轩，要叫他收收性子。” 家主忽然似有所觉，转头看见窗角一闪而没的狡猾眼神，不由得气结，只好摇头苦笑。 景皓轩出门上了马，暗想明明打赢了却被老爹骂，更甚者想到平日里大哥嘴上说是外出护卫家族商队，却是偷偷带兵和巫扈打仗，却不告诉自己，不由得心中郁闷。他信马由缰走了半晌，听得人声喧闹，抬头问道：“这里在做什么？” 马后亲随立刻上前答道：“禀轩少爷，这是您带回来那些逃难的，户政堂的堂主正带人安置呢。” 景皓轩一乐：“老爹刚才还说让我来收拾呢，三堂叔真是勤快，这下子我倒省事了。” 亲随心里暗想：指望你来这批人只怕早就饿死冻死了。但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见他下了马，就自行牵了马候着。 景皓轩背着手，漫步朝人最多的地方走过去，不料走到近前，却没看见户政堂的堂主，而是一个女孩子站在人群里，一手拿着一个账本一手拿着一支笔勾勾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 景皓轩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在分配发放的物资，只见这女孩子手中记账口中报数心中计算十分的流利清楚，半天下来竟然毫无差错。景皓轩心中一动，一回头正好看见那天匆匆见过一面的老头子在旁边一棵树下站着，手一指，随从立刻将那老头子叫了过来询问。 原来据这老头子说这姑娘叫玉湘彤，似乎还是王室旁支，巫扈破城之前逃了出来，家人却听说陷在城中生死不明了，所以就跟着流民队伍一直南下。她还曾经花了好大力气说服流民沿途分散丢弃财物拖延了巫扈追兵一天一夜，这才坚持到遇见景皓轩，而景皓轩追击过去的时候巫扈骑兵除了先头数十骑以外，其他的由于在四处翻找财物行伍散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景皓轩毫不费力就斩杀百余人并缴获不少军资。她平日里为人和善，倒是颇得流民拥戴。今天户政堂主来发放了物资粮食，大伙也一致同意她来分配。 景皓轩想了想：“多几天等闲了，让她来见我。”
玉湘彤见到景皓轩的时候，表现的颇为得体，显然是受过专门教导的。不过景皓轩倒不在意这个，只是随意问了问她的情况，以及北方帝都的形势。不想玉湘彤竟答的条理清晰细致入微。景皓轩大为惊奇，又随口问了几句时局形势，玉湘彤竟然也对答如流。 景皓轩忽然问道：“你觉得我景氏当此乱世该当如何？” 玉湘彤婉然一笑：“兹事体大，不敢与闻。” 景皓轩也笑了：“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堂会之上我曾听人提议筑堡扩地以自守，安置流民以自足，广募兵众以图天下，你以为如何？” 玉湘彤低头沉吟片刻：“不妥。” 景皓轩：“那该当如何？” 玉湘彤：“募民众，蓄军资，减兵员，精武备。”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万万不可草率扩军掠地图城，因如今天下纷乱而诸贼兵盛，盖当先固根本然后远交近攻徐图进取。” 景皓轩看了她一会儿，一拍桌子起身说道：“大善，正与家主略同。”出门便直奔父亲房中去了，玉湘彤阻拦不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远去，又气又悔。 景皓轩将上述事和父亲说了，不料家主的反应却颇为淡漠，只说了一句：愿意的话叫她去驭马堂管几天草料，不愿意就算了。 景皓轩颇为摸不着头脑，但是反正他一向也猜不透父亲的想法，便放在一边了，只是隔一段时间便去驭马堂找玉湘彤聊天，玉湘彤倒是毫不在意，每天在驭马堂专心做事，闲了和景皓轩聊几句，一来二去，越来越近，有时说到兴奋处，景皓轩不免有些逾越，玉湘彤亦不曾言语，恍若不觉。但二人都不曾发觉，有时家主便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眼神深邃如古井深潭。
这一日探马飞报巫扈骑兵集结东进，昭告沿路诸城主，不得违抗大军云云。 家主接了告示扫了一眼便随手扯了丢在一边，看了一眼在场众人，淡淡地说：“‘天下一景，江山半城’我景家乃是玉玦族第一大世家，这武阳城之坚固亦抵得上半壁江山，固守自是无虞。但若闭门锁关任由其过去则我世家颜面何存？我与巫扈王有约，武阳城周五十里内巫扈只骑不得入内。” 他看了一眼景皓轩：“皓轩，你带一万林虎军，驻扎武阳五十里内，监视巫扈过境军马，无端入境者，格杀勿论！” 末了又加上一句：“你可以带着那个丫头去。”
林皓轩答应了一声，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
林皓轩一直看着玉湘彤，看得她莫名其妙，但是问起来他又不肯说，只得一头雾水地骑在马上。直到巫扈骑兵过界，林皓轩的注意力放在巫扈骑兵上，她才觉得自然了一些。 忽然一名巫扈人朝这边做了一个动作，一群巫扈人大笑起来，林皓轩看懂了，那是一个侮辱性的手势，林虎军这边当即有人骂了回去，对方也不甘示弱回骂了起来，一时间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有几个巫扈人正骂着忽然看见林皓轩身边的玉湘彤，立刻转过头污言秽语喷薄而出，玉湘彤又羞又气，满脸通红，转头看了林皓轩一眼，却发现他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盛，渐渐地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芒。 一名林虎军忽然越众而出，纵马在边界来回跑了两圈，弯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但距离太远，并未射中，对面一阵大笑，立刻有人取了强弓瞄准这骑兵射了过来，这骑兵当即落马被人抬了回去。 林皓轩怒吼一声，一提缰绳，挺枪拍马而出，便要冲上去，立时几个亲随骑兵马上就要纵马跟随过去，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玉湘彤大惊，立刻伸手拉住林皓轩系带，但她力气甚小，几乎脱手，于是双手牢牢抓住，却被拖离了马鞍带在地上，但她仍是死不松手，林皓轩察觉不对，回头看见吓了一跳，立刻勒住马，将她拉起来。 这么一折腾，对面巫扈骑兵看见这边混乱便有些蠢蠢欲动，玉湘彤翻身上马，低声痛哼了一声，高声喊道：“吾主与尔王成约，尔奉此约即奉王命；违此约即违王命，当行则行，奈何迟疑！”声音清远，说话间林虎军已经重整阵列，而景皓轩的眼神也再度恢复清明。 巫扈骑兵面面相觑，内中有一人身着普通骑兵之甲，眼神却诡秘地向玉湘彤望了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刻有巫扈人偷偷将话传给骑兵领军将军，那将军听了也不迟疑，一声令下，一众骑兵便飞驰而去。
景皓轩轻轻地给玉湘彤伤口抹上药粉，心里有一丝莫名的疼痛。 玉湘彤眨眨眼睛，轻声问道：“当时……你是怎么了？” 景皓轩叹了口气：“小时候，家族试炼，传授家传绝学，父亲说我最有希望学成已经数十年来无人能会的破军灵诀，就传授了我这个。后来我果然练成了，这套灵诀威力奇大，同辈之中几无敌手，但火候尚浅，易于激怒则反噬自身，往往一下子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怔了怔，忽然笑了：“不过，幸好有你。”
“你走吧。”数日后，家主对玉湘彤这样说。 玉湘彤默然无语。 “帝都沦陷时夏王在护卫拼死保护下逃了出去，但身边所剩不过两三心腹。所以不敢现于人前，再加上迷失道路，辗转数月方才找到可靠的文臣武将聚拢起来，如今陛下已经在南安建都。你本是玉氏王族的旁支，去那里投奔也是理所应当。” 玉湘彤还是默然。 景皓轩却推门闯了进来：“为什么！？” 他看着家主：“她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赶她走？” 家主平静地看着他：“因为你喜欢她，你知道原因的。” “我当然知道！”景皓轩冷笑：“天下一景，我景氏为天下第一世家，我景皓轩是长房嫡系，自然不允许娶……她。” “不是‘她’，”家主纠正：“嫡系子弟血脉不得外传，除非你不要这个身份了。” “那我就不要了！” 家主看着他：“你总是一阵子热度，明天你就会忘掉自己说过的话。” “那我今天就娶她。” “如果你这么做，那就只能离开武阳城了。” “我愿意。” “你呢？”家主看了一眼玉湘彤：“你愿意他从此流离失所？在这个乱世？” 玉湘彤低头不语，半晌忽然抬头一笑：“我想陪他，而且……我想我懂你的意思。” 景皓轩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玉湘彤。 家主眼睛眯了起来，玉湘彤被这一眼看得心中有些发寒，赶忙又低下头。 “收拾东西，准备滚蛋吧。”家主冷冷地一挥手。
“你真的决定了？”景皓阁握着弟弟的手。 “还需要多问么？”景皓轩笑道：“我可不是第一个。” 景皓阁摇摇头，摸出一块令牌交给他：“这是景氏外镇兵天伤营的令牌，这支部队虽说不如武阳林虎军这种精锐嫡系，但是也足以保护你前往南安帮你建功立业了。” 景皓轩接过，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大哥。转身带着玉湘彤渐渐走远。 景皓阁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轻轻叹了一声。 “不忍？”家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站在他身边。 景皓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一开始就看好玉湘彤，所以故意让他们接近。” 家主淡淡地道：“天下将乱，我景氏乃天下第一世家，树大招风，必须多做准备，此是其一；我景家人才辈出，若是都窝在这小小的武阳城，未免暴殄天物，此是其二。” 他忽然笑了一下：“景家弟子因为各种理由被放出去的很多，不过轩儿难得有如此好的帮手。接下来我会暗中设计，逐步引导、磨练他，直到他在这乱世中取得一席之地。” 他收起笑容，背起手，看着天边，悠悠地说：“乱世将起，天地如棋；我景家纵然是天下一景，也不过是个世家而已，比不得诸侯军镇，是以布子于天下，彼此呼应，无论谁成谁败，我都牢不可破。” 他看了看景皓阁：“回去吧，夏王复位，若是成功与巫扈对峙南北，相安无事，只怕就容不下我景家了，纵有轩儿这条伏线，亦难万无一失。此事还要多多计算。只希望轩儿莫要令我失望才好。” 他听到景皓阁应了一声是，就转身离开了，并未听见景皓阁后面的轻语：“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如果你的希望只是她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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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5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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