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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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九州·翼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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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2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连天拓海峡的海水都混着细碎的冰渣。老人们说,这恐怕是天变的征兆,蛮子们的好日子不长了。
人人都盼着北蛮的铁蹄离开中州的土地,就连泉明这个依靠着内海海峡运输中州和瀚州货物而发达的小城,人们也如是盼着。
但城里云来酒肆的掌柜陆如海可从不这么想,他甚至期盼着这样的日子再长些,好让他赚足下半辈子的钱。
这一日落了入冬第三场雪,因为冷,航运受了影响,再遇上这风雪天气,更是没有什么船出海。云来酒肆却没有像别的酒肆一样,等到雪停再开门,而是早早的打开两条门板,放下两条暖帘挡住风雪。
酒肆里一个酒客都没有,陆如海也不着急,只是烤着暖炉嚼着花生豆,酌几杯小酒,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暖帘掀开,陆如海急忙起身,定睛一看,进来的是个少年,身着一件鸦青色的长袍,手上提着一只小篓。陆如海干瘪的嘴唇朝下撇了撇,又坐下了,只道:“今儿歇业,没有酒卖,烦请小哥换家店坐。”
少年也不回头,只是往店里走,挑了个偏隅坐了,从篓里抱出一只小猫放在桌上,说:“我不要酒,来些肉干和水就行。”说着,又从袖里掏出一枚金铢搁在桌上。
陆如海一看明晃晃的金铢,眼睛直了直,脸上顿时有了笑容。下雪天店里的伙计都放了工,他只得自己去厨房张罗了些肉干,又沏了壶粗茶,口里还不忘说几句场面话:“外面雪天路滑,只要肉干和水,小店倒是还有一些,天儿冷,给小哥沏壶茶,喝了暖和。”
少年只是把金铢放到陆如海手里,也没有一点等他找钱的意思。陆如海心里乐开了花,捏着金铢就揣进口袋里,口里简单招呼着“不打扰客人慢用”,复又坐回他的小凳上,把火炉扇得旺了些。

(二)

不久,暖帘又被掀开,来者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身型只有常人的二分之一。陆如海忙迎上去笑脸相迎,来人却对这份殷勤无动于衷,只是看了看屋内,见仅有一位少年坐在角落里喂猫,便问,“何人?”
陆如海眼珠转了转,吞下了“客人”二字,只说是个远房的亲戚,不碍事。来人才随着他走到后屋,还不忘关上了木门。
少年只是坐着喂他的猫,直到暖帘被一柄长刀挑开,一队蛮族的兵士走了进来。小猫被来人惊得弓起身子示威,终于架不住那些铁衣盔甲的气势,跳下了桌子藏不见了。少年却对来人视而不见,也不去寻失踪的猫,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真苦。”他说。
领队的蛮族军士将长刀往桌上一拍,朝着少年高声问道:“老板在哪儿?”
后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陆如海出来一见来人,脸色略微发白,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招呼:“各位军爷,这冰天雪地的还巡街呢,既然进来就赶紧坐下烤烤火啊!要不要暖壶酒配点儿小菜给你们压压寒气?”
领头的军师却一把拔出刀来,陆如海的脖子在刀刃下恨不得缩到衣服里去。“军爷,这是作甚啊!小店就一点儿小本买卖,这个月的军粮已经交过了,实在是没有了。天儿冷,大家还是坐下来吃点儿喝点儿,暖暖肚子,酒菜算我慰劳军爷们辛苦。”说着,想要躲开这把锋利的长刀。
“听说这里私卖军械?”领头军士问。
陆如海顿时面无人色,他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没有啊!军爷您……在说什么?”
“已有线人来报,没有也当有!走私就是死罪!”军士没有一点犹豫,举刀下去,陆如海歪着身子倒了下去。是极快的刀,没有一点血溅出来,周围兵士惊动,竟有人叫了一声好。
领头军士面无表情,只把手一挥,士兵们便开始搜查整个店铺,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领头军士转头看了看少年,少年正注视着自己,目光似乎正在探寻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收回了目光,只是摇了摇头。
军士被他的目光激怒了,怒吼道:“小鬼,你找死!”
军士一脚踢翻眼前的木桌,举刀疾走过去便劈,只是一刀下去,竟是什么都没有,少年已不在屋内,竟是凭空消失了。

(三)

云来酒肆自老板死后便被贴了封条,那队蛮族士兵对外宣称此处是乱党同谋据点,严加守备。白天还有几个蛮兵在门口巡视,入了夜,寒气深重,雪又未停,蛮兵便收了队伍回了营。
雪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却见一个少年,自远处行来。不见他用任何雨具遮挡风雪,周身却是一点雪花都没有沾上。他撕掉门上的封条,推门进去,却看到角落有一点烛光闪动。
少年也不说什么,只是唤了声:“猫儿,来。”
却有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不必喊了,你的猫已经被我做了晚餐。”
少年走近去,只见一个年老的河洛点着蜡烛,将一把匕首放在死去的陆如海身上。那把匕首周身流动着一点诡异的莹光,在黑夜中幽幽的闪动。
“这是‘镜花影月’。”少年说。“我在书中看到过。”
“没错,世间能识得此物的人不多,而且你又会秘术,原来是辰月教的人。”老河洛干枯纤细的手指滑过刀身,那把刀竟低低的鸣叫起来。
“影月刀已经在世间消失了许久,传说是被天驱所封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少年问。
“既然是魂器,怎么可能会沉睡封存?定期带它出来见见人世的血雨腥风,用邪恶的血液滋养它,才能让它传承下去。”老河洛笑了笑,枯树皮一样的脸,皱纹挤向了一处。“你想不想要这柄兵器?它也该有新的继承者了。”
少年摇了摇头,看着尸体,老河洛见少年眼中有点怜悯,便说,“这个人不过是卖点情报和图纸,但是他的心太贪,想威胁我。”
少年喃喃地说:“早上还是个活人,瞬间就被劈成两半。死原来这么容易,真是没有意思。”想想又对老河洛说,“你吃了我的猫,得还我一样东西。”
老河洛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递给少年:“很多人都想要这张铁弓矢的图纸,甚至不枉丢了性命,不过是因为这箭矢是熟铁所制。熟铁向来坚硬不易成型,但一旦制成便可贯穿任何盔甲。这张图纸有熟铁冶炼成型的秘法,今日我们有缘,就算我拿来抵下一条猫的命。”
少年却没有伸手,他又摇了摇头,说:“我不要这个,我只想要一张雷州的地图。”
老河洛吃了一惊:“那里满是毒虫瘴气,流寇匪盗,去那里做什么?”
“我想去西海找找无定山,进龙渊阁看看。”
老河洛定定地看着这个少年,看上去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过辰月教素来驻颜有术,实际年龄应该要年长一些。可不管如何,想要拼死走进雷州的死亡之地,只为追求一个虚幻缥缈的无定山的做法,绝不是常人敢想敢为。于是他又问:“去龙渊阁做什么?”
“去看看龙音壁上是否刻有我的出生年月。”少年回答。
狂妄又愚蠢!老河洛心底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传说能刻在龙音壁上的人,前后近千年寥寥无几,那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即使这样的人物,龙音壁上也只会刻下他平生最伟大的事迹,只是一个孩子的出生,怎么可能会被刻在那里?老河洛轻蔑地笑了笑:“孩子,说说你的名字,直到入土前我都会记得你。”
“公山虚。”少年回答。“你不需要记得我。因为过不了几年,这个名字就会传遍三陆九州,你一定会听到。”

(四)

“你的使命,是做墟神的种子,埋进天下。”
“一旦天下归一,就是需要你发芽的时候。今天我教你的,是如何将墟神的意志注入大地。”
“杀戮和破坏,是墟神之力最浅表也是最终的形态。公山虚,你要学会分辨其中的区别,什么是杀人之力,什么是杀生之力。”
少年满头大汗,在睡梦中不安的扭动着。终于,他惊醒了过来,目光却透着绝望和恐惧。
“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杀生!”他低声喊。
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不想杀什么?”是一个银发的女子,裹着睡囊紧挨着少年的睡囊而卧。她被少年的梦呓搅扰,在深夜中醒了过来。
“没什么。”少年的声音已恢复如常。“就是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养的猫被杀了。”
“那实际上它死了吗?”女子问。
“死了,做了别人的晚餐。”少年回答。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雀鸟儿,后来它不见了,应该也是死了。”女子的言语里有安慰的温柔。“它们都会死的。”
“嗯。”少年闭上了眼睛。“没事了,睡吧,明天下了船还要赶路。”
女子看了看他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五)

这支进入雷州的队伍共有十一个人,八男三女,是自和镇开始自发组合到一起,目的地是毒泉。这些人,多是被政府通缉的亡命之徒,也有没落家族的武士,年龄多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却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凭着一张雷州地图加入了其中。
雷州地貌复杂,山林,戈壁,雪山并存,各种植物在潮湿多雨的气候中大肆生长,大片地域瘴气弥漫,在九州之中与云州齐名,称得上是一片死亡之地。这里没有政治与王朝统治,只有足够的金钱或力量才是生存的准则。选择来到这里冒死的人,多半是被雷州罕见的毒物所吸引——每一样带回中州,都是价值百千金铢的稀罕之物。当然,也有一些人是为了别的目的。总之,每个来雷州的人必然有着非来不可的理由,因此在雷州,每个人都不会追问别人真正的来意。
“玲姐,是因为无论为什么来,无论生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吗?”少年问银发女子。
虽然只是一支临时组合的队伍,但在乘船渡过云望海峡的几天时间里,成员还是很快就互相熟悉了。在利益面前,他们也许依旧会拔刀,但在那之前,多一个同伴一定会更好。更何况,这些人选择走这条死亡之路,必定不会停下来,多认识些人混个面熟,以便下次相遇,彼此都多个照应。
银发女子的名字叫玲,她被少年问得皱起了眉头,“你一个小孩儿,什么死不死的,走完雷州赶紧回家,你的命还长着!”
少年笑了笑,不再说话。
进入雷州最开始的几天,要穿越一片戈壁。一路上听说有几支新的流寇进入了雷州,专门截杀来此处淘金的人,搅得旅人们人心惶惶。
队伍领头的叫方波,生的高大强壮,擅使短刀,是近身搏杀的好手。这已是他第三次进入雷州,对锡甫河下游的地形比较熟悉。自从到了雷州,他见队伍中有几人脸上总有犹豫神色,便说:“当初拉队伍的时候我说得很清楚,这趟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去无回,现在来都来了,再说后悔也无用。我方波说过,都是一个队伍的伙伴,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谁死。现在我这话还是一样,信我的跟我走,只付三十个金铢就管你们的往来。不信我的往西北边走半天就有野栈,到那里花十几个金铢雇个野兵来保,也未必走不到毒泉。”
有几人私下商量了下,其中一个商人模样的出头说:“方兄,我们几个改了主意,不去毒泉,而是往西北的密林去,不知你送是不送?”
方波冷笑一声:“这时候忽然说换地方,你说我送不送?”说着指着西北的方向,“朝那边去,有几家野栈,里面多的是野兵,给他们钱,他们自然为你卖命。”
几人点头,很快收拾了行装就向西北方去了。玲悄悄对少年说:“大概是没有带足金铢就来雷州,过不了多久遇到流寇会把命都给送了,傻子。”
少年看到方波满是嘲弄神色的脸,问道:“他们会死吗?”
“这是老天决定的事情,运气好可能少了手脚,运气不好就难说了。”方波边说边收拾了行装,对剩下的人说:“你们既然不走,就是要一路走到底了。跟着我方波虽然不敢说十拿九稳能活下来,但有八分把握是死不了的!我们出发!”

(六)

原本十一人的队伍只剩下七个人,五男两女,继续朝雷州深处走去。其中玲和少年最亲近,另外一个女子叫做季莹,和同行的丁易是恋人,一路二人都形影不离。还有一个没落的贵族武士萧乾,不大和人群亲近,总是默默坐在角落里喝酒。最后一个是方波的副手,叫方绪,据说是方波的表侄,身形十分瘦长。
前三日倒是平安无事,眼看就要走出戈壁,进入锡甫河下游的密林,却有一伙流寇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流寇见对方人数虽然不多,还有女人和半大的孩子,但方波身形高大,萧乾手中又有一把好剑,丁易和方绪也都双眼含怒,一时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敢妄动,只是带着兄弟朝这边边压近边喊,“留下女人和金铢,便留你们一命!”
方波一见这流寇头子脓包软蛋的模样,冷笑一声,拔刀便上。短刀胜在灵便,弥补了方波身形沉重的不足。几个回合后,好几个流寇倒在了方波的刀下。
流寇头子见这边情势不好,那边也有几个兄弟被萧乾丁易重伤,明白这伙人并非那么容易拿下,便喊道:“放箭,放箭!”
雷州的箭和中州瀚州的不同,全是一枚一枚装在特制的竹管里,按动机括发射,一次一发,射程不远,只适合近距离使用,常在混战中作为战力补充。
方波也算是雷州土地上的资深行者,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可怕之处。箭本身绝不致命,但是箭头上的毒,都是自雷州密林深处的各类毒物身上提取,若是中了一箭,根本找不到解毒之法,绝对凶多吉少。
他一把抓过一个瘦弱的流寇,短刀刺进那人的心窝,提着他做了肉盾,并对众人喊道:“跑!快跑!快进林子!”
队伍其他六人见状,知道情势危急,便丢了几件重物,往密林方向飞奔。
玲是个羽人,身量很轻,她拉着瘦弱的少年,二人跑得又快又轻盈,很快就摆脱了追兵,钻入林中。
他们找了一丛草木密集的地方,藏在其中观察外面的动静。少年微微喘息着说,“原来这就是死亡逼近的滋味,又紧张又刺激,真有意思。”
玲瞪了他一眼,捂住了他的嘴。

(七)

这一跑,众人就散开了。待到追兵退去,天已黑透。玲牵着公山虚的手在密林里艰难的穿梭,一路寻找失散的队员。少年倒是不像玲那般焦急,只是跟在她身后。
玲说,“今夜太晚了,还是等天亮再找吧,我们收拾些干草树枝,起个火堆先过一夜再说。”
少年嗯了一声,乖乖收拾了些引火之物,在一小片平地上燃起了一个火堆。
火光中,玲显得有些紧张,她不断地看身后黑暗的地方,甚至让公山虚坐在她的对面看住她后背。
“你怕野兽吗?”少年问。
“不是。”玲说。“这里是密林边缘,不出意外不会有大的野兽出没,我是怕有什么人忽然冒出来。”
“那也是走散的几个人吧?有什么好害怕的?”少年似乎一点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你永远不知道从黑暗里出现的是同伴还是敌人。”玲说着,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米饼,撕下一半递给少年。“食物都在他们那里,还好我这里有点干粮。
少年没有见过这种食物,捧在手里看了半天,被它莹白如珠的色泽吸引,然后咬了一口,入口甜糯,有股淡淡的清香。他三口两口吃完问,“还有吗?”
玲迟疑了一下,答道:“只剩一张了,还是留着吧,万一明天找不到他们,我们还不至于饿死。”
少年点点头,拿出睡囊,对玲说道:“玲姐,你挨着火堆睡吧,我睡外面。”
玲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么小,还想保护我,睡外面难道不怕?”
少年摇摇头,“黑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事我见得多了。”
玲想了想,说道:“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想拿到雷州的地图,就算运气再好也得走遍一半的中州。”
少年微微一笑:“感觉倒不是很难,只是碰巧别人要还我一样东西,我想来想去,与其要那些不实用的,不如试试要张地图,反正总有一天,我会来雷州看看。”
“像你这样随心所欲的四处游历,还来这种危险的地方,难道你家里的父母不担心吗?”
“我没有父母。”少年回答。“兄弟姐妹也没有。所以没有人会担心我。”
玲的眼睛里满是抱歉和怜悯。少年又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可怜,也从不以为自己可怜。比起亲人,我更关心的是我是谁,为什么我要去改变这个世界。”
玲犹豫了一瞬。“看着你我就想起我弟弟,当初他离开家,也是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很怕,哭着拉着我的手不放。可他后来还是走了,去了雷州。这次我是来看他过得好不好,想不想回家。”
“既然他不想来,当初为什么还非要他来呢?” 少年好奇。
“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你还小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的。”玲叹了口气,“睡吧,明天天一亮就要起来,可不能睡懒觉了。”
少年想,原来这天下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啊。

(八)

直到第二天中午,玲和少年才找到了失散的队伍,其中季莹和丁易还没有找到,不知道情况如何。方波决定带着众人先去离这儿不远的锡甫河边停留三天,一方面做一点食物的补给,一方面在附近找找失散的二人。
“可能凶多吉少。”方波皱眉。“不管怎样,还是找找吧,虽然他们一个银毫都没付过,但毕竟都是同伴,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方绪有点担心,他拍了拍方波的手臂,小声说:“万一那伙强盗不死心,一路搜过来。凭我们几个人怕是抵挡不住啊!”
方波重重哼了一声,“他们也就是那几把毒箭厉害,进了这林子就施展不开了!老子怕他们个屁!”
方绪依然忧心忡忡,接着劝道:“老话说得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他们偷袭呢?”
方波被他说得火大,但想想确实不能为着面子好看去逞能。最后他挑了河边一处空旷的草地,又用半人高的树枝扎了几片草盾,如此把住地围起来,倒成了一个篱笆圈成的小院子。干完这些,又是天黑时分。箫乾弄来几只野鸟,方波用块洗净的薄布包了,找了个干燥的泥地挖了坑,铺上一层树叶后将布包放进去,又在布包上铺匀树叶,再覆上薄土,上面点起火堆。据他的说法是野山林里吃熟食就得这样,不然架在火上烤得满处飘香引来野兽,大家就得做枉死鬼了。
玲已是饥肠辘辘,她问同样饿了一天的少年饿不饿,少年点了点头。玲告诉少年再忍耐一会儿,土下烤肉可能时间长一点,但是也不会等太久。
少年有点惦记玲昨天给他吃的米饼。他悄悄说,“玲姐,我喜欢那个米饼。”
玲说:“昨天本来想告诉你,但是太晚了也就忘了。米饼只剩一张了,我想带给弟弟,这么多年恐怕他都没有尝过家乡的米饼,我怕他想这个味道。”
少年点点头,静静坐在火堆旁等待晚餐。队伍里少了季莹,也听不到往常玲和她说说笑笑的声音,几个人围着火堆,一时也没什么言语。
“方大哥,讲讲你第一次来雷州的故事吧。” 平日里总是闷声不吭的少年在今日竟首先打开了话题。
方波看了少年一眼,“不过都是为着赚点钱过日子,第一次来和这一次来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
玲却不愿就此冷场,“怎么会呢?第一次来带的人不一样,故事也会不一样。”
方波想了想,似乎是很认真的回答。“第一次我一分钱也没有赚到,因为最后我和他们一起谜了路。”
这句话倒引出了众人的几分笑意,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哄人的鬼话。可少年却没有笑,他看着方波的眼睛又问,“后来呢?后来你把他们都杀了?”
众人的笑意皆僵住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忽然是为了什么说出这番话。玲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方波,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睛却已直勾勾地盯住了少年。
少年似乎并不担心眼前的情况,他悠然地盯着烤着野鸟的位置,说道:“也不知道死了几个,在雷州这种地方,死亡是很平常的事情。
方波一把上前,揪住少年的衣领。“臭小子,你觉得老子杀过人,就应该害怕!”
少年却笑了,“应该是谁杀过人谁害怕吧?我没杀过人,有什么好怕的。”
方波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沉默了半晌放开了他。玲急忙扶住了少年,带着他走远了。

(九)

玲原本有些担心,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会让方波把这个少年悄悄的带到树林里杀了,但是方波却没有半点异常,每天只是有条不紊地边采集食物边寻找失踪的丁易和季莹。三天后,进入密林的一切物品已经准备得很充足,但是那两个人还是没有找到。众人商量了一番,为了早日到达毒泉,不得不放弃了寻找。
少年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每日完成方波分配的任务。玲感到完全无法理解男人的思维,尽管少年还是这么小的男人,却已具备了和成年男子对抗的勇气。
“傻乎乎的。”玲戳了戳少年的额头。“再这样下去,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摸了摸被戳的地方。“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的动作。”
“是吗?”玲又戳了他好几下,“我弟弟小的时候不听话,我也经常这样戳他,这样他就知道我生气了,会听话不少。”
“你是希望我听你的话?”
“我是希望你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从一开始来雷州,你就一副不怕死的样子,难道你不想回去了?”玲皱眉。
“我来雷州是想找一个地方,如果找到了,也许真的不回去了。”少年说。
“找毒泉?”
“不,比那儿还要远。所以到了毒泉我们就会分开。”
玲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男孩,想不明白他的旅途为什么这么漫长。很多中州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只是呆在学堂里听先生们说几本枯燥的古书。放了课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讲野史,或者学着大人,躲在巷尾的角落赌几枚买零食的银毫。但这个男孩跟她想象中的中州孩子完全不一样。她不禁问道,“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存在就是要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天天打仗和争斗。如果我能把这些事情弄成整个九州都参与,那么我就会被一块墙壁永远的记住。”
“你是说,龙音壁?”玲吃惊地问。
少年有些意外。“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个。”
玲很不满,“喂,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可是个贵族,也是读过很多书的。”
少年点点头,接着说。“如果龙音壁真的这么神奇,我也像那个人一样说的那么厉害,上面一定会记载我的出生年月。”
玲瞪着他,“你疯了吗?龙音壁记录的都是天下兴亡变迁的大事,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的出生年月。”
少年笃定地微笑。“之前一个老河洛也有这样的念头,他为此不惜血本给了我一张雷州的地图,大概也想看我是不是能够做到。”
玲感到不可思议,她原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事会让她感到意外和惊讶,但是这个只结识了十日左右的少年,却让她越来越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大概,到了这个年龄,男孩儿都会变得奇奇怪怪吧。玲这样自我安慰着,却忽然有一丝悲哀和不安。她太明白,越是这样的人,将要承受的命运也越深越重。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亲切,去往毒泉的一路上,玲对少年愈发地好了。

(十)

沿着锡甫河走了十五日,队伍到达毒泉的时候,天正下着一场暴雨。除了方波和方绪,其他人看到曾经让他们好奇的毒泉时,都不免有些失望。
“原来就是个小村子。”萧乾抹了抹脸上自斗笠沁下的雨水。
方波却很高兴,就像回了家一般:“可不要瞧不起这地方,天下的奇毒可都是从这个地方制出来,多少达官显贵的命都送在这些个村民手上呢。”
“方大哥快带路找户人家避雨吧,这雨太大了,衣服行礼全湿透了。”玲催促。
方波连声说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缝。“就往前面走,右拐,第一户人家,那可是村长家。进去以后都客气点儿,收拾停当了把三分之二的路费先交了嘿。”
少年悄悄对玲说,“他真奇怪,怎么这么高兴?”
玲也悄悄回他。“眼看着金铢就要进口袋了,哪有不高兴的?”
少年摇了摇头。玲也没空再细说。众人跟着方波一起进了村长家。
出来迎客的是个年老的妇人,身着绾色的衣裙,脸色也融到了衣服的颜色里。她不紧不慢地招呼众人入屋里换了身干衣服,待到众人出来看到已备了茶水,又被她一碗一碗地端到大家的手里。方波也不客气,一抬杯子一副喝酒的豪爽姿态,一口气饮干了。喝完又招呼众人,“快喝啊,是驱寒的姜茶,喝了身上暖和。”
玲,方绪和萧乾便也一饮而尽。少年却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发呆,身边的玲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快喝。少年却抬头看着老妇和方波问:“这茶里的毒致命吗?”
众人大吃一惊,萧乾第一个感到不适,他伸手扶了一把旁边的方绪,却发现旁边的人早已走到方波身边,他吐出一句“有毒”后便倒下,而玲却尚能挣扎。
“到底是羽人,体质就是不同。不过这样也够了。”老妇说完,指挥着方波和方绪找来几节绳子,将萧乾和玲挨个儿捆了。
轮到少年的时候,少年配合地伸出双手,方波一愣:“怎么你早知有今天?”
少年笑了笑,“我之所以等到今天,只是想看看你们究竟要干嘛。”
方波恶狠狠地将少年捆了个结实,之后把他们带到一个空屋。
还未昏迷的玲不死心,问:“方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波大笑:“羽人的脑袋都这么笨?难道你不明白我只是个商人?我什么都卖,包括人!”
玲大怒,可药力已让她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只能睁着愤怒的双眼,直到方氏二人离开了房间。
少年摇摇头,“难怪老师总对我说,世间没有无故的爱恨。当初他肯放过我,不是不生气,不过是为了这份利益。”说完他又对身边的玲说:“别怕,玲姐,你先休息会儿,我守着你。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玲看着这个少年,他身上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会怀疑他说的任何话。可他明明这么小,又有什么能力能帮助别人呢……她这样想着,终于抵挡不住药力,昏睡了过去。
少年还在喃喃自语:“不管到哪儿都不太平。老师,你错了,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我们去散播墟神的意志,它本身就是巨大的种子。”

(十一)

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在屋内,而是移到了一个空地上,周围许多面目模糊的人围着他们,讨论着什么。
方波也在其中,他从人群中揪出一个男人,那人看上去已有些年纪,身形瘦长。方波对他大笑道:“兄弟,你要的羽人媳妇儿,我给你找来一个,出价可得大方点儿啊!”
男人脸色瞬间通红,他看了看萎顿的玲,回头问方波:“我可不可以摸摸她的后背?”
方波笑:“当然可以,翼展点嘛,要不要我帮你挑断?免得一卖给你她就飞跑了,你还要找我赔一个。”
男人红着脸,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摸了摸玲的后背,刚触到的翼展点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进而又仔细摸了摸,他的脸色忽地变得苍白,犹豫了一下,站起来问方波:“要多少钱?”
方波摸了摸下巴,在心底迅速盘算了个价位,然后报出了一个翻倍的价格。“一百金铢。”
男人竟连价都没有还,毫不犹豫地说:“那就说定了!”说着,伸手去解玲身上的绳索。
方波奇怪平日里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今日怎么这么反常,他上前一把拉住男人解锁的手,笑眯眯的说:“这儿的规矩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货你验过了,满意就得付款了才能带走。”
男人想了想,恳切地对方波说道:“我先付一半,剩下的我给你做两年白工偿还。”
方波哈哈大笑,“兄弟,你这算盘打得可精啊,两年能赚五十金铢?你去外面问问,哪里有这个价?!”
男人愣住了,问,“那得做几年?”
“五年!至少!”方波狮子大开口。
村民们有人吃吃的笑,谁都知道这交易绝不公平,但这个男人向来是村中的异类,此刻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男人犹豫了一瞬,沉默的点了点头。
方波双手一拍:“成交!下一个!谁要买这两个药人?!”
村民们开始对剩下的萧乾和少年挑挑拣拣,男人一边继续为玲解着绳索,一边小声对玲说:“没事了,没事了。”
玲身上的药力还没过,目光涣散,只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她下意识地拉住身边少年的衣角,喃喃的说,“不能放开小天,不能放开。”
男人看了看少年,少年也正看着他,他在少年的眼睛中读到了兴趣和探寻,却没有读到一丝一毫的害怕,这令他心底一惊,仿佛看到了故人。
他再次站起来,对方波说:“这个孩子我也买了,代价是在你家做十年的白工。”
刚刚还在讨论着价格的村民们很快安静下来,方波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一样,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吐出两个字,“成交。”

(十二)

玲完全醒来时,灯下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已默默对坐了良久。
她咕哝了一声“水”,男人浑身一僵,对少年说了第一句话,“去倒些水给她。”
少年看了看桌上残缺不全的茶具,挑出一个略微好些的,从破旧的茶壶里倒出最后一点水,喂给了玲。
玲喝了些水,恢复了一点精神,少年放下了茶杯,对男人说,“你没有什么话对她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今晚你们养足了精神,明晚趁夜走吧。”
玲挣扎着起身,盯着男人,“我是来找人的,我不能走!”
男人别开脸,回避了她的眼神。“这地方的可怕之处你们绝对想像不到,奉劝你们好自为之,趁他们疏于防范的时候赶紧走!”
玲狠狠地摇头,少年却满脸好奇的问,“这地方奇奇怪怪的,到底有什么秘密?”
男人叹口气,“你也知道,这里是毒泉,天下奇毒都从这里流出,奇毒的制法不外乎加热,提取毒汁再提纯。每一个环节,都得有人守在旁边,在村子里,他们管这个叫药人。做了药人,就是长期待在充满各种毒气的房间里,寿命自然不用说,肯定大大缩短,就连容貌身型,也会有所改变。”
少年听完,若有所思。男人接着说,“你们留下来,最后的结果也只是做个药人,变的像我一样。”
玲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两块肩胛骨凸起,头发已全白,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她忽然问,“你多大年纪了。”
男人警觉的扫了她一眼,回答:“三……三十多了。”
“你过来!”玲挣扎着爬起来,“让我摸摸你的后背!”
男人站起来,躲向房门。“你们休息吧,听我的,明晚就走!”说完,他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玲望向少年,眼睛里满是哀求,“能不能帮帮我,把他追回来!”
少年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线。他对玲说:“我知道你怀疑什么,而且我也知道答案,你不需要再问他。”
“那他是不是?”
“是的。”
一瞬间,所有的感情都涌入了玲的心中,最后化成了一声悲泣:“小天,想不到你竟变成了这样!”

(十三)

待男人回到房间时,天已大亮。好事的村民跑来串门,见新来的羽人女子竟在开锅做饭,少年也在一边搭手,令他们大感惊异,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毫不挣扎的'货品'。
男人驱散了众人,见到房间里二人的情状,明白自己的身份已不是秘密,便默默地坐在桌边,直到玲喊他,“小天回来啦!早饭马上好了,准备吃吧。”
“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男人嘶哑着喉咙低吼:“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知错了?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
少年看到玲的唇角闪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她只是端上一碗米粥,又端出一小碟切碎的米饼。“吃吧,我出发前特意带上的。”
男人一把挥掉桌上的碗盘,吼道,“不要拿这些来安慰我,我知道,我是个罪人!是父亲母亲让你来的吗?他们是不是说,只要我认错,就可以回家?”
玲没有理会男人的愤怒,只是收拾着地上的狼籍问:“你想不想回家?”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回家吗?我会受到多少同族的耻笑?大家当年都说我会付出代价,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代价!我的一生已经结束了!”男人吼着吼着,已是泣不成声。
玲抱住这个哭泣的男人,这是她唯一的弟弟,是她不能也不会去真心责怪的人,而且他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早已偿尽了当年的罪孽。
她将心中的千言万语压了下去,只是抱着哭泣的弟弟,抚摸着他的白发。
少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自己其实应该走开,把地方留给两个久别重逢的亲人。他捡了片地上的米饼,拍了拍尘土,就走出了门去。
只是这样宁静的小村落,却深藏着这样的恶行。老师,你说世界怎么可能太平?天下绝不会有归一的一天。少年心里默默地想着,把米饼塞进了口里。
却有一声喊杀声自村口的密林中响起,接着,几百名深穿重甲的士兵冲入了村中,将村口的几名村民砍倒。余下的村民们惊慌失措,都拼命向家中奔逃,但是士兵们训练有素,已活捉了好几个。
少年认出,其中带头的军士,正是失踪的丁易。

(十四)

丁易见少年好端端地坐在一间破屋前晒着太阳,一时也愣住了。他冲上来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急切地问道,“萧将军呢?!”
少年摇摇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直视着丁易的眼睛问。“你是怎么来的?”
“受将军之命,带着队伍一路寻找将军留下的线索而来!”
“你们是来杀人的吗?”
丁易推开少年,吼道:“我是受帝王之名来救人的!”
已有村民打开了家中的地窖,不久,很多房间里飘散出浓烈的烟雾,士兵们吸入后,多感到头晕眼花,有的人甚至当场倒下。
方波带头出来,身上绑着无数的小罐,他对来犯的士兵吼道,“你们要是再靠近,小命就会葬在这些毒粉里!”
士兵们有些害怕了,他们深知雷州的毒名闻天下,一时谁也不敢上前。
却听到方波身后一个声音喊,“放箭!用铁箭射穿他们的脑袋!”
士兵中的工兵闻言,纷纷举弓上前,对着方波就是一阵乱箭!谁知方波丝毫不乱,将身后的人一把扯出,挡住了箭雨。待到乱箭射完,士兵们定睛一看,萧乾萧将军已身中乱箭而死!
方波狞笑道:“你们再放箭啊!我有挡箭牌,我什么都不怕!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丁易怒目圆睁,扯过一把弓,架起箭,一箭向方波射去,方波举起萧乾的尸体抵挡,却在中箭后缓缓地倒下,士兵围上去一看,原来丁易一箭射透了萧乾,箭头穿过了方波的喉咙,方波当场身亡。
少了领头的,村民们乱作一团,很快就被军队扫平了村落。
除了奋勇抵抗被杀掉的,其他的村民都聚集在村中,围坐在一堆。几十个士兵举着武器看守着他们,少年和玲,以及玲的弟弟,也夹杂在其中。
少年问,“他们不是来救人的吗?救了谁?”
男人笑了,“他们只是救他们自己。毒泉这个村子存在了这么多年才被帝王下令管制,已经算是奇迹。”
玲也笑了,“哪里都有暴政,就算他们不来,方波也会死在更有野心的人手里。”
少年点点头。
男人说,“姐姐,要是有机会,你还是带着这个男孩走。毕竟这个领头的当初和你们一起来的雷州,应该也有几分交情,会带你们走的。”
玲只是摇摇头,“小天,我这次来就不可能再回中州了。当年你行刺太子,羽王已下令废除我们翼氏的贵族身份,将翼氏上下挑断翼展点,将你流放到雷州。现在宁州还是羽氏一族称王,这些决定就永远不会作废。我已向羽王求情,让我代替你流放雷州,而你,可以回到中州,选择任何一块地方居住。”
男人听完大吃一惊,“姐姐你疯了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我出去还有什么用?!”
玲摇了摇头,“当初我做这个决定绝没有想过你吃了这么多苦。但是王令已出,就绝不会再更改。我已经不再是羽族的人,若是回到中州,一定会被族人剿杀。就让我代替你呆在这儿,你回去中州,去寻找自己幸福的生活。”
少年听着他们的对话,想着,原来这就是世人们的一点心愿吗?他们渴望幸福又平安的生活,但是没有人能给他们。

(十五)

终于,丁易代替已故的萧将军下达了屠杀令,只留下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超过年龄的格杀勿论。
“其实确实很苦。这些年,翼氏败落,父母早已故去,只留下我在宁州苦苦挣扎着。我原本以为你远走他乡,虽然是去雷州,也比我背负着翼氏的冷眼和骂名要强得多。所以我想远远地逃走,只要不在宁州,无论在哪里,受怎样的痛苦都可以。”玲说着,眼睛渐渐湿了。
男人也哭了,“我对不起翼氏,因为我当年的错误,让原本风光的家族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以为我可以推翻羽氏腐朽的王朝,但我失败了,我以为无论成功失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没想到却牵连了整个翼氏。”
“到这里也就够了,起码我们还能相见。”玲安慰着弟弟。她回头看了看沉默的少年问,“你也没办法去龙渊阁了,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今后的生活,但是我们做不到。”
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屠杀开始了。村民们排成两队,一点一点向前移动,有士兵举着长刀在前面等候。
除了看守的士兵,丁易带领着部下在村中大肆搜刮毒物和财物。他大笑着,神情令少年想起泉明那个死去的酒肆老板。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刚刚死去的将军,利益足以填平所有的悲愤。
少年冷眼地看着这一切。
玲拉住了站在她前面的少年,把他扯到身后,然后回头对他笑一笑说,“还是我先死比较好,我很怕我是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少年感觉到她的保护与温暖,想起她曾经用指头戳自己的额头,嗔怒的样子,这些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少年从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她也从来不问。她这么的善解人意,但是她要死了。
原来,这就是墟神的力量,毁掉一切的,包括美好的人和事。
排在前面的男人已经都被杀死,队伍剩下哭泣的女人们和孩子们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少年想起老师的教导,杀人也好,杀生也好,都不要去阻止,他们都是墟神的意志。
“如果你能活下来,想做什么?”少年问。
玲回答:“或许是生下一个孩子,告诉他这些故事。对,我要给他取名叫翼天,让他记住我们翼氏的荣辱,毁去羽氏的一切!”
忽然天空飘起白蒙蒙的雪花,玲抬头看着已经模糊一片的天空,笑着说,“这是小天离开家的那一年,宁州下过的雪,真怀念啊!”
少年听见玲的叹息,想起曾在泉明遇到过这样的雪,当时觉得非常的美丽,可是他心里怀着对自己和世界的疑问,没有心思细看。但现在再看这场雪,心已是这样的宁静。
周围的士兵在密集的雪片中狂喊,“雷州从不下雪,大家小心!是秘术,是秘术啊!”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在大雪中渐次倒下,直到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一位少年牵着一个女子的手,走出飘着大雪的村落。



后记:九州历史约一百多年后,一位叫做翼在天的少年密谋夺走了羽族的王位。项空月把这件事情汇报给自己的老师公山虚时,项空月竟在从无喜怒的公山虚脸上看到一丝微笑,此事让项空月毕生费解,最后成了历史上有关公山虚生平的一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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