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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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淡淡如风

[穿越架空] 《凤凰无双之优释傩之恋》作者:寒烈(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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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有越来越懒的趋势啊。
  “师傅,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我仰头哀号一声。果然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来古代三年我都没有适应这里的生活,嫌清苦落后。可住进王府不过短短半个月,就仿佛已经住了一生一世般适应了。究竟饭来张口、天天洗澡的生活才美妙呵。
  唉,人穷志短,人穷志短啊!我叹息,连回现代的念头都被王府相对舒适的日子折磨得所剩无几。
  无奈啊,始终是一个贪生怕死、贪图享乐、贪财好色之人啊。
  在漱口时,我很不争气地承认,自己绝对是一个没有远大理想、不思进取的人。难怪会考进三流艺术学校混日子。
  被优罗难教化三年,仍没有慈悲为怀、济世救人的博爱之心。不晓得他会不会失望,收了我这样一个自私的弟子?
  垂下眼帘,我最不想见到的,是他失望的眼神罢?
  即使面对母亲时,我也不曾有如此强烈的念头,不想辜负一个人的念头。
  这就是缘分罢?
  偌大王府的联欢会,气氛之热烈,决不逊于现代豪门的鸡尾酒会。
  欢宴设在下人们住的一处园子里,园子分东、西两院,中间隔着一片开阔天井,隔开男与女,后头还有给成家的仆佣住的平房,还算科学与人道。
  大家按照入府先后坐成几桌,中间让出一块空地来。
  我是王府的客人,所以就被安排在福江身边,占了一个位置。
  宴会由王府大总管福荣主持,我也才晓得,那日在春深院见过的,不过是王府内院的管事,是一个太监,只治理着寿王爷的那些侍妾。
  酒过三巡,一个丫鬟捧着一面小鼓走出来,福荣公布游戏开始。规则是一人击鼓,众人传递一朵绢花,鼓声停止时,绢花落在谁手中,此人便当罚酒一杯,然后从事前预备好的签筒中抽取签纸一张,根据上头所写的事物表演相关节目。若表演不出或者不到位,则罚酒三杯。接着由该人击鼓,继续游戏。
  我颇有兴味地看着游戏进行,第一次停鼓,鹅黄色绢花停在一名青衣大汉尚伸在半空的手里。
  大汉也不恼,在众人的鼓噪声中,摸摸鼻子,执起比别人都大的海碗一口气喝干,然后巨掌一横,之签筒里抽出一张签纸,展开。“牡丹”,他浑厚的声音说。
  “轰”一声,众人笑作一团。高壮如铁塔的大汉和牡丹,真是不搭调。这叫他怎么表演?
  连我都十分期待呢。
  “魉忠,表演!表演!”有小厮圈着嘴叫。
  两盅?两钟?还是两终?我嘀咕,怪名字。
  一旁的福江听见,几乎笑到绝倒。“是魍魉之魉,忠诚之忠。”
  还是很怪异。我在肚子里说。
  “他五年前追随王爷而来。他说若非王爷,他早已是孤魂野鬼。今生今世,即使化身为魔,也要效忠王爷。所以他改名魉忠,以时刻提醒自己。”福江慈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么鬼一呢?”我好奇。寿王爷为人,似乎极端两极化呢。
  “呵呵,鬼一的来历,只有王爷晓得。”
  神秘。我想起那个有如关公再世的虬髯男子,只得两字评语。
  这时,场内的魉忠稍微沉吟片刻,“刷”地抽出腰间宝剑,剑尖一抖,挽了一个我虽然看不懂门道,也看得出热闹的剑花,边舞边清啸徐吟。
  “莫折荼蘼,且留取、一分春色。还记得、青梅如豆,共伊同摘、少日对花浑醉梦,而今醒眼看风月。恨牡丹、笑我倚东风,头如雪。榆荚钱、菖蒲叶。时节换、繁华歇。算怎禁风云,怎禁鹈决。老冉冉今花同柳,是栖栖者蜂和蝶。也不因、春去有闲愁,因离别。”
  阕词吟完同时,他那干净利落、决没半点拖泥带水的剑招也收式,还剑回鞘。
  “好!”大家喝彩。
  深藏不露!我目瞪口呆,大是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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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深藏不露。我虽然不敢自诩熟读唐诗宋词,可是从小耳濡目染,至少知之甚详。可我刚才搜肠刮肚也没能马上找到一首“牡丹”,然他那样一个粗壮男子,却可以在如此短时间里想起辛弃疾的这阕《满江红》,实不简单。
  我开始对王府中其他人好奇了。残冷的寿王爷,竟然有这样忠心为主的侍从,可见还是有些人格魅力的。就不知王府里究竟卧虎藏龙到什么地步了。富态的福江、害羞的喜云、神气的福荣……他们是不是也都有一身莫测的功夫?好奇啊!
  那边魉忠抱拳一揖,走到场边,接过鼓棰,继续击鼓。
  正当大家酒酣耳热时候,远天蓦然传来“嘭”的数声巨响,天际隐隐闪过绚烂光线。
  我眨一眨眼,才醒悟过来,这是在放烟花。
  古代没有声害、光害,没有高楼大厦,即使在很远的地方施放焰火,也可以听到看到。
  我傻傻坐在那里,感受这跨越无数世纪也未曾稍改的漂亮灿烂的夜空之花……
  众人酒足饭饱,考虑到次日还要早起工作,大总管福荣一声令下,即使意犹未尽,大伙也悉数散了。
  喜云把我这个路痴送回哀筝馆。我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服睡下。下腹隐隐觉得疼痛,我苦笑,最麻烦就是这个。虽然优罗难已经替我调理过,但有时仍觉得淡淡隐痛。且没有干净方便的卫生棉,只能用古人的办法。唉,好想回去啊!
  每到此时,回家的念头便格外强烈。不晓得其他因故跑来古代做时空旅行的女性怎样?可我对这等不便,深恶痛绝。
  正辗转反侧,似睡非睡间,忽然有人敲响哀筝馆的门。“小师傅快开门。”
  是鬼一的声音。我的另一项职业病,对声音敏感,过耳不忘。
  只是这么晚了,他不守在病鬼寿王身边,跑来哀筝馆叫门做什么?
  莫非,优罗难回来了?我马上起身,披上外衣,趿上鞋,过去开门。
  门外,只得鬼一,并无优罗难身影,叫我失望地垮下肩。
  “鬼大哥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我尽量控制脸部肌肉,不使自己笑场。鬼大哥?此间岂非阴曹地府?
  “请小师傅随在下走一趟。”他脸色严厉,声音里有微不可觉的焦虑。
  “这……”我犹豫。虽然不是月黑风高,但寿王身边亲信亲自来请,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王爷偶感小恙,想请小师傅无论如何随在下走一趟。”鬼一巨掌一探,就想揪我的肩膀,“得罪了。”
  我下意识往后缩,躲过他这一抓。“慢着。王府里不是有大夫么?何以要请我?我还未出师,没资格独立出诊。即使王府里的大夫不济事,你也大可以进宫去请御医啊?”
  “王府里的饭桶,看些风寒热感倒还拿手,真要有什么疑难杂症请他们看,那大抵只有等死。”夜色里,传来一个男子幽冷邪肆的声音,魅惑着我的听觉,“至于御医,只怕没人有胆来医他。”
  我循声望去,不知何时,一个穿一袭天青色斜襟长袍的男子竟出现在鬼一身后,摇着一柄玉骨折扇,笑着一双漂亮的眼,看着我。可是,他的笑眼看上去,却恁地冷酷。
  我静静望着他轻摇折扇的闲逸模样,颈背的寒毛却已经统统立正。他,比残冷的寿王更令我觉得恐怖,一种嗜血的残忍冷酷,竟连风,都似染上血腥味。
  “你可以袖手旁观。不过,若十四叔死了,我会要整座王府的人陪葬,你这个来历诡异的客人也不例外。”他唇边笑纹愈深,话中杀意便愈浓。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太子殿下?”鬼一似乎极端意外他会要求我施以援手,救活寿王。
  十四叔?太子殿下?我暗中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低呼。
  真人版皇太子秘史?
  当朝太子夤夜来访,到其皇叔府上以整座王府中人性命要挟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救他皇叔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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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差点要为他的叔侄情深小小感动一下,假如,他不以我的生命做要挟,那就更好了。
  救?亦或不救?
  救,又救不救得了?
  真是棘手啊。
  我睇了太子先生没有一丝不耐,却越笑越冷的狭长凤眸一眼,考虑到还要留一条命回现代,只好威武能屈,接受威胁,硬着头皮上了。
  决定一下,小腹疼得更厉害了。
  “王爷……”随手系好汗巾,抬脚拉上鞋跟,磨蹭一下,我很不专业地问,“得了什么病?”
  鬼一瞥了太子一眼,稍一犹豫,还是据实回答。“王爷……身中奇毒。”
  中毒?我一愣,马上看向太子,他似是知道我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以折扇轻击掌心,冷酷笑眼中竟露出嘉许神色。
  我倏然别开眼。不!我宁可自己什么也没有猜到。
  自古以来,凡知道太多上位者不欲人知秘密的人,基本上都不得好死。
  丑陋的、泯灭人性的权欲之争,乃至丧尽天良的无情杀戮,本不应出现在我的生活,我只是单纯到懒于思考的平凡女子!
  只是,小命要紧!
  西波克拉底先生,虽然我没有起过誓,但为了包括我在内的众多人命,我冒昧地以医生身份治病救人,不算违反医生的职业道德罢?即使要救的这位王爷,老实追究起来,也不是什么善主。
  在胸口划一个十字,又念一声“阿弥陀佛”,我挺胸抬头。
  “请带路。”
  “得罪了。”鬼一蓦地挟住我的腰,然后一震,手一松,差点把我丢下,即刻又缠住我的腰,轻松得像夹大白菜一样夹在腋下,飞快地掠入夜色里。
  厉害!了不起!原来轻功是这样的!
  当鬼一在偌大王府中飞逸,几个起落已经把我带到寿王住的寿泽院时,我大是感慨。果然古人有很多地方比现代人来得幸福,他若活在现代,大抵不用苦恼交通拥挤、道路堵塞问题。
  等我脚踏实地,才注重到,那个幽冷邪魅声音的主人,太子殿下,并没有跟来。
  是不便跟来,还是不能跟来?
  只是淡淡转念,我便把他抛在脑后,先救人要紧。
  随鬼一走进寿王的卧室,重重帷幔内,是一张巨大的四柱木床,雕着松鹤延年、八仙献寿等吉祥图案。
  一床干净真丝被褥间,躺着脸色惨白的寿王。他双目紧闭,气息已经微弱到几难觉察。
  富态的福江满面愁容,坐在床沿,以湿布巾不停擦拭他额上的汗水。见我进来,她竟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师傅,求求你,一定要救回王爷。”她两眼通红,声音哽咽,“王爷此生,受过太多苦。他还没有享受过人生,不可以就此不明不白地枉死!”
  我忙上前扶起她,“福江,我尽力而为,你和鬼一帮我。”
  “小……师傅,王爷的性命,便拜托于你了。”鬼一沉冷的声音随后传来。
  我听出他口气中稍纵即逝的犹豫,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研究他犹豫什么了。
  从锦被里拉出寿王的左手,我以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按住他的寸关尺脉,稍顷,再换他的右手。眉头忍不住舒了又皱,他脉沉而伏,且心阳肺阴两经俱损。现在中毒,若用药稍有不慎,便会提早送他一命归西。
  “王府里可有牛奶?假如有,马上取一壶来。”现在惟有先用现代科学了。
  “我去。”福江马上衔命而去。
  我则坐在床畔皱眉寻思良久,他先天体弱,中药中许多涌吐药物如瓜蒂、胆矾于他,全是毒药,皆不可用。只好用原始手段了。
  “把他扶起来。”我掀开丝被,讶异他在白色中衣包裹下的身躯,竟是如此清瘦。胸膛的起伏,已经微乎其微。撇开突生的不忍,我命令。“捏开他的下腭。”
  一旁的鬼一依言而行。
  我一手抽出簪发的荆钗,任头发像女鬼贞子一样披散下来,然后执起一束凑近寿王爷,朝他喉咙探去。原本最好是找一根干净鹅毛的,但时间不等人,救人如救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催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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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边刺激寿王的咽喉,我一边不忘问鬼一。
  “王爷今夜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你可还记得?无论如何你要具体回忆,越具体越好,不要错失一个细节。能不能救回他,全看你我了。”
  鬼一扶在寿王肩上的巨掌紧了紧。
  “王爷进宫为万岁贺寿,临行前吃过一碗燕窝粥。路上也还好好的。我这个随侍没有资格跟进宫里去,只能等在紫云门外。王爷打宫里头出来,返回王府途中,就昏迷了。”
  “他途中可有异样?呕吐、盗汗、痉挛抽搐?”这些都是典型的中毒反应。
  “没有,王爷只说他倦了,呼吸有些不畅,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啧,真麻烦,中毒原因不明,症状是昏迷。
  一狠心,将一整缕头发送进寿王咽喉。
  果然当医生的人有时候要狠得下心肠。也之所以,闻名外科医生多数是男性。眼利、手稳、心狠、思维缜密啊……
  忽然,他喉间发出“呃呃”的声响,接着胸腔震动,吐出一摊带有难闻气味的秽物,沾在我闪避不及的手指、发稍。
  若非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濒死王爷,我一定左右开弓给他几掌。可惜,这等暴力念头只能在脑子里动动,决不敢付诸行动,且要不计代价、任劳任怨地救活他。
  扔开手中那缕散发怪味的头发,我以手指抠出残留在寿王嘴里的呕吐物,以免导致窒息。然后又抓起了撮头发刺激他的喉咙。如此反复几次,他的胃袋似乎已经吐空,再无秽物吐出。
  福江这时候也回来了,执着一壶牛奶。
  “给我一根毛笔。”
  福江又跑出内室,不久返回,递给我一支上好狼毫笔。我拔掉笔头,再教鬼一从中切断,自制一根导流管,插到寿王的食道里,然后吩咐福江,“给王爷喂食牛奶,保护他的胃黏膜,中和可能的毒素。”这一招,是看少女漫画学来的。可见看漫画也不是全无建树。
  趁鬼一和福江照顾寿王时,我转身研究他吐出来的呕吐物。
  消化这一过程十分复杂,从寿王进宫到他返回王府途中昏迷,这中间大约是两个时辰——四个小时。排除他去时用掉的时间,实际上他中毒不超过两小时。假如毒药是经由消化系统被吸收到,那么这一过程才刚开始,还能从他的呕吐物里找到线索。
  果然,他的呕吐物十分有趣呢。既要他死,又不能查出原因。
  “多给王爷喝水。每半个时辰喝大描金水盏一盏水。”用以稀释血液中的毒素,随下泄排出体外。在没有洗胃这等现代条件下,惟有如此了。
  “这样就能救回王爷么?”福江忧心忡忡地问。
  我虽不想让她担心,可是也不想给她太大希望,否则她失望落差会更大。“他体质先天不足,后天又曾遭受重创,心肺两经俱损。很多药材都对他的身体有潜在伤害。这种方法是目前最暖和有效、最不伤害他的了。你们及时找到我,没有延宕救治时机,这是最幸运的。现在我们已经尽人事,剩下的惟有听天命了。”
  说完这番话,我才惊觉自己早已经汗湿衣襟。
  福江和鬼一齐齐沉默。
  我叹息。再坏的人,于自己的世界里,都有人牵系挂念。
  那么,在我的时空里,母亲可知道了我的失踪?可会伤心焦虑?
  “我累了,先到外间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再叫我。”我拖着脚步朝外走,忍着小腹的疼痛,“你们最好轮流照顾他,免得他还没有康复,你们的身体倒先给拖垮了。”
  睁开眼,我发现外头已是天光大白。折腾一夜,倦极入睡的我,竟睡得格外沉。一夜无梦,甚至不曾听见里头的响动。伸个懒腰,没有梳洗令我自觉蓬头垢面、牙干口臭,发梢还沾有干了的呕吐物。即使如此,我还是按着小腹,蹒跚着脚步,踱进内室。
  福江正在清理寿王的排泄物,听见我进来,一张因熬夜而显得疲惫的脸上竟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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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师傅,你来得正好。你看,王爷已经渐渐好起来。体温正常、呼吸稳定,还可以自己喝水了。王爷一定可以醒过来!”
  这时,矫健坚固的魉忠端着热水走进来,“小师傅、福婶、鬼侍卫,先洗把脸吧。”
  接过福江拧给我的布巾,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寿泽院里,所有打点寿王日常生活起居的,竟全都是男性。
  他不会是有分桃断袖、龙阳之癖的同性恋吧?内院那群侍妾根本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所以倒霉的佟轻羽才会耐不住寂寞偷人,落得一个凄凉下场?我漫不经心地擦脸,一边胡思乱想。
  “王爷!”忽然福江发出一声惊喜地轻呼,却仿佛在静谧的瑞永居里形成巨大回响。
  我手一抖,险些打翻漱口用的镏金盏。胡乱抹净脸,也顾不得形象规矩,狂奔向寿王床榻。
  福江以锦帕拭泪,鬼一沉默地肃立在床侧,而魉忠则悄无声息地退出瑞永居。
  躺在床上,昏迷整夜,脸色苍白的男人,在缓缓翕动数下睫毛后,终于慢慢、慢慢睁开眼睛。
  当他适应光线,看清楚围在床边的人时,唇边浮现一抹若即若离的笑纹。
  “咳咳……咳咳……今次阎王又未拘走本王魂魄。可惜苦了你们两人。我若就此去了,也并非什么坏事。唉,何苦不让我走,让我为祸人间。”他温润声音中带着虚弱的低哑。
  “王爷!”福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眶又红了。
  “倘若我死了,你们去金陵,在冉惟身旁伺候着,比跟着我,要轻松不知几番。”他幽幽叹息,复又合上眼。
  我在一旁听得火气上扬,气不打一处来。挤开福江、鬼一,我一屁股坐在床沿,粗鲁地执起他的手腕,按住腕脉。很好,脉象基本平稳,可以承受一定刺激了。
  “你若死了,非但他们不会独活,整个王府的人也休想活命!”的确想装聋作哑,可是,他心态太不正确,对人世毫不眷恋,大有说死就死的淡然。一个人抱有这种心态,谁还救得活他?一次、二次、三次……终有一次他会真的死掉。
  问题是他自己死也就罢了,还要牵连王府上下,连累我这过客,那就很麻烦了。
  寿王原本已经合上的眼帘倏忽扬起,直直盯着我,看得我心惊肉跳,但关乎性命,有些话不得不说。
  “家师早年曾劝王爷茹素。可惜王爷不听劝告,是以体质未能好好调养。及至今日,真是一具残败之躯。想害死你,连毒药都不必。奇毒?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不过是加重你脏器负担的植物罢了。正常人大可以高兴奋兴吃下去,然对于王爷你来说,便是穿肠毒药。”我小腹越来越痛,口气也越来越冲。
  “即使我今日设法救醒你,王爷若不改变生活习惯,绝活不过三十岁。你一死,王府上下人等就得为你陪葬!并非坏事?你以为呢,王爷?”
  一口气说完,扔开他的手腕,“我言尽于此,王爷自己掂量罢。”
  在他幽远黯沉无边眼光的注视下,我起身向外。
  “小师傅!你……流血了。”福江又是一声低呼。
  血?我低头前后检视,在衣服后摆看见一块血渍,视线一转,又看见寿王床榻褥子上也染着一摊血迹,忍不住有些恶毒地挑眉。古人视女子经血为污秽不祥之物,不得近帝王之身呢。气死他!我决定。“不是流血,福江,是暌水。”
  然后,我在他幽邃莫明的视线凝睇下,昂首走出内室。
  等到了外间,我才蹲下身,埋头哀号。白痴!逞一时之勇,愉快了嘴巴,自暴身份!那家伙手段毒辣,不懂怜香惜玉,心不慈手不软。猪头!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利,根本是当出头椽子嘛!你不是拥有特权的人,没有免死金牌像狗牌一样挂在脖子上。你谨言慎行的金科玉律呢?
  “小师傅?”魉忠见我蹲在地上,不解地唤。
  “请送我回哀筝馆。”我站起身,白衣上的血渍要处理,头发上的污物也要清理。还有,我讨厌有人对人生毫不留恋,恨铁不成钢似的怜惜的心情也要整理。寿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我可怜他做什么!“他近日只能喝瘦肉粥,配水煮青菜,少盐、少辛辣,不可食用油腻。你告诉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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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闷声交代。父亲,我儒雅暖和的父亲,前一日还笑语如珠地教我背诗学画,次日却永远地离开了我。医生说,若他及早注重身体状况,及时调养休息,不会因心脏病突发猝死。他过身那年,才三十八岁,正值男人最黄金的年龄。
  所以,我更讨厌这个该死的寿王!明明有机会,却不珍惜。这样不热爱生活,珍视生命的人,救他何用?死不足惜、死不足惜!白痴!
  我埋头疾走,把那人抛在脑后。
  回到哀筝馆,将整夜折腾下来的汗污洗去,换上干净白衣,不免怀念起黑衣时代,即使浴血,也不会太明显。
  转身走出内室,喜云已端着托盘进来。“小师傅,请用早膳。”
  我坐到桌边喝清粥,托盘里还有一碟切好的凉糕,没吃几口,我就意识到喜云在我房里忙碌不停。
  “喜云,你忙什么?”
  “福总管吩咐下来,请小师傅搬去寿泽院。”喜云将我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了,连同我的包袱,捧在手里。
  “为什么?”
  “听说是王爷吩咐下来,想与小师傅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我夹桂花凉糕的手僵在半空。去寿泽院和寿王做伴?晴天霹雳啊!救回一个心思诡谲难测的王爷之于我,究竟是福是祸?
  以银头牙箸夹起精致凉糕,我慢悠悠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缓缓咽下。唉,有助消化的同时,能拖多一会儿是一会儿。我悠悠叹息,真是时不我予啊。
  “小师傅不满足王府膳食么?”福江微笑着踱进来。
  我吞下凉糕。“福江,贵府的膳食美味无比,我哪能挑剔。”
  “那……是嫌弃下人手脚不够勤快,怠慢了小师傅?”她似笑非笑地问。
  我瞥见一旁喜云已然煞白的脸,诧异福江竟绵里藏针至此,忍不住暗暗怀疑她的身份。忙不迭摇头,免得累及喜云。“我在王府,直似富贵闲人,岂有不满之理?莫误会,我只是想念师傅罢了。此间有家师气息,令我感慨万千。”
  福江慈爱地注视我,“王爷也甚是想念令师,是故想请小师傅移驾寿泽院,可以就近与小师傅谈经论佛。”
  厉害,明知我的性别,还可以这样不动声色,只这一点,已非常人所能及。我看着眼前一小碗清粥、三块凉糕、一小碟玫瑰豆腐乳、半只松花蛋,已经胃口全无。这是强迫,绝对是强迫。奈何,人在屋檐下啊。
  “承蒙王爷看得起,在下无上荣幸。”自觉口气虚伪。
  “时候不早,我陪小师傅过去吧。”福江接过喜云手里捧着的什物,一边陪我往外走一边吩咐,“喜云,你把哀筝馆打扫干净,就到寿泽院明寒雅筑伺候罢。”
  “是。”喜云小脸上闪过惊喜交错表情。
  等走出哀筝馆,我侧首望着淡然平静,全看不出稍早惊惶哀伤的福江,轻问:“福江,你是何人?”
  她听了,并无意外神色,只是和蔼微笑,“我道小师傅真是不动明王,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好奇呢。”
  “若不入世,岂能济世?”我微笑反问。
  “福江只是王府里的下人罢了。”
  我不出声,暗暗在心里默默背诵“人生而平等”的警句,免得自己在王府呆久了,被彻底洗脑。
  到寿王的内院,我才了解明寒雅筑意味着什么。它就位于寿王卧室瑞永居对面,两处的厢房,只隔着一道走廊,推开雕花西窗,便可两两相望。
  “小师傅,王爷的身份地位处境,皆不答应他在宫中贺寿中毒的消息泄露一丝半点。这消息若传了出去,不知会在朝野上下引发怎样的波澜。我们不能冒险。”福江低声说,“我们信不过王府里的大夫和药师,惟有拜托小师傅了。”
  “王爷在朝中位高权重么?”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不得势,有名无实的病鬼王爷罢了。
  福江很是诧异地睇我一眼,似觉得我太过孤陋,不谙世事。
  “王爷乃兵部尚书,握有军机大权,统御皇城内外十万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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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我低呼。失敬、失敬!手握重权的病鬼王爷,想必是挡了某些人的路,令人欲除之而后快的角色罢?若他真一命呜呼,不晓得会在朝堂内外掀起怎样诡谲难测的惊涛骇浪?
  “小师傅,令师是唯一救得了王爷性命之人。如今令师云游在外,却留小师傅在府,可见令师亦早料到有今日。我们也都相信小师傅。王爷……”福江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喜云推门而入前,打住。
  “喜云,寿泽院的规矩,你可晓得?”她淡淡问。
  “喜云知道。”喜云垂睫回答。
  “很好。你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闪失,王府的刑责,你理当知道。”福江面色和蔼,语气也一如以往的暖和。喜云却诚惶诚恐。
  我没有注重福江还交代了些什么,径自陷入沉思。
  我究竟卷入了怎样的漩涡?能全身而退吗?几时才能摆脱这些纷繁?我低头思忖。究竟是我跌回古代,还是一直在做一场荒诞不经的梦?这逼真到让我错乱的梦,要到几时才会醒?无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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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撩开重重帷幔,我蹑足接近寿王床榻。
  被我瞎猫走了死鼠运,竟然蒙对。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得所剩无几。数日来,他昏睡的时间居多,不过听福江说,他每醒来一次,精神就更好几分。
  这消息于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一条小命暂时保住了,忧的是不晓得得罪了寿王,下场会不会像佟轻羽一样凄惨?唉,忐忑啊。
  所以我一直选在他熟睡时过来替他把脉,一来是不想影响他,二来则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中,蕴藏着毁灭的欲望,那种毁天灭地的引力强大到让人惧怕的程度。
  无声叹息,我坐在床沿坐下。外头阳光正好,桃花已然开尽,只余满地落英缤纷,化成春泥。夏天渐近,我却困囿在寿泽院中。虽说可以自由走动,然总觉得压抑,反而提不起兴致。
  他的脉象已趋和缓稳定,遗憾的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心肺始终太虚。仔细调养三五年,大抵才能恢复到常人五分之三的程度。除非天降奇迹,否则在这个没有先进西医外科技术的时空里,那便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极致。
  收回自己迢遥无比的思绪,垂首闭目,调匀周身气息,集中精神,浮、中、沉取他的三脉,半晌,我吐出一口气。始终,是气血两虚之象。
  将他的手轻轻放回锦被之中,我一抬眼,乍然映进他一双已然清醒的幽邃黑眸。
  “王爷,你醒了。”我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床侧,忙想起身。
  他被我塞回锦被的手却迅捷无比地扣住我的手腕,没有片刻犹豫。
  “王爷?”我心里不可谓不骇然。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竟然还有这样的速度和力气,太出乎意料了。也,是我太想当然尔,疏忽了。
  “……咳咳……”他没有放开手,一双冷然幽魅的眼,淡淡地望着我,声音嘶哑地命令,“不许走,把你那晚说的话,具体解释给本王听。”
  我有伸手戳瞎他魅惑到魔性的漂亮双眼的冲动,可惜,是无胆匪类。
  “令侄太子殿下威胁我若不救活您,就把王府上下统统宰了送到阴曹地府陪您,连我这个客人也不能幸免。”我言简意赅地解说。
  他幽冷的眼缓缓眨动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笑纹。
  “墨慎?原来是他。他不怕养虎为患么?呵呵……”他菲薄的唇即使勾出讥诮的弧度,仍然好看。我不得不很没有志气地承认。
  “所以,为了你同所有人的性命,你救了我?”他紧紧盯着我不放,像鹰隼盯视着猎物。
  “王爷说是,便是。”这话,是跟优罗难学的。
  他黯沉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同先生,倒真是师徒,连讲话的口气,都如出一辙。”
  当然,我以达到优罗难之优雅从容淡定气质为终极目标。
  “王爷若无事,请容优释傩先行告退。王爷也请好好休息。”我淡淡看向锦被边缘被他捉着的手腕。死人,再不放开我,就叫你二度中毒!
  他抵是感觉到我心中的恶念,眼神倏忽一深,抓住我腕骨的手更用了三分力,并不令我觉得疼痛,可是警告意味却浓厚无比。
  “本王的性命,早已抛诸脑后。”他眼中冷冽无边的黑洞,又深了些许,“本王不会感激你,优释傩。”
  啊?这算不算是中山狼或者农民与蛇?我一顿腹诽,好想给他两脚。
  “王爷好生将养,莫辜负在下拼命相救,便已是对在下最好的感谢。”我轻轻转动手腕,试图抽回手。
  这次,他没有阻止,任我将手抽回。
  “王爷保重。”我微微一揖,躬身后退。既然没有人来追究我的女性身份,我自然乐得以男性妆扮行走。
  “傩……”他润雅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性感得叫人想喷鼻血,意志力薄弱点的,只怕马上倒戈,做他的裤下拜臣。若不在此时此地,我大抵也会扑上去。而此刻,我只觉颈背一凉。我的名字,被优罗难这样叫,仿佛长辈慈爱包容的呼唤。可是,被他这样一唤,却仿佛,魔魅的咒言,让人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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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0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傩……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咳咳……本王若束手等待,除开死亡,将一无所有。既然早晚都会被阎王召去,本王为什么不做些满足自己心愿的事?本王不怕死。不过,只要本王活着一日,就会将想要的东西得到手。哪怕因此要负尽天下人,也在所不惜。即使要化身恶魔亦毫不犹豫……”他低回的声音幽眇淡然,夹杂着喘息,“优罗难留你下来,究竟是何用意,本王不得而知。然你既留了下来,本王就许你自由行走的权利。站在本王身后罢。看本王究竟想要什么,又怎么要。同本王一起,看命运将你我引往何处罢。”
  他轻浅如烟的声音,在我已退出重重雾霭般的帷幔后,仍阴魂不散地跟着传来。“傩,你跑不掉。你救活本王时,便已经注定因救活戾鬼,而同我纠缠下去了。呵呵,呵呵……”
  师傅!师傅!我在心里呼唤优罗难的名字,希望他在不知名的远方,能够听见我的无助。你留我下来,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我匆匆返回明寒雅筑。没有答案么?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夏花初绽时,我终于对寿王不得了的身份地位有确切的熟悉。原来他可以那么狂妄,是其来有自,决非虚像。我早前还以为他也就窝里横呢。
  寿王身染“微恙”,卧病在床,多日未曾上朝,宫里头得知消息,皇上、皇后,各皇子、公主,满朝文武,文人富贾,纷纷遣人送来名贵药材,高级补品。琳琅满目到目不暇接。
  外间每日有各部官员求见,拜帖一张张递进来,又悉数被回绝。我坐在明寒雅筑里,每每都能听见他淡淡轻语。“不见。”
  有时候他懒得出声,大总管福荣捧着拜帖退出来,脸上为难的颜色,真是出色。
  我尽量避着寿王,实在避不开,也拼命扮锯嘴葫芦,免得说错话。虽然我已经暴露过一些本性,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他约略晓得,也不以为忤,甚至有时会故意把我叫过去,同他两两相对。他侧卧在榻上摆棋谱,我看书念经,两人竟可以一言不发,这样过掉大半日。
  有时我不禁怀疑整座王府上下人等,除了福江、鬼一,大抵都怕他动辄取人性命的独裁,人人自危,所以没人敢亲近他。
  执在手中的佛经,半晌也未翻动一页,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棋盘上的一局珍笼,魂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拂乱黄玉棋盘上的棋局,也搅乱我的神思。
  “傩,同我下一局罢。”他出声邀请。
  连日来,他第一次邀人同他对弈。
  我眨眨眼,我么?“我只怕不是王爷对手。”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我自认是平常女子,没本事操纵,一切都交由天命。否则,我最爱的父亲不会早逝,母亲不会再嫁,我不会落入古代。一切……都不会是今时今日的景况。
  “优罗难先生的女弟子,想必自有不凡之处。”他倚在松软舒适的锦垫上,斜睨着我,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浅纹,“区区棋局,理应难不倒你。”
  奸诈!我忍住瞪他的冲动,拿优罗难来压我,算他狠!
  “承蒙王爷青眼相看,傩却之不恭。”我放下手中的《伽楞经》,将红木太师椅拖近床榻。椅脚与上好大理石地板磨擦发出刺耳声响,连我听了都觉得挠心,他竟然连眉也未蹙一下,始终懒懒地睇住我。
  他取过棋盒,将黑子递给我。我也不客气,自认没本事赢他,执黑先行于我有利。
  “王爷须让我数子。”得寸进尺的精髓。
  他高深莫测地看我一眼,还是让了我。
  手起手落,棋子在棋盘上散布。我与他手,交替着悬在棋盘上方。我的肤色偏深,带着健康的光泽。他的手白皙修长,干净皮肤下看得到青色静脉,手指稳定坚毅。
  望着他落子起手的优雅闲逸姿势,我有片刻庆幸,庆幸他没有生活在现代。在现代,他固然可以通过高明的西医技术,换一副健康的心肺,可是一样无法逃脱终生服药的命运。且,一双手上的血管,要经受无数次针扎,进行静脉滴注。最终硬得连针也戳不进去,只留下点点针眼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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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而这样一双干净修长的富贵手,不应承受那样的痛苦折磨。这时,我有一点点替他庆幸,也不由自主地赞叹金钱的伟大,使他不用为了生活苦苦挣扎,可以尽情地享受有限人生。
  “傩,本王的手,有何非凡之处,令你目不转睛?”他声音带笑,甚至有些戏谑。
  假如撇开他的身份,他不失是一个令人心动的男子,没有漂亮到让女人也心生嫉恨,有一个好听得让人流口水的tenor声音,身家不凡。甚至在知道我女扮男装时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很平静地接受了我是女人的事实,也没有四处张扬或者强迫我服从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换回女装,成日伏低做小、卑躬屈膝。只这一点,已非常人所能及。
  可是——我抬眼看他,考虑要不要说实话——问题是,他位高权重,又喜怒无常,前有佟轻羽这样血淋淋的例子,若不小心得罪他,啧啧,真是生不如死。那我就要考虑是否有必要直言不讳了。
  “怎么,如此难于启齿吗?”寿王优雅地吃掉我三颗黑子,似看出我的疑虑,“直说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我在看,王爷有一双把握命运的手。”扯谎我不擅长,若不可以保持沉默,还是尽可能说实话。
  “哦?何以见得?”他颇有兴味地问。
  “王爷。”在我思考怎样回答他前,大总管福荣恭敬地在外头禀告,“镇国公府欧阳二小姐来访。您……见是不见?”
  “如雪?”他稍早乍现的轻浅笑意,在听见福荣的禀报后,敛去无踪,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只是嘴角,仍勾着一个好看的弧度。
  离他如此之近的我,竟也完全感受不到他此时此刻心绪怎样。
  “请她进来。”沉吟片刻,他淡淡吩咐。
  我听见福荣释然的低叹和渐远的足音。
  他蓦然扬睫向我,并且伸出一只手。“傩,上来。”
  “王爷?”我大是骇然,“这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他又泛开浅笑,只是笑得极冷,让我头皮发麻,“傩,你是甘受礼教束缚的女子么?女子不可读书识字,不得习医学武,须裹脚穿耳,懂女红易牙。然你通身上下,哪一点符合礼教?”
  原来他的话在这里等我。我还当他不在乎我是男是女呢。我默然,他说的一点不错。
  更诧异,他将我看得如此通透。
  “来,傩,来我身边。”他轻拍身前床沿。
  “王爷。”我叹息,“一定要上床去吗?”
  “渊见。”他的手坚定地伸向我,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仪,“唤我渊见,傩。”
  罢了。上床就上床!踢掉脚上浅口薄底蟹青面的布鞋,我爬上巨大的四柱木床。
  才爬到他身前,他的手已然揽在我腰间,拉我与他一同侧躺在榻上,另一手抽掉我头上束发用的木簪,任我一头半长不短、有些发黄分叉的头发披散在我身后,他身前,形成暧昧至极的画面。
  倘使他稍后再动手撕掉我的外袍,我大抵也不会太过惊奇。只是有些不习惯地蠕动一下,想不必靠得那么紧。
  “莫动。”他的下巴,压在我的肩颈处,胡碴透过薄薄的布料,刺在我的皮肤上,有些痒,还有些疼。
  原谅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清纯女子一个,没同任何异性有过暧昧亲密肢体接触。并非不解风情,奈何身边人悉数漂亮过我,男生凡长眼睛的总先将视线落在美人身上,追求不成,才退而求其次往我脸上看。偏偏我是瞎子吃汤团,心中雪亮。对这等以为面貌普通乏人问津,看似单纯,实则性饥渴不已,不修理得他从此抬不起头做人,就此销声匿迹于我的社交圈,难消我胸中一口恶气。
  因此,被他这样压抱在怀中,实在很难从容以对。不自觉的,我浑身一僵。
  身后人似知道我的尴尬与无措,沉声低笑。“傩,你害羞吗?”
  我有羊入虎口的觉悟,头皮一阵发麻。“王爷。”
  “唤我渊见,你忘记了么?”他紧了紧搁在我腰间的手,声音中有不可错辨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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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渊见。”我从善如流。此情此景,他是立意要这样见客人,我这在王府里吃白食的客人,只好奉陪到底,且看他要演哪一出。
  “这才乖。”他轻咳一声,气息拂在我耳旁,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好可怕。他若用这样润雅的声音以温柔宠溺而深情款款的语气同女人讲话,我怀疑有哪个女人可以抗拒?根本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啊。
  更可怕的是,连佟轻羽那样的大美人都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他却要为欧阳二小姐向我这样不相干的人使将出来,其心可议,其心可议!
  “王爷,欧阳二小姐到。”层层帷幕外,福荣再次通报。
  “请。”他淡淡说,搁在我肩上的下巴,轻轻蹭了蹭。
  厉害!佩服!上一秒还语意缠绵,下一秒已经冷淡疏离,特技!
  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由远而近,缓缓穿透一重又一重轻纱幔帐,终于,一只纤白素手,撩开最内层水青色纱幔,渐渐踱进来。
  “……渊见……”来人柔声轻唤,带着百转千回的深情。
  美人,超级美人!我惊艳不已。
  只见她乌发蝉鬓,娥眉青黛,明眸流盼,朱唇皓齿,细腰雪肤,莲步小袜,额心缀着宝石璎珞,耳戴水滴状水晶坠子,一身银白色绣锦云纹飘逸深衣,外罩烟淡如雾般轻纱,腰系环佩,足踏一双同色缀珍珠绣鞋。
  我看得目瞪口呆,想起曹植的《洛神赋》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原以为不过是古人夸张罢了,想不到,竟真有美人,绝艳如斯。
  “傩,你的口水流出来了。”耳畔传来他温柔到让我骨酥肉麻的声音,“真让本王伤心,你竟为旁人流露痴迷表情。这样让人迷醉颜色,为何不是为我?你眼中,应该只有我呵。”
  我实在很想曲臂给他一个后肘,但是考虑到他脆弱不堪一击的心肺功能和余毒才祛的身体,即使这话听起来让人肉紧得很,我还是咬牙生受下来。
  他在我光秃秃的耳垂上啄了一口,才对脸色微黯的美女悠悠道:“如雪,你来了。”
  美人眼中染上轻浅愁绪,更多的是掩饰不去的关心与担忧。
  “我听大哥说,你告病在家,多日未曾上朝。”她扬睫望向以暧昧姿势前后交叠在一处的我们,复又垂下眼帘,“可好些了没有?”
  “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他始终云淡风轻,有礼,然而疏淡,“想不到仍惊动朝野,还要劳你特地前来探望,辛劳你了。”
  “渊见,我……我共兄长,是你最好的朋友,得知你病了,岂有不来之理。”美人如雪,柔声细语,隐隐带着无限期盼,盼望我身后的男人,能听出她无法宣诸于口的情意,能回应她如许柔情。
  “你看到了,我并无大碍。”偏偏,身后这个男人,就有本事忽略美人矜持下的深情,“速回镇国公府去罢。寿王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渊见……”如雪软软地唤,伤心、哀戚、不舍,甚至绝望,一一擦过她如水波潋滟的眼眸,转而化成无尽的凄婉。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在刹那间流露如此复杂的颜色。然美人就是美人,这样的眼神,直让人心疼到心坎里去。
  “快回去罢。”他揽紧我的腰,似要从我身上汲取暖和和力量般。他手掌上凉凉的体温,透过衣料,辐射至我体内,“如雪,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欧阳家同我的寿王府,还是莫有瓜葛的好。免得他日,受本王牵连。”
  咦?这个男人也会为别人着想么?我垂眸,发现他环在我腰间的骨节分明的手,因用力,而泛着淡淡青白颜色。他,竟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如雪姑娘真聪明人也,即刻听明白他话中含义。可惜,再冰雪聪明的女子,也有过不了的情关。即使明知道答案会令她心碎,仍要苦苦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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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渊见,回不去了吗?”她粉面轻愁,让人不忍逼视。
  “早已回不去了,如雪,早已回不去了呵。”他清楚地,一字一字地说。优雅,然而残酷,“你且回去罢。本王还要同傩小睡片刻。不送。”
  又一次,我自他声音里,听见深刻入骨的倦怠与失落。
  “……”如雪眼里,终因此言,浮现泪光,深深看他最后一眼,她撇开脸,“保重身体,渊见。”
  然后,美人如雪,返身离去,身上环佩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竟似破碎的心之哀泣。
  自始至终,她不曾将目光投注在我身上。
  是不屑,亦或是不愿?
  我不想探究,也无意探究。世间无限伤心事,一片丹心画不成啊。一个女子无望的爱,又有谁有权利去探究和碰触?但愿,终有一日,会有一个懂她知她的男子,疼她宠她。
  “鬼一,本王乏了,叫他们全部退下罢。”身后的男子吩咐,带着无尽的倦意,“你也退下。”
  太好了!我只想快快离开这一室压抑凝滞。
  他,却没有放开手。
  “不是你,傩,不是你。”
  我在心里哀号一声。
  为什么不是我?
  他仿佛听见我的心声,枕在我肩窝低笑。
  “本王说过了,你既救醒了戾鬼,那便站在本王身边,注视命运罢。”
  我耸动肩膀,想把分量不轻的脑袋顶开。“王爷,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别动。”他闻言非但没有放开我,甚而更加揽紧置在我腰间的手,“再陪本王一会儿罢,傩。”
  我忽然有些不忍。身处朝堂,高处不胜寒,连爱与被爱这样简单的事,也不得不屈服于权力时局。决不可在人前流露一丝半点软弱,若被政敌抓住弱点把柄,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宁可借我之故,狠心赶走如雪。且,有我在,那样骄傲女子,怎样也不肯、不会当面落下泪来罢?
  蓦然惊觉自己对他竟生出怜惜,我浑身一震。糟糕!对他心软,决不是什么好现象。不成!我早晚得觅机会离开王府。免得时间久了,受环境影响,价值观念颠覆,道德彻底沦丧。
  他似感觉到我心思流转,又以下巴蹭着我。
  “傩,你以为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你能逃得出我手心么?聪明如你,该不会动这样愚蠢的歪脑筋罢?”他温润的嗓音咳笑一声,淡淡问。
  我忍不住转头,迎进他带笑的眼。那里头毁天灭地的黑洞愈发暗沉,还带有些许残忍的快意。
  “傩,自先生把你留在王府之日始,你已然无路可退。”
  我逃不掉你就这么开心?果然不能同情这人!我别开眼。怎么会觉得他可怜?他根本就是最嗜血的魔鬼。
  唉,稍早我难不成猪油蒙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母性荷尔蒙泛滥?对受伤的动物布满爱心?真要不得!
  哼,谁说我无路可退?等时机到了,我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回去自己的时空,谁还留下来同你纠缠不清?现在且忍一忍你的邪佞霸道。
  再者,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不成?玩花样耍手段,使阴谋诡计,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未见得输人一筹。恐怕,现代的继父,是知道我真性情的人。因此才对我在家中的际遇不闻不问,放任自流。而在这里,优罗难只怕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放心把我独自留在虎穴龙潭的寿王府,一人云游去了。
  唉,这样想起来,我是多么苦命的小孩啊!爹不疼娘不爱,连师傅都不要我了。
  “睡吧,傩,在变天之前,再陪本王小睡一会儿罢。”他低喃一句,气息轻浅下来。
  始终,他都未曾放开揽在我腰间的手。
  对任性如他,狂妄如他,霸道如他,我有些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陪他一会儿吧。
  蒙眬入睡前,我淡淡地想,记得他说过在性生活方面心有余而力不足,且面对漂亮清艳如佟轻羽,婉约优雅若欧阳二小姐,他都可以无动于衷,那么面对中人之姿似我,大抵不会兽性大发罢?
  想着,心平、气和,梦周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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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王府的地位,忽然变得尊崇起来。那日睡在寿王榻上,被他搂在怀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等我醒来时,据说连晚膳都传过。为了不叫我睡不安生,他命人把晚膳热着,搁在外头。待我醒了,才传膳进来。
  听寿泽院里的小厮侍从说王爷从没这样体贴过谁。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照拂我日常生活起居的喜云,都似走路生风。
  我倒没有类似情绪,反觉乌云罩顶。身份由贵客变娇客,实在有些适应不良,非凡是当我走出寿泽院,遇见王府下人,他们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更是令人浑身不安闲。
  我现在只想找个王府里僻静处,独自呆一会儿。偏偏,天不从人愿。
  迎面走来一群宫装丽人,个个簪金戴银,香风扑鼻,人人身边都伴着一两个丫鬟,阵仗之豪华庞大,让人瞠目。
  我忍不住咂舌,啧啧,全是数一数二的美女。艳丽逼人型,清秀可人型,柔婉依人型,哦哦,还有一个盛气凌人型的殿后。
  令我想起莺歌燕舞的大观园。那里头住着各色女子,贤淑的、俏皮的、娇俏的、泼辣的悉数围着一个宝二爷。可惜,最终没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眼前,这些迎面而来的女子,亦全都为一个男人。而此人,却绝无宝二的温柔体贴。跟着宝二,至少他还懂得怜香惜玉,软语温存。可是她们的男人,是无法忖度的邪魅男子。他不是无心,而是,他的心太深沉难测,不肯轻易示人,亦不肯轻易交付。
  所以,这群美人,要在偌大王府里生存下去,钩心斗角之余,若不结伴党同伐异,日子大抵空虚寂寞得很罢?
  只是,她们堵住我去路,不会是想找我麻烦罢?眯眼挑眉,望着人数甚巨的美女团,我暗暗揣测,她们该不会闲极无聊,打算采取人海战术立下马威,要我好看吧?
  假如确有此意,实在奇蠢无比,且不说女人为难女人,顶顶难看,何况我现在可是一身翩翩佳公子妆扮。
  “你……就是优释傩?”一个冷凝女声响起,众美人纷纷闪避,让出一条路给盛气凌人型的女子。
  我微笑,碰上一群由蛇蝎美女领导的草包美人么?有待观察。
  “正是在下,不知姐姐是?”此女浓妆艳抹,看不出真实年纪,原想叫一声“阿姨”,奈何人在屋檐下,还是莫惹恼地头蛇母老虎。做人始终还是厚道些的好。
  美人上下打量我,眼神睥睨,带有自以为是的优越。
  我保持微笑,不让她看出我对她的傲慢与偏见其实不以为然。
  怕,倒也不怕,只是有些担心。倘使这群女人发狂失控,扑将上来,一人抓我一把……不堪设想,脊背透凉啊。
  考虑到自己本已称不上花容月貌的脸,我不落痕迹后撤一步,从容微笑。
  这也是和优罗难学的呢。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一种祥和淡定的优雅,决不教敌手看出此时此刻的心思。
  “大胆刁民,见着我家夫人,还不行礼!”扶着锦衣美人的红衣丫鬟一声冷斥,典型仗势欺人的恶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在心里念佛。狗眼看人低,今日我算领教了。
  “夫人好。”我淡淡一揖。从善如流,尊重女性,这是多么好的美德啊。
  “哼,果然有些俊俏姿色,难怪能勾引得王爷收你做了男宠,终日贪欢,不务正业,终至旧疾复发。”锦衣螺髻的傲慢美女鄙夷地指责。
  什么?我几乎脚下打跌。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很好,这下又让我见识了何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还有什么话说?”美女冷冷问,当家主母的气势十足。
  “在下无话可说。”说什么?我是女人,同你丈夫除了医生和病人关系之外,不过是主客关系罢了?还是解释,寿王爷千岁没有夜夜与人被翻红浪、云雨销魂?抑或是十分有义理、义正词严地驳斥她“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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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你承认是你狐媚惑主喽?”美人凤目一狞,声音更冷。
  狐媚?惑主?我还惑乱苍生呢!我暗暗翻白眼。
  “来人,给我掌嘴。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目无尊上,狐惑人心。”美女又一声娇喝。
  红衣丫鬟马上挽袖上前,一双留有长指甲的手就要往我脸上招呼。
  我在心里再次哀号一声,本来顶恨惹是生非,巴不得离这些拈酸喝醋的姑奶奶越远越好,不料竟然还是逃不开今日这一场。
  言语上的刺激挑衅,伤不到我毫毛,反正不痛不痒,不过是消耗掉对方身上部分卡路里。可是要施行体罚,那可不成。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伤。何况,我怕疼怕死得紧,没道理平白无故挨一顿巴掌。
  假若我真勾引寿王日夜缠绵,那也罢了,偏偏没有,为这项莫须有的罪名吃一顿生打,太委屈。想我那在现代,目前不晓得是否已经知道我凭空消失的继兄姐都不曾动我一根手指,难不成这优良的纪录要在古代被破?
  闪念之间,丫鬟的巴掌已经扫过来,我也预备撤身屈膝给她一记强而有力的福古斯正前踢。对不起,这一招踢在身上,死不了,不过大抵要肉痛上几天。
  可惜,没等我展示自己一身正宗空手道功夫,一只手已先行拦住丫鬟劈头盖脑挥来的巴掌,微微一拧。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
  丫鬟惨叫一声,一手抱着被捏碎的手腕,跪倒在地,面如土色,神情惊恐。
  我轻轻撇开头,不忍见她清醒着承受巨大的肉体折磨。即使,是她自作孽。成日在电视上看血肉横飞、子弹穿梭、刀光剑影是一回事,真实而残酷的刑罚活生生在眼前上演,却是另一回事。
  不料,却迎上寿王幽魅的长眸,他竟微笑着,慢慢走近。
  而出手救我的,是身手诡谲莫测的鬼一。
  真叫人意外。
  “王爷。”一群美人纷纷屈膝,发出或娇或懦的莺声,向他请安,连盛气凌人的歹毒美女也转瞬化身为一脸柔情如蜜的温婉女子。她甚至,不曾多看地上丫鬟一眼。
  神乎其技!我几乎要崇拜她,可以将表情转换自如得没有半点心虚。莫非这是王府里必备之特技?连贵为王爷如他,都有此等神乎其技,着实让人佩服不已啊。
  “免礼。都起来罢。”他暖和的声音,淡淡地说。人已贴在我身后,气息近得喷拂在我颈背。
  这姿势太过亲昵暧昧,在大庭广众之下,格外使人不安闲。只是,师承优罗难的我,怎样也不能叫如此情景破坏师傅天人临世的英名,这是身为他的弟子的我的自觉。
  轻一侧身,我想做出给王爷让路的动作。
  奈何,他的手却搭在我肩上,暗暗用力压住我,不许我走开。
  “月妍,何事如此有趣,能教你们都凑在一处,同时出现?能不能让本王也领受一下你们的乐趣?”他有些气促,呼吸稍沉,只是优雅徐缓的语速,弥补掩盖了他这时的真实情绪。
  我知道,他其实是匆匆赶来的,并且,处在狂怒中。别问我怎会知道,这是一种当你见识过他可以温言浅笑着处罚令他戴绿帽子的孕妇时的残忍后,潜意识里自动生成的直觉。
  即使他在笑,即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始终是那样温润,但,那之后的魔鬼,已经蠢蠢欲动。
  我忽然很想逃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可以事不关己多久。一次、两次、三次?贪生怕死如我,可以对这样的场景视而不见多久?接受现代教育,充分知道人权的我,可以忍耐多久?
  我怀念自己的家,即使,母亲刻意忽视我;即使,继兄姐故意刻薄我,可是,没有残酷和血腥。
  啧,还是被优罗难洗脑了啊。
  我垂下眼帘,觑见他搁在我肩上的手,修长,干净,坚定,并且,把握着他人生死。即使这样,也把握不了他自己的罢?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同我,谁更不幸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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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爷,妾身听说您近来身体不适,一直由优释傩小师傅日夜照顾,令妾身等感激不尽。故妾身特地同姐妹们前来谢谢小师傅。”
  哗!睁眼说瞎话!我倏然抬眸,目瞪口呆。
  “是么?”身后,他以一种慵懒且漫不经心的语调问,尾音淡淡勾着,仿佛询问女人“你真的爱我吗”那般,带有性感的置疑。
  优罗难的声音,好听得神圣,慈悲却无情。他则不然,他的声音好听得魔魅,让人难以戒除,只想沉沦。
  其他女子都不敢说话,全数垂下头,惟有领头的月妍柔媚地笑。
  “王爷公务繁忙,偶染小恙,理应由妾身伺候照料。如今小师傅替妾身代劳,妾身怎能不面谢于他呢?”
  无敌!超级无敌!可以将黑白颠倒至此,完全脸不红气不喘。
  她稍后不会辩称她的丫鬟有眼不识金镶玉,想替她教训不开眼的登徒子罢?
  “是吗?你房里的丫鬟意欲上前掌嘴,不是出自你的授意?还是,这就是本府待客之道?”他的声音,仍那样徐淡地响着。
  “王爷,是妾身管教不严,妾身回去一定好好训诫,不教下人辱没王府的声誉。”月妍眼中浮现清泪晶光。
  “她跟在你身边这么久,难道还不懂规矩么?即使她不懂,你们这些主子难道也不懂?”他始终慢条斯理地问,声线未曾上扬丝毫,可在场众女已有人脸色煞白。
  “王爷,妾身知错了,以后定将严加管束下人,再不致冒犯了小师傅。”月妍以楚楚可怜的泪眼注视我,呃,我身后的人。
  他沉吟,周遭一片迟滞凝重的张力。
  良久,他缓缓开口,“念在她跟了你这么多年,总算忠心护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逐出京城!其他人等一概罚俸三月。”
  我听了,浑身一抖。杖责三十,这个丫鬟不死也落下终身残疾。
  “谢王爷开恩。”月妍敛身万福。
  地上的红衣丫鬟却凄厉请求:“王爷饶命啊!夫人,救救红儿!”
  没人敢出面替她求情,他轻笑一声,“你主子都不替你求情,可见你是罪有应得。怎么倒求起本王来了?你求错人了。”
  红衣丫鬟先是一愣,然后会意,转而冲我磕头,“小师傅,红儿知错了,红儿不该动手,求小师傅救红儿一命!”
  身后的男人沉沉地笑,似乎极乐于看我如何解决眼前棘手的情形。
  我在心中叹息,难道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也不成吗?
  “你可知……错在何处?”我缓缓对上红衣丫鬟竭力压抑惧怕怨恨的眼。
  “错在……”她迟疑一下,“不该动手打人,顶撞贵客。”
  我轻轻摇头,她若不真心悔改,即使今日我原谅了她,又有何用?
  鬼一捏碎她的腕骨,想复原,几乎没有希望。她的右手,看起来是惯用手呢。她难道不恨?好好的手,就此废了。而,她这双手,又曾经掌掴多少无力反抗的女子?那些人难道不恨?她以为她真的只是错在想以暴力对我这样简单的事吗?
  我闭一闭眼,“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回头才是岸,去去莫迟疑。”
  留一个心怀怨恨的女子在左右,不啻于放一颗不定时炸弹在身旁。现代很多恐怖组织的人肉炸弹多是女子,且屡屡得手。当年炸死以色列前总理拉宾的,就是一个女肉弹,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女人一旦决绝恶毒起来,杀伤力绝对不容小觑。
  再睁开眼,心中已一片澄明。即使我今日救了她,她不思悔改,只怕日后会犯下更大错误。与其他日悔不当初,弗如,今日就断绝她日后做恶的去路罢。
  “姑娘,在下只是一介布衣,王府过客,决非你以为的那等可以左右王爷决定之人。王爷决定的事,没有在下置喙余地。姑娘弗如挨过这一场皮肉之苦,出得府去,忘却前尘,重新做人罢。”
  站在我身后的寿王听了,仿佛很兴奋我没有妇人之仁,一时心慈手软,轻易原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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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抚掌而笑,“都听见了没有?”
  马上有王府家丁自暗处现身,将红衣丫鬟拖下去。
  “全都退安罢。”他挥手。
  各色美人已有人被吓得腿软,由丫鬟搀扶着才能离去。傲慢的月妍勾魂摄魄的媚眼往寿王身上招呼了一下,见他全无反应,只好黯然地转身离开。
  “本王原以为你会救她。”待月妍去得远了,他与我并肩,侧首微笑,眼神探究无比。
  我回望他,仍不爱这样近距离与他相视。害怕靠得太近,会被那双眼吸引进去,永世也无法逃脱。可是,却已经习惯他身上淡淡薰香与药味混合的气息。
  习惯成自然真的是可怕的力量,那样排斥一个人,也渐渐熟悉他的一举一动,眼神表情。
  “何以见得我不是在救她?”我反问。可见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也不怕他当场翻脸,治我一个“目无尊上”的罪名。
  “本王还以为先生的弟子,应有慈悲为怀、济世救人之心。”他淡挑长眉。
  “那女孩子的手,已然废了。”留在王府也无法令残酷的事实有所改变。我直言不讳,“王府留一个废物何用?即使王爷不介意养多一个废人,奈何,她想必是那种一贯狗仗人势的奴才,素日来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从今往后日子恐怕会很难过。逐她出府,凭她姣好容姿,找个人家嫁了不难。人生不会比留在此间过得更艰苦。”
  怜悯,有时未必可以救人于苦海。我不是菩萨,更没有苦海慈航、普度众生的法力。惟有一抹比任何人都懂得要怎样珍惜生活、珍爱生命的灵魂。
  他闻言,悠然轻喟,“傩,他日若本王落得一个受刑流放下场,希望彼时你仍陪在我身侧。”
  我忍不住送他一双白眼。没那么倒霉罢?你犯了事,株连九族,这不希奇,何以还要牵连我?不过算一算,皇帝一家也在他的九族之内,真要株连九族,江山也得易主。
  他看见我的白眼,只是淡然笑语:“傩,怎么办?本王想召你侍寝了。”
  咦?侍寝?开玩笑!我眯起眼,考虑是把此话当真,马上翻脸走人;还是当成他独有的幽默,一笑而过;抑或,装聋作哑,听而未闻?
  末了,我仅是一揖到底,“王爷,在下要回房做晚课去了,先行告退。”
  “傩,你不乖。忘记了么?唤我渊见。”他伸出修长双手托起我,再不放开。双眼带笑,注视我。你越想撇清同本王的关系,本王就越想把你拴在身边,片刻不离左右。他眼中闪过绝对的黯沉。一种得不到,就毁灭的幽光。
  我静默一会儿,妥协。好罢,对任性而又有权势如斯的男子,和他唱反调最不聪明。且,他眼中那排山倒海、直欲颠覆宇宙的执着,让我不忍亦不能继续我的坚持。
  “……渊见。”
  我低回地轻喃出他的名字,和着他渐深渐幽的眼神,将如轻烟般的名字,从此烙印在心中,再难抹去。
  而后,终我一生,再未有其他男子的姓名,如他般,这样深刻地植在我心园里,开花结果,茂密成荫。
  再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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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优释傩的名字现在在王府里已经同寿王爷千岁一样具有威慑力。
  王爷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消息,以光速传遍王府,美人不敌清水男子啊。
  王府里的人对待我的态度愈发小心翼翼,使我连走出寿泽院的心情也没有。
  躲在寿泽院一处小亭内,着喜云陪我下飞行棋。
  围棋我没有身为古人的他们拿手,下五子棋似乎又太小儿科,搓麻将又凑不齐一桌。
  一个人穷极无聊,真是可怕到恐怖的事,总想找些事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玩些益智游戏。
  其实我本意是自制大富翁来玩,奈何太过烦琐,两个人玩也嫌无趣。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制飞行棋来玩,简单易学,不受人数限制。
  喜云也聪慧,一教即会,两人在棋盘上厮杀得难解难分。
  可惜,她也只得日间能陪我。到了晚上,寿泽院里是不容许女子留寝的。我不知是因女扮男装而例外,抑或,找个同王府没有利害关系的庸医就近照拂着渊见,他们比较安心?
  总之,渊见即使一日好过一日,仍没有要赶我出寿泽院的意思。我也厚着面皮,继续住下去。
  手一扬,掷出骰子,六点。写有“释傩”两字的纸飞机飞过英吉利海峡,落在伦敦。
  路痴如我,自然没本事将世界地图倒背如流。这么画,只为好玩。也,为了不同自己的时空隔绝得太彻底。
  我撑着头,看喜云拈过骰子,十分紧张地合在掌心里,嘴里念念有词。
  远远的,渊见缓缓走来,踱至亭前,顿下脚步。
  喜云没有注重,扬手掷出骰子,白玉雕琢的骰子,在桌上翻滚跳跃几下,五点朝上。喜云号纸飞机前进五步,然后她发出一声沮丧低呼。
  我凑近去一看,失笑,啧啧,不进反退,退回阿拉斯加,冰天雪地,飞机维修,停飞一回。
  “玩什么?这样聚精会神。”渊见已然迈步走进凉亭,踱至我身边,垂头看着我,“下人说你们已经在此间坐了一上午。”
  喜云原本红润活泼的脸色霎时变得畏惧慎戒,从石椅上起身万福,“王爷。”
  “在玩……什么?”他坐在我左侧,望着凉亭石桌上铺开的皮纸和上头的纸飞机与骰子,眼中闪过精芒。快得,让人来不及捉摸。
  呃……怎么告诉他?喜云是一个小丫头,她习惯被权威慑服,所以即使她问了,我也可以不必回答。可是渊见不同。他是堂堂王爷,从他府里藏书折旧的情形看,此人绝对博览群书。说,我不以为他可以理解我的处境,或许还会当我是发失心疯。不说,则更是让人疑窦。说与不说,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原谅我,莎翁,我现在终于可以理解您笔下人物的矛盾了。
  “你下去罢。”他对喜云摆手。
  “是,王爷。”喜云如蒙大赦,福身为礼,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我,逃逸而去。
  唉,强权苛政,一体两面啊。固然将人民镇压得服服帖帖,也将民心推拒得迢遥无比。
  留下渊见同我,坐在温度仿佛骤然下降数度的亭子里,两两相对。
  “傩,什么游戏,竟连名字,都要你考虑如此之久,不可以告诉本王么?”他声音温柔,但是眼神却幽冷下来。
  果然是超级任性狂妄霸道的家伙,稍不顺遂他,就不兴奋,一副随时要翻脸的情状。到底是谁把他教育成这副德性的?简直不符合逻辑!哪个年幼失怙的遗腹子在皇室里可以强横到他这样的?
  问题是,很多事,往往没有逻辑可循。究竟,虽然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人可以做时间旅行,一如史蒂芬·霍金在时间简史里写的那样。可是,这一理论至今仍未经由实验得到证实。
  “这是地图。”见我沉吟,他淡淡问,“傩,你不预备告诉本王,这是什么游戏么?”
  我看着他清瘦的侧面,只觉得命运何其残忍又何其公正。
  渊见如此聪明,可惜,却没有一副健康身躯让他去实现雄才伟略,施展一身抱负。时间之于他比什么都宝贵。枉他有权有势,亦无法左右自身生死。所以,他惯于掠夺,在他可以使用特权的范围内。因为他不知下一刻,是否还能活着拥有并享受。也之所以,他其实并不爱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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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飞行棋。”我微笑着将释傩号递给他,“同我玩一局罢,渊见。”
  他挑眉接过纸飞机,执在手中仔细端详,“你做的?”
  “想学吗?很简单。”这人大抵没有童年,折纸这类玩意,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工艺,万变不离其宗。
  他有片刻迟疑,终于放下纸飞机。
  “你进京日久,成天呆在王府里可觉得气闷?想不想出门走走?”
  咦?怎会这样好,提出如此称我心的建议?王府虽大,生活始终略嫌单调。假如能到外头玩儿,自然是好的。
  且不管他为什么忽然变得善解人意,但只要有的玩,干戈也可化玉帛。何况素日里他身上邪肆魔魅气息多半收敛着,一贯只是病恹恹、懒洋洋模样,连讲起话来,都似有气无力。只要不触及他身上那片逆鳞,应该可以相安无事。
  展开最真诚微笑,我大力点头,做“甚合我意,多谢多谢”状。
  他见了,伸手以手指拂过我眉心,轻轻地,“你怎么谢本王啊,傩?”
  啊?堂堂王爷、当朝兵部尚书,相当于一国的国防部长,竟然为带我出门溜达溜达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向我讨赏?
  我努力忽略他温凉手指印在我眉心的奇异感觉,带些恨恨然地看他。简直讨打!我身上一无银钱,二无珠玉,更无上古神物、天外异宝,叫我拿什么谢他?电池用罄的手电筒?还是挥发殆尽的消毒纸巾?
  “优释傩谢过王爷。”可是,我只是略向后撤身,回以淡雅微笑。血腥暴力念头在脑子里演练就好,我不打算肉身上阵,以身测试寿王千岁的容忍度。
  对我其实有些隐隐无礼的举动,他也不恼。收回手,懒懒支颐,神情闲逸,笑笑的,带有少许纵容,令我有片刻失神。
  倘使可以,就这样对住他,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没病没灾地过掉一生,也是乐事一桩罢?前提是,没有闲杂人等动不动就跳出来要掌嘴立下马威,或者以我的性命要挟我治病救人。
  “傩,应允我,你不会背叛我的信任。”他润雅的声音,在我闪神的刹那,似夏风拂过,悠悠响起。
  诶?他信任我?我怎么不知道?瞥一眼亭外的蓝天白云,脑海中快速回闪佟轻羽和她那下场凄惨的情郎,还有今日红衣丫鬟的遭遇。这些人,都是背叛者的明鉴。
  被人信任,是很沉重的负担,秘密与责任永远不分彼此。我不担心自己无法保守秘密,然人性中的盲点往往轻易使自己被他人利用而不自知。一个背负秘密和责任的人,命运总不会太顺遂。古往今来,几人得以善终?
  无论应与不应,我在寿王府这偌大泥沼里,都只会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当一切无关民族大义、千秋功业时,我,选择自私。是以,只是沉默,拈起桌上另一架纸飞机,轻轻掷过去。
  他的眼,渐渐眯起,慵懒神色被无尽幽暗所取代,看不出喜怒,只是黝深。微一偏头,他闪开直飞面门的纸飞机,任它乘着夏风,越过肩膀,扶摇而去。
  就像,他对我释出的试探与信任;就像,我执意想要保有的意识和观念,似一去不回般,尽付于风中。
  我共他,就这样视线纠缠。
  “十四叔,真好雅兴。”冷魅邪肆的声音,先行传来。随后,声音的主人,笑着一双残酷的眼,手里捏着我丢出去的纸飞机,踱进凉亭,“闲亭小坐,玉人在右,若有钟鼎美馔,直似神仙啊。”
  “殿下。”渊见欲起身相迎。
  却被太子拦阻。
  “免了。十四叔同我客气什么?好歹我们一起长大,虽有叔侄之分,然有手足之情。”着一身赤黄蟠龙缂丝长袍,一条同色绢绔,足踩软锦靴的太子殿下,一手轻摇玉骨折扇,勾着狭长凤眸的眼尾,将纸飞机放回桌上。
  当他的眼光扫过我的飞行棋棋盘时,也有异芒一闪而过。
  “姑娘还是莫乱扔东西的好。否则,即使身处寿王府中,也很轻易被误认为意图不轨的刺客。”他压低声音,淡淡规劝。只是语气里透着轻浅的言若有憾。仿佛,他会很兴奋见到我被拿下,剁成肉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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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似是佐证他的话,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静静候在他身侧不远处,满眼凌厉警惕。
  哦哦。他的话推翻我的猜测。古人还是晓得男女分别的。至少这位太子殿下那夜同我仅有一面之缘,却没有错辨我为男性。
  “殿下百忙之中,拨冗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渊见仍然起身,淡一拱手。
  连王爷都起身行礼了,我即使再懒,也不得不随之起身,垂手而立。其实我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开,只是渊见和太子殿下都没示意我回避,我若就此跑开,才真正无礼。
  “若不是十四叔抱病日久,兵部一干大小事务半数落在本宫身上,本宫也不会因公务缠身,延宕至今日,才来探望皇叔。十四叔闭门谢客,大抵不晓得外间纷传十四叔已病殁,只是府里密不发丧,以免朝野大乱,给贼人以可乘之机。传言甚嚣尘上,已经传到父皇、母后耳中。父皇着我前来探望。”太子折扇一收,在掌心把玩,似抚摩情人般温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十四叔却原来在府里快活风流。我适才进来时,小表妹才向本宫抱怨,说十四叔长久也不去她的安锦院过夜。我道是怎的,原来十四叔身旁有如此不俗之女相伴。”
  渊见听了,徐淡微笑,“殿下可记得天佑十年冬,京郊感业寺?”
  太子秀眉一挑,仿佛意外渊见会提起那么久远的事。
  “京郊感业寺啊……记得,怎会不记得?那年冬天,格外严寒。德妃娘娘感染风寒,经久未愈。御医说是寒症内侵,来得快去得慢,不易根除。恰巧太傅带你我、冉惟和如霆等去感业寺听西域圣僧讲经布法。皇叔你带着侍卫偷偷跑去向佛祖许愿。”太子神色迢遥缅怀,似忆及快乐无忧少年时,连唇边勾起的轻浅笑纹,都似温柔起来,“因缘际会,却被你碰见西域圣僧。”
  渊见也展开浅笑,双手负在背后。“想起来,竟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旧时如梦呵,墨慎,三十一梦,梦里梦外,惟愿无悔。”
  他微侧身,将我置于太子视线内。“傩,便是优罗难先生的弟子。”
  所有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
  我惟有微笑以对,心里有淡淡感慨。这两人果然是叔侄,神奇而强大的基因遗传真是不可抗拒。即使两人间只得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相同血缘,然并立在一处,也貌似之至。
  一样天庭饱满的额,一样挺直坚毅的鼻梁,一样菲薄寡情的唇,一样清俊深刻的轮廓。
  区别只在,渊见笑起来,总染着几分倦意,挥之不去。而太子笑起来,却直似冷酷的帝王,没有半分暖意。
  太子在我将他们打量完毕时,亦已经把视线转回渊见身上。
  “得优罗难先生的弟子陪在十四叔左右,侄儿就可以放心了。”他注视渊见,眼光深沉莫测,“母后听闻你幽禁轻羽,以分筋错骨手废她一身功夫,大是恼怒。纵使轻羽只是一个宫女,也终是伺候母后多年,总是有些感情。十四叔顶好给母后一个交代,免得将来落下后患。不过母后而今尚在盛怒之中,不宜前去。我看,十四叔的病,也将养得差不多了罢?弗如,十四叔往漠北一带走一趟罢。”
  “漠北?”渊见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握起。
  “是啊,漠北。近来往返南蛮、西域、漠北的商道上,有数股悍匪出没。掠夺过路商人行旅的财帛,强抢民女,伤人无数。十四叔卧病在府期间,这些事暂由袁侍郎在处理。奈何这些贼人势力强大,已成气候。朝廷剿灭不成,反倒损兵折将。侄儿今日到府,一为探望皇叔身体是否安康,二来么,则是想请十四皇叔设法解决此事。以十四叔绝世之才,定可以将贼人一举成擒,为民除害。也可以趁此机会,避开母后怒火。待胜利班师,更可以将功折罪。”
  啧啧,算计得真精刮,以剿灭悍匪之功抵处罚宫女之罪,这宫女在当朝皇后心目中分量真不小呢。
  有点脑筋的人都晓得不划算。
  “难道朝中无人了吗?要本王拖着一身病骨,亲自出征?”渊见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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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1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此言差矣,国舅主动向父皇请缨,愿借调镇守金陵的五十万雄兵,分南北两路,剿平匪窟。父皇尚在考虑。”
  金陵?我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我来到此间最初的地点是金陵,我那至今无缘一见的师姐月无情也在金陵,渊见极在意的一个人……似乎亦在金陵。不知恁地,所有事,隐隐串成一线,仿佛一张巨大蛛网,使置身其中的人如我,无法摆脱。
  慢着。我把记忆去得略远些,那日优罗难差送我们进京的车夫回去时曾说要他回程莫走商道。他早知今日,所以刻意把我留在王府里!这项认知使我有隐约希奇的预感,命运正在把我推向一个更为复杂险恶的漩涡,而,优罗难要我自己解决所有将至的麻烦。
  果不其然,渊见听了,拳头一紧,敛眉沉吟。良久,他与太子对望,眼中已是一片杀伐之气,“本王愿前去剿匪,请殿下放心,明日本王便奏请万岁。”
  “好极。”太子以折扇轻击掌心,“十四叔果然干脆!本宫这就回府,上书父皇,助十四叔得以顺利成行。”
  我大是佩服这两叔侄,明明两人间暗潮汹涌,似互相算计防御,可又同时制约外戚,真是微妙关系。
  太子与渊见达成协议,“唰”地展开折扇,笑吟吟地预备离去,在转身之前,他邪魅的冷眼瞥向我,倏忽勾唇一笑。“小师傅,本宫把十四叔的康健,交付予你。以优罗难先生弟子之能,想必自漠北返来,定可以还本宫一个完好如初的皇叔罢?”
  我的反应是拱手相送。这位太子殿下,真是不放过每一个算计威胁别人的机会啊。
  唉,再一次证实遗传之恐怖,寿王千岁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等到那抹邪肆笑声渐行渐远,终至杳不可闻,我才抬起头来。
  渊见微笑,将石桌上的皮纸棋盘收起折好,放入袖笼。“傩,这游戏,今后莫再玩了。你若觉得无聊,不妨告诉本王,本王陪你打发时间。”
  我静静看他,那张画有世界地图大略的飞行棋盘,会惹来什么麻烦吗?
  “傩,你我的京城之游,看来不得不推迟了,先走一趟漠北商道罢。”他看懂我眼内的疑问,却没有回答我的意思,只是走出凉亭,在前头微笑着招手,要我跟上。
  “我真的也要去?”出门游玩与长途跋涉前去剿匪,真是天差地别。
  他颔首。“本王不在府中,王府就由如夫人月妍做主。她可是皇后的亲甥女,背后有庞大的家族替她撑腰。偌大王府里,失踪一两人而全不被察觉,实非难事。本王此去,少则半月,多则数月。傩,你以为可以安然在王府中度日么?”
  “是。”我向现实低头。他说得没错。与其留在王府里,在嫉恨成狂的女人眼皮底下度日,弗如跟他去充当军医,还可以顺便领略大好河山,前提是我不晕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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