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空白

满天星

寂寞的天鹅船

一
我喜欢在茶楼顶层靠窗的位置喝茶。从窗口向外望去，可以看到碧波荡漾的南湖。南湖上经常会飘着几只天鹅船，悠闲地飘着，仿佛是真的天鹅。有时我的目光还会落在湖岸边的垂柳上，阳光明媚时，杨柳的绿叶上反射着耀眼的光。我常常就这样懒懒地看着，偶尔会出神，竟把自己想象为一片随风摇曳的叶子了。

燕儿往往会迟到半个小时。她每次都会从我身后的楼梯轻轻地走上来，再轻轻地拍一下我的右肩，我就会从出神的状态中回来。我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有时我明明知道她已经走近我了，可我还是做出眼望窗外的样子，我等着她在我肩膀上的那轻轻的一下拍打。

二
简单地用过一点清茶后，她就会将她新近发生的故事缓缓地讲给我听。我听着她轻柔的叙述，看着她娓娓道来的神情，时常会陷入到她带给我的幻觉里。在那种迷离的状态中，我仿佛成为了她故事中的男主人公。燕儿总有说不完的爱情故事，情节时而重复，时而曲折。在她那里我总是听到不同的名字，他们总是有着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经历。偶尔她会捡起一些曾经的名字来作为参照物。某些时候她会一直提到同一个名字，然后忽然之间这个名字就会消失，永远也不会再度出现在她的叙述里。

我很少插话，但若是插话，就将是喋喋不休的评述。她说她从我这里获得了很大的心灵安慰，有时是启发，总之她对我表示感谢。我说这没什么，谁让我是你的蓝颜知己呢？她听我这么说，表现出很快乐的状态，然后她问我，那我算不算是你的红颜知己？我微笑地问她，那你了解我吗？她说，我算是了解你吧。我就回答道，那你就算是我的红颜知己吧。

三
我与燕儿总是在这样的午后相约。我们的工作时间都很灵活，于是就可以很轻易地约到这样闲适的时段。燕儿一直很固执地只喝一种茶，我也是一样。但我是因为懒得换，而且这种茶能够让我不断地重复同一种情愫。她说她不是出于懒，而是只喜欢这一种茶。我笑着说，你是很专一的人。她眼望湖心，笑而不答。

四
我们每一次喝下午茶都选在阳光充足的日子，这次也是一样。我看着南湖上稀稀落落的天鹅船，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到了船上，我在想象着与燕儿百无聊赖地踏着船的情景。燕儿轻拍我右肩的小手如约而至，我们再次交换了微笑的表情。但这个下午有些不同，她没有谈起她的名字们，而是陪我一起静静地望向南湖。

一时间，很静谧。小屋里飘散着淡淡的茶香，松软的阳光轻柔地铺陈在我们的身上。

许久，她的口中轻轻地飘出一个名字，那是我从她的故事中听到的最初的那个名字。她说，好多年了，该结束了。我依旧望着天鹅船，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了微笑，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句子，祝你成功。燕儿又陪着我发呆了一段时间后，站起身来，微笑着与我道别，临走时，又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右肩作为告别。

我依然温柔地望向窗外，身后是燕儿同样温柔的脚步声。

满天星

烦恼
　　
　　【家】
　　
　　他简直抬不起腿来，台阶横在那里，转几个弯就是家门。家，多么亲切的字眼，于他却是那样沉重。
　　
　　终于还是站在门口了，掏钥匙，开锁，一系列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但在打开家门的刹那，他还是犹疑了。他不能确定他将面对的是什么场景，是一片狼藉，还是夜一般的沉寂，但绝对不会是曾经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笑脸。
　　
　　还好，只是一片漆黑，没有人气的冷静。他摸到开关，打开灯，刺眼的灯光映着这空荡的房子。他没有换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吁一口气，悬了一路的心可以回归原位了。
　　
　　哼！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短促而有力。扯淡，一切都是他妈的扯淡！他愤愤不平地挥动起胳膊来，但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他索性站起来，朝着空洞的墙壁大骂起来。
　　
　　“你，对，说的就是你！就他妈的一个大xx！”
　　
　　“没错，你全家都是xx！xx！”
　　
　　他甩掉皮鞋，光着脚走到厨房，在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砰一声，揪下拉环，也不管溢出的气泡敞了一手，咕嘟咕嘟，仰着脖猛灌。一罐不解气，再来一罐，五六罐下去，他也虚脱了似的倒在沙发上，眼皮一沉，呼噜声就响起来，世界也被关在了门外。
　　
　　【单位】
　　
　　早晨，永远都是那么烦躁，那么杂乱。
　　
　　打扫卫生的张阿姨永远不会提前哪怕那么一分钟。她永远都会在你坐在办公桌前，泡好了热茶，刚要翻看今天的晨报时，闷头闷脑地用一块多少年也没换的抹布掸着你的桌子。
　　
　　对，就是掸着，她的抹布永远不会完全落在桌面上，谢天谢地，那块令人恶心的抹布能接触的桌面越少越好。你跟她说，这里不用打扫了，她也永远不会听的，她翻了翻和那块抹布一样多摺的眼皮，白了一眼，默默地转身走了。第二天照旧!
　　
　　对面的老李，喝茶前永远都要对着杯口吹上一吹，那隔夜的口气即使刷八遍牙也不会好闻！对，他还要再咂吧下嘴，才刺溜一声，吮上那么一小口茶，然后眯上那永远也睁不开的眼睛，靠在椅背上。跟这样的人做对桌，真是！
　　
　　科长打来电话，让把昨天的文件送过去，就隔着一个门，喊一声嗓子也不会坏！不，大小是个科长，打电话才显得官派，体面！那沉着斯文的调门透着和气，又不失威严，这都是坐了多少年机关才体会出来的。不易呢！
　　
　　中午在食堂吃饭，管人事的牛大姐热心地挤到他跟前，关切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小易，挺好的？昨晚回家了？媳妇也在家？”
　　
　　烦！烦透了！什么鸡毛蒜皮也不会瞒过这牛大姐的眼睛！
　　
　　“唔，老样子，都挺好，不回家上哪儿。”他不想多说，借口上卫生间避开了八卦的眼睛们。
　　
　　【厕所】
　　
　　在他看来，机关唯一的好处就是伙食不错，厕所干净。此时，他正坐在马桶上，点起一根烟，在这个狭小的隔间里，他才感到彻底的放松。
　　
　　回家，哼，那个家还有个家样儿吗？她？天知道在哪儿？
　　
　　他掐下烟头，扔到马桶里，冲水，洗手，对着镜子整整头发，拍拍两腮。
　　
　　出去，又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他。
　　
　　【街头】
　　
　　冬天天黑得早，路灯已经亮了。寒风里，人们急匆匆地赶路，唯有他，四顾茫然。
　　
　　附近有一所大学，这时候，学生们也成群地出现在街头，成对的情侣尤其多。有一对，女孩偏要男孩背着走，男孩拗不过，或者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下反抗，便甜蜜地背起女孩，横冲直撞地走在人群里。当然，也不会有人过多地注意他们，人们忙于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顾及他人。
　　
　　唯有他，注意到了，看着他们年轻干净的脸庞，他感到很累，也很无奈。他慢慢蹲下身子，捂着脸，哭了。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哭了，没有人注意。
　　
　　一个中年男子，蹲在街头哭泣，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关心。就这样，他哭了，哭得彻底而放松。

满天星

满天星 发表于 2014-6-5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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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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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

留余

如今的康百万庄园，虽然面积只及当年的十九分之一，虽然已是人去楼空英雄迟暮，但即便是仅存的这些骨架躯壳，已足以令人感受到当年的富甲天下不可一世。然而，瞻仰过康百万庄园后，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那些雕梁画柱庭院深深的奢华，而是那块中华名匾：“留余”。


此匾为木制，却并非传统庄重的长方形状，而是上下各切掉一段劣弧，象征上留余于天，下留余于地。远观之，极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木匾的右侧，淡定地刻有“留余”二字，醒目而不刺目，超然而非偶然。木匾的左侧，由“留余”二字所引发的一百七十二字家训，整齐清楚地刻于匾上，似一位德高望重的家长娓娓道来。放眼望去，依稀可以感受到当年至善至柔的谆谆教诲被无比锐利的刀锋刻于匾上的大家风范。再加上木匾如旗帜般无风自扬的姿态，一种刚柔并济、无坚不摧的气势跃然匾上。康应魁家族四百多年来的治家精髓、致富秘籍，就全都被雕刻在这块“留余”名匾之上了。


上下留余方可通达八方十地，连富甲天下四百余年、被尊称为“活财神”的康氏家族尚且晓得凡事留余，足以见得“留余”二字的无限魅力。许多地方都有每逢过年必须吃鱼的风俗习惯，谓之“年年有余”，这既是一种祝福，也是留余精神的一种体现。做人做事都要留有余地，这是中国人普遍的处世原则。中原大地，黄河之边，自古以来都被公认为中华文明的发源地，河南处于中原的中心，故而中庸之风尤甚。留余精神乃是中庸之道的最为精华的部分，时至今日，依然影响着绝大多数人的说话办事、为人处世，并且这种影响仍将继续绵延下去。


记得电影《风云》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这话所阐述的，便是留余精神。喜欢一杯酒，不是让你仰起头一饮而尽，而是应该舌尖轻触、小口慢品；喜欢一首歌，不是让你每天不停吟唱，而是应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喜欢一座城，不是让你走遍每个角落，而是应该静坐一隅、云卷风舒；喜欢一个人，不是让你每日缠绵悱恻，而是应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留余既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境界；既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财富。正如“留余”木匾上下所缺的留余于天地的两块，我对此感慨万千：当我凝视这块木匾时，我看到更多的竟是它的缺口。这里面包含着的意义令我肃然起敬——留余所留下的缺口，看似是一种舍弃，然而实际上却是一种深至更深处的拥有与执着。

满天星

强项令
　　
　　公元三十六年，东汉光武帝镇压了各地豪强与绿林、赤眉两支最大的农民起义军，统一全国，建都洛阳。刘秀深谙百姓苦难，对豪强强征暴敛痛恨至极，决心采取休养生息之策，轻徭薄赋，释放奴婢，大赦天下。因此，东汉之初，国泰民安，社会稳定。
　　
　　其时，洛阳令董宣，为人刚正不阿，秉公执法，坚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得予以丝毫宽宥。
　　
　　光武帝之姐湖阳公主倚仗自己乃国戚皇亲，骄横跋扈，就连其奴仆亦视国家法度为无物。一日，湖阳公主一家奴居然白日杀人，然后在公主府匿而不出。衙役无圣旨也不能进公主府搜拿人犯，董宣即派人每日守于府侧，以待凶手现身。某日，湖阳公主乘车外出，坐于其车右侧者即为杀人之家奴。洛阳令得讯，亲自带领衙役赶至洛阳城北门，拦住此车。皇姐岂能将一小小洛阳令放在眼中，见有人拦车，即刻怒曰：“汝吞了熊心豹胆否？敢拦本公主之车？”董宣并没有被吓倒，他冲上前去执马缰，以刀划地，曰：“公主殿下，汝堂堂国戚，本应奉公守法，以襄弟业，何纵奴行凶？草菅人命尔？”执法者不畏公主百般阻挠，将凶手绑缚于街，当着众位百姓，一刀毙之，人群沸腾欢呼，声震遐迩。
　　
　　湖阳公主当街受辱，怒满胸怀，迅即驱车回宫，向皇弟哭诉前情，言称董宣气焰嚣张，藐视皇家。
　　
　　光武帝十分震怒，立召洛阳令入宫，斥责曰：“卿何恃之有？敢辱皇亲国戚？岂非不惧生死乎？”董宣跪答：“陛下容臣一禀，虽死亦无憾矣。”“且言之！”“陛下乃中兴圣德之君，方今天下初定，应以国法为重，岂可纵奴行凶，此乃治理天下之贤明之举乎？若罪于臣下，请自裁可矣！”言毕，分开众人，一头向堂上柱子撞去。光武帝忙命侍者阻之，为时已晚，其已头破血流满面矣。皇上明知董言之有理，但碍于姐姐之颜面，即下口谕：“卿之过，朕不追究，只叩头认错，即免之。”洛阳令坚称：“臣下所循，国之法度，何错之有？所叩为何？”帝怒，命侍者齐上，按住董之脖项，欲强使之叩首。被按者以双手撑地，脖项坚挺，若决胜之雄鸡。湖阳公主忿忿曰：“陛下于草莽之时，亦收留过犯罪之人，官府亦惧之不入。今为堂堂天子，竟对一小小洛阳令无计可施矣？”光武帝笑曰：“天子与平民岂可同日而语？”遂开颜道：“强项令可去矣。”事后，奖赏洛阳令三十万钱，董宣一文未取，全部分发部下。
　　
　　于兹，洛阳城皆知“强项令”之谓，豪强闻之丧胆，百姓奔走相告。董宣一如既往，执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