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痛

拾柒 · 发表于 2011-4-21 23:23

本帖最后由拾柒于 2011-4-21 23:24 编辑

（一）

她向黑暗递出自己的手。手指微微蜷曲——如果有一天打开，会不会有四散的纹路从手心跃出——眼睛微闭。黑暗中有什么轮廓，明晰地被勾勒。她的眼角，溢出液体。

“痛，且恐惧。”

“请不要靠近我，让我在这黑暗，阴冷之地，独自榭落。”

（二）

日光以暴烈之姿笼罩了城市。

端一杯浓黑的咖啡，隔了落地窗遥遥向外望着。暖气阻隔了室外的冬意。她回过头，一桌子文件，电脑屏幕上的写字板密密麻麻。

一条薄纱裙子，一件贴身毛衣。暖气机带来八小时的温暖。恒温，工作。十九层的高度，每每让她想起一个飞跃，会不会如鸟一般。

转身，一瞬间，大脑皮层里某种波动袭击了她。她在微小的时间里停了停——她已习惯将时间切割成极其微小的部分——为他人所不可察觉的微小的时间里停了停。

回忆。痛之汹涌而来，不可抵挡。她唯有停一停，才可以在痛与不痛间挣扎而出。

（三）

冬之漫长，夹杂着纷繁喧闹的节日，滚滚而来。

萧索，料峭，与霓虹灯光闪烁之姿呈九十度转角的对峙。她于一波波如潮的人群中沉潜，如渴水的鱼。

“你真的很喜欢这些PARTY，所有人里你最快乐最享受。”

所有声响，都像一种搀扶，她在其中获得站立的力量。痛之绵长，总让她生出不稳当的摇坠错觉。光线，语言，喧腾，躯体如不同剂量的麻醉，令她得到安稳与安慰。

与之所别的，属于她的，永生之地。阴冷，黑暗，痛楚分明。

只要关掉灯。

（四）

“睡不着？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只能睡很短的时间，常常睁开眼睛，发现刚刚才看过时钟。”

“生活是否让你有压力，比如工作或家庭？”

“不，没有，一切正常顺利。”

“最近是否受过挫折或打击？”

“没有，一个月前我刚刚升职。”

“周围有没有非常亲近的朋友。我是说可以相互倾诉的那种。”

“有的。只是我们渐渐都没有太多时间。”

（五）

“你记不记得，那道浅窄的沟渠，像一条溪流。旁边生着芦苇。日头太烈，晒得人眼睛发花。”

“几块石板铺就的石桥。我们总在上面看着男孩子们挽着袖子，在岸边摸幼小的青蟹。”

“还有那棵老槐树，夏日尽头会结出丰盛的条状果实。带了竹槁去打，树下的人撑了布袋接。”

“在沙砾堆里挑拣光滑石头，有时候会遇到半透明的雨花石。泡在塑胶瓶子里，不是很美，但是却觉得有瞬间的喜悦和满足。”

“此刻，你在做些什么？”

“吃完晚饭，准备给新员工做培训。”

（六）

生活就是这样，埋藏掉旧事旧物往前推进。看似博大宏远，所见所得，却愈来愈狭窄。她每周去见她的心理医生，偶尔给唯一的好友打电话，失眠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开始吃少量的安眠药，终于开始有较长的睡眠。

一夜无梦极少。她有时候梦到自己幼时，伴着好友四处寻找什么。两人手拉手，大步下楼梯，身体轻盈似鸟。有时候梦到黑暗狭窄的房间，一小道阳光照射进来，她在光线下阅读着什么，总也读不完。有时候梦到他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说。

醒来时，依然会被痛觉纠缠。轻重缓急，没有预警，程度不一，来回反复。

这样，她才想起，三个月前他的婚礼，他身边洁白娇小的新娘。

（七）

“医学上，截肢的病人偶尔会出现一种幻痛。已经截取的肢体有痛感，程度从二至七度不等。那是神经末梢还没有把断肢已不在的情报传达给大脑，于是大脑依然感觉断肢仍在，并不断发送疼痛信号提醒身体要好好对待伤处。”

“我并未觉得，失去他有多么重要。时间太久，我早已不爱他。”

“你只是太爱你自己。无论开始如何，结局你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八）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摇头。当文字里所有的人都是她，她再次感到幻觉中的痛袭击了她。

黑暗中，眼角溢出的液体——仅仅只与痛有关。

“请不要靠近我，让我在这黑暗，阴冷之地，独自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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