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的试杀

胡扯

我小时候，住在一座城头上。
　　城墙早已经塌陷，但地势还是比一般地方高些。人们在上面起砖房，一排，两排，整整齐齐，起了好几排。黑瓦，灰墙，门漆成暗红，窗上安着明晃晃的玻璃，齐崭崭，新簇簇，显得很安居。
　　门前种着树，槐树，春天开出串串白花，雨水里香氛四溢，行人走过，从鼻子尖儿直沁到心里。还有一种树，不知名，个儿不高，绿杆，树皮光洁，碎紫花，叶子绿得安静。暮春花落了，结下小小的绿果子。嘟噜噜一串，五六七个生葡萄的样子，躲在叶丛里，透着一股子秀气。
　　我随手摘下果子，看哪个不顺眼，瞄准了，“嗖”地弹出去，有时也用弹弓。
　　被弹到的小朋友，一脸迷惘，回头张望，身后流水价的人与车。我袖着手，站在角落偷着乐。发现了我也不怕，谁让我比他们大。
　　城头还是有些高低，挡不住我这顽童的脚步。
　　拎着我的大弹弓，哪里没去晃荡？只一处。
　　从我家出发，沿着小路，通向一条叫做杨家弄的巷子。
　　小路半腰，站着一根大烟囱，烟囱底下有扇门。
　　门对面有一棵冬青树，枝叶纷披，很有些年代，两个孩子手拉手不够，得三个人合抱。
　　冬青树树干长歪了，难不倒我，伸出两手，手心里呸呸两口唾沫，蹭蹭就上去了。伏在绿荫里，搭个凉棚往里看。
　　紧闭的门后，是一条窄窄的石板路。路的左边是墙，右边，也是墙。白灰墙，墙根底下长着一簇簇的凤尾蕨，一阵风过，叶子无趣地摇摇头。
　　两面高墙，逼仄的石板路，迤逦向前。路尽头蹲着一座楼，木楼，两层。底下的门紧闭着，楼上的窗严丝合缝，木格子上镶着玻璃，关得很严实。檐下挑出一件白衬衫，一件灰朴朴的外套。
　　我望望天，阴的。阴天底下，一座紧闭双唇的楼。
　　有一天，我看见有人踢踢踏踏地来了。一个小姐姐，不漂亮，严肃地抿着嘴，天没下雨，也拿着一把伞。黑伞，长柄弯勾，要是我，一定边走边在地上点点戳戳。她却一丝不苟，不动一点顽皮心思。
　　她身边走着一个小男孩，和我一般大。低着头，不吭声。
　　他们走到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
　　开了，呯地，马上又关上。
　　我看见他们并排走着，一高一矮，慢慢地走到那座楼前。
　　门远远地开了，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他们进去了，门又关上了，楼吞没了他们。然后，暮色四沉，这座楼终于被黑夜淹没。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起了烟，妈妈喊我吃饭。我哧地溜下树去，头也不回地奔回家。
　　我后来常常去看这扇门。
　　他们人丁稀少，从来不笑，沉默地进门、关门，仿佛，密不透风，住在一个盒子里。我很好奇，如果，他们走路不笑，吃饭不笑，说话不笑，睡觉也不笑，那么，什么时候会笑？
　　我很想知道。
　　我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我和那个小男孩都上了一年级。
　　他会笑，嘴角往上一牵，露出半颗白牙，小小的，无声地笑。
　　功课紧了，我不再爬树。
　　后来我们搬家了。
　　再后来，我终于，很费劲地长大了。　　  
　　很久以后，我偶然经过那里，门竟然开着，我瞟了几眼，当时看到了啥，现在，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