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开篇二之王子的理想国

哥舒夜带刀 · 发表于 2010-12-30 21:25

在我的面前有一条河，我穿着我的灰色袍子，在河边汲水。这是这片森林唯一的河流，贯穿南北。一位带着宝剑的年轻人在我的面前停留下来，他说，姑娘，这条河有桥么？

我看到水中的倒影，我的容颜在震荡的水波中依然显出了它的美好形状。没人知道我是一个巫婆，大家都以为巫婆又老又丑。

这条河，只能用船才能过去。我看着他的脸，白皙英俊。我知道他不是勇者，他也不是骑士，他是一个王子。

请载我渡河，价钱你随便开。越快越好，我要赶去见一个人。他说，语气是不容有丝毫的质疑。

我盯了他一眼，转身望向河流，不置可否。他开始显得有些急促：“请载我渡河，我有钱。”“这么急着渡河有什么急事吗？河的那一边很快就是这片森林的尽头了，你要见的人在那儿吗？”我微笑着说。

他犹豫了一下，垂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我看到那是这片原始森林的原地图，他羞赧的用手指滑向地图右上方一小片角落，低沉着嗓子说：“这里就是我的国家，我是这个国的王子，未来将要继位的皇。”

这片浩瀚的森林里有几十个小国之多，而他的国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座落在森林的北方一个山谷间，距离这唯一的河流相当远、周围贫瘠的土地下除了群山环抱着生长出来的林木和时而出没的猛兽外，不会生长任何带着芳香的植物，没有河流，没有金属，没有任何值得挂在嘴边炫耀的历史和记忆，就连鸟儿也不愿在那片山谷的国家里停留片刻，整个国家就象一张平整的失去五官的脸。

他就是这么一个国家的王子。

“那么，殿下急着赶过河的对面去见什么人呢？”我理了理灰色袍子的下摆，他有些尴尬：“几天前，森林的外面来了一个旅人，在我的国里住了一天，他为我描述过外面的世界，那里有完善的交通、看不见尽头的楼房城市、数也数不完的各种金属玉器、人们见了面都彬彬相礼的互打招呼，那真是理想的国度，恩。。我知道，这河流的对面有一位女巫，她的手指能点石成金，画出来的东西会随即变为真实的，恩。。如果可以，我想请求善良的女巫为我们贫穷的土地带来一些子民们从所未闻过的繁华和昌荣，把我们的国家变成传说中的理想国。。”

“殿下，我能冒昧说一句？”我说：“也许，交通会带来污染和繁杂、城市会让人们听不见晨风而只会闻到腥臭、数不完的金属玉器会让你的子民们有了自私的欲望，彬彬有礼的背后大概都是尔虞我诈，繁华昌荣的土地可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战争和争抢呢？”我顿了顿，接着说：“悠闲、纯朴、清静、无为、自然、没有压迫和掠夺、清晨睡醒会听见山谷在歌唱、子民们同心协力开源造井、抗击猛兽。。这难道不是一个王国最理想的姿态了吗？尊贵的殿下。”

王子怔住了，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又恢复了他那副不容质疑的态度：“不，你不会明白一个荒凉偏僻的国土所承受的苦难，你所鄙夷的一切，我的国家和人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姑娘，你的话让我觉得你在讽刺我，还是尽快载我渡河吧。”

“殿下，你要见的人已经在你面前了。”我缓缓的说：“只是，你确定要让我帮助你们成为你所说的理想国吗？”

王子惊讶的望着我年轻美丽的脸，眼神里布满狐疑。我慢慢从灰色袍袖里伸出我的手，指尖在空气里划动，一棵硕大的相思树矗立在王子的面前，我看见王子的眼珠都快凸出来了。

“这。。这这，这就是说，只要您稍抬一下手，我的国土就真的能成为理想国了，是这样吗？亲爱的女巫。”

我冷冷望了他一眼，从袍子里取出我的水晶球：“尊贵的殿下，从现在开始，我所画出来的一切都会在你的国土上变为真实，水晶球会让你见证这一切的诞生。”

“这太好了。”王子兴奋的搓着手掌。

我不再说话，信手挥舞起我的长袍，随心所欲的用指尖描画。云杉和银杏一大片一大片的从王子的国土中分离，黄土地上开始盛开烂漫的熏衣草，野蔷薇花丛掩映在望不到边际的草地上，大群大群的画眉鸟开始在山谷里鸣啼，原始森林里灌木的清香味混合着风吹过来的蔷薇香气，在王宫周围流连不息。清澈见底的流水出现在曾经干枯的地面，河床下的鹅卵石折射着灿烂的阳光。细软的沙子被鱼儿搅得在水中不断扩散开。灌木林中开始若隐若现出没着松鼠和兔子的身影。透明的水晶球里，跌宕起伏的山峦，奔腾潜涌的河流。峭壁中的山泉流出的曲线渐走渐远，一直向森林的远方流去。

王子瞠目结舌的观望着水晶球里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他的父皇和母后乐开了颜，皇宫的士兵们已经无法抑制住心底的喜悦，扔掉手里的长矛，朝那些奔跑的松鼠和兔子逐去。在漫天莺飞草长的喧哗声中，王子转过眼来看看我，我正微笑摩挲着手指，嘴角带着一丝得意。

他看着我的微笑，脸上也挂满了笑容，他的笑很好看，像夺目耀眼的阳光，我也看得出了神，天色慢慢暗下去了，王子和我并肩躺中河流边的草地上，我们透过头顶上林木的枝枝蔓蔓和森林中的雾气望着天空中星辰的流转。王子用很低沉的声音问我：
“能不能。。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我的子民们再品尝多一些，嗯，理想国的滋味？比如文明的城市，飞驰的交通工具。。我想让大家明天起来都有一个新的惊喜。”

我猛的坐起身来，安静的盯着王子的脸。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事，不该一而再的索要。”我说。

“没关系的，只要您能抬一抬您的手指就行了，我只是希望我的子民能不再像从前那么愚昧而已。”他看上去一脸无辜。

“殿下，你现在所热爱的这一切，”我冷冷的说，“就像所有的王者都会热爱他们的土地和子民一样。这些东西都不会得到长久的。当人民们有了信仰就会有宗教的争斗，先进的交通工具会带来自然的缺失和事故的频发，牧羊会因为文明的降临而死去，百姓会因为贫富的不均而愤怒，他们会捣毁曾经赖以生存的工具，拿起武器向你父皇或你的政权发起讨伐。你们会迫不得已与曾经热爱的子民们开始无休止的战争，直到被他们砍下你们的首级，占领你们的宫殿。因为有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随处可得的流水，所以降雨量会大大增加，随着城市的蔓延，会产生飓风，山崩，地震和不可预见的未来。这一切都是你所想见到的吗？我的王子殿下。”

王子呆了良久，喃喃的对着我说：“那么。。亲爱的女巫，你一定有办法避免这些灾害的吧？你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更大更牢固的场所，让我们可以抵御自然的灾害，遮风挡雨，让我和我的子民们健康平安的生活下去吧？你一定可以的，那些本对我们来说是海市蜃楼的东西只是在你的挥指间就能解决了，不是吗？亲爱的女巫，你就是天神派来的使者啊。”
我默默思虑了良久，叹气说：“好吧。”

那个夜里，我不眠不休，手指围绕着水晶球描绘着不可思议的一切东西。王子也热情万丈的整夜提醒着我，不断增添着他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东西。当见到我越画越多时，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星云渐渐散去，阳光唤醒了那个小小的国土，整个国家沸腾了，人们像活在梦幻般一样，抚摸着属于他们的崭新国度：这个国度已经彻底摆脱了森林和山谷的影子，国土的四面都筑满了波澜壮阔像潮水般起伏的城墙。那些金碧辉煌的城墙带着优美的曲线把远古林木的气息冲刷一净。黄土地变成了光滑鉴人的青石板，抬头就可以看到悬着风铃的树木。道路两侧的绿荫郁郁葱葱，在人们所走过的地方，都铺满了色调厚重而温暖的长廊，从前山谷的入风口里已经建起了无数庞大的风车，风的吹拂让那些庞大风车傲然地昼夜转动。满大街穿梭不停的人们身着华衣锦服牵着毛色缤纷的宠物在城市每一个可以落脚的广场散步，护城湖边坐着白衣飘飘的诗人，望着那些幽蓝的湖水旁若无人的吟唱着优美的诗谣。

“满意了么，尊敬的殿下？”我问道。

“天啊，在我眼前发生着的是什么样的奇迹啊？”王子失声着说，“这真是一座可以抵御任何东西的城堡。猛兽，灾难，疾病，苦难都不再让我们害怕了，我们可以永永远远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片神奇的国度里……伟大的女巫，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称呼我看到的这一切？”

站在水晶球旁，我鸟瞰着里面我亲手勾勒的宏伟的世界，冷笑着说：“这，就叫做文明！”

“文明。。文明。。多么伟大的文明。。足以解决一切的文明，现在这是真正的理想国了，我亲爱的女巫，我该怎么感激你，怎么报答你才好。”王子的声音已经因为兴奋而颤抖不已。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慢慢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夜很快又来了，被夜幕包围的国度开始上演一些王子闻所未闻的事情，一个瘦弱的女孩被几个飞车党打倒在地抢夺了手提包，灯红酒绿的夜店里围满了粗言秽语的醉汉，电视上不断重复播报着车祸事故，刑事犯罪，楼价飞涨，通货膨胀的新闻，高速公路上疾驰的列车把来不及逃离的兔子和松鼠压成了肉酱，追求民主自由的子民手持利器涌入王宫，把国王和王后撕成了碎片。很快，王宫变成了前朝遗址博览馆。

“看见了吗？这就是伟大的文明，你苦苦追寻的理想国。”

“恩。”王子茫然的回应。

“亲爱的殿下，我要离开了，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伟大的女巫，我想请求你最后一件事。”

“说吧。”

“用你无所不能的手指，送我离开这个世界吧。”王子忽然又恢复了那种不容质疑的坚决。

“这是一个伟大的理想国。这个国度里的人们有他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他们不再需要王子和国王，也不需要童话，我知道，我不可能成为这伟大文明中的一份子了。送我离开，让我消失在这理想国的记忆中吧。”

这样，你就不会不高兴离开/这个乐园，在你内心/另有一个远为快乐的乐园—————弥尔顿《失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