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重阳节,少不了登高,少不了饮酒,少不了作诗。与他一般远在异地游学的书生,少不了思念故乡。 而他的故乡,已然没有一个亲人了。他想起小时候常跑去采蘑菇的小山坡,想起亲手栽下的小柳树,想起母亲在世时习惯的唠叨,想起曾经的邻家小妹和她家那条吓人的大黄狗……呵呵,一晃竟有四五年了呢。 那天,他一反常态喝得大醉,高声长吟旁若无人,惹得大街上人人侧目。更反常的是,他居然买下一盆贵得离谱的菊花,花掉了他将近一月的生活费用——他一直不喜欢花,任何一种都不喜欢。 抱了那盆花有惊无险地回到宿处,他便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大睡,连门都没有关。他怕什么?一个穷学生,身无长物,满腹诗书能值几何?——这不是很好么?不必担心梁上君子光顾,更不必惨遭灭口之祸……就算是横尸荒野,也不见得会有人为他洒半点泪吧?呵呵呵呵。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睡到半夜,他就被冻醒了。屋外起了大风,真是冷。今年闰月,算起来应该是十月的天气了。 跳下床去关门,他瞥见了门外那盆被自己冷落一旁的菊花。黄色的花苞可怜兮兮的在风中哆嗦,想开又不敢开的样子,瞧得他一阵心酸。索性叫它也进来暖和一下,就当做个伴好了。 把花移入屋中,他反身关门,却听见有人“哧”地笑了一声,声音极细,竟似个女子。他的心突地一跳,连忙转过脸。灯下多出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盈盈而立,迥出尘表。 他笑了,想到无数野史传奇中的艳遇。是鬼,是狐——管他那么多!他只想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因为,他太寂寞了。 一夜的秉烛长谈,直至窗纸发白,那女子没有以色诱人,没有露出狰狞面目,没有置他于死地。她只是静静地在听,用那澄澈无邪的目光安然地望着他。然后,动手为他缝补旧衣上的破洞。 但是,和无数传奇野史中记载的一样,天亮了,她要走了。 他十分不舍,却无法阻拦。因为她说:“如果有缘,我还会来的。”分别前,他将她余下的丝线截了一小段捻得稍粗,轻轻围在她的手指上,就像一个玉色的指环。他说,总有一天,会为她戴上一枚真的。 她微微有些惊讶,笑着说,值得吗? 他郑重地点头。为什么不值?他永不会忘,在那个寒夜里,是她温暖了他久已苍凉的心。 她走之后,他双眸炯炯,容光焕发。无意间瞧见那盆菊花竟然开了。茂盛的枝叶间,鹅黄色的花朵出奇得明艳娇嫩,长长的花瓣宛如飞瀑,依依情深的韵致,更像情人的眼波。 奇怪的是,只有一个枝干一朵花。 或许,这才是这盆花的名贵之处吧——只为一个人而存在,只为一个人而开。呵呵。 昨夜自称姓陶的姑娘今天晚上还来不来?这菊花也像她一样,爱穿黄色衣裳,也这么美丽温柔……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的。 他带着幸福的憧憬取来了剪刀。枝断花分的一刹那,菊枝分明颤抖了一下。可是,他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只顾满怀喜悦地整理着剪下的花朵和枝叶,把他们摆成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姿态。 突然间,那一直紧紧闭合的最里层的花瓣无力地微微散开,一丝玉色就这样绝望地露了出来。 他心头大震。 瞬间,鹅黄色的忧伤零落如雨,花心中,悲哀地躺在那里的,分明是一圈玉色丝线,宛如一枚小小的指环。 “如果有缘,我还会来的。” 一霎时,他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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