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桃花谷三之夏蝉

拾柒 · 发表于 2011-6-4 01:08

本帖最后由拾柒于 2011-6-18 20:45 编辑

每一年，他都要去看一场舞。
舞女年年换，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舞队。唯有几年，头舞被一女子连任，她的脸，他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很多人的脸，江湖上从一流的侠客，到最不入流的三脚猫，只要他见过的，统统过目不忘。
这是他吃饭的本事，并且还引申出更丰富的辅助技能——观星，看相，摸骨。所有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贩卖情报。

他从不出售假情报。但他的情报每一条都值千金。
因为每条情报，都与这个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他一丝一缕搜集而来，若有心人将部分情报拼凑在一起，不难窥见江湖的一部分真相。
然而，从来不会有人如此。
每一条情报的背后，都包含着一个人莫大的善心或邪念，亦可反射出一个人的需求与弱点。
这是生死攸关的，绝不可以轻易泄漏半毫。
他掌握着太多人的命门，在人的欲望和恐惧的缝隙中生存，从中找到稳定的存在支点。

没有人像他这样，年年花重金包下头席，只为看一场舞。
情报交换中，金钱首饰不必提，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个人头作为交易筹码。他偶尔会以为自己是一个杀手，然而，他甚至不敢肯定腰间的佩剑是否还可以顺利拔出来。赤手空拳地在江湖中行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于是迷上了舞，每一个停顿的姿势，都让他在其中获得安慰般的喘息——并不是如他想象那样，无以为继。
他的生与死，在一个停顿和下一个停顿中摇摆。但他，从未想过停留。
所以他记得她——那个头舞的女子。

蝶。
她的名字是蝶。
这并不是一个太吉利的名字。但凡与花，雪，蝶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的名字，都暗示着起伏不定，光芒转瞬即逝的人生。美则美矣。然而一位女子，除却美丽，又有何物再可赌上命运追寻？
他对女子，总是鄙薄。
江湖上血雨腥风的背后，女子是欲望最表象的帷幕，又有多少女子明白自己的位置所在。
所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舞动与停顿。他并不想去了解她。

执念是什么？
是明知道不可如此却依旧如此。抱着莫须有的希望，一味地坚持下去。
他不想了解她，但他知道她，有关她的一切都记录在他的江湖书里——也许某日，她会被买走。
她在娱乐他的同时，也是他未知的一笔生意。他无所谓这样的残酷，如果非要算做残酷的话。
她的执念太寻常，这江湖上很多人都有。但是有些人比较聪明，比如花笔钱财，就可以得到普通人花费几年才找来的情报。她是不懂捷径的那个。
她要找的人，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和她无缘。
他会做的，只是花点钱，看她舞。
不会再有其他。

她找的那个人，被朝廷暗中通缉已久。传闻已被抓获，事实上并没有，那个人获救后失踪已是三年前的故事。
至于那个人被通缉的理由，大约是被宫廷选中的艳屑牺牲品。他知道并不完全是，还有更大的秘密在背后。
皇家的秘密，除非拿到惊天的报酬，否则，它将永远是秘密。
他不会把性命浪费在无谓的风险上。
至于那个人的去向，最新的情报指向——桃花谷。
没落的桃源，很快会被江湖血洗。
他的估算，从不会和现实有多大出入。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生存本事。
舞台上的舞女，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空有执念的可怜虫。

“先生，您年年都来捧场，太赏面了。”老倌的老脸透出一股死气。
活不过今年了吧。他这样想着，微微点了点头。又说：“头舞，很不错。近些年最好的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还得磨练几年呢。承蒙您看得入眼了。”
他不再说什么，老倌待到舞毕，把她带到他面前千恩万谢的行礼。她谦恭地笑，似一只蝶蛹。
他依然沉着，摸了锭金子放进她的手里。老倌见了更是兴奋不已，抓着她那只敛财的手，边感谢边着紧了金锭。
她依然只是无谓地笑。洞穿俗事的模样。
或许。他想，故事的发展会比他想象要有趣罢？

她望着金主的背影，问身边的老倌：“他年年都来？”
“是啊，大主顾，明年你可要拿出看家的本事让他后年再来！”
“他是，怎么少了那条腿的？”
“你一个女儿家，管江湖那些闲事做甚？好好跳你的舞给我赚钱！”
她沉默着，望着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
是该出发了。

江湖不小，天下有雪。
何时这句话开始流传？他默想着那舞女手心里的桃花烙痕。
桃花谷。
在这么多年后的夏天，你又要再让这江湖兴起风浪了么？
呵。
他笑了笑，走得更远了。
身后，只余下一空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