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顾贞观金缕曲

纳兰容若DS · 发表于 2017-11-12 14:43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择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
（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读罢《金缕曲》，不忍释卷，故有此文。
无疑，顾贞观的《金缕曲》是作者的心曲，是对落难友人的真切关怀，是人间真情的代表和写实，全词字字显真情，句句含热泪。这样的情和泪，对于现代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警示和启迪。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相信吴汉槎收阅《金缕曲》时，定然泪眼朦胧，欲语无言。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纵是至亲至爱，也难免出现“久病无孝子，家贫无贤妻”的尴尬局面，这是一种病态，但诚属可以理解。顾贞观一反人之常情，独立于潮头，坚守那一份难得的友情，在“冰霜摧折”“蒲柳”的境况下，念念不忘友人的“绝塞苦寒难受”并为之奔走。人逢此景，除了满怀的感激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是何等凄凉的人生境地？一生舞文弄墨的杜甫，是多么渴望在病老孤苦之年，收到来自亲朋的只言片语，甚或说是一封空白的书信。这样的期盼，这样的要求是多么的渺小且卑微，然而正是这渺小卑微的愿望的不能实现，更显世间的冷酷和人生的凄凉。无论一个人平时表现的多么刚强和洒脱，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有所牵挂和被牵挂的，否则，我们便难以安静地生活，也正因为这，某些人走到了生活的背面，以至有“死了就死了，反正烂命一条，无牵无挂”的“豪气”。人的这种心理需要，在其处于逆境、困境的时候尤为明显。“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只是为人的一种原则或者说境界，这种境界需要有人（无论多寡）表示理解和支持，否则，最后的一丝希望和信心也将被摧毁，这“路”也就走不下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鲁迅先生才在从小康坠入困顿的途路中看清了世人的真面目。而这种牵挂、支持和理解，有时是需要有所表白的，顾贞观遥寄《金缕曲》的终极意义就在于此——“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与子黄金万两，终有挥霍怠尽的一天，但付君以真情，可以一生受用。
在那段分不清是非黑白的年代为越来越多的人有意或无意地遗忘离我们越来越远，现代文明日新月异的今天，“文字狱”一类的冤、假、错案想必不至再生，由此而来的不幸也将绝种。但是，对于生命个体而言，苦难和不幸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只要人还在食人间烟火，就难免会有孤苦、忧伤和病痛等种种不幸的时候。苦难和不幸是需要有人分担的，分享艰难，对于羸弱者尤其重要。巴尔扎克虽有“苦难是最好的老师”之说，但这位“老师”是一位不带一丝柔情的严师——纵是非常坚强的人，沉溺苦难太久，难免消沉甚至堕落，何况人对于某种压力的承受能力都有一个极限。为人亲友，分担别人的不幸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这种责任的承担与否不可能有人来实施有效的督促，只能依靠个人与生俱来的那分良知作为驱动力，驱使人去主动践履那由“情” 织成的无形的诺言，这一点，顾贞观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
《金缕曲》不愧为“清词压卷”，它道出了人间最可宝贵的真情，尽显顾贞观人中真君子的风貌。难怪纳兰性德读过此词之后泪流满面，毫不迟疑的答应了顾贞观拯救好友的请求。从《金缕曲》中，我读到的不仅仅是关切和友爱，还有一片用人格和良知撑起的纯净的蓝天。
注：清顺治十四年，吴参加江南乡试中举。后因主考方猷等人作弊被劾，江南举子于次年三月在北京复试。由于考场内有许多清兵巡视，吴战栗恐惧不能下笔。十一月与其他七人一同受责打四十大板，并处抄没家产，举家流放到黑龙江宁古塔。后经顾多方奔走，加上纳兰性德等人的鼎力相助，终反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