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像要炸开,我迷迷糊糊在凌晨的S市某个角落找到关洁的新房.火车到站时已经晚了点,关洁单位有急事让她出差离开了S市,让我自己去找她的新房,说交待了男友赶过新房接待我，我有些诧异，眼看就要走入婚姻的两个人居然没有同居.想开口八卦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问.关洁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们一起走过了花季雨季,其实并不见得有很深的情谊,更谈不上闺蜜,只因为彼此间那份原始的熟悉,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关洁要结婚的消息来得也不算突然,她的男友比她大概大了将近八岁.这些年来,我和关洁之间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心结,两个自小失了父爱的女子之间的默然.关洁五岁时父母离异,而在我十三岁那年父亲离开了我和母亲.
晚上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S市已经有初冬的感觉了.而我出来的那个城市里还徘徊在夏秋间的余热里,出来前低估了S市的寒冷,我衣衫单薄,在城市夜色里瑟瑟而立,.关洁的新房位于这座城市的新区域,每一栋房子几乎都是一个模式.找不到具体位置,只能照她给的门牌号一栋栋的找过去.头疼和寒冰摧残着我脆弱的神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102这个数字上,那是关洁的新屋房号.等到终于看到那几个朱红的数字时,我的意识已经陷于半昏迷状态,自小只要遇上感冒头疼就会这样狼狈.几乎是整个身子扑到号码牌下面的房间上,我听见自己的身体与木门相撞的响声,但却并不觉得疼痛."关洁-----"我低声哀唤.
那个男人就似一直潜在黑夜中站在门里看着我似的,我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马上觉出自己的失态.努力离开木门的倚仗,我微笑着对门里面的男子说:"你好,我是韩妮.关洁的朋友."那人没有动,也好象并没有在听我说什么.眼光慢慢的从看我的方向移开了,我循着他视线的方向,他视线的那端是一丛绿菊,俗名叫"绿芙蓉"的那种.我的父亲生前最喜菊花,关于菊的性情与品种我自小就耳熟能详.关洁男友看着"绿芙蓉"的神情使我心里微微地刺痛了一下,父亲以前也常常有过那样的神情.我理了理纷乱的情绪,依然微笑看着关洁的男友,等着他过来给我开门,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吃药睡觉.静候关洁与他的婚礼开始,然后结束.离开.
关洁男友的目光似已经凝固在那丛"绿芙蓉"上,浑然一副并没有发现我这个人的存在似的,站在夜幕里一动也不动.头依然很疼,而且越来越冷.我渐渐心生燥烦,无论你如何个性,如何不待见陌生人,对你未来妻子远道而来的朋友,总需要讲点人性的吧.我敛起笑容,斜倚在木门上,冷冷地说:"我来之前,关洁并没有告诉我她要嫁的人是个花痴."有的时候,我内心的刁钻刻薄难以自抑.S市的这个夜晚,似乎注定要在我人生中留下点什么.
关洁男友终于动了,打开门,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我咬了咬牙,现在已是深夜,怎么也得熬过这该死的夜晚,天亮后就找个酒店去住.一股烦燥的情绪迅速在我大脑内蔓延,为什么老男人都这么不讨人喜呢.我开始后悔来S市了.
进了房间泡了个热水澡,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头疼也似乎缓解了,想想那个男人毕竟是关洁未来托附的终身,我开始为今晚脱口而出的那句刻薄话隐隐心生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向他道个歉.房子内没有人,透过大厅的落地门,我看到那个男人半屈着膝俯身在一丛雏菊上,他的脸几乎贴在了那些竖立的花蕊上.那是"玉翎管",花开时像一根根挺拔的玉管.我默默的看俯身在花丛中的那个孤单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凄凉,这世间原来这么痴迷菊花者不止我的父亲一人呢.清凉淡漠的月光涂抹在大院子里各种各样菊花的花瓣和枝蔓上,也涂抹在那个屈膝专注着菊花的人发上,像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霜.我的眼眶有些微热,不自觉地微叹了口气.真是天凉好个秋...
我轻轻踱到那个男人身边,伸出食指拈起一缕花瓣,说:"我父亲也很爱菊.他以前常常对我说,春花虽绚丽多彩,但皆只争一夜春风的爱抚,未免过于轻薄.菊花只于深秋绽放,虽不妩媚但霜华内敛,品性高洁可见一斑。"那个男人缓缓将目光转向我,脸上却依然不露一丝表情,我觉得不太自在.扭过头瞥见角落有一簇菊花枝影稀离,花也开得很是萎靡,却是很不错的品种"二乔".因为此菊开时,每朵必有两色相伴,红艳色为大乔,浅粉色为小乔,因而得名.
我走到"二乔"前蹲下,指着栽花的土壤说:"这里的土壤明显比别处颜色更深暗些,是因为你从前对这株菊施过重肥吧?其实大多以为以动物的尸体作各种花肥最佳,但二乔这种菊,过量的肥料却会适得其反,反而让它越发萎顿."我说话的间歇身后传来微沉的呼吸声,那个男人正在认真的倾听.我心里在发笑,逮着机会为我今晚的尖酸刻薄表示歉意了呢。
"我父亲曾经说过,菊是奇葩,生长几乎全倚仗人力,稍稍伺候得分了心,便会一年无花,或者如这样,开得很不如意。"我用手掌轻抚一株"二乔",等着那个男人开口说话,我有预感他一定会询问挽救之道,因为他爱极这株菊花,从他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就能感觉出来。有时候,即便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也会心有灵犀,只要他们有同一种信仰或对某种东西同样倾注了深情.
"这花，还有得救吗？"很低涩的声音,终于他还是开了口.我心里的笑意更浓了,是时候该卖个关子,也该让他为今晚的傲慢付出点代价吃吃着急的苦头了。明天睡醒再告诉他好了,我突然发现这院子的空气真好,有这样凄冷的月光伴着一地菊花的霜华.我转过身,给他留下一句:"今天累了,等我睡一觉,醒了再说吧."走到房门前,我回过头,夜色里,关洁男友的影子被月光拖曳得很长,一直孤独的立在"二乔"前边。这个男人,让我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关洁....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韩妮,韩妮,你吓坏我们了!!"关洁的脸急得通红通红的,眼里是潮湿的一片.我有些思维混乱,发生了什么事?头依然疼得厉害,我勉力坐起身来,对着她笑笑说:"关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你的男朋友他....""韩妮,韩妮,你昨夜里走错了屋啊.天,你知道你昨晚的处境吗?你要吓坏我了."关洁紧紧的抱着我,我象个木偶似的瘫在她身上,处境?我一头雾水.目光越过关洁,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温雅地朝着我微笑:"你好,我是阿洁的未婚夫."关洁对我轻声道:"他就是我要托附的那个老男人了."我脑子里轰了一声,他是关洁的未婚夫?那个男人呢，在菊花和月光旁的男人,又是谁?
"我的家是102号啊,你进去的是12号.你昨晚呆的那所楼房两年前出过事,昨天夜里你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杀了刚刚和他新婚的妻子,把他妻子的尸体埋在了那楼房院子的菊花土壤下.案子被破后警察们把尸体从土地里挖出来时,已经腐烂成一副骨架了.当时这件事在S市很轰动,流言很多,听说是因为新婚不久妻子就想离婚,才被她的丈夫在争执下错手杀了。因为他的妻子生前是园艺师,擅长养植菊花.所以他把她葬在菊花下."关洁指了指自己的未婚夫:"你昨天夜里没上我家,他找不到你就着急报了警.怀疑你因为天黑走错了屋子也是他给警察们提醒的呢."我望着那个一直温雅微笑着的老男人,关洁铁了心的选择了他是因为他的城府和细微么?
"韩妮,你知道警察们找到你昨晚呆的地方时,那个男人在干什么吗?他一直站在菊花旁等着你睡醒,告诉他该怎么挽救那株"二乔",他说这花的名字是你昨晚上告诉他的,他说他的妻子为了另一个男人用心去植着这株花,却连这花的名字也不肯告诉他."我听着关洁不停的说，觉得汗水正从我额上滑落，我喃喃的问:"既然他杀了人,为什么不在牢里却能呆在自己家里?"
"因为法庭上法医鉴定出他杀妻前精神有问题,按例不能追究他的法律刑事责任,只好将他送进了市里面的精神病院.""进了病院他怎么还能被放出来呢？""当然是偷着跑出来的啊,就在昨天晚上.大概是到了秋天了,菊花就要开了,他思念他妻子了吧."我不再说话.关洁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说:"幸好昨天夜里你没告诉他那菊花的培植方法.警察把那个男人带走的时候,他一直在喊着,她还没有告诉我该怎么救得了那株"二乔",我不能就这么杀了她,这个女人一定是她派来告诉我的,我等这女人把方法告诉我了,我再杀了她.我知道,她现在终于后悔了,我知道她终于要告诉我这菊的名字了.我爱她,我爱她."关洁不停模仿着那个男人的话,我狠狠打了个冷颤,菊花盛开的夜晚里,有多少美丽正被践踏?
大概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的月光和满院子的菊花.它不停在我耳边嘱咐我:希望能摧毁一个人也能让一个人重生.于无意间我给了别人一个微渺的希望,也让自己获得了生存的机会.
我想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经历那样的菊花开放之夜,也许能不再那么刻薄,也许能多些宽容---对生活,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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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29 00:43
变色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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