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

是即真实

他对柜台后那个美丽的女孩说，请给我一个迷你包厢，请问7号带窗户的包厢有人么？如果没有，我就要那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在夜里的十点，他来到这家钱柜，独自开了一个房间。
冷空气刚到，城市的高楼间穿梭着大片气流。
他搓了搓冰冷的双手，顺便关掉了那盏光线暧昧的灯。

他往点唱机里塞满了当下正流行的歌曲，便靠倒在沙发上。晨间忙碌的工作已经让他感觉到无限的疲惫，他亦不打算以唱歌做为目的。
他只想一个人，独自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有什么人是可以陪伴在身边过这个温暖的日子呢？小时候和亲人点蜡烛许愿的记忆，已经变的非常遥远。他的生活，早已经不再需要这种温情，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抵御一切风雨。
他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对屏幕上艳丽的女歌星说：祝我生日快乐。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是接近午夜。门外有客人来回走动，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所有的人，盲目的欢愉着。
他看到她的脸，沉浸在阴暗的光线里，五官显出一种深沉的美。他放下第三个空掉的易拉罐，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
她关上门，站在门口，似乎是怯怯的，等着他说点什么。于是他说，你找人还是陪客？前者你弄错的房间，后者我不需要。
她的声音很沙哑，她说：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太累了。

他与她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他打开第四罐啤酒，递给她。她摇摇头，他收回手，说，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出来？
她看着电视屏幕，说，你怎么一个人唱歌？
他在一瞬间似乎了解到他们都是寂寞的人。是的，寂寞，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借口，让所有的人可以不断的醉生梦死，灯红酒绿的借口。因为寂寞衍生出的故事，可以铺天盖地席卷所有的大街小巷。一切都是多么廉价。
她的脸，像是六月的栀子花提前开在这个春季，头发长长的披散在背后。穿着很单薄的毛衣，非常瘦。不是时髦的装束，却也很美。在他生日即将结束的夜晚，突然有这样一个女孩儿陪伴，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归咎于命运。


第二天他照例睡到下午。他的工作一直是这样，工作时间很不稳定，有时候需要连续工作好几天，有的时候又闲到无所事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昨夜的遭遇，他也没有留下那女孩儿的联系方式，只是道别以后各自回家。
有朋友发来迟到的祝福，他笑笑，说改天一起吃饭。他的生活就是这样，工作，和朋友玩乐，睡觉。每个人的生活也都是这样，日复一日，最后大家都老了。
生命里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去追寻的呢？他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是这是明显的庸人自扰。所以他也就可以没心没肺的继续这种生活，没有做过改变。
也不是没有想过改变，只是曾经让他着迷的目标，已经离开了他。他不知道曾经的努力到底算什么，最后剩下他孤零零的守着结局。

他总是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但身边又从来不缺人陪伴。他的朋友，可以排满好几个月的时间的约见玩乐。所以这样的生活，他觉得稳妥，没有人来打破，他也不会主动交付自己的自由。
在心情好的时候，他也有闲情和身边的女孩子调笑，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说说各自的笑话八卦。也有主动告白的女生，他没有任何回应可以给予，不知道是没有遇对人还是他的心已经逐渐冰冷。从前任女朋友离开那一刻，他似乎就开始落入了这种无止境的飞翔中。
这是一种下坠的飞翔，张开翅膀，乘着风的缝隙，却无法向上。他再也没有向上的欲望。

如果说，旧感情有什么好，那么最好的理由就是习惯。他习惯一种味道，一种肌肤的触感，一种发色，一种身体的弧度曲线。他在梦里，都会记得这熟悉的一切。他是个非常懒惰的人，他没有办法再花心血去习惯另外一个人。
身边的朋友，无论男女，沉浸在一场又一场注定离别的情色中。他陪着他们喝完一顿又一顿的酒，没有止境。
每个人的生命，是不是都是这样没有止境的下坠着，或许张开了翅膀，却无法乘风而上。
他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单身生活能够享受的一切，酒精，情欲，工作，娱乐。一切的一切。

这天，他又去到那家钱柜，仍旧是7号包厢。在女孩出现的一瞬间，他才记起一周前，他曾在这里看到过她。她还是那副打扮，很美，只是更加憔悴。
她照例不喝他的酒，只是静静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听着歌曲。他并不打扰她，看着屏幕上艳丽的女歌星，喝空啤酒罐。
世界在这一个瞬间，只剩下两个人。他和她，没有第三个。他在一瞬间，想起前任女朋友。
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你看起来不太好。他问。
她笑，我只是不能思考。所以我离开人群。
你在思考什么？
思考飞翔的力量，怎样，才能振翅而上。
有答案了吗？
有，首先我们要获得自由，像这样。

女孩儿从窗户跳下去，是当晚城市夜风最盛的时候。她宽大的薄毛衣在风中抖动着，像一株被折断的娇弱无望的花朵。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变调的高喊。身后突突闯进人来，把他从窗边架开。
有，有人自杀了，她跳楼了，从这里跳下去。
先生，先生，你喝醉了，醒醒。
我没醉，你们快到一楼看看，打电话叫救护车。
先生，如果你觉得身体不舒服，早点回家吧。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有人自杀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难道不关心吗？！
先生，没有人自杀，你喝醉了。
他愤怒的一拳撂倒了那个喋喋不休的服务生，乘着电梯下了一楼。他心里不是没有畏惧会看到怎样的惨状，可是他不能逃避，他是唯一的目击者。
到了一楼，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有血迹，更没有包围的人群和呼啸的警笛。一切的井然有序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惊吓中。直到保安把他带入警卫室，他都无法说出一句话。

他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镇静下来。他记得女孩沉浸在黑暗光线里的侧脸，很美，可就在一瞬间，她消失了。而且这种消失还完整的残留在他的大脑记忆层里，完全无法否认真实性。
之后他没对任何人说起，只是好象变了一个人，对之前糜烂的单身生活不再有兴趣。工作结束后常常是回到家里，独自对着墙壁发呆。朋友们很快就不再找他，这样的圈子，聚散都很轻易。
他只是觉得无比的空虚。只有当人直面过死亡的冲击以后，才会发现生命中有很多部分，事实上是无法填补的空白。
他甚至开始想念那个女孩儿。她跃下去的瞬间，是不是飞翔的开始？

他有一天晚上，又去了那家KTV，还是点了7号的迷你包厢。
他听完一首又一首流行歌曲。喝空一罐又一罐啤酒。女孩没有再出现。
他在浓重的醉意和喧闹的歌声中大喊，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我很想念你，想念你……
窗户忽然打开了，冷风剧烈地灌进来。他听到窗外清亮的笑声，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看。
女孩儿漂浮在窗外，一双巨大洁白的双翅在她背后轻轻挥动着。她说：我很自由，真好。
你很自由，真好。他跟着说。
女孩儿微笑着，拍着翅膀飞走了。
等等，带我走，带我一起走。
他猛地扑上去，想要抱紧女孩儿。
他狠狠地坠落了下去。
女孩儿跟着他的速度坠落，在他落地的那一段时间里，女孩儿对他说：
这是我自由的开始。

那家KTV的7号迷你包厢后来被封了一段时间。半年以后重新开放，不熟悉这个城市的人也还是会去。
总有单身的女孩儿会看到一个面容忧郁的男人徘徊在那里。
他说，他在思考，怎样才能振翅而上。他需要飞翔的力量。

是即真实

汗 这什么时候写的 我都忘了 好象蛮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