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7654|回复: 5

素素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1-2-8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上、

她没想过他这么好看。
一双眉,似被浪涛席卷重重地蔓过去,就快抵达额角。她沉浸在那双眉里。那双眉是他浮突的灵魂,她浑浑噩噩,不知东南西北被围困于此。继他的灵魂后,她再一次被他击倒。
要说什么?你好?我是素素。很高兴见到你。
这么寻常,他会不会嫌恶?

素素绞扭着一双手,从小指一根一根绞到拇指,再从拇指一根一根纽到小指。从开始到结束,从结束到开始。她反复地想于是有点迟疑。一张脸凝重矛盾,只有一双藏在身后的手透露了燎原般的渴望。
他笑了,一双眉有点起伏。素素看着,有点痴。旋即对自己又有点嫌恶。她低了低头,看见他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大鞋码,配上他的身材再合适没有。想得多了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回过身摆出一副向导的模样往前走。
他发觉了古怪了吧?也不说话只是跟在她后面走。素素的余光里,有一双洁白的运动鞋互替地晃动着。她觉得有点沮丧,又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索性就埋头走走走,恨不得这一走就是跟他走去地老天荒。
旅游周,机场前连车都打不到。素素一只手招来招去,像一面旗帜。他跟在她后面也举起一只臂。素素想起弟弟打篮球的臂,他们还这么年轻,手臂强而有力。瞬间她醒觉了她的苍老,于是转过身对他笑一笑,说,我来就好,你照顾好行李。
是的,她只是替弟弟接一趟飞机,尔后就要回到她那鸽子笼似的小窝里,面对一台电脑写一堆四处延伸的字。她用那些字换一点钱生存下来,再继续重复之前的生活。

素素很有一点瘦,一个人住不好好吃饭。有时候一觉睡醒,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起床默默地发会儿呆,胡乱吃点什么又坐在电脑前,有时候听听歌有时候开始写字。
日子久了她有点习惯。没人说话也不要紧,小说电影里有很多台词,可以借鉴的地方多的是。她坐在那一间鸽子笼般大小的房间里塑造各种生命。偶尔欣喜,大部分沉沦无望。
就像她的生活,快乐和惊喜那么少,像一个塑胶球戳也戳不破,连粉碎的可能也失去了。于是她觉得自己苍老得很,总是喜欢去大学看快要毕业的弟弟,神情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看着儿孙。
弟弟很不喜欢她这样,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给弟弟买东西。台式电脑,手提电脑,数码相机,触屏手机。每季流行什么衣物,只要弟弟喜欢她就愿意买给他。她不断地给给给,为一个男人付出她能给的一切,即使这个男人是她弟弟。
也许有点病态了。素素自己也知道,于是给自己加了几个可有可无的兴趣,只希望将注意力减低一些。

弟弟有天对她说,看,我以前的初中同学。
他递给她一张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指着一个少年的头说,就是他,他在信里说他喜欢你的文。
那张脸很模糊,隐约地看不是个有灵气的孩子。素素于是笑,我写的尽是爱情小说,怎么一个男孩子喜欢看这个。
不知道他,以前就觉得他跟我们合不来,之后他家搬到北方,一年写几封信联系着,不知道这封信怎么扯到读书上的。姐,要我告诉他你的笔名吗?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素素笑着带过了这些,就像带过一些斑斓的岁月。
她想她不需要,不需要莫名的读者,不需要年幼的崇拜,不需要亲近与询问。

弟弟知道素素在服用一些药物,有些担心。有天他把她拉到一个群里,群里很多热闹的人。弟弟说,你闷的时候可以跟他们说说话。
素素说,好。
她对弟弟常说这个字。虽然有时候是不情愿的,比如现在。她沉默地看着那群哄闹,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对话框,任由它在电脑右下角左右闪动。
如此大约是一周后,有一个人敲响了她的聊天器。她打开的时候,实际上打开了一个潘朵拉魔盒。
这些都是她后来才发觉的。

素素第一次和一个人长久的聊天。内容不空洞,否则她会失去兴趣。
他不断提到素素的笔名。应该就是弟弟的那个初中同学。素素想,却并没有找弟弟去印证,真相大白有什么意思?她的生活需要无知蒙昧来调味。
就像他们的聊天,前几分钟还在说世界末日,后面就说起了童年的小食。这时,素素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大弟弟四岁,毕业不到四年。她把自己封闭了四年,错觉中却如同过了四十年一般。她和年轻女孩子们不同,她们喜欢化妆购物泡吧跳舞,她却什么都不喜欢。以前只喜欢写,现在连写也不大喜欢了。
他问,为什么你很少说你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有什么好说?素素觉得她对自己半分兴趣都没有。看着自己如同看着陌生人,优点缺点清清楚楚,没有赞扬也没有批评,像拖着一具与己无关的躯壳。
她对自己没有感情,所以什么也不说。于是她答他,没有那个必要。
他却很不懂,他说,你BLOG的文字和我喜欢的那个作家很像,一样凉薄神秘的味道。但你们又不一样,她写爱情,你写琐事。
呵,琐事不过是换不到钱的废字而已。她心里笑着。除非成名她才可能写更多自由的字,在那之前无论写多少,都会被CUT掉。
她总是在适当的时候不置可否。这并不是引诱,她自己知道。

他或许迷恋她,或许不迷恋。只是断续地找她。她总是在,从不刻意地制造距离与神秘。她没想过要发展什么,于是坦然得没有任何手段。
他或许是有些不同的。她感觉到他的温和、耐心与长久。这些超乎实际年龄的灵魂光芒,也许只是距离中的错觉,也许只是她用来自给自足的安慰。但也是好的,素素觉得自己需要这些。
他阅读她的灵魂,静静听她说话,多么好。她不再经常听到一阵满是蓝光的笑声。那种源源不绝的笑声,一阵一阵不知从哪里来。她一开始惊慌四望,后来只是沉默地听着。

那是她二十三岁发生的故事。寻常得很,如日升月落,每天都在发生。不同的只是那一道留在心内的痕迹,深深浅浅,长短班驳。
那一道笑声许是从那里发散出来,她失却所爱后的创伤。成事因由在那场洁白的婚礼上高高低低的笑着,洁白的纱,艳红的唇,发出那么幸福满足的笑声。素素坐在角落里听着,放下筷子转身就走了。
一点都没有仓皇和激烈,同她所想的情绪并不一样,她甚至以为自己的冷血的。痛楚原来发作得很缓慢,她在半年后的夏天,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终于流下了两行泪。以为温热刺痛,一摸,却已干透了。
她愈发觉得自己躯壳的空。以及顿生出填满的欲望。

素素开始相亲,希望在二十五岁前把自己嫁掉。曾经的那个男人告诉她,她有点像冰块,初接触时很好奇,想看看融化后是什么样子。久而久之,她却从冰块演化成一块化石。冷,硬,没有出路。
她从杂志上学习化妩媚的妆,描涂艳红的唇。她想发出幸福满足的笑声,一张口,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枚化着精致妆容的石头,在不同的男子对面坐了,没有丝毫出路。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她不能交给任何人去承担——虽然也并没有什么人要来承担。那些也始终是不同的。素素停止了相亲,每天埋头苦写,生活晨昏颠倒。愈发瘦。但这都是她自己的事。
她想象有个男人,能够温和待她,不计较她或冷或暖。想得多了,她开始在希望和失望中摇摇摆摆,自问自答,自我宽慰,她的灵魂似乎分裂成了雌雄同体。
可这些之于生活,也是无谓的事。只是这私密的悲哀,让她的文字冶艳了一点,慢慢地一篇篇发表着。她渐渐习惯了写爱情,按照自己的感觉写,按照编辑要求的主题写,都没有问题。她在她反复的对爱的信与不信中变化着文字基调,最后一落笔就满纸苍凉,收都收不住。
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迷恋她的文字。

认识了大约一个月,他说,我不久会到你的城市去见以前的同学,你会不会见我?
也许会,也许不会。素素淡淡地回他,并没有期待。她欣赏他,却也明知他们之间隔的是一个荒漠般的远。她在这头,连跋涉的心情都没有,更不必谈他。
他的早慧有时候让她吃惊。他们之间什么都聊,只是完全不提及对对方的情感。她年长于他,又是女子,有生活的历练以及性别的矜持于是很沉默。他却也只字不提,仿佛是一种纯熟,仿佛是一种对峙。
又或者说,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们之间没有风与月,只有各自面对的冰冷屏幕,以及流动着的内心。他们相互诉说,像走过一条属于自己的河流,与交汇和爱无关,只是一种高级的自说自话的状态罢了。
于是所有的了解成了一屏幕的空文。了解的是什么呢?灵魂?可灵魂是最容易变的。
素素有点沮丧,又觉得安稳。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是不需要的。



下、

素素坐在那间鸽子笼般大小的房间里,回想着他的好看和那条手臂。五月底的初夏,有点躁热。她的脸热一阵,停下来,又热了,配合着她反复的思绪。
不,不要。她灵魂的一半在观察她的脱轨与失态,发出劝戒。另一半飞扑上去,撕扯起来。她的身体承载着灵魂间的战斗,就像热与不热也只是一念之间。是她自己放任了这种状态,与其他无关。甚至无关于灵魂。
她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很想笔下生花,描述男主角的美。那双拖延的眉,和强壮的臂。她却是一动不动,沦陷在那一鸿漆黑玩味的目光中。他的美多种多样,拆分了看也让她回味无穷。
她之前的生命,和美的男子是无关的。美的男子只停留在她暗暗的倾慕中,连头也不曾回过。就连曾经的男人,回想起来,也只是一个面孔瘦削的男子,除了棱角分明,并没有其他的美态。她惊异于自己的好色,像是对自己突然有了挖掘的欲望。如果再看看他,他会把她拓展到什么地步?
她并不想占有他。他这么美,苍老的她承担不起。但他的美像一道光,能让她自我成就些什么。如此就够了。
素素很明白的想着。

傍晚他来了电话。
原来就是你。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不跟我说呢?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像那双眉和那条臂,让素素有微微的失神。
你和初中时长得不一样,看到你有点怪怪的感觉。素素不大想承认自己的沦陷,也并不想全盘否定。
不仅仅只有女大十八变的。他笑说。明天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饭。
她在电话中絮絮地答应了。
心下有点雀跃。素素想,原来我也还是年轻的女子,会对一个约会有期待,会沉迷美色。这些都是好事呀。
旋即又对可以预见的未来有点沉寂。不不不,她并不要他的什么,不要的。她自我反复地催眠着,音箱里放着巴赫的大提琴曲,来来回回,不知把人要推向哪里。

半夜写字,字里行间有点热望。那些以往写到麻木的字,突然看起来又有了灵性。她翻和他的聊天记录来看,他说,你的字不能只看表面。也许你写的是个寻常的故事,可故事下那条暗流的河是不曾改变的。
什么叫暗流的河?她问他。
就是一种气息,前进的,无可更改的,明知如此依然如此的气息。他说。
他说他说他说。原来他说了这么多深刻的话,剖析过她,像用那只强壮的臂,把她赶到镜前,指着这里那里,评论着。
她在半夜里,一下子不知道是更了解自己,还是更迷恋他。他的脸,她记得不明晰,要一遍遍温习。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素素觉得,往往是那些总要回忆相貌的人,更容易扎根进灵魂。
她有点低估他,又有点高估自己。素素想,明日见面后,即使感觉再好也还是不要见了。没人保护她,她得自我保护。

第二日吃饭,他的身边还跟着弟弟。并不是单独约会呵。她心里有一丝失落,又迅速重振旗鼓。抿了一道笑,听他们说各自生活里的新事。
什么又是新事呢?她喝着啤酒,脸辣辣地烧起来。弟弟说,姐,你别喝了,你一碰酒就上脸,难看得很。
他便在旁边絮絮地笑。
没有人看做这是个男女约会。她纯棉的樱桃红连身裙,在她歪倒的坐姿中委顿了下去。白色的小跟皮鞋,有一小滴水渍。她俯下身去擦,恨不得就此落到尘埃里去。
她听到他好听的声音说,你姐姐好象醉了。
她觉得她笑得一脸仓皇。没有,我只是一沾酒就上脸而已。
他没有听完。弟弟拉着他干杯。
那一道眉,那一双眼,在俗事中变幻着形状。她的心跟在那些变幻中起伏着,终于落到最低点。她盯着对面的四只手臂想,那只是几块骨骼和血肉,没有什么更特别的。她并不渴望它们。
她咭咭地笑了。也许这一道无人问津孤寡的笑,反而有几分迷人吧。

素素把两个半醉的男生送回学校,自己拖着半垮的身子回鸽子笼。到了家,想了想,打开电脑发疯般地写。
开了两个写字板,一边写烟花女子无望的情事,一边写轻生女子惨痛的回忆。都是与她无关的生活。她用这些当盖,盖死了自己。她从来不写自己,一身贫瘠写无可写——其实也可以看成是一种逃避。就像她对自己没有兴趣,把自己看成陌生人一样。
你并不像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可我也想不出你应该活在哪个时代。他曾在电脑的另一边,对她这样说。
这是哪个人说的呢?素素觉得,一定不是昨天接机时看到的男生,也不是今晚对面喝着酒的男生。说这些话的人,一定还在某个远方,坐在电脑屏幕后敲击着一行行字,但永不会再发过来。那些字和他,被她默默地埋葬在今晚。如果某一天,屏幕再次闪动着的,也不再是那个灵魂,背后只是一具寻常的肉体罢了。
明白其实是一件非常灰败的事。
素素在这灰败的夜里拉开窗帘。月亮没在云里,星也没有。能够看的只有几点灯光。

三天后的送机也是素素去的。她平和地看着他,神情像满头白发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孙。
他在她的目光中犹疑了,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隐约地触碰了她一下。素素一脸淡然的笑,像天下最最普通的姐姐一般,问,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
我有很多话,当着面不知道怎么对你说。而你一直又很独立冷淡的样子,我更怕说出来你会不理我。他的动作有几丝不自然,并不像小说电影里那样,完美无缺。
呵。她听到自己笑了,笑得那么自然。如果不方便说,那就不要说好了。快到登机的时间,进去吧,不要迟了。
她的一半灵魂,在一边看着她的表演,也看到他一脸的惊异与尴尬。最后他只是转过身,大步走向入口,神情是什么样的?看不到。也无所谓了。
一直到家,素素的笑容都未减分毫。只是她知道,心底又有个地方,开始汩汩地流着什么,合着那道带着蓝光的笑,怎么堵都堵不住。

回复| 举报

发表于 2011-2-11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8_447:}我认识一个素素

回复| 举报

发表于 2011-2-15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细读了一遍。阿柒的文字愈发纯熟精准。
我一直以为故事中的她和他会发生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发生,但就是这样一个没有高潮没有戏剧张力的故事,却让你写得“惊心动魄”。

回复| 举报

发表于 2011-2-15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猫猫的文字有安妮宝贝的味道

回复| 举报

发表于 2011-2-15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躲起来写小说了啊

回复|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手机版|紫陌红尘 ( 浙ICP备14025083号-1 )

GMT+8, 2024-5-3 10:11 , Processed in 0.012553 second(s), 10 queries , Gzip On,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