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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第三期“暮色之下”:陈阿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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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9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我写你评 于 2023-3-29 16:12 编辑

01

离开东野县郊整整三日了。

徐重骑着马,跟在一辆拉满货物的马车后面,慢慢走着。伙计钱小六坐在马车前方,挥了一声鞭子,重重落在拉车的老马身上。老马嘶叫一声,却不肯加快脚步。暮色已浓,路两旁的树木变成了暗影,偶有萤火虫飞过树间,弱弱闪着黄绿冷光。

“少东家,天色已晚,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瞧,连这老马都走累了。万一把它累趴下,咱们就麻烦了。”

伙计说话的声音打破了暗夜的寂静。徐重远眺前方,没有月亮,暗黑的路看不到头。往西遥望,远处舜江上似有渔火点点,遥不可及。徐重想起父亲的话,无论如何要赶在明日辰时之前回到酒肆。不过,前两日日夜兼程急赶,算时间应该快到句章县城了,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

数日前,徐重离家前往东野县郊牟家坳采购陈年女儿红时,父亲再三叮嘱徐重,千万准时返回,不可误了大事。牟家坳是徐重母亲的娘家,当地盛产陈年女儿红。当年徐重母亲嫁过来时,嫁妆就是这种女儿红。那时,陪嫁的女儿红拉来整整一车,没有喝完的又藏进了徐家酒肆的地窖,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再拿出一点来尝尝。父亲徐富偶尔喝多的时候,会向徐重提起当年的事。徐重永远忘不了母亲的模样,她去世的时候徐重还不到十岁。

父亲徐富常说,自己是怕徐重受委屈不再续弦。其实徐重心里明白,父亲恐怕是心中对母亲有愧才这样说。如今,父子二人依然在句章县城东郭外经营着那家酒肆,从母亲在世时他们就一直以此为生。酒肆位置偏僻,平日里来往的客人大都是些走卒贩夫,难得遇上大生意。那日不知撞了什么大运,县丞出访偶经酒肆,徐富献出了家中珍藏所剩不多的陈年女儿红,县丞品后大赞味道甚美,责令徐家父子包下了其子婚宴上的所有酒饮,约定明日辰时送至县丞府上。

“好吧,看看前方有无可以借住的地方,稍作休息,卯时务必出发。”

徐重原本打算及早赶回,给自己和父亲多留出点准备时间,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现在看来,人困马乏,不得不停下来。可奇怪的是,自打夜幕降临,沿途一片黢黑,别说是借宿之处,连路都快要看不清了。好在老马行路本分,不至于把货车拉进路旁的水沟里去。

不知又走了多远,但见有几缕微光星星点点,从远处树缝间照过来。同时,还有清冽的歌声随风传入耳中,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少东家快看,是灯光,前面有住的地方了!驾!老家伙,你也可以打个盹儿了。”

钱小六欢呼着,挥了一下鞭子,拉车的老马早已轻快地朝灯光处跑了起来。

徐重拍马追到货车前方,望着越来越近的灯光,心里却忍不住打起鼓来。为了尽快赶回家,他走的不是来时的官道大路,也摸不清沿途有无人家,会不会有黑店谋财害命。

正思忖间,二人已来到跟前。悠扬的歌声伴随着昏黄的灯光,从路旁一所民房的木格窗户中飘泻而出,窗户上映着一位少女的剪影,正陶醉在歌唱中。夜风飒飒吹过,房顶盘卷垂至檐下的白藤花瓣如雪一般从窗前簌簌落下。

徐重翻身下马,站定,怔怔地望着少女曼妙的剪影,神思随着歌声飘往九霄云外。从小到大,他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歌声。歌声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尚在的无忧岁月,那时他也曾读过私塾,有过求取功名的梦。母亲那时总爱在劳作时哼着歌曲,可是父亲总嫌母亲干活不专心,不让她哼唱。慢慢地,母亲不再发声,形容也随着岁月流逝日渐枯槁。母亲去世后,父亲说没有闲钱再供他读书,徐重不得不回到家,陪同父亲经营酒肆,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想到母亲,徐重摸了摸胸口挂的一颗玉蝉,那是母亲临死前留给他的。人生一世,蝉鸣一夏。母亲在世时整日里忙忙碌碌,难得半刻休息,只为让他好好读书。父亲那时只为省钱,酒肆里都不肯多请个伙计帮忙。他摇摇头,将马的缰绳递给钱小六,让钱小六将两匹马一同牵到路边树旁拴好,给马备好车里所剩无几的水和草料。随后,徐重径自走到民房门口,轻轻叩了三下门。门内歌声戛然而止,一个婉转清丽的少女声音传来:“是谁呀,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徐重整整衣冠,清了清嗓子回答:“句章商人徐重贩酒至此,天晚人乏,求借住一宿!”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个衣装素雅的小女子端着一支蜡烛,探出半边身子。小女子头顶一对玲珑飞仙髻,眉清目秀,令人见之忘俗。

“家中只有我一个女人,不便寄住,你们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小女子说完,便回身准备关门。这时,钱小六跑上前,按住了门。

“哎哎,姑娘你就行行好,让我们住下吧!就我和少东家俩人,还有一车货两匹马在外边。再说了,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上哪再去找别的地方?”

至少这不会是一家黑店。徐重放下心来,想起了读书时学的礼数,又整整衣冠,弯腰施了一个礼。

“求姑娘行个方便,在下和伙计都是规矩之人。如若不放心,只求姑娘赐点简单的寝具,我和伙计在房外稍作休息即可。”

小女子望望徐重,又望望钱小六,皱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双方沉默良久,气氛有些尴尬。忽听屋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个头戴方巾的仆役从檐下闪出,见到小女子,俯身便拜:“我家主人已至江边,请姑娘前去叙旧。”

小女子顿时喜笑颜开:“宦姑姑来啦?太好了!你先回去禀报,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仆役拱手告辞,转身离去。小女子这才如释重负,朝徐重招了招手: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进来住吧,我这屋里也没多余的寝具,就一张卧榻,你俩就凑合住一晚上吧。我去找宦姑姑借住一夜。”

“这怎么好意思,竟让姑娘让出住处!在下先行拜谢了。”

徐重说着,从袖口摸出一串钱币,双手递向前去。不曾想,小女子劈手将钱币打落在地,怒斥道:“我才不是为了这个让你们留宿的!”

说罢,小女子走进房内,将烛台重重地放在桌上。徐重吓了一跳,讪讪地弯腰捡起钱币收好,抬头之际,看到钱小六朝自己扮了个鬼脸。主仆二人悄悄跟进房内,里面陈设简单,仅一桌一榻而已。小女子用手指了指墙边卧榻,仍是满脸怒色,一言不发,转身出门离去。

02

床榻不宽,徐重和钱小六抵足而眠挤得要命,只好一人一头,和衣而卧。钱小六上一句还在调笑少东家不能白住宿,应当把这小女子娶回家当老婆,下一句却含糊其辞,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钱小六是个孤儿,自小乞讨到徐家酒肆,被徐母收留当差,跟徐重一起长大,亲兄弟一般,在一起说话向来不避尊卑,徐重也从不介意。

徐重刚打了个盹儿,就被钱小六的呼噜声吵醒了。他想再睡,却睡不着了。不知为何,耳边似乎总是萦绕着那个小女子的歌声,让他有些心旌动摇。一个小女子为何孤零零一人住在这样一座简陋的房屋里?客人寄宿也不收钱,平日里靠什么谋生?这些问题让徐重百思不得其解,他干脆起身出门,坐到屋檐垂下的白藤花下,对着漫天星光发起了呆。

小屋后面远远传来了缥缈的歌声。徐重侧耳倾听,跟他在路上听到的旋律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在歌声之外,还伴奏着丝竹之声,听上去宛如天籁之音,越发悦耳动听。徐重站起身,走到屋后,但见杂草灌木丛生,中间有一条小路通向远方。

徐重走上小路,循着歌声的方向前行。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江边。这里是舜江的一段急流拐弯之处,近岸边却波平浪静,停靠着一艘官船。船上灯火通明,歌舞之乐声声入耳。徐重在这重重乐音包围之中,依然清晰辨别得出那个熟悉的歌声。

歌声来自岸边。徐重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子,她正和一位衣装华丽的中年女子坐在一起。小女子在仰头歌唱,中年女子在低头弹拨箜篌。一曲唱罢,小女子让中年女子将箜篌给她,她边弹箜篌边歌唱,歌声乐声均比先前更加动听。徐重躲在树后,一时间听得呆了。

“那位客官,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快出来吧!”

一曲终了,小女子朗声呼喊。徐重走出树后,为自己的偷窥有些羞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偷偷摸摸总归是不太光彩。徐重尚未言语,小女子倒先发话了。

“你不是在我家投宿吗?怎么大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了?”

“姑娘的歌声实在是太好听了,令在下夜不成寐,忍不住循声到此。只怕再多听几遍,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有这么好听吗?除了宦姑姑,还没人夸过我呢,连我娘亲都不喜欢听。是不是,宦姑姑?”

小女子扭头看向中年女子,那位被唤作宦姑姑的中年女子微微一笑,头上倭堕髻间的凤钗闪着星光:“你不仅唱得好听,连弹奏箜篌的技艺也进步神速。我多年累积的技艺,你数日之内竟能全部领悟,可见你真的是天生之才。”

小女子听此夸赞,高兴之极,手指在箜篌弦上轻轻一拨,一连串欢快的音符仿佛鸟儿一样飞向夜空。那一瞬间,徐重也被拨动了心弦,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继续听小女子弹唱,一曲复一曲,忘记了时间。有好几次,他偷偷注视小女子的眼睛,希望恰好碰到小女子也在偷偷看他。然而,小女子专心弹唱,心无旁骛。徐重抬头望向夜空,却见东方夜空中亮起了启明星。

江边官船上的丝竹声渐歇,先前那个头戴方巾的仆役匆匆下船,来到中年女人身边,恭恭敬敬地说:“宦姑姑,天快亮了,该回船歇息了。”

宦姑姑起身整顿衣装,手拉着随她一同站起的小女子,附在小女子耳边低声细语,小女子眼中含泪,越发握紧了宦姑姑的手,好半天才放开。

宦姑姑转身缓步前行,经过徐重身边,上下打量了徐重一眼,蓦然停住,问道:“客官好生面善,可是句章人氏?”

徐重躬身答曰:“在下句章徐重,家父徐富。”

“原来是阿惠之子,难怪眉眼形容如此相似。”

徐重一惊,想不到在这偏僻之处竟有人呼出母亲的小字,必是母亲的旧相识了。关于母亲,他太希望有人跟他提起,就像母亲从记忆中重新活到世上一般。

“宦姑姑,你和家母……”

宦姑姑正待开口,仆役上前拦住了她:“宦姑姑,咱们真的该走了。你听,鸡都叫了!”

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雄鸡鸣叫。宦姑姑轻叹一口气,不得不随仆役移步疾走,登上了岸边停泊的官船。二人登船之后,官船起锚,向着舜江深处缓缓离去,很快消失在江面渐浓的雾气之中。

小女子伫立在江岸,望着江面官船消失的方向,眼中依旧泪光点点。未几,她回到原处坐下,抱起置于一旁的箜篌,手指在竖弦上前后翻飞,叮叮淙淙的乐声响起,有说不出的幽怨,百转千回,冲上云霄,似乎要将这夜幕划开一道口子。

徐重眼见小女子并无离开的打算,亦无与他交谈的意愿,他心中有些失落,只好抬头望天。天边的启明星再次提醒了他,天快亮了,他该走了。徐重整理衣冠,朝小女子端坐的方向施了一个礼,转身离去。走了没两步,觉得不妥,又掉过头,朝着小女子喊道:“多谢姑娘弦音雅意,在下告辞了!”

小女子仿佛没有听到徐重说话的声音,弹奏箜篌的乐声依然叮叮淙淙。徐重越发心中失落,难道就此作别,江湖不见?他有点不舍。

“愿闻姑娘芳名,改日登门道谢!”

小女子这回听到了,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她没有停下弹奏箜篌,只是顺着乐声节奏,唱出了一曲弦歌。

“连绵葛上藤,一绥复一縆。欲知我姓名,姓陈名阿登。”

03

徐重返回小屋,喊醒钱小六,让他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钱小六出门去套马车的时候,徐重还在小屋内徘徊。陈阿登,是她的名字。徐重摘下脖子上挂的玉蝉,轻轻放在桌上烛台旁边,这才掩门离去。

一路顺风。徐重和钱小六到达酒肆的时候,还不到辰时。徐重下马,把缰绳递给钱小六,径自走向酒肆门。远远望见,酒肆里只有几位卖力气的老顾客在喝每日例行晨酒,父亲徐富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拨打着算盘。进门之前,徐重摸了摸袖袋中采购剩余的钱币,恍然刚从梦中醒来,又回到了琐碎的现世。他一只脚刚迈进门槛,酒肆内迎出一位臂挎竹篮的老婆婆,拦住了他。

“公子,这是新出锅的蒸糕,你来一点吧!”

“这位老人家,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在我家酒肆卖东西?”

徐富听见了儿子的声音,从柜台后面快步走过来,皱着眉头推了老婆婆一把:“去去去,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到外面卖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掌柜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闺女刚没了,就剩我一个孤老婆子了……”

老婆婆话音未落,泪水已从眼角流至脸颊,她赶忙扯起衣袖擦拭干净。

“父亲!”徐重喊了一声,徐富这才将眼光转向儿子。这时,老婆婆已跨过酒肆门槛,在酒肆门侧坐下,继续叫卖。

“哎呀呀,你们可回来了!我前日派出一个送信的,路上可曾遇见?”

“什么送信的?没碰到啊,莫非我们跟他走岔道了?我们去的时候走的是大路,回来走的是小道。”

“唉,这可糟了!你们刚走,县丞府上来人,说是婚宴取消,预订的陈年女儿红不要了!我想咱们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哪个喝得起这等好酒!便找了个送信的,骑上快马去追你们,让你们把采购的陈年女儿红全数退回去,免得压着太多借来的本钱,一时卖不掉回不了本,利滚利债台越筑越高。”

徐重尚未答言,钱小六手攥毛巾擦着汗走了进来,他朝徐富作了个揖:“老东家,我随少东家采购回来的五十坛女儿红已经都搬进库房,两匹马也在马厩里安顿好了。”

徐富一听,顿时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长叹一口气,捂着脑袋瘫坐到了地上。徐重和钱小六赶紧上前,一边一个,架着徐富的胳膊把他扶到旁边桌子旁的木凳上坐好。

“唉……”徐富又一声长叹,引得酒肆内的顾客纷纷侧目而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这驴打滚的利滚利,可怎么还?只怕一个月后,我连这祖传的酒肆都保不住了!”

“父亲不可着急,我和小六这就去往句章城内各大酒肆饭庄,推销咱这陈年女儿红,让这些存货尽快出清。再说了,咱这陈年女儿红绝无仅有,必定能销得出去。”

徐重说完这些话,徐富脸色才稍有舒缓,可他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还是把借的高利贷先尽快还清,再慢慢出清存货不迟。这样吧,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换点现钱!”说着,他的眼光落到了徐重的脖子上。

徐重立刻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他忍着气一声不发。

“把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枚玉蝉拿出来吧!平日总是贴身佩戴,哪像个爷们儿?”

“父亲,孩儿已经将玉蝉作为聘礼,留给了路上遇到的一位中意的姑娘。”

“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竟然随便拱手送人?你这个败家子,疯了吧!”

徐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徐重毫不畏惧,把昨夜路上遇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独独没有把姑娘最后弦歌告知姓名的事情说出。他讲这些的时候,酒肆内吃酒的顾客凑到了跟前,门外卖蒸糕的老婆婆也停止了叫卖。

“简直荒唐!那姑娘姓甚名谁,别是撞了鬼吧?”

“怎么可能?她说她叫陈阿登!”

话音刚落,门外卖蒸糕的老婆婆放声大哭:“这是我的闺女啊,她三日前刚刚去世,就葬在东郭外舜江边。我苦命的闺女啊,为娘对不住你……”

徐重惊愕不已,他撇开父亲走出酒肆门,来到老婆婆面前,俯身将老婆婆扶起,同时喊钱小六取一把椅子过来,让老婆婆坐下。徐重自幼读过诗书,向来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然,母亲去世经年,何以连一个梦都不曾托于他?这会子怎么偏就撞了鬼呢?

“老人家,说说看,你家闺女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装,戴什么首饰?”

在徐重的询问下,老婆婆把闺女的身高长相和衣着打扮细说了一遍,跟徐重所见一模一样。想起昨夜所见,徐重还不死心,或许恰是某个同名同姓的女子也未可知。

“你家闺女也喜好歌唱吗?”

“没错,正是。我这闺女自幼喜好歌唱,小的时候由着她,长大后我怕她唱歌招惹是非,便劝她不要随便瞎唱。正经女儿家,应当以针线女红为营生,将来嫁个好郎君才是正道。吹拉弹唱,非倡即优,哪里是正经女儿家该习得的技艺?可是,我这闺女不听劝。她爹在世的时候,说她两句她还收敛一些,她爹去世后,我的话成了她的耳旁风。她在家纺织唱,出门采茶也唱,净惹得四邻八舍看笑话。”

“歌以咏志,乐以抒怀,原本无可厚非。”徐重忍不住插嘴,眼前浮现出往日母亲在家劳作时哼唱却遭父亲呵斥的情景。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因为这歌唱,给我这闺女招来了灾祸……”

老婆婆说到此,泪水涌出,哽咽难言。徐重跟着心酸起来,待要听老婆婆继续叙说,却见父亲徐富迈出酒肆门,走到老婆婆跟前,满脸不耐烦:“大清早在我家酒肆门前哭哭啼啼,真够晦气的!不是看你偌大年纪,早让伙计把你打出去了。快走,快走!小六,把椅子搬回店里去!”

老婆婆揩干泪痕,起身挎着竹篮,蹒跚着往外走去。钱小六上前搬起椅子往店里走去,扭头朝徐重伸了一下舌头。徐重装作没看见,只是低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直到后背挨了徐富一戳。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句章城里各大酒肆饭庄打听一下,把咱家这囤积的陈年女儿红销出去,才是正事!”

“父亲莫急,孩儿今日自会和小六去句章城。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想请教父亲:我母亲在世时,可有一位名为宦姑的闺中密友?”

“宦姑?”徐富沉吟片刻,“哪里是什么闺中密友,不过是你母亲未嫁时交情甚好的一位堂姐罢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只听说弹箜篌甚好,早年间嫁给了一位贩卖丝绸的商人,常年跟随商人的货船在舜江上往来。有一年货船停靠句章码头,你母亲还跟她见过面。后来货船在庐江筝笛浦失事,就没了音信。”

04

当日草草用完早膳,未及修整,徐重便和钱小六换乘了两匹快马,沿官道往句章城方向骑去。一路葛藤连绵,花开烂漫。徐重无心赏景,只是闷头赶路。行至句章和东野分岔口处,徐重想都没想,撇开钱小六,直接拨马往东野方向奔去。

“少东家等等,小的有话要说。”

钱小六策马追上徐重,两人不约而同让马放慢了脚步。

“什么事?”

“我在院子里卸货的时候,听一个跑腿的说,咱家陈年女儿红退订的事,与那陈姑娘有关。据说,县丞提到的给儿子娶亲,根本是没影儿的事。实际上,是县丞自己纳妾。那县丞年近五十,娶了几房妻妾都不生养。他那日在咱们那一带巡查水务时,在舜江边上听到了陈姑娘的歌声,循声见到陈姑娘,便又动了纳妾的心思,随后派人到陈姑娘家中下聘,约定今日辰时上门娶亲。”

“后来呢?”

“众人都道是陈姑娘攀上了高枝,孤儿寡母从此有了依靠。没想到,陈姑娘抵死不从,任凭她母亲怎么解劝也不行。我还听说,那县丞是凭着姐夫在长安做官的关系当上的,人长得贼眉鼠眼,一脸猥琐,除了有点臭钱,没有半点官相。别说是陈姑娘不从,就是我亲妹子,我也不同意。可是,那县丞听说陈姑娘不从,便放出了话,说陈姑娘除非死了,否则将来无论嫁到哪里,早晚都会把她弄到手,到时可就不是现在的明媒正娶了。”

“那陈姑娘就……”

“可不是嘛,三天前,那陈姑娘在家中自缢身亡。唉,真是可惜!陈姑娘这一死,县丞的婚宴取消,咱们的陈年女儿红也就退订了。”
徐重听到此,胸口一痛,一股怒火直冲嗓子眼。他扬起鞭子,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马儿痛嘶一声,载着徐重往前绝尘而去。任凭钱小六在后面怎么喊,也追不上。

按时间估摸着,不到一个时辰,徐重来到了昨夜停留的地方。道路两旁是密密匝匝的水杉树,几乎与天齐高,将路面遮得阴凉清冷。沿途仍是连绵不断的葛藤,藤上白花成串,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三五只白蝴蝶在白花间穿梭,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又看不见。

徐重下马,牵着缰绳往前走。凭着记忆慢慢寻找,他终于找到了昨夜木格民房所在的位置,那里是一大片白花愈加茂密的葛藤,后面是看不到尽头的荒草地。绕过葛藤,有新挖出的红土散落在绿草地上,鲜血一样刺眼。再往前走,一座新坟伫立在葛藤背后,坟前没有碑,只有横竖两块搭在一起的青石板。
徐重惘然四顾,目光重又落到坟前。他看见,在葛藤叶的掩映下,坟前的青石板上有一枚半透明的玉蝉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时,空中有风飒飒吹过树梢,天际间传来缥缈的箜篌乐声,伴随着一曲若有若无的弦歌:

“连绵葛上藤,一绥复一縆。欲知我姓名,姓陈名阿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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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9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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