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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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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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30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拾柒 于 2011-5-16 11:16 编辑

    她吸进盛夏余下的气息,傍晚斜倒的夕阳余晖,丧失了灼烈热量,建筑,树木,人群落下淡薄投影。她蹲在街边,扬起数码相机,对着自己的脸轻轻按下快门。
    流连在街边一家又一家小店里。打扮时髦的店主向她兜售一条连衣裙,她摸到化合纤维的成分,不动声色的转过脸去。离开,走进下一家。
    她摸不到来处,亦不知归往何地。她没有透露她的任何过往。她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
-----题记


(一)

    忽然下起大雨,整条街沦陷于巨大的雨雾里。瘦弱的弃猫经不起大雨的冲打,惊恐地蜷缩在屋檐最角落里。街道上人群散尽,一场暴雨打乱了这个城市平日的节奏。然而,这样才让宋澄第一次见到她,独自坐在书店的长椅上,眼神空茫地看着门外的街道。
    眉目清淡,嘴角没有透露半点情绪。宋澄并不觉得她美,也不觉得她有任何吸引力,于是在目光扫过她之后,向她说,
    请问可以坐下吗?
    嗯,请随意。
    声音沉闷,夹杂少女清凉剔透的音调。回答的时候她并未看他,不存在任何礼貌和刻意讨喜,仿佛只是面对空气。宋澄坐下来,看见她的手腕上挂着数码相机,手里捏着一本《李清照词赏读》,没有拿拎包挎包一类的装饰之物。她整个人的粗糙与手里的书让宋澄微觉错愕,印象里喜欢宋词的女子,莫不温婉动人,细细描眉画眼,丹唇轻点淡薄颜色,仿若出水芙蓉,所至之处飘散幽雅清香。
    就像五年前离他而去的女友,毕业后寻了一处好枝头栖息。当时宋澄在分手的一瞬间就已明白,并能够十分理解。这红尘俗世,怎可沾染她纤细的身段,理应早早归入安全的屋檐下,从此不为生计操劳,尽享人间和乐。
    他由一本书引发的思绪持续到大雨逐渐停止。她站起身,在门口对着被风雨刮湿的旧海报拿出相机按下快门。又从上衣荷包里掏出一小袋牛肉干,喂食那只躲雨的弃猫。这时候,雨已彻底停下来,宋澄起身整理西装,拎着提包快速走出书店,擦过她向街的对面走去。
    人群逐渐开始集中在街头,太阳的余光将天边染得橙黄,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走进人群里,瞬间被淹没。


(二)

    再相遇,时隔一月之久。宋澄为刚成立的公司购买所需的各类书籍,又来到那家书店。她依旧坐在那条长椅上,双手空空。宋澄一眼认出她,并注意到她的简单T恤和旧球鞋,只觉得相当粗陋。他始终在意着那本书,却无法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个层面上,多少让宋澄觉得不快。
    女人总应该洁净美好,他从小生长的书香家庭里,到后来读书所接触到的学友,以及感情所及的那些女子,到现在的工作环境,都是优雅清净的。那些突兀随性的人,始终和他不在一个世界。他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因为他所中意的事物,不是那些种简便粗陋。
    宋澄一直有着文学系男生特有的和煦温柔,白皙文雅的外表,办事却又精明果决,能够独当一面,是很多人口中值得夸耀的男子。然而在夜深时,他却觉内心深处有一处缺省,又不知道如何填补。
    三十岁,仍旧独身。宋澄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停留下来,因为心里总有无法解答的质疑。无论对面的那个女子如何美丽,如何温婉,如何让他周围的人急于怂恿他收纳于怀中,最后都是无疾而终的结局。他却不着急,并不想以完成任务的方式来粗暴的结束对内心深处的探寻。
    这样他扫过她平淡的面容,往书店深处走进去。她的脸,始终朝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曾注意到他复杂的目光。
    午后的阳光炽烈的探进玻璃窗户,两张海报间有的一小道光线投射在她的手背上,她安静地调整了坐姿,整张脸沉浸在光线的背后。


(三)

    她始终没有真正注视过他,这是宋澄第三次看到她突然想起的事情。在市立图书馆里举办的小型画展上,她停留在一幅抽象画前,表情沉溺。那幅画,色彩浓烈大胆,被分割成数块形状诡异的图形,整体却又不觉奇突。
    这幅画很吸引人,名字却是无题。宋澄站在她背后,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这位画家画的是人的灵魂,陷于彷徨的挣扎中。在还没有选择答案之前,自然取不了题目。她的目光没有移动,却接下了他的话题。
    她依旧穿着T恤短裤,一双旧球鞋,没有穿袜子。把她放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马上被淹没,没有半点吸引人的特质。但是她一旦说到喜欢的事物,脸上会有光亮,发音残留着少女的剔透尾音。即使如此,她依旧显得寡淡,仿佛被什么盖住了一般。
    宋澄在此刻想到以前所处的世界里,没有她这样的人。每个人,都是干净,平和,向上的,又或者是功利,狭隘,自私的。她这样平凡无奇的外表下,却有不知深浅的内里。让他突然生出了莫名的微弱兴趣,流于生活圈子以外的人,她是他第一个想要主动去接触的。
    偶尔改变一下既定的轨道,也许能够缓和一下目前乏味的人生。三次的不期而遇,在这个人潮如梭的城市里,不得不承认是一份缘分。他于是开口做出邀约,
    你似乎很懂绘画,不如中午一起吃个便饭,我可以进一步向你讨教。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缺乏质疑和审视,只是平淡无奇的,不带欢喜爱憎的目光。
    周围的人群缓慢移动着,仿佛是一条曲折的河流。宋澄与她置身于此,怀揣着各自的生活和往事,这一刻并没有选择各奔东西。


(四)

    她叫姜暖春。
    之后宋澄经常约她。姜暖春不擅长制造话题,谈话方式被动无趣。但是很明显她对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敏锐直接地表达某些独到的观点。宋澄觉得她帮他打开了另外一扇门,看见新天地。这样即使她不说任何话面无表情注视其他事物,造成两个人之间交流断层的时刻,他也只是静静的拿过咖啡,往她空掉的的杯子里再次续满。
    回到习惯了许多年的日常生活里,宋澄有时空转换的错觉。他花了近三十年所聚集在手边的人事,第一次令他感到略微的不适。恰到好处的寒暄,微笑,谈话方式的千篇一律,对事情的评断永远从自我利益角度出发,迎合别人的谄媚笑脸,脚踩别人爬往高处的卑劣手段。林林总总所构建的生活舞台,此刻在他看来,犹如海市蜃楼随时面临坍塌。他终于找到内心深处的那处缺省,那是对这种生活惶惑不安的细小声音,想要推倒逃离,狠狠地把它掷向地面,叫它滚蛋。
    他逐渐习惯了她邋遢的样子。暖春抽烟抽的凶,还有轻微的失眠症状。说话的时候,先要吸吸鼻子,鼻梁上几颗浅淡的雀斑呼之欲出,把她的整张脸变得鲜活生动。脸上从来保持干净,没有涂抹任何化学颜色。不带手提包,钱就皱巴巴地随手塞在裤子荷包里。手机像手表一样存在,从未听到外界的联系声响。但她对食物很挑剔,亦懂得品味好酒好茶,偶尔把她写在废纸上的填词给他看。戴风格迥异的细小饰品,却无论如何都不觉得怪异。宋澄没有问她的职业,暖春也从不问他的私生活,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夏末时这个城市有反常的暴热。姜暖春用手挡住几乎灼伤眼睛的强烈光线,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把没有香味的白色花束,看着卖花的小男孩消失在街头的转角。


(五)

    九月初,是母亲的生日。宋澄打电话回家祝贺,母亲却依旧唠唠叨叨地催他快办妥终身大事。老人家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第二任女友的身上,殊不知时间早已转过几轮。他不做声,只是听着,顺手给窗台上养在花瓶里的那束白花浇了些水。对未来他始终拿不定把握,朋友同学都说他太过完美主义,所以越来越不肯妥协。他倒认为并不是这样。
    他所犹豫的,是到底要推翻目前的生活创建新天地顺应内心所求,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现在的生活不做任何赌注。宋澄觉得选择一个女人,就代表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所以他始终想要尊重自己的理想主义,即使花掉大把的时间。每一个与之交往的女子,他都会暗中估量与之婚后的生活指数,每一个他都曾真诚地付出过感情,却也明白无法同其长久的应对婚姻生活。正是这样的标准,使他独身到至今。
    对暖春说起他对婚姻的看法与考量,想听听她的意见。她只淡淡地指出他很矛盾,想要立异却又怕放弃手中所有。暖春总是这样,说什么都直接尖锐。他倒是没有特别不快,只是担心她在日常生活里如何处世。暖春只是微笑,淡淡地说起:
    我曾经也习惯看人脸色,凡事三思而后语,只为在世上有稳妥的立足之地。只是看了几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明哲保身过河拆桥的重复戏码后,突然觉得腻。人究竟为何要将自己困顿于此,只为几千俸禄就甘愿屈膝规则之下未免卑贱,享受几分虚伪奉承鞍前马后就不知天高地厚实则愚昧。转头空的东西大家争的不亦乐乎不惜头破血流落井下石,我觉得自己始终是局外人无法融入其中,于是选择远离那一片天地。
    暖春的面容在夜色的妆点下显出几分女性妩媚。宋澄单手捧起她胸前的十字架项链,低下头细细端详她的脸。夜风吹动了花园里一池睡莲,妖娆的盛放开来。


(六)

    姜暖春的家,与时下流行的室内风格完全不同。一只古典的旧桃木壁橱,脚下却铺着印度风情的旧地毯,卧室里是一张法式风格的双人床,台灯又是欧洲简洁的式样。她似乎任性地把美的东西聚集到一个空间里,也不管它们是否能够相处融洽。但事实上,这种突兀辛辣的视觉冲击,反倒让人觉得愉悦,不失为相当自我的成功搭配,并且这空间与她一直以来的随性表现倒也显得和衬。她给他拿来了冰冻饮料,自己喝矿泉水。宋澄注意到临街的窗台上,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空啤酒易拉罐,以及装满烟蒂的烟灰缸。他感觉到暖春的生活,需要灌注正常的力量。
    暖春做饭给他,宋澄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转到新闻台,是一档实地采访的节目。他听到电视里传出嘈杂的人声,是两个人激烈的争执。厨房里传出米饭烹煮的香味。这一刻,他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故乡,觉得十分安心,于是闭上眼睛斜靠进沙发里。
    他曾经所寻找的婚姻伴侣,一直都在那一类住在风格相近的居所,看小资情调的书籍,出入高级购物广场和写字楼,穿着大同小异的商务套裙,凡事讲求利益最大化的女子间反复斟酌。因为他认为同一种血质的人更容易有相同的价值取向,生活也会更加方便自然。而内心莫名的空洞,阻止了他选择那样的生活。现在看来,如果真如那样,人生将变成更加无边际的囚笼,去不了任何地方。
    宋澄觉得他有一点向往住在这样一个大胆随性的空间里,不被拘束。他更希望有一个随性的人,对他没有绝对的丈量和定义,只过着最为寻常的世俗生活,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到老就可以。
    暖春将最后一道番茄炒蛋端上桌,是用老式的牡丹印花瓷盘盛着。回过头,看见宋澄斜靠在沙发的角落里,已经睡着。电视里源源不断传出鼎沸的人声,窗外白昼的余光即将落尽。


(七)

    姜暖春是一名室内设计师,本身是新闻专业毕业。在毕业后曾在这个城市里知名的报馆担任记者,后升为栏目副编。三年里,因报道一系列行政案件被无数人或排挤或拉拢,她最终选择辞职,远离这个圈子。后来的两年里,凭着高中时代在美术社所学的绘画基础,自修美术。在不同阶段做过服装设计,广告设计,室内装潢设计,如今在业界略有名气,有好几篇设计刊登在杂志上。27岁,单身。独居在一套一居室的旧公寓楼里,身边缺乏广泛的人际圈。有轻微的失眠症,习惯以啤酒代替安眠药。平时打扮粗糙邋遢,缺乏女性的审美自觉。
    这是宋澄所了解到有关于她的全部信息,当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一个人在社会里的形象不外乎这些,过去,现在,以及大概能够预见的未来。而她自身,还有许多可见的,未可见的标记,能够真正体现她价值的历史,兴趣,习惯,个性,语言,审美观,细节动作等等,这些才是构成她的主要成分,等待着进一步被探寻。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本应有更加鲜明的自我,只是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被无情的冲刷殆尽。宋澄觉得他在溺水的前一刻遇到了她,他得到了救度。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若除去这尘世赋予的光华皮囊,会瞬间晦暗下来,与始终闪烁着个人光泽的姜暖春有本质的区别。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心怀尊重,放下一切自身的优良武器与之交往。
    暖春明显感觉到他的尊重。对她古怪的性情及生活无任何意见,约见的时候一切以她为优先考虑,从不刻意打破谈话的范围,不主动询问她任何隐讳的过去。宋澄和她所认识的男子都不同,没有巨大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亦懂得对待女子的正确方式,不破坏,不重塑,只起着选择性的向导作用。她在曾经所遇到的男子里,不乏有财有势有智慧有情调的,可是最终,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要征服改造她,把她变成没有灵魂的荒芜乐园。但是宋澄不同,他懂得她的真正价值就是保持着自我不被外界所扰。换句话说,他尊重着她的任性。
    窗外的雨逐渐变大,宋澄放慢车速。姜暖春把额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见一道闪电划破沉闷的黄昏,消失在这座石头森林的背后。


(八)

    认识两个月以后,他们的对谈的范围渐渐缩小,可以谈及自身的许多事情以及对事物更为深刻的看法。他们是以最为传统的方式在交往,慢慢了解彼此,打开对方的灵魂。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没有主动碰触过对方的手,像是对待郑重的初恋一般,不疾不徐,亦不敢断言最后的结果。宋澄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令她觉得生动有趣,因为她的生活里一直都被古怪新鲜的事物所包围,而他却显然平凡。暖春不知道自己是否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关注,因为他的生活里一直都被着另外一个阶层的人事所围绕,而她却格格不入。两个内心有着各自独立体系且骄傲的人,以对方为镜子,看到自己潜意识里的卑微与怯懦。最后通过交流后彼此才明白,一切都只是面对感情的不确定,这和对自身坚定的肯定无关,只是体内的化学成分在作怪。
    两个人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对这世界的体认也已越过了几个阶段。他们对待这份感情有更加稳妥的方式,并且敢于承担责任。宋澄提出想与她一起生活,却不是以同居的形式,有各自独立的房间。他并不急于促进关系的进展,只是想给自己一段时间准备结婚的前奏。事实上他真的已经认定了她,需要的只是在生活细节上与她能进一步磨合确认。他在婚姻方面是传统的男人,只想从一而终,不想经历中途换人的劫难。
   宋澄没有告诉暖春有关他的这些想法,这是他的习惯,事情在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行性之前,他不会说出来增加自己的压力。况且与她相识不过两个月,这样激进的感情模式也许会给她带来困扰。即使他认定了她,那依旧是需要更加精心对待的情感幼苗,在外界条件无法完全具备的时候,花朵的提前盛放只会瘦弱不堪,经不起任何风雨。他需要的是稳固和美,他不想做感情赌注。
    暖春搬家的时候,顺便去了花市。买了好几盆植物,整齐的摆在每个房间的窗台上。夜里月光温柔的投影,伴着夜来香的香气,让宋澄觉得内心里生出了坚实的陆地。


(九)

    虽然这是他的家,约为一百二十平方的三居室,在姜暖春未住进之前,宋澄只把这里当作一个睡觉的停留地。他的工作忙,即使不忙,也总有若干应酬。而今这个家里有了新的气息,他逐渐减少了那些可有可无的约会,没有约会的时候下班就急急往家赶,宋澄知道家里有一个人,即使现在还不是一心等着他下班回家的那个人,但感觉也已十分接近。
    刚搬过家,暖春还有很多事情。宋澄答应她的房间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设计布局,因此暖春除了自己本身带来的东西,还会外出添置一些小物件。如果黄昏的时候能够忙完,她会做晚餐,若他回来,暖春就做两个人的分量。要不他就带她出去吃,或者她一个人下楼吃快餐解决。
    他们空闲时会坐在客厅看电视,有更多的交谈机会。宋澄说起他以前刚工作的时候,曲折艰难,尝试过很多行业,最后选择了与专业毫不相关的贸易。在人与人之间牵系纽带建立关系网,在不同公司里搜罗资源垫造基础,才有了今天属于他的稳步发展的公司。暖春认真的听着,并不发表任何意见。人的心是在时间中逐渐分清重要的是什么,一个即将三十岁的男人,带着昨日的心酸血泪对未来踌躇满志,他需要的,是一个人生伙伴。这个人,不是导师,不是评论家,不是路人甲。她要和他同甘共苦,一起面对不可预知的明天。暖春知道这是一个相当苛刻的条件,也正是如此,他不可能在自己的圈子里找到符合他全部标准的女子。
    暖春不是没想过他要和她同住所包含的意义,但是暖春没有任何询问。二十七岁的女人,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以及谋生手段,独身,五官端正身材匀称,她所拥有的这些即使不是财富也足以让她有选择余地。更何况暖春并不觉得自己缺少男人的陪伴就难以生活,短期也没有结婚的打算。这样清决的自身,做出同居的选择时自在而毫无困惑。以现在的年龄面对一段感情,令她没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的高傲自持,也没有三十余岁大龄女子的焦躁不安。是最为成熟稳妥的时期,也最容易分辨出感情的最终取向,即使不知道宋澄的想法,暖春依旧能够坦然面对。
    房间的墙壁上被她贴了白色壁纸,她找出些样式古怪的图案随意的涂抹在壁纸上。宋澄下班看见暮色中暖春坐在木梯上忙碌的身影,微微一笑,伸手打开了室内的照明灯光。


(十)
   
    日子很快转到年底,在接近两个月的同居生活里,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初的一些习惯,交流生活心得,一同吃饭,去图书馆看不定期的画展。生活呈现最本质的零星琐屑,家务,宋澄工作的困顿疲乏,暖春的间歇性神经质。两个人最大限度的保持自我的平衡,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场游戏,而是建造共同的堡垒。即使暖春并无坚定自觉,亦不想打破这种平静。
    他们进入了彼此更为深层的世界。宋澄一周会去两次健身房;听老式的西洋情歌和古典乐,也能接受大众的流行音乐;对待食物口味偏咸重;有心事和情绪的时候喜欢外出散步或默默看电视来调节;对事情评断标准模糊,因相信事物两面性均有可能占上风;有温和随意的处事方式,答案只留在自己内心里。暖春看到他除去之前隔着距离的美好,显出自身不可避免的缺点。她并不是完美主义者,她只关注彼此的价值观是否合拍,她不希望他是过于自私的人,这是暖春唯一的要求。
    暖春工作地点更换的事,只有贴身的密友和几个必须的工作同事知道。她们全都以为好事将近,纷纷送出期待和祝福。暖春不置可否,没有什么需要解释和说明,她不是不知道,宋澄同样也在衡量和适应着她,包括他无法接受的部分。比如她喜欢的迷幻电子,重金属摇滚;习惯在深夜失眠喝酒写凌乱无常的文字;不轻易提起任何往事;粗糙的装扮,从来不化妆,乱糟糟的长发经常挽起一个髻在脑后;工作的时候无比沉溺,放下身边的一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是她自身的自私的习惯,一样是无可避免的缺陷。
    成年以后,每个人在流逝的时间之中用阅历将自己逐渐填满,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洗礼和冲刷变得饱满陈实。暖春有时候会想,也许宋澄更需要一个未经开化的女子,因为男人都不需要她这样独立的人做妻子。暖春曾经交往过的男子对她说过,她只适合做男人的情人或者朋友。但是暖春觉得那样也是不成立的,做情人显然她自身的条件不够,做朋友在这个传统文化造就的国度里亦是天方夜谭。或者点一盏孤灯独自终老,或者嫁给一个年长男人或外国男人,是暖春原本对未来的设想。但是她遇见了宋澄,并且宋澄带走了她。
    天空飘起了小雪,暖春看到一对夫妻牵着孩子从街对面的超市出来,样子无比温暖。她站在街角,搓着有些冻僵的双手,等着宋澄开车来接。


(十一)
   
    接近新年的时候,他们各自收拾好行李,宋澄回北方老家,暖春要与母亲一同去乡下探望亲戚。临走前,宋澄对她说,希望明年的时候,他们能够一起名正言顺的双双归家。暖春假装没有弄懂宋澄的真实心意,笑着催促他去登机。
    宋澄并不知道,一旦接近这种大型隆重需要团聚的节日,暖春的心情就异常的糟糕。他们在本质上其实是不同的人,即使他离乡背井在异地开创事业,却是有家可归,心灵始终有根基。而她自小就跟着母亲四处漂泊,找不到生根的地点。
    正是动荡的童年,让暖春更加向往一种理想化的幸福生活。和一个人相守到老,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再也不会受到铭心刻骨的击打和伤害。但是她所见到的世界里,这样的生活是不存在的,且不说时间对感情的摧残,两个人的日常相处就足够成为最大的课题。于是现在暖春只希望有一个男人,可以懂得她,不改造她就足够。但和这个男人,是不是就可以相对一生,暖春不敢确定,也许会是一次机会,也许只是一个不知道结局的赌注。
    灵魂里对真实生活的阴影,使姜暖春走到选择的路口前,反而无法坦率的做出抉择。暖春想趁着这个节日,自己默默地解决掉这个问题,就像她曾经一贯的作风。暖春想她没有办法,将这些看似无稽可笑的理由作为论点展开研讨,她的生活一直冷清淡然,没有热闹喧嚣的舞台背景,也不希望搭建一个嘈杂纷乱的观众席。暖春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挣扎的痕迹。
    她是一本未写尽的书,宋澄没有看到故事的起因,所以对于过程懵懵懂懂,又觉得神秘,于是想要在即将书写的部分留下有关自己的墨迹。暖春检视他们相识相处的过程,想起宋澄并未真正了解她的前尘过往。即使如此,他也想与她相守。
    这样是不是真的好,还是他们都只是被疲惫的生活蒙蔽了双眼。或许在这次接近半月的分离中,能够让彼此借着距离看清内心真正所需所求。思考到此,暖春放下了内心里对自身的卑怯疑问,把一切交给了时间。顺其自然,是对彼此最公正的答案。
    春节的礼炮,占据了这个乡下小镇的大半天空。暖春沉默地眺望远处连绵的山林,明灭的烟火四处飞散,在黑暗中穿越了山脊。


(十二)

    宋澄回到这个城市之前,和暖春通过几次电话。说的内容无非是近期的生活,以及身体状况,时间通常很短。暖春没有给家里说明自己的感情状态,于是被母亲强押着相了几次亲。坐在对面的男人,或冷淡或谄媚或直奔主题,都令暖春觉得异常乏味。现代生活的节奏已经不允许缓慢的铺展恋情,所有的故事,一律变为“他们相遇,很快走到一起”。平凡无奇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而像宋澄一样的男子,运气好也许还会遇到,但是不知道下一次再是什么时间,对方又是怎样的身份。或许她已到中年,而那个人早已走入婚姻。机会和姻缘如此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决定未来,暖春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相信缘分本身。
    暖春有很多年都没有再为感情的事情烦恼。之前交往的男子,时间或长或短,暖春却能保持够清净自在。一方面她在接触的最初就可预估结局,另一方面她能够很轻易的看透他们的弱点。在一出结局已定的戏里演出,令她随时能够登台,也随时能够谢幕,对一切她自有节奏。暖春在少年时期所累积的感情经验,使她未曾在感情里吃苦,然而也未曾让她真正爱上过谁。
    患得患失的感觉,心悸,忽悲忽喜的情绪波动,暖春似乎真的没有过深刻体会。感情只是在未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令她能够稍微集中注意力,在一起之后不过是千篇一律的例行公事。有时候她审视自身,觉得她在爱情上的理论足以用来解决感情生活,自己的本能却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但是没有办法,她遇不到那样一个人,能够打开她懂得她接纳她守护她的人。她甚至觉得那个人是不存在的。
    可是宋澄出现以后,暖春一度认为他真的很像她所要的那个人,即使宋澄也带有不可弥补的缺点。但是他能够给她节奏缓慢的恋爱,给她一个家,和她说话,向她倾诉内心所感,听取她的意见反复斟酌后给予反馈。这样一个珍重她宝贝她的男子,却不询问她的任何过往,这想来也是真正懂得她的。即使暖春在接到他的电话,缺乏一个在爱情中女子应有的欢喜娇美的回应,宋澄也依然和悦如常。在这段感情里,他不见得多么火热,但确实一直在担任引领者。
    于是在宋澄临行前最后一通电话快要结束时,暖春主动说,明天你几点到,我会去接你。
    南方小镇的节日午后,显现出一瞬间的疲乏安宁。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极好,暖春摘下一小朵,插入自己的发髻里。


(十三)

    再一次看到宋澄的脸。一双浓烈的眉,单薄眼角延展开温和曲线,身形端正,衬着一八零的身高,在这个南方城市的机场里显得卓尔不群。宋澄无疑是优秀的男子,这让暖春对昨晚的辗转难眠有些微的安然。很显然,他值得任何女子对他付出。
宋澄看到暖春依旧是穿着黑色的大外套,旧仔裤和球鞋。头发简单的扎着马尾,脖子上的大围巾埋住大半脸庞。暖春接过一小袋行李,宋澄二话不说牵过她另一只冰凉的手,走出机场拦计程车。
    两个人之间没有只言片语的表白与问候,但感情在那一瞬间却有小小的爆发。在车内宋澄把头靠在暖春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听她MP3里的音乐,是一首恬淡温暖的Bossa Nova。他的手没有放开她,属于他的温度一点一点透过肌肤传递给她。宋澄轻轻的说,昨天晚上我没有睡着。
    暖春微微笑了。时间果然向他们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即使她的背后阴暗潮湿,他的前方荆棘连连,如今都无法已阻挡他们。也许,她可以尝试一下,看命运是不是真的把那个对的男人,放进了她今后的生命里。于是姜暖春将另一只冰凉的手从荷包里抽出,递到宋澄的手心里。
    回去后安置好行李,从隔壁邻居那里取回需要照顾的植物。宋澄洗澡,稍微睡了一会。暖春去超市采购,并准备丰盛的晚餐。一切显得世俗寻常,可是真实沉着,仿佛生之归属。暖春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得到的这样的生活,曾以为永远都无法得到,但现在正缓慢的渗入她的灵魂。
    如果有抗拒,只是不相信命运会有恩赐。暖春一直以为独善其身的人,最后都要为其他相对柔弱的人做出承担,自然界一贯的构物法则这一次貌似并未发生。还是说,他们仍有更多需要互相契合的临界点等待被挖掘。目前为止,一切都太顺利,感觉好像一个美梦。
    他们相遇后,用了近七个月的时间,才真正爱上对方。在这期间,他们经历的约会,吃饭,甚至有名无实的同居,都是世间男女最寻常的交往方式,但这些绝不是构成真爱的手段。人的感情需要时间来筛检过滤,如果激进,比如现代流行的快餐爱情,即使做尽情侣间能够做的事情,内心依旧无法得到归处。这个城市的空洞,来源之处正是浮躁的人心。
    重逢后的第一顿晚饭,暖春做了几个家常菜。宋澄在夜色里关上房间的灯,把一只小小的盒子放入她手心里。


(十四)

    宋澄对她说,我曾经在少年时代我幻想过向一个女子求婚的情景。那时候自己一定要功成名就,找到一个如仙女一样的女子,有足够的心血和物质来疼爱她。现在想起来,那时并不懂真正的感情,一心只想改造一个人,让她最终从属于自己。就好像不仅仅获得世界和权利,还要获得一个完整的人。可现在看来,我已没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更无兴趣去塑造一个人。简单的女子不适合我,但是复杂功利的女性也不适合我。我看似清醒实则茫然的度过这么多年,还好遇见你。
    暖春笑,事实上你对我并不了解,你又如何知道我一定是那个你要找的人。我也有复杂和功利的一面,毕竟我身处在这个现实世界,我也需要生存下去。
    是,你是有目标,而且内心分明。早在我遇到你之前,你已完成了大半修行。或许那段路并不好走,甚至是穷山恶水,但好在你已经走到与我交汇的这段路了。如果我能让你信任,就让这段交合的路继续延伸下去,可好?
    暖春看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幔的淡薄投影。宋澄在说完话后,早已回房休息。电脑桌上,放着一枚式样简单大方的钻戒,这种有形的物质金属,代表着无形的精神诺言。宋澄的决定虽说突然,却也在她意料之内。关于婚姻,她同样也在考量中。只是,在二人对彼此尚不够分明的情况下,目前真是最好的时机吗?
    第二日,宋澄去了公司。暖春因为心里有解决不了的困扰,一夜未睡好,等宋澄离家以后,也出了门,决定搭轮渡去湖心小岛走走。这是一个人工小岛,是城市的著名景点之一。暖春看到小岛上被商业化的景致,并不觉得这种美有多真诚,但城市需要这些——它至少可以为无数新人提供婚照的背景。暖春看到好几对新人都在假山前进行拍摄,微微一笑,环绕着假山走了几圈。看着新郎与新娘面对镜头摆出各种依偎甜蜜姿态,不觉也勾起了唇角。
    这就是世间的一些事,寻常,自然。相爱的要素固然重要,可俗事也不可避免。婚姻确实是正常所需,同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成就一生一世,那纸证书,才是取信于彼此和天下的俗物,但是,不可或缺。
    婚姻是男女之间最真诚的一瞬间。暖春突然就懂得了宋澄的决定,握紧了荷包里装戒指的锦盒,整个人却放松下来。
在这乍暖还寒的春阳里,树梢上已有新叶的痕迹。暖春看着湖面上三两结伴的白色水鸟,清楚地笑出声来。她知道,她终于可以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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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表示 对这排版...很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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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把那几张照片附在上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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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8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次看完十七的小说 脑子里都会显现短暂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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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0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用代词“他”和“她”,是十七的风格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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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1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 先占个位子慢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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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1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看了一半 被别的事情给拽走了 嘿嘿 晚上继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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