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桃花谷四之寒月

拾柒

夏尽了。又是一秋。
你望了望高远的天，叹了口气，抓稳了腰边的竹筐。
他在哪里呢？
离开了这深宫高墙，他是否已如一只鸟般腾空飞翔？
也许他已不再记得自己了吧。
你觉得有点沮丧，结局竟然是这样呢。可他又是深宫中仅剩的不灭传奇，你知道的有关他的故事那么多，他几乎是你生命的意义了。那些新来的小丫头们，最喜欢缠着你听当年那些旖旎故事的碎屑，你可以尖细着嗓子说:“你们这些嘴碎的丫头片子，快干活儿！”
你已经有些老了，手掌摩挲在细致的纱衣上会有阻滞的停留。

停留。
他是不肯的呢。
当年的那些人们，一定还记得他那双眼。野马一般，狂热起来兴许会喷出火焰。异国流民里最桀骜的俘虏，却有一副柔弱的身骨，舞起来，魅惑所有观者。
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呵！他一袭红衣立于大殿中央，额间似女子般点上一朵破碎的朱瓣。眉目冷淡间隐隐流动着力量。
一抬手。
只是这一抬手，就震慑了一个国家。

你后来只把这一幕反复地想。这是初见他时的模样呢。你知道，多少宫女们在斟酒布菜的空隙里，暗自描摹着这个异域男子绝艳的容貌，彻骨的风姿。又在余下的，多年的寡淡岁月中，把这惊艳的一幕作为记忆里的金银，分享与否都足以自傲于寻常天下。
他是每一个少女的梦。
即使后来他被公主收为禁脔，神色间的漠然依然不改。他不若寻常男宠般骄纵、讨好、欢喜。奇珍无法引来他的欢笑，异宝亦无法搏得他眼神的变化。仅仅只有美酒他是如何都不会拒绝，或许对着路人豪饮，或者独自擎着酒壶到处游荡。无论他多么颓靡，少女们梦中的他，依然如最初一般，妖冶到不惹俗尘。
仿佛是被火燎遍，罪恶、丑陋都被焚灭。

“寒！寒！”
病榻上公主的声音，失了应有的柔媚，如一颗蜜桃被抽去了水分。
她盛开得太多，太早了。
你提着青缎素纹长裙，奔至公主榻前。恍一见那张瘦削深陷的脸颊，总要定一定睛，才能隐去一口呼之欲出的叹息。
往日凤冠锦服的公主……只怕是……
你不敢多想。皇家的故事总会充满跌宕起伏的玄机。公主金枝玉叶，究竟走到了哪一个关口，是起是落，怎是你一介凡俗女子所能妄测的？于是凝了神，瞧稳了公主的手，等待着她的吩咐。
“他……他回来……没有？”公主的精神已经涣散，似乎陷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那是她的过去。

你作为一段故事的旁观者，也并不明白其中感情与利益的牵扯怎么会走向那样的一个局面。即使是贵为一国的金枝玉叶，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看到这里，你对命运的敬畏更深更重。
与其说她是被妖男所惑，不如说她只是寂寞，在驸马举兵西征的漫长岁月里输给了自己的寂寞。一朵高贵花儿最美好的年华，怎可以孤芳自赏，偏偏又遇到他那样美丽孤傲的人，一颗心顿生爱意——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这是一段怎样的角逐呢？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一个是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这样的两个人，一个貌若施舍，一个不甘受辱。刚烈的碰撞之后，是每况愈盛的怒火。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明的暗的，不知派系的敌人。遥远的西边还有一双虎视耽耽的妒忌的眼睛。朝野上下，迂腐的老臣们都在说：“祸国啊，祸国啊！”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他那边。就连最后的屏障——公主那里，也只是怒火一炽以后一个冲动的决断。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的结局都摆在那里，没有人算错。只是过程却令人一想就心惊。
当他日日从天子寝宫内走出时，整个朝野震惊了。这天下，怕是没有他不可征服的吧。是妖物，是妖物啊！
你不可想象那日的情形。满朝官员长跪不起，同呼“请圣上赐妖物死罪”的盛况，有几个朝代会有？
他死，也是赢家。他倾倒了天下。

“奴婢不知。”你答。
公主的目光，停留在一个虚幻的点上。她也许想起了些什么，目光里流动着一点柔和的安详。最后，她长叹一声，阖上了双目。
这颗幽凄的芳魂，终于放弃了等待逝去。
也许，她最后想的是，她到底还是救了他，她是他这辈子不可遗忘的了。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点影子也已足够。
你在众人或真或假的恸哭之中，洞悉着这故事的始末，将公主的三两点心事收入结局。
这是你必须背负的行囊。

“寒大人，皇后中意您的机巧，又敬重您在宫中二十年的资历，想调您去东宫掌管内务，不知您意下如何？”是个灵巧的小太监，说话分外动听。只是这其中怎会没有利害，这一去，只怕永无出宫之日。
“谢皇后陛下的恩典，奴婢只是尽忠职守。奴婢年岁已大，怕是无法胜任东宫庞大的事务。昨日奴婢已做好打算，出宫还乡。家乡还有几亩薄田，嫁个粗汉，这一生便罢了。这是奴婢这些年积攒的碎银，宫里开销大，大人不嫌弃拿去贴补些酒水衣衫，奴婢口拙，还望大人与皇后陛下说得动听些，成全奴婢还乡之愿。”
“寒大人客气了，客气了。下官一定将话带到，让您早日还乡，早日还乡。”

秋末。北方寒意骤起。
你背了行李，回头看了看那堵三丈高的宫墙。
不知是从哪里，听来过一句话：江湖不小，天下有雪。
这是踏入江湖的开始么？你不知道。你只是迈开步子，朝着一个方向上路。
一个寻找的方向。

奔跑的悬崖

嘿嘿 不是殺雪寒月吗

容行雨

第二人称的文啊，很少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