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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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朝丝暮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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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拾柒 于 2012-10-8 01:24 编辑

(一)

她知道,她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二)

皎月如盘,悬于天际。时近子夜,无风,空气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凉亭内听得一人悠悠一叹,再余下的便是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又有人开了口:“寒霄,你听过的故事,最让你挂怀的,是喜还是悲?”声音是个女子的,起落之间,有种深沉的暗哑,仔细听着却又有魔魅般的诱惑。
“夫人,银针才刚刚除下,药性并未透入筋肉,还是少言为佳。”答话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嘶哑而苍老。
仰卧在贵妃塌上的人不再言语,只是闭上眼,任冰凉的药力浸入肌肤。
“夫人怎么拣着这时候说笑。故事只是故事,喜也好悲也好,那也只是个故事。假情假意的事和人,凑一出戏,看看也就罢了,做个消遣,又何必计较那些个中喜悲呢?”

花寒霄见烛芯燃得老长,火光晃眼,便唤了丫头来剪。又吩咐罩上罩笼,瞬间灯火一暗,亭外月光骤然尽洒。塌上的人又道:“今夜月光大好,熄掉这些烛火吧。”
花寒箫吹灭烛火,转身将女子脸上的薄缎揭下,那是一张细白如瓷的面孔,素眉如黛,唇艳若李。花寒霄虽是日日面对这张脸孔,此时却也是心中一凛,暗叹银月下的这抹绝色。
女子睁开眼,就着夜色对牢铜镜细看面容。不久,又是一声叹息。
“夫人今夜格外伤怀,到底是所为何事呢?莫非,听了个无法释怀的故事?”
“寒霄,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十年了。”
“一转眼,便是十年岁月。人生几何,又能得几个十年?”
“夫人切莫感伤,您的容貌,与十年前……不,与十五年前相比也是没有丝毫改变的,人道岁月无情,多是悲叹青春易逝,而夫人大可不必与那些凡俗之人相较,您不是别人,您是‘红叶夫人’。”
“呵,‘红叶夫人’。他们都是怎样说我?”
“容貌就已惊为天人,却是深谋远虑,长袖善舞,无论何人都会臣服在您的足下。他们,大约是这样说的吧。”
“那么你呢?寒霄,你怎样看我?”
“我一直觉得……您,只是个女人。”


(三)

“嘿,千金已付,契约便成!”
茶楼一隅,早已过了茶饭时间,余下的零散客人三三两两,皆是瞌睡状。夏有知笑得老脸皱成一团,将龙头银票收入囊中,亦不忘奚落眼前的雇主:“连江大侠都得不到的情报,只怕千金也是难得。老夫自当尽力而为,事若不成,还望大侠不要太过责怪。”
“夏老头,咱俩严格讲也算是同行,如今银钱已付清,便无不成之事。我江一哲行事虽多有不雅,却也明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如今你收了银票便无端托辞,恐怕不合规矩吧?”
“江大侠倒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雷厉,刚刚老夫只是一句玩笑话,为何如此当真。”夏有知饮尽眼前的茶。“我夏有知的招牌也不是一天两天,千金情报,从无虚假,亦无不成。再多险阻,也只是自个儿掂量的事儿,哪里又会变成托辞。”说罢一抱拳,已是离席而去。
江一哲目送夏有知离开,心下琢磨,莫非刚刚是演过了些?花一千两换这样一个情报,这次,夫人又要布怎样的棋局了呢?
“夫人,你总是让我如此期待。”心口处藏有一片捂得微热的落枫,他温柔地将手覆上。


(四)

“朝如青丝暮成雪。”奇音阁中琴音不绝,莫璃拂满了弦,起落之间,却净是苍凉的曲调。江一哲细问了伺候的丫头,才知晓这是阁主红叶夫人特意点的曲目。
“夫人,今日是哪里生出的雅兴,听这些哀戚调子,莫不是哪户官家又死了红颜,还是嫁了小姐?要请莫璃前去助兴?”江一哲在红叶夫人半卧的贵妃榻下,端正的坐了,可语调却没有半点正经。
“一哲,话留三分情,这般调子下,都镇不住你这身玩世不恭的邪气,教我今后如何将奇音阁放心托付与你?”榻上的人儿,懒洋洋地卧了,话语间音调起伏如歌,江一哲闻之未酒却已先醉了。
“如何要将这座楼托付与我?”他微微将身体倾向她,“你不怕不出一月,这座楼就只剩一匾招牌?”
“正是担心如此下场。”她又唤莫璃,“璃儿,好了,你的琴音曲调,只怕是人间难觅二致。如此,我也不至砸了奇音阁的招牌,可以放心地去了。”
“夫人要去哪?”莫璃听出红叶夫人语调中的不归之意,瞬间惊住,许久才问出这一句。
“是啊,去哪?或许,去写一个好故事?”红叶夫人懒懒一笑,榻下的人们,却是再也不能言语。

“朝如青丝,暮成雪。”红叶夫人摘下一片枫叶,“璃儿,你瞧,今秋的枫树红得略早,便是这般如血颜色,让人不忍久看。”
“夫人,如何就要走了。这十五年,奇音阁因为您才如此壮大,您这一走,只怕它顷刻便崩塌了!”
“哪里这般严重。”红叶夫人微微笑了,“璃儿,我悉心将一身制衡之术传授予你,便是为着这一天。夫人老了,再过不久也是将死之身,哪里还能再为它做些什么。倒是你,一身绝技,天下人不敬奇音阁,也先敬了你‘琴圣’之名,走到哪里,都是强过我这老骨头许多。”
“夫人,您这是教我如何担得起呢?夫人在官场之中的盛名,只怕不输当朝宰相。人人都有事求您,人人都敬您,畏您,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爱慕着您。这是怎样的境界。莫璃琴音虽好,那也不能掌控人心。夫人,即使跟着您这么多年,我自忖不过学了您真传的三成,如何自比您的风采。”
“璃儿,谦虚便是制衡之术中的精髓之一,以退为进,隐藏底牌。你学得很好,亦运用得很好。”红叶夫人见莫璃似乎还要分辩,便握了她的手,“面对这漫山的枫红,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璃儿,吟首秋意诗可好……”


(五)

“妖妇!放开我!”地牢中,传来铁链碰撞的嘈杂响声,中间夹杂着嘶哑的吼叫。
“呵。”红叶夫人隔着牢门,看到在其中挣扎的苏紫子。“这寒冰锁链,是在寒冰与炭火中反复锻造而成,任你天生神力也难以挣脱。这么多年,还未让你学乖?何苦如此徒劳挣扎?”
“我只为了告诉你这妖妇,无论你关我多少年,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桃花谷!”苏紫子怒吼。
“你知道外界是怎样传你?他们说你背叛了师门之后,躲进了奇音阁,改变了容貌,只为了找机会再回到桃花谷报仇。”
“你这女人,费尽心机,无非只是借我之名挑起与桃花谷的争端。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哦?”红叶夫人微微一笑,转过身去,“你知不知道我多期待这后悔。”便是走远了。
跟在身后的江一哲,微皱着眉说:“明知会有这么俗套的情节,何必又来特意演一回。”
“明知如此依然如此,这便是人生的一种无奈。”她接着吩咐道:“看好他。”


(六)

“寒霄,一个好故事的开端,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夫人,曾经我认为那一定是让人感到好奇的开端,但是现在,我不再那样认为了。”
“为何?”
“太好的东西,经历的太早,会让之后的一切味如嚼蜡。倒不如一个类似昙花开放故事,即使等待的时间枯燥无趣,盛放的一刻却让人惊艳,一记,便是十年。”
“你的心已经这般静了?抑或,你还在等待昙花开放的时间?”
“夫人,我的一切,您都是了解的,还需要解释什么吗?就是付出这一生的等待,有些人,有些事,一定要了结。”
红叶夫人淡淡地笑了:“我明白。那么,下月我们便启程吧。”


(七)

江湖传闻,奇音阁红叶夫人因多年的旧疾缠身,已不便主持阁中事务,一切全权交由“琴圣”——莫璃打理。如此,江湖中一度让人敬畏的红叶夫人终于离开了鼎盛的舞台,退居到幕后。


(八)

“一千两换一张入谷的地图。夫人,您越来越大方了。我还欠着醉红楼的酒钱,何时一并替我还了吧?”马车外,江一哲骑着一匹枣红大马随行,却仍不忘逞口舌之利。
“夫人,何故一哲最近这般反常?”寒霄坐在马车内,终于忍不住好奇,对一脸淡漠的红叶夫人问出了口。
“呵。”红叶夫人笑了,“他是看故事看到一半的人,或许不太期待结局。所以,反对我继续写这个故事。”
“故事?”
“你应该明白的,寒霄,你说过,我也只是个女人。哪个女人的生命里,没有一点故事呢?”
“是的。我想,那一定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故事。”
“不,恰恰相反,这是个俗得连说书人也不愿提起的故事,或许,街巷弹奏的三流小曲,还能听到些许?呵。”
“怎么会?夫人的容貌气质,那些凡俗的故事是沾不到夫人半点的。”
“每个女子,都期待生命里有一个传奇般的故事……寒霄,我便给你讲讲,只怕你不要瞌睡才好。”


(九)

她已不记得在床榻上躺了多少时日,只是感到渐渐虚软无力,魂魄似乎要脱离身躯飘往体外。娘在榻前哭倒过多少回,一碗一碗的汤药从她口中送下,却是全不见好转。
修文县县丞杜仲笙的小女儿杜月兰得了罕见的癔症,先是歇斯底里地四处游蹿,后昏迷不醒,县城内已是人人皆知。换过多少大夫,也请了各地的名医来看,都不见好转。杜家又大张旗鼓的做法事,清邪魔,尽了一切人事,杜小姐却只余下最后一口气。
也合该是她命不该绝,竟碰到江湖上人称“快手游医”的杨三公子——杨昊。因劫富济贫杨昊被告入官府,如此一来二去,杨昊得以脱罪,便去了杜府上为杜家小姐看诊。隔着屏风丝线过脉后,杨昊便追问杜家可有亏待杜小姐之处,杜家二老吞吞吐吐,只得道出小女儿对她的亲事多有不满,眼见婚期将近,不知怎的便得了这病症。杨昊听闻,言此症多为心病,只需二老退掉婚事小姐即可治愈。二老听后踌躇不已,留下杨三公子为女儿治病,再去商量对策。
杨昊每天同昏迷的杜月兰隔屏闲聊,多是聊起人间乐事,江湖趣闻,辅以补气活血的汤药,不出几日,杜小姐竟是醒转了过来。
二老见心头肉似的小女儿转醒,癔症也并未再犯,心下欢喜不已。只是又发愁如何悔婚——对方是当朝宰相墨斐门下的得意门生,生得贼眉鼠眼,若只是如此,杜小姐断然也不会生出悔婚之心。但听闻此人甚是风流,烟花之地多少红颜知己,只等正房入门,便一个一个从偏门而入,届时只怕后庭中乌烟瘴气,杜小姐一生尽毁。
偏生此人相貌虽丑,又极其贪图美色,但为人活络,于朝中广结高官,在墨斐门中更是如鱼得水,万是不可开罪。二老想尽了方法,将女儿的病添油加醋说的无比严重,一生都是疯癫之状,怕是无药可治,但对方却是吃了铁秤砣般认定了杜小姐,只是延后了婚期。再过三月,杜小姐无论何状,都将被抬入他家府邸。
如此,杜家已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十)

“夫人,前方是李家集。今夜就宿在此处吧?”车外,已是残阳西斜。天空中,几只山鹰盘旋,不远处,是一座荒凉的集市。冬日萧瑟的晚风,似是一个垂老的歌者,穿越时光之轮,发出破败的呼啸。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叶夫人下了马车,看着这景象,微吟了调子,面容闪过一抹哀戚。
花寒霄还在回味着刚刚的故事。作为开头,并非不够险恶精彩,可诚如夫人所说,这确实是个俗套的故事,官小姐落难,后面,许是有何人伸出援手救了她,成就了今日的红叶夫人。但转念又想,她是红叶夫人,寻常的故事会成为她生命中念念不忘的吗?这样一路到客栈,直到回房掌了灯,花寒霄才放下了念想。
“想知道后来吗?”内室传来了夫人的声音。在这个清冷的夜里,这声音虽然柔婉,却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似是思量了太久,使得最后一丝感情也湮灭了。
花寒霄走进内室,灯火通明,却只照出一个单薄的剪影。她突然明白了灯下的人:或许这故事是最后一次被说起,再也不会从哪里听到。即使再俗耐再陈旧,由别人说起也只是个荒腔走板的故事,只有她的,才是永恒。
“后来,他说要娶我。”
“谁?”花寒霄愣愣地问。
“杨昊。”回答淡淡地,似乎这是个在街头巷尾哪里听来的不相干名字。“喔,他家在官场中极有名望的。”
“然后呢?”
“然后事情就这样化解。我没有嫁,他也没有来娶。一切只是为着救我罢了。”
“……然后呢?”
长久的静默后。等下的剪影微微笑了,“没有然后,全部就是这样了。”她顿了顿,又说,“我说过的,这是个极其三流的故事。”


(十一)

她没有说,他走的那日,没有来得及送出的鸳鸯钗。那是女方允了婚事,送给男方的信物,再于新娘子大喜时,由夫家送回给女方,象征着郎情妾意,同修共好。他走得那样急,似乎只是为着告诉杜家,全部解决了,今后不会再有什么事,安心的过日子罢。而他,是心在远方的浪子,是济世活人的医者,是行侠仗义的英豪。这些,都是与杜家无关的。
更是与她无关的。
他就这样走了。今后他在江湖,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全部知道,因为她也入了江湖,做了杜家百年未见的不孝女,再也归不得家门。她娇弱的身躯,在世间的尘埃里浮沉,只能咬牙默默忍受。她只愿,追上他的脚步,做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个人。
直到那个寒冷的冬夜,她远远地看到他为一个女子裹上了暖裘,他的唇,覆上了女子的额,鼻和……唇。
雪,簌簌地落入她的心里。
她知道,她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十二)

“朝如青丝暮成雪……”马车里的调子还未吟尽,林里就骤起了一道杀气。一柄飞刀牢牢插在前方马鞍上,气劲惊得四匹马立身嘶鸣。车夫牢牢挽住了绳子,压制了惊马。
飞刀上的纸条只有两个字:潘袂。
看信的车夫微微一愣,一脚腾空,瞬间消失在林中。
“影!”江一哲扑了个空。
“让他去。”车内,红叶夫人做了决定。江一哲坐到了马车前,一行人又上了路。
花寒霄看着窗外,随行的丫头在途中渐渐散了,夫人为她们各自谋了出路。现在,连“影”也离开了。夫人到底是怎样打算的呢?
“寒霄,你若是别人,夫人也替你找户好人家,让你做个寻常妇人,相夫教子。可你,竟是要陪我走到最后的人。”
驾车的人喝停了马。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经过红叶夫人的同意,打开了那道阻隔的门。“夫人,我呢?你又会在什么地方遣走我?”
红叶夫人看着面前热切愤怒的脸。“若要走,现在便可以离开。”
“若是不走呢?”
“不走?就等着我遣走你好了。”
“说到底,你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我们都是你的棋子,是不是?”
“你并不是今天才认识我。一哲。”
“红叶,你好狠。”


(十三)

她好狠。
她若不狠,怎会有今天这一步?她狠狠地压制自己的心,狠狠地抛却了一切学习这些制胜之术,狠狠地不择一切手段搜罗天下奇士,就是因为她对自己那样苛刻,苛刻到事事都要掌握在手里。
而旁的人,必然是棋子。
“夫人,你早都计算好这些了?”
“哪里是计算?寒霄,人心是不可计算的。但人必然会选择更容易的路,这便是可以预估的人性。当下只剩你我,越过这座山,就是桃花谷。”说完,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嗯。”
身着劲装的红叶夫人,驾了马车,朝险山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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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13:}这就是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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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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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4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字啊,如果是俺,没你厉害,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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