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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白发·飞蓬 第一幕 爬满了院墙的首乌藤已然有些枯黄，墙脚石缝间一株瘦小的牵牛花倔强的攀上墙头，含苞的花朵却在十月如火的烈日下枯萎。深秋的风拨动着院子里零星的残叶，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在风中飞跳跃，从院门口跑到墙角又欢快的跑回来。冷不防一只穿着破旧布鞋的脚猛地踩下，一片叶子哀嚎着停止了舞蹈。 破旧布鞋的主人穿着同样破旧的一件衣服，一件单薄得只能在夏天穿却破旧得只有扔掉的衣服，而年轻的主人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他几大步穿过院子跨进屋内笑道：“我找到事做了！” 正缝补着衣服的衣服的女孩抬起头来，深皱的眉头略略舒展，终于展颜一笑：“快过来试试，我给你改了件衣服。” “你眼睛不好还不好好歇着！”男孩责备中满是怜爱。 “你都没有衣服了……”女孩说着便哭了，男孩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一手扯着身上的衣服安慰道：“我这不是有衣服么，不是穿着呢么……”却听“嘶”的一声响，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在男孩拉扯下直接被扯掉了一大块布，男孩苦着脸看了一眼，便又做着鬼脸去哄女孩。 看到男孩身上那破得再也穿不成的衣服，女孩一愣，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拿出刚缝好的衣服，撅着嘴要男孩立刻换上，一边炫耀着自己今天的收获：“张婶家有些衣服不要了，我便花了一个铜锱买回来了。才花了一个铜锱！” “她都不要了你还给钱，”男孩穿好衣服，故意挖苦道：“真是个小笨蛋！” “喏，还有这件，这件，这些都是，可以给你改好几身衣服了呢！”女孩翻拣着身边竹篮离得旧衣服，眉眼含笑，一脸幸福的样子。 男孩心中一酸，这些衣服虽然旧，却远没有到要扔掉的地步，张婶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他轻轻将女孩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像是生怕她会挣脱跑掉似的。 “等我赚了钱，治好你的眼疾，还要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的新衣服！” “你骗人，哪里可以一下子赚那么多钱！” “可以的，这次一定可以的！”男孩语气坚定的重复着，他需要那十个金铢。
第二幕 “白发鬼？这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主啊！”苏晋安听着下属的汇报，眉头越皱越紧，这个新冒出来的天罗刺客最近在帝都异常的活跃，几乎每月都有一两起刺杀是与这个神秘的少年有关，而这个月，他连续出手六次，竟无一失手。如今“白发鬼”三个字就像千斤巨石般压在缇卫七所的心头。 “卫尉寺卿杨铣观，”苏晋安叫住将要离去的原子澈，“这些天多派些人手在暗中保护好那位大人。”一起投向辰月的七人，白发鬼连着杀了六人，没理由独独放过一个卫尉寺卿。 “大人是想以杨大人为饵诱杀白发鬼？” 苏晋安不说话，点了一锅烟，算是默认了。白发鬼一定知道杨铣观身边会有埋伏，但如果他就这么放弃了，那他也就不是白发鬼了。 “大人就不担心白发鬼真的刺杀成功么？卫尉寺卿可不是个小人物。”原子澈的担忧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要说杨铣观是头猪他还太瘦了，一个卫尉寺卿换白发鬼，很值。反正他也是要被暗杀的，怕只怕，他死了还是杀不了白发鬼。”苏晋安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像是思量了良久，缓缓道：“去把那个孩子找来。”
第三幕 “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你不要说话。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但做成了就有两百金铢，两百个！”少年脸上害怕和兴奋同时闪耀，“这足够我们在天启生活一年了。” “回家去吧。”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凄然一笑，她知道少年要去做什么，她不怕艰苦度日甚至蓬头垢面，但她真的害怕，他会死去。只要自己离去，他就可以回到那个家底殷实的家。 “不！我绝不回去！”少年脸上现出少有的决绝，“我要让他知道，我的选择才是对的！我选择了你，选择了天启。我会光耀门楣重现晋氏的辉煌，我也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要让他求着我回去！” 在世家子弟云集的天启，少年过的并不如意，顾西园那五个金铢马上就要花光了，为了给她赎身，两人以前攒下的金铢也早已用完，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过穷苦的日子。这两百个金铢是唯一的希望，不然他就只有像老头子低头。 “我只是一个娼女，不值得你……”女子看着眼前的大孩子，泪水滑落，不是感动，只是悲伤。 “你是我的女人！”少年没让女子继续说下去，因为屋里多了一条影子，虽然只是在夕阳的映射下一闪而逝，他感到一丝寒意，却坚定地转身，走出门外。 “定金一百金铢，剩下的，你活着回来我们会来找你，如果回不来，我会把钱送到这里。”少年看不清讲话的人，手中沉甸甸的金铢却在提醒着他，踏出这一步，他就回不去了，即使这次侥幸得手全身而退，也不再有归途。
第四幕 一起向大教宗宣誓效忠的七人接连死了六人，杨铣观早已心惊胆寒，已经足不出府半月有余，凭借着府上众多护卫的保护，换得了这半月的安宁。但这一日他却不得不出府了，虽然假借生病为由躲了半月，但如今在不上朝，恐怕头上这顶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皇帝的内侍已来探过病，还委婉的表达了皇帝的不满，总不能说害怕天罗的刺客不敢上朝吧，那还不如直接辞官回家干脆。 杨铣观看了看苏晋安，他并不喜欢这个一步登天的缇卫都尉，但如今却不得不仰仗缇卫七所的力量。苏晋安远远的向他点头，表示一切已经布置妥当。杨铣观一咬牙，掀帘上轿，四名由缇卫乔装的轿夫抬轿出府。 擦身而过的瞬间，苏晋安似乎能够听到轿内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和压抑不住的心跳，“如果白发鬼退了，不用出轿追击，我们自有埋伏。你好好保护自己，活着回来！”说完苏晋安少有的笑了笑，莫名其妙的关心一个人，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看着远去的轿子，苏晋安隐在人群中，暗暗跟随。 “大人，你不去那边守着么？”原子澈不远不近的跟在苏晋安身后，忍不住轻声问道。 “诱杀白发鬼这么大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够不亲自守着呢！”
第五幕 敦化坊西边是正对着谷玄门的菱花道，因为直通皇城的缘故，明令沿街不准开店设馆摆摊贩卖，执金吾卫不分白天黑夜的巡逻，街道上异常的冷清，而北面的敦化街虽宽仅两丈，却是繁华热闹。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布庄米店，饭庄酒楼，疏漏戏台不一而足，街上更是五花八门，卖吃食的，算卦相面的，打把式卖艺的，卖刀创药膏药的，卖刀剪针线的，耍猴变戏法的等等应有尽有。这里是整个天启城下三流最为集中的地方，王公大臣们避之唯恐不及，却也是富家子弟和东宫禁军的少年们时常光顾之处。 杨铣观是世家出身，在东宫禁军任职那些年没少在这条街上闯祸，许是念着年少时那些荒唐的日子，后来升官了也还会偶尔来敦化街走走，就是上朝也不绕路，经过时还会掀起轿帘看一看这喧嚣热闹的街道，时间长了，街上的人们也习惯了这顶官老爷的轿子，做生意的依旧，逛街买东西的依旧，喧闹依旧。 苏晋安混在人群中远远观望，要刺杀杨铣观，这条街上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出了敦化街就是藏不住人的菱花道，刺客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依杨铣观的谨慎，无事绝对不会出府，除了在上朝路上行刺，天罗就只有围攻杨府一途。苏晋安赌定天罗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缇卫七所自然也不会。敦化街每一处出口都有缇卫暗中把守，缇卫七所所有人都混迹在熙攘的人群中，整条街都在苏晋安的控制之下，只要天罗刺客现身，那么他就绝对逃不掉，不论来的是“白发鬼”还是其他什么厉害角色。 和往常一样，人群中让出了中间的街道，人流却离轿子并不远。苏晋安死死地盯着每一个距离轿子不远的人，却见一个摊子前突然站起一个锦衣少年，少年朝着苏晋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带着苍白面具的脸上没有表情，然后从容拔剑，一剑划过刚擦身而过的轿夫脖子，快得眼睛都跟不上。毫无预兆。毫不迟疑。 随着轿夫倒地，轿子轰然坠下，其余三名轿夫慌乱拔刀，人群四散，慌乱奔逃的人群中却有数十人朝着轿子迅速的围过来，少年视若无睹，提剑迎向余下三名轿夫。 “果然如大人所料，白发鬼没来这边！”原子澈赶过苏晋安，朝着轿子大步走去。苏晋安却停下了脚步，独自站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 鱼已上钩，剩下的，就只有收杆了。
第六幕 锦衣少年一剑得手信心倍增，锁定剩余三名轿夫之一，完全不顾已到身前的刀光，身体微微一侧，让过要害，一剑刺进那名轿夫心口，身上却多了三刀深浅不一的刀伤。以自己的身手，原本可以毫发无伤的击毙这三名乔装的轿夫，但此时却迫不得已行此险招以不致命的刀伤来换取时间，如果不能在数十名缇卫的包围圈形成之前清扫三名轿夫杀死轿中之人撤离，就要面对七卫长苏晋安了。 剑光如虹，两名轿夫见强援未至，回刀防守想要拖延时间，却听面具下传来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你们得死了才行！”刀刺进敌人身体的同时，锦衣少年却已扑至眼前，寒光划过，两颗头颅落地，鲜血染红了少年一身。 “刺杀成功我会助你逃走，但必须要在苏晋安赶到之前杀了轿中之人，否则，你逃不掉。”有人接应让少年微微心安，却也让他更加急躁，苏晋安只隔数十丈远，还有近在几丈之内的数十缇卫，时间就是生命。少年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甚至没时间拔出从左肋刺进的长刀，舞出一片剑网，冲进官轿。 迟了！苏晋安完全没有料到顶替白发鬼的杀手会有如此身手，手按刀柄掠过人群，急匆匆朝着官轿而去。 剑网绞碎轿帘，少年没有再受到任何袭击闯进轿子，却愣住了，正要挥出的长剑凝在空中。眼前是一个惊恐不安的男孩，看起来还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样子，原本该在轿中的杨铣观去哪了？ 这是一个圈套！ 少年迟疑的刹那，原本害怕的发抖的男孩一咬牙，手中短剑刺出，扎进少年小腹，却吓得闭上了双眼。少年惨淡一笑，长剑出手，干净利落的划开男孩喉咙。管他是不是杨铣观，杀了轿中之人，两百金铢就算到手。此时此景，可容不得他慈悲心肠。 少年匆忙撤出轿子，连续三次受伤加上鲜血过多流失让他体力急剧下降，缇卫的包围已快完成，四面八方的缇卫围拢过来，他不禁四处张望，期待着藏在暗中的守望人为自己打开一个突围的缺口。 短短一瞬间，熙熙攘攘的敦化街上人群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逐渐逼近的缇卫和身受重伤的自己，轿中短短瞬间的迟疑，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撤离机会，缇卫的包围已经形成。唯一庆幸的是，苏晋安还未赶来，只要守望人出手，少年有信心杀出重围。 可是，没有守望人的援手，甚至连守望人是否在敦化街的某处少年都无法确定，少年绝望的挥剑，斩杀三名缇卫的同时，身上添了七道伤口，五浅两深。两道差点杀死他的剑伤源自眼前阴鸷的年轻剑客，少年确定自己被放弃了，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守望人根本不会出手相救，或者，根本从一开始守望人就没有来。轿子中没有天罗要杀的人，这只是缇卫的陷阱，或许也正是天罗选中自己的原因。 真的回不去了！少年真想放弃抵抗，就那么死去，心中却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千辛万苦在一起之后就那么死了，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这个世道，又有谁能开开心心的活着。不知道以后，那个女子可能安好？可还能笑靥如花？ 少年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掠近官轿，心中更加绝望。因为缇卫七卫卫长苏晋安来了！ “抓活的！”眼见刺客已是强弩之末，七卫长也已出手，原子澈长剑在少年身上又一次留下伤口，对围攻少年的属下吩咐道。话刚出口，却见从官轿中走出的苏晋安满脸怒容，一道惨白的刀光掠出，晋北弧刀出手，挟天威而至。 少年急忙挥剑封挡，却见长剑齐齐断折，弧刀裹夹着汹涌的刀光斩进少年胸膛，鲜血炸开，苏晋安大吼：“他不是你们要杀的人，为什么还要出手！” 弧刀下少年生机断绝，没有回话。
第七幕 缇卫们都已撤离，原子澈看着神情举动异常的苏晋安，欲言又止。明明可以轻松生擒那名刺客，却被这位卫长莫名斩杀，他有些不明白，却也不敢问出口。 苏晋安朝着原子澈挥挥手，叫他自行离开，独自一人站在敦化街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轻刺客和轿中死去的男孩，神色悲戚。 轿中的男孩一身蟒袍被鲜血染红，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轿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喉间流出的血却已凝结，冷却。 “宁做太平犬。”黑衣带刀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的来到苏晋安身侧，看着被刀光绞碎的面具下那张年轻的脸庞，轻声叹道：“晋安，杨铣观死了。” 苏晋安依旧一脸悲戚，也不吃惊，只淡淡问道：“白发鬼呢？” “逃了。” “杨拓石四卫所有人加上子仪兄你都拦不下白发鬼？”苏晋安终于微微动容，杨拓石的四卫共有五百名精锐缇卫，而杨拓石本人和五卫长陈重也都身手了得，若是这样的阵容还抓不住白发鬼一个人，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是枉然了。 陈重苦笑了一声：“我们算错了，白发鬼并不是一只独狼，他有守望人。很可怕的高手打乱了我们的埋伏。” “守望人？”苏晋安喃喃自语，这个年轻刺客若有守望人相助，也能逃走吧！ “只是，我有些怀疑……” 苏晋安转身看着陈重，“怀疑？” “我怀疑，那边刺杀杨铣观的人，也不是真的白发鬼！”陈重话音才落，苏晋安身后传来金属破空的声音，有一道光芒极快的一闪，陈重还来不及出声提醒，便已贯入苏晋安后背，从胸前穿出，接着长仅一尺余的刀被铁链牵引着退了回去，飞回刺客手中，阳光下刺客一头白发亮如白银，遮挡了面容。 白发鬼！ 陈重抱住濒死的苏晋安，白发鬼却悄然隐退，消失在街道上。陈重却顾不上追踪，扛起苏晋安一路狂奔。
第八幕 还只是初冬，八松却已被漫天的雪花覆盖，凛冽的冷。 苏晋安坐在火塘前，柴火旺盛，但他却感到寒彻心底的冷，他不断的往火塘里加柴，火焰跃起，蹿上房梁，像是整间屋子都烧起来了，但苏晋安还是冷。满屋的大火无法驱散漫天的飘雪，苏晋安冷得发抖。 房门吱呀打开，寒风夹着雪花拥进屋里，一个女子将覆满雪花的油纸伞竖在门口，走进屋来。 “阿葵！”苏晋安起身，迎向双颊冻得通红的女子，突然一道刀光袭来，尺许长的刀刺进苏晋安胸膛，没至刀尾，刀尾连着小指粗细的铁链，紧紧握在阿葵手中，苏晋安难以置信的抬头，却见一头银发如瀑，遮挡了阿葵的面容。 白发鬼！ 苏晋安大惊醒来，窗外天气晴朗，初秋，无雪，风细细。 “子仪兄？”苏晋安看着站在窗前的黑衣男子。 “原教长说晋安你今日会醒来，就来看看。” 苏晋安这才慢慢想起来，可却全身没有力气，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白发鬼应该策划的很久，杨铣观他们七个都是引我们上钩的饵，被杀死的刺客只是个世家子，后来有个女子在他尸身旁自杀了……” “子仪兄，帮我个忙。” 陈重回头，没有问什么，点了点头。 “城北昌明街最东边有个破败的小院，你送二十个金铢给那有眼疾的小姑娘，就说……”苏晋安想了想，“就说那个孩子，不回去了。”
幕终 “教长，对这些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在八松的时候，晋安你也只是个孩子啊！” 天下哀霜，人若飞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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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0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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