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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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5】血色芳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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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4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血色芳华
二、原映雪篇
一、
  七月的某一天正午,阳光正暖。
  雷枯火带着一叠厚厚的案卷,前往天墟去见古伦俄。古伦俄住在那幢高大的建筑第四十五层,设计天墟的工匠们原本提出这幢建筑最高只能盖到七十八层,古伦俄却使用秘术将地基打到了百丈以下,稳固了地基后又加盖了二十一层,共九十九层。而古伦俄一直住在最高处。
  后来觉得高处不胜寒,于是搬到了中间楼层。从远处看,那幢建筑实在巍峨壮观,高耸入云,骄傲威严地屹立着,既是辰月教的标志和圣堂,是百姓仇恨却敬畏的所在,同时也是反对者们流血牺牲,也要矢志打倒的目标。
  这幢建筑盖得太高,普通人只有仰望的份儿,但有资格进入其中的人也绝不轻松,从底层爬到最高层,需要走上一千七百八十二级台阶,累也累死了。好在工匠们心灵手巧,设计了一个可直上直下的运输工具,只要扳动一个小小机关,就能在片刻之间从一层到达九十九层,倒也便利。
  雷枯火到达四十五层之后,便在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门前停住,请求守卫通报一声。守卫敲门进入了房间,旋即又出来,请他进去。
  房间的装饰和别处一般无二,但从一些应用的家具和物品上,可以看出房间主人独特的品味。此刻,那位主人正坐在靠近窗前的位置上,安静地听着属下的汇报。
  古伦俄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神奇,也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是生得比普通人好看许多。除此之外,他也需要吃饭睡觉,也会有时隐藏不了心情,而从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中泄露情绪,也会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发怒。
这时,房间里除了古伦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阴部教长范雨时,另一个则是寂部教长原映雪。想来原映雪本也是为着公事来请教古伦俄的,但此刻显然公事谈完了,而他却还没走,顾自在一边玩起了一个拼图玩具。那种玩具是由河洛族的能工巧匠制作的,颇为精巧,看来很让原映雪费神,正全神贯注地摆弄。
  辰月的三大教长当中,只有原映雪敢在古伦俄面前如此放肆却又随意自如,而古伦俄竟也很适应,完全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虽如此,别人可是不敢轻易尝试的。
  雷枯火瞥了一眼原映雪,规规矩矩向古伦俄行了礼,而后将案卷奉上,并向古伦俄说明来意。
  两天前,雷枯火抓到了一名义党成员,审讯后确认对方是近一段时间在京都频繁制造血案的那名刺客。他不仅轻易招认自己的身份和名字,还说出了另一名死者的身份,原来那人竟是在晋北组建义党,搅得晋北地区一片混乱,不但官府通缉,便在朝廷里也挂了名的姬文亮。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与潜伏京都的刺客组织天罗联合,一起对付辰月教。
  那人同时还说出了天罗在京都的一处秘密据点,雷枯火立刻带人去抄了那家名为吉祥的客店,但对方反应很机灵,所有人员在一夜之间撤退干净,没有留下可用的线索。
  可雷枯火是什么人,以他的精明才智,哪怕再细微的蛛丝马迹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指挥着缇骑一卫,顺藤摸瓜抓到了几名天罗成员,可惜对方纪律严明,竟在被捕之后即刻服毒自尽,没留下一个活口。
  缇骑一卫一场空忙,落到手里的就只有那个名叫唐梦生的刺客,而对那人的处决也让雷枯火很伤神。唐梦生所杀的人当中,有两名是朝廷的官员,照理应该交由刑部的大理寺处置。但唐梦生所针对的目标,却是辰月教,所杀的两名官员也与辰月交往密切,而辰月教与朝廷的关系很复杂,虽然双方休戚与共,却绝非是一个整体。
  而唐梦生这个人,也让雷枯火很困惑,他杀了同党,又出卖盟友,目的就是为了乞命。可他乞命的对象,却是他不留余地地屠杀过的敌人,于理于法,对方有什么理由宽宥他呢?这种行为看起来不是疯子,就是一个愚蠢得无可救药的人做出来的。
  但唐梦生很理智,不止如此,从他清澈宁静的目光中,雷枯火可以看出那里隐藏的冷峻坚定的意志。他不懂,那人所求的是什么呢?
  雷枯火便带着这些困惑和难题,来请求古伦俄的裁断。古伦俄翻着案卷,听完了雷枯火的陈述,说:“这么麻烦,那就杀了吧。”
  范雨时适时地进谏道,“便将他送交大理寺处置吧,毕竟他刺杀命官,干犯王法,我们私自处置并不妥当。”
  既然古伦俄的态度随意,送交大理寺雷枯火也没意见,但听到范雨时说什么私自处置心里不痛快,反驳道,“缇卫本就有缉捕和处决叛党的职权,处置一名叛党刺客怎么就不妥当了?”
  范雨时说,“雷兄不会不清楚现今朝廷与辰月教关系微妙吧,自从圣王十年后天下叛党此起彼伏,气势汹汹,朝堂诸公有些人将责任怪罪在辰月头上,就连皇帝陛下与教宗阁下的关系,也远非当初那样亲密,当此时节,那个刺客又杀了两名朝廷命官,我们自私处置,不怕有人污蔑辰月跋扈么?”
  雷枯火冷哂,“怕什么,辰月为何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你我须知,我们虽担任了朝廷的官职,统领缇卫,却不是朝廷的走狗。辰月是辰月,宠辱起伏皆当适意,永远保持自由之志。”
  范雨时说的原是实情,辰月教的权势如今确实如日中天,但盛极而衰,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加上四方揭竿而起的叛党打的旗号都是勤王锄奸,直指辰月教是祸国殃民的邪教,国家动乱,就是皇帝也要顾忌一下。所以,这段时间皇帝对古伦俄都避而不见,以前皇帝对教宗可是执弟子礼,每日遣使问安,十分礼敬。
  然而,他刚说了几句,就被雷枯火词句铿锵地顶了回来,噎得他无法反驳,只得向古伦俄辩解道:“属下并无此意,辰月当然不必依附朝廷,只是教中兄弟多有在朝任职者,如果辰月与朝廷的关系过分紧张,难免会连累他们,是以属下才善意的提醒一句,一切自当由教宗决断,属下无异议。”
  雷枯火继续嘲讽,“所以,那些在朝任职的教中兄弟不是辰月信徒么,他们一边借了辰月的势享受了荣华富贵,一边又要辰月为了保护他们的好处做出牺牲么?笑话。他们留恋朝廷的好处,又嫌辰月碍事的话,退教便是。”
  这下,范雨时也生气了,怒道:“雷兄一定要曲解在下的意思么?”
  见他们吵架,古伦俄却不阻止,在一旁安静地看。倒是一直专心致志游戏的原映雪,突然开口说:“都别吵了,多伤和气。那个小小刺客,杀或不杀有什么妨碍,值得两位吵架。雨时兄,雷兄,都消消气!”
  言讫,原映雪笑了笑,将一块拼图模板攥在手里,道:“不如这样,两位来猜猜我手中这块模板是图还是字,雨时兄猜对了就照他的意见办,反之则由雷兄决定如何处置。”
  大家正在谈正事,原映雪突然插进来,提了个如此荒唐的建议,古伦俄仍旧不出声,静静看着。雷枯火和范雨时只好硬着头皮选了。
  “字。”
  “图。”
  至此,两人已经不在乎结果了,想的都是随便谁赢,反正快点儿将这出闹剧结束掉算了。这时,原映雪笑盈盈地打开了手掌,说,“都猜错了,是空白的。”
  范雨时表情很郁闷,雷枯火翻了翻白眼,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干出这种混账事的神态。
  原映雪继续说,“雷兄方才说,那名刺客身手不错,性格也坚韧,这样的人才杀了岂不可惜?不如交给我吧,由我亲自调教一番,说不定将来就能做成什么大事呢。倘不能为我所用,我除了便是。”
  一直淡然旁观的古伦俄终于又开了尊口,说,“嗯,就这样办吧。”
二、
  上午还阳光明媚的天气,下午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缇骑一卫所驻卫所的大牢内,唐梦生缩在角落里,躲避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望着滴答落下的水珠,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发了好一会儿呆。身上似乎漂浮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虽然刚进来时狱卒用井水给他冲洗过了,但那感觉就好像黏在身上,挥之不去。
  那天发生的事,他仍清楚地记得,甚至一闭上眼睛,就会一幕幕地从他眼前闪过。他把姬文亮的头砍下来,交给了雷枯火,之后他们将它弄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当时,他推倒石墙掩埋了朋友失去了头颅的尸体,也不知后来缇卫是否重新挖出来了。
  他做这件事其实很奇怪,缇卫轻易就能把尸体重新挖出来,而他却仍旧这么做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理由,毕竟是他砍下了朋友的头,拿去救自己的命了。掩埋一具被自己损害的尸身,有什么意义呢?
  狱卒在外面叫了他一声,“唐梦生,出来!”随后将他带离了监牢,领到卫所后面的大院里。雷枯火正在那里等他。
  唐梦生的手脚上还戴着沉重的枷锁,雷枯火命狱卒给他打开了,而后扔给他一把剑,对他说,“我不使用秘术,你若能赢过我手中的刀,我就放你离开。”
  唐梦生弯腰捡起了剑,入手沉重,是一把好剑。雷枯火的话他听到了,欲要上前却有一些犹豫。雷枯火看出他的疑虑,催促道,“我要杀你不必这么麻烦,想杀就杀了。我说话算话,来吧!”
  唐梦生于是沉下了腰,稳稳地,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虽名为起手式,但其实是一个防守反击的被动招式,其精髓就在对手出招后,后发先至,以迅若闪电的速度率先击败对手。而起手式后发先至的要义,便在于不先动手而使对方看不穿自己的剑路。唐梦生出师以来,与人对阵无数,这一招从未失败。
  雷枯火用的却是一把雁翎刀,刀身狭长挺直,刀尖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弯月似的圆弧。这种刀的特点是轻盈,快速,但凌空直劈时,力量却比长剑大得多,是一种很凶猛的进攻武器。雷枯火手执这样一把刀,果然率先出击了,当唐梦生刚刚亮起架势,便飞快地上前,以千钧之力斩向了对手。
  刀锋将落到头上时,唐梦生挥剑向前,剑锋直逼雷枯火咽喉。仿佛白驹过隙的一瞬,胜负已定。唐梦生躲过了刀锋,将剑尖抵上雷枯火的喉间,但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随即,他将长剑撤回,问:“我可以走了吗?”
  雷枯火垂下了刀,轻叹,“以你这样的身手,为什么轻易俯首就擒?”
  唐梦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问,遂答道,“我想活下去,可是我打不过使用秘术的你。”
  雷枯火嘲弄地摇头道:“打不过就放弃么,要知道,凭你曾做过的事,即便你杀了同党投降,终究也难逃一死。你可知道?此番你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某个无聊家伙的荒唐赌约。”
  “那又怎样?”唐梦生说。
  雷枯火道:“你这是赌命。”
  唐梦生道:“我们一直做的事,原本就是赌命。”
  这时,雷枯火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一直将唐梦生的心思想得太复杂,才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事情原来竟如此简单。唐梦生想活下去,当时他却没把握从缇卫和自己手中逃脱,于是果断杀死拖累他的同党,向对手屈服。并不是求生的欲念让他丧失了理智,反而是异常冷静的,在身处绝境时的舍命一搏。正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又了解对手的实力,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就像刚才,雷枯火被唐梦生那一剑吓了一跳,却并不会害怕。他的刀法技艺仅止于此,但那场比试,并不是他全力以赴的结果。如果唐梦生的剑再向前递进分毫,处境危险的就将是唐梦生。
  唐梦生恰到好处的停了,就像在郊外树林里那场战斗。
  雷枯火深深地看了一眼唐梦生,说:“你可以走了。”
  唐梦生带着满心疑惑转身离去,一路果然没有人阻拦,简简单单走出了官衙大门。身后,雷枯火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安。为什么呢?明明只是个冷血无情、被人利用的工具。
  唐梦生走出卫所大门时,心知事情不会这样结束,然后他看到大门外,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擎着伞站在雨里等他。见到他走出来,就坦率直接地向他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你。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想做也可以,我会杀了你。记住了?”
  “记住了。”
  “没有问题?”
  “有,”唐梦生问,“你是谁?”
  “哦,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对方道,“原映雪。”
  原本不管对方是谁,唐梦生都不会在乎,但听到那人说出的名字,他还是很意外。竟然会这么巧,落到了这个人手里。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那之后的日子,唐梦生过得很悠哉。原映雪话说得决绝,却并没有为难他,完全把他当一个跟班一样使唤,自然随意得好像唐梦生从出生起,这辈子就一直在当他的跟班。
  他带他去赴宴会,同朋友聚会应酬;带他去公厅里点个卯,高兴了就留下和同僚喝茶聊天;或带他去大胤国图书馆,把他撂在一旁自己泡在书堆里一下午。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正事可干,但又偏偏每天都很忙。一会儿这个人找他喝酒、赏花,一会儿那个人约他听曲、下棋,间或还跑去调解人家小夫妻的矛盾,兴趣多得不可胜数。
  单单看他笑容可掬,温柔儒雅的样子,旁人绝对无法将之与在晋北掀起腥风血雨,杀人盈野的魔鬼联系在一起。
  如果唐梦生不是在晋北待过,切切实实地了解一些他做过的事情,或许也会心生恍惚,觉得传言或许有假。他知道人心之复杂,不可以简单概括,但分裂成原映雪那个样子,有时也让他很错愕。
  唐梦生知道原映雪是屠杀姬文亮全族的仇人,也曾动过念头想杀他,但仅仅是动了动念头,就被对方发觉了,并警告他:“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现在就杀了你,血淋淋的,不好。”
  于是唐梦生就打住了,他知道原映雪说的是实话。
  既然逃不掉,又什么事都做不了,唐梦生索性不费神了,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事,索性尽数撇开安心地待下去。慢慢的,他抽空也会像过去一样练剑,原映雪带他去图书馆时,他无聊了也会翻一翻书籍。
  某一天,原映雪看到他翻阅一本有关辰月秘术的书籍,问道:“你对辰月的秘术有兴趣?”
  “嗯。”
  “为什么?”
  唐梦生答:“因为很厉害。”
  原映雪道:“你看的那本,只是一本纯理论的书籍,没有方法技巧是学不会的。”
  见唐梦生有些失望的放下那本书,原映雪促狭地笑道,“你拜我为师,我就教你。”
  唐梦生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很郁闷地看着原映雪,这个人性格之恶劣实在是很让人无语,明明不可能的事,非要占占他的便宜。原映雪见他不信,再度开口诱惑,“不然这样吧,你也不用正式拜师了,只要向我行个大礼,请求我教你,我就教你辰月秘术,如何?”
  唐梦生听他说的郑重,似乎不像玩笑,有点动心,却因为双方的立场和身份有些犹豫。原映雪却摇摇头,叹息道:“摆明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学到高深的术法,你却因为自尊心或世俗成见这些无聊的理由,白白放过去,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言讫,起身就要离开图书馆。
  唐梦生霍然惊醒,匆忙上前,向原映雪行了个大礼,恳求说:“请大人教我辰月秘术吧!”
  “好。”原映雪答应了,而后便开始随意地传授他一些要点,“辰月秘术,是流传自古时候的一门科学技术,也是先哲们对自然、宇宙以及灵魂认知的哲学。要学习它,首先要了解自己和世界的关系。
  “辰月秘术所涉及的范围很广泛,并不局限于与人战斗,攻击秘术只是辰月秘术中很小的一部分,此外还有用于医学、科学、天文学等不同领域的秘术。而术者学会了辰月秘术之后,如何使用却很自由,比如雷枯火的秘术是土地,他能开山裂地,制造灾难,也能在洪水时引水通渠,筑造堤坝,解救百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但并不是任何人想学任何秘术都能如愿,因为每个人从出生起,所对应的主星不同,学习辰月秘术时天赋的强弱便也各异,这也是一种命运。比如,你是某某年出生,那么你的主星就是亘白,适合学习的秘术则是风……”
三、
  天启城依旧十分混乱,每天都有流血事件发生。除了天罗刺客有组织有目的的刺杀,还有一些被害公卿蓄养的死士也在伺机复仇,同时天启城还是那些落魄却有野心的年轻人倾心向往的乐土,他们怀着对功名富贵的渴望来到帝国都城,凭借手中三尺长剑仗义杀人,企图一战成名。
  缇卫则竭力以屠刀弹压这些暴徒,手段凛冽血腥,在唐梦生被捕后第十天,缇骑六卫根据线报率兵围剿了一处义党据点。那处名为池田客店的据点里潜藏了数十名刺客与暴徒,在缇卫严酷的围剿下死伤大半,但因为他们顽强的反抗缇卫也死了好些人。双方杀红了眼,直将池田客店内杀成了一片修罗场,连客店主人未满月的婴儿也被杀害。
  一时间京都内恐怖的气氛越发沉重,不管白天黑夜,在街头巷尾随时都会有械斗发生,而死了的人便由杂役将尸体抬到城外随便埋了。百姓既惧怕那些刺客暴徒,对浑身散发血腥气的缇卫也都避之如虎。
  与此同时,朝堂内的诸公也都吵翻了天。晋北义党通过豪门氏族收买了朝中的高官,将这段时间来天下各地的纷乱,及京都内愈演愈烈的暴力事件的责任,均推给了辰月教,指责他们蛊惑皇帝,施行各种暴政导致民不聊生,才使得人民不得不反,上表奏请皇帝裁撤缇骑一卫二卫三卫及六卫,并限制辰月教不得议政参政。
  缇骑一、二、三、六卫均由辰月教管辖,一卫由阳部教长雷枯火统领,二卫则是阴部教长范雨时统领,因为六卫的照姬自动离职暂时也归范雨时管理,三卫是寂部教长原映雪的秘密部队,一般人却都不知道他们的职务和任务是什么。
  那位大臣的奏表一递上去,与辰月教亲近的官员们便抱成一团与对方争辩,声称暴民作乱与辰月无关,以暴力恐吓逼迫皇帝妥协,更是贪婪卑鄙包藏祸心,绝不可以纵容,必须以强力镇压。
  朝中的官员分成两派吵了许多天,最后皇帝的裁断却是各打五十大板,缇骑一、二、三、六卫并没有被裁撤,但却责备范雨时、雷枯火办事不力,命他们与羽林军左将军杨拓石调换职务,缇骑一、二、六卫负责京都防务,京都的治安及抓捕叛党事务则由杨拓石率领缇骑四卫主持。
  至于不许辰月教参政议政的建议,皇帝理都没理。倒不是皇帝维护辰月教,只是他很清楚,有朝中那些与辰月教利益一致的官员在,许不许辰月教议政根本是一句废话,毫无用处。
  一场纷争过去,下面仍旧暗潮汹涌。不过这些事一点儿都影响不到原映雪,那段时间原映雪照样每天风花雪月,逍遥自在,弄得唐梦生很困惑,他甚至从没看到原映雪处理公务。原映雪所统领的缇骑三卫卫所的大门开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托原映雪的福,那段日子唐梦生也过得很惬意,除了给原映雪当跟班,到处吃吃喝喝,其余的时间便认真研究辰月秘术。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唐梦生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技巧,能通过默写长长的公式和吟诵咒语,制造小小的旋风。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无法控制自己制造出来的风。
  唐梦生学得很有耐心,有什么问题向原映雪请教,原映雪也仍旧坦率相告,悉心指导,唯独这种时候,唐梦生才会觉得原映雪有一教宗师气派。其余时候,那就是一个花花公子。
  八月初,范雨时亲自来到原公馆,求见原映雪。原映雪将他请到了书房内,两个人喝茶吃着水果聊天。范雨时看到原映雪身后侍立的唐梦生,向原映雪道:“这就是那个外号阿修罗的刺客?”
  “是啊,”原映雪道,“挺乖觉的,我正在教他辰月秘术,学得也挺好。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能打败你我了。雨时兄要考考他么?”
  范雨时淡然一笑,道:“不必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想与兄弟谈谈。”
  “哦,”原映雪闻言,便对唐梦生下令,“你出去吧,在外面守着,不许旁人打扰。”
  唐梦生遂遵命离开,并带上了书房门。
  “这里再没有外人,我这书房也是隔音的,雨时兄有什么话,但请直言。”原映雪不复戏谑的模样,沉静地望着范雨时说。
  范雨时却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一时没有说话。良久,开口道,“兄弟以为,辰月目前的处境如何?”
  原映雪淡淡答道:“如黄金之秋,繁华绚烂,行将入冬。”
  范雨时大笑道,“兄弟快人快语,一语道破真相。可惜,教中却没有几个人能看清当下的局势,当此危局,兀自忙着内斗,可悲可叹。”
  “哦?”
  原映雪依旧不动声色,范雨时却表情忧虑,继续说,“自教宗古伦俄于大胤朝堂上传道并演示神奇之秘术以来,辰月教汇聚了十万教众,天下的贩夫走卒,无知小民,无人不知辰月教,不受辰月教教谕约束。便在历朝历代,辰月教发展最鼎盛时,也不曾有此盛况。教宗以一人之才华,开创了一个时代,为万千信徒缔造了福音,这样伟大的功业,我们身为辰月信徒,有义务守护到底。
  “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辰月的势力越大,朋友既多,敌人也会更多。因辰月的崛起,侵犯了各豪门氏族的利益,而他们与辰月教的宿敌天驱一党本就一脉相承,自然会纠结起人马与辰月教抗争。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有什么奇怪。
  “这种情况,从古至今从未停止过。蔷薇皇帝时代,天驱铁骑将辰月教斥之为邪教,屠杀数万信徒,制造无数冤魂,血染山河。其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正义可言?如今,天下换了形势,辰月大权在握,又岂能容许他们卷入重来。可是说到底,这天下终究不是辰月的天下,大胤皇帝能够支持辰月教崛起,便也能为了保护他的皇权放弃、甚至推翻辰月教。而皇帝如今也已有了这种打算,才会特意疏远教宗,限制辰月教的权势。”
说到这里,范雨时顿了一顿,原映雪却并不插嘴,仍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范雨时遂又道:“我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于缇骑六卫之外,秘密组建了第七卫,由晋北独狼苏晋安执掌,他的家族被晋北的氏族迫害,他想要重振家族,也为了复仇,投身效力于辰月教。这人心狠手辣,多谋善断,却很忠诚,他所训练出来的人员,精通于潜藏、跟踪、暗杀。是一把于危急关头可用的尖刀。
  “如今朝野上下,群议汹汹,将天下的罪过堆到辰月教头上,将辰月教架到火上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想当今皇帝春秋已高,已经分不出是非善恶,以为推翻一个辰月教,天下就能安宁。而太子殿下业已成年,处理政务也井井有条,便请皇帝陛下提前退位,让太子登基执掌天下,亦无不可。”
  说到这里,范雨时偷偷看了一眼原映雪,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不知是该失望还是安慰,原映雪沉静如初。范雨时只得继续往下说,“我组建的这支队伍,和组建它的目的,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你。我今天来,却是向你求助的。因为这支队伍成立未久,时机又不成熟,所以一直也没有任何行动。但在昨天,缇骑一卫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指证这支队伍是天罗刺客,将苏晋安抓起来了。
  “我去找雷枯火谈过,解释了这是误会,请他释放苏晋安,但雷枯火不肯。他怀疑第七卫存在的目的,要向有司检举。你知道我和他一向不和,我并不认为他有意刁难,这或是负气之举,但我去说是不行的。你与他关系好,还是请你去帮我说说。如果雷枯火实在不肯谅解,我可以解散第七卫,可苏晋安还是请他放出来吧。毕竟到目前为止,苏晋安什么都没做过。”
  至此,原映雪终于明白了范雨时突然来找他的原因,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静地思索。
  第七卫的存在,原映雪确实早就知道,缇骑三卫本就是一支特工部队,消息比旁人灵通。第七卫组建的目的,他也猜到了一二,之所以没有行动,一则因为他的部队不到非常时刻通常不出动,但也是因为他想看一看,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辰月教三大教长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很平常,原映雪跟雷枯火交情好一些,但他跟范雨时关系也还不错,而范雨时和雷枯火就相处的比较糟糕,时常闹一些矛盾,明里暗里争来斗去,但彼此间真的动手却还是第一次。
  雷枯火应该已经掌握了些证据,才会抓了苏晋安,借以敲打范雨时。范雨时的实力当然能与之抗衡,但他秘密组建第七卫目的不纯,于法理上说不通,如果古伦俄和原映雪不支持他,他也会变成一只独狼。届时,朝廷要惩罚他,辰月教又不保护他,他可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他跑来和原映雪说了一堆废话,是为了打探他的态度和立场。
  原映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范雨时,辰月教发展至今,他们三个教长也算是身居高位,享尽了荣华富贵。原映雪自不必说了,即便是个性刚毅,严格自律的雷枯火,也是锦衣玉食,姬妾成群。唯独范雨时,一如最初那样克勤克俭,衣食既不讲究,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日子过得像个苦行僧。不了解他的人一定不明白,他这样拼命维护辰月教,到底图的什么。原映雪却知道,他喜欢的是权力。
  那种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权力。
  良久,原映雪问范雨时,“新帝登基之后,如果他也还是认为辰月教碍事,该怎么办?”
  “简单。”范雨时答道,“自此,教宗的继任者,自然由教宗任命,而俗世的皇帝之位,也由教宗授予。”
四、
  “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不管看见了什么,都不许说话,也不许动作,否则我杀了你。”原映雪说。
  “是。”唐梦生答应。
  他们是在去往桃花山的路上。昨天范雨时离开后,原映雪差人给雷枯火送了一封信,约他在桃花山见面。
桃花山地处京都南郊,山上遍植桃树,一到春天开得姹紫嫣红,是踏春游园的好去处。现在这季节,桃花当然早就落了,树上结满了果子,但桃树下一丛丛秋海棠却开得正烂漫。
  原映雪到达时,发现雷枯火早在山上等着了。两人走到凉亭里坐下,原映雪从食盒里取出酒杯酒壶,给雷枯火斟满一杯,向他道:“天天抓叛党,不嫌烦闷吗?来喝杯酒吧!”
  雷枯火接过酒杯,揶揄原映雪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喝酒赏花了,奇怪,我又不是女人。”
  原映雪大笑,举杯敬雷枯火,随即一饮而尽,而后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酒还是当初的味道,只是……”
  雷枯火接口道,“只是物是人非,心境已非同往昔,可对?”言讫,二人再一起大笑。
  笑过之后,雷枯火叹息道,“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啊,在一块儿喝酒,连酒钱都付不起,被小二催账,迫不得已去跟教宗讨要。如今谁会相信,辰月的三大教长,也曾被几文钱酒账难住过。辰月信徒没有豪门出身,你我如是,范雨时也如是。”
  “嗯,”原映雪闻言,也有些感慨,“初到天启时,看着什么都好奇,觉得这花花世界真是美好,可还没等看够了玩儿够了,就被派遣去雷州讨伐盗匪。那个鬼地方,山穷水恶,瘴疠遍地,我到了那里就开始生病,一直病了几个月,差点以为不能活着回来了。”
  雷枯火道,“你病了几个月,我在那鬼地方打了几个月的仗,好容易把盗匪清剿干净,回到了天启城。可在庆功宴上,那个最美的歌姬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却被你抛个媚眼儿就勾走了,你这家伙真是可恶。”
  “哈哈哈,”原映雪大笑,坦率地道,“没办法,谁让雷兄你长得丑呢,女人也都爱慕美男子啊。”
  雷枯火无语,片刻又道,“可惜那次,我们在京都也没能待多久,很快又被遣往翰州北陆抵御蛮族入侵。那一次却是我轻敌冒进,被敌军围困,险些全军覆没,多亏你率兵来救,不然我这百八十斤就交代了。我们在外面浴血奋战,朝廷却连粮草也不肯及时供应,幸亏范雨时留在京都,若非他与朝中官员纠缠扯皮,筹措粮草,我们俩都得死在外面。”
  原映雪道,“是啊,那时候我们三个在外面建功立业,教宗便在京都传播教义,收拢安置辰月信徒,大家都是从艰难中走过来的。”
  雷枯火道,“辰月能有今天的气象,实属不易,如今某些无聊之辈以为辰月是用妖术魅惑君王才得了势,真是荒唐,我们手上的权力可是靠着实打实的功劳换取的。说起来,老范也一直受累了。我们在外面打仗,家里所有的事都是他在操持,也受过不少窝囊气。”
  原映雪道,“你既然都记得,为什么还与他作对?”
  雷枯火笑道,“我就猜到,你今天是来为他做说客的,只是想不到,你这么着急就开口了。”说着,雷枯火重重叹了口气,肃然道,“过去的事情,我从没有忘记,但现在是现在。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我不赞同,我们道不同,该阻拦时我也定然阻拦。”
  “可你们这样闹下去,受损害的终究是辰月。”
  “我要是放任他闹下去,辰月才会受损害。”雷枯火道,“你可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吗?他私蓄了一大帮死士、杀手,并借着缇卫的身份掩护,暗杀政见不同的敌人,之后栽赃嫁祸给天罗和叛党的刺客。将京都搅得这般腥风血雨,有他一份功劳。
  “这还罢了,他似乎还暗暗图谋一件大事,这件事应该关系重大,我也曾对那个苏晋安严刑逼供,可他嘴巴很严,宁死也不肯开口。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放了苏晋安,必须追查到底。查清楚范雨时究竟在搞什么鬼。”
  雷枯火说完,看到目光沉静的原映雪,惊讶道,“你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原映雪望着雷枯火,坦率相告,“缇骑七卫的使命,是杀掉大胤武帝,辅助教宗成为教皇,从此掌握大胤王朝的命脉。”
  雷枯火闻言,一时骇得说不出话来,须臾怒道,“你们疯了吗?你们这样做教宗岂会答应。”
  原映雪依旧沉静地回望雷枯火,雷枯火越来越震惊,脸上却没有了愤怒,许久,他喃喃道:“教宗……知道?”
  “如果你不能放手,就去宛州吧。”原映雪说,“那里还是一片净土,没有战火纷乱,你可以去那儿传教,照你的理想,将那地方变成辰月教的一方乐土。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聚,到那时,你或许会谅解我今天的请求。”
  雷枯火失笑,答道:“你是在让我当逃兵么?我一生遇到的艰险无数,从来有进无退。我不会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你今天来特意提醒我,但我有我的决定。我会去向教宗进谏,你们这样做是错误的。”
言讫,雷枯火便起身要走。原映雪随即也起身,出声阻拦:“雷兄,听我的劝,离开这儿吧,我不想与你为敌。”
  雷枯火顿住了脚步,语调涩然道,“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距离也这样远了?如果我不走,你就要杀我么?”
  不等原映雪回答,雷枯火蓦然转身,目光炯炯,说:“恐怕,这才是你今天约我来的目的吧?既如此,何不爽快地动手,学小儿女惺惺作态给谁看!”
  话音未落,秘术已骤然发动。
  一瞬间,原本郁郁葱葱的桃花山变成了沙漠,树木花草迅速的腐朽,分解,化作沙土。那座木石结构的凉亭也顷刻分崩离析,碎成齑粉,散入了沙山。沙漠中心,自原映雪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眼,流沙飞快地流动,漏进了大地深处。大风骤起,周围风沙漫天。
  原映雪一袭白衣,伫立风沙中,安静地望着朋友,仿佛站成了永恒。
  他不动,雷枯火也不动,看着原映雪逐渐被流沙吞没,这时,空中蓦然出现一只巨鹰,将原映雪从流沙中拉出来,飞向雷枯火。雷枯火双手触地,流沙就像一道道利剑射向了半空的巨鹰。巨鹰被流沙撕成了碎片,原映雪遂自空中坠落,并于坠落途中双手结印,在手中凝出了一只锋利的匕首。
  雷枯火再次出击,快如闪电,向原映雪坠落的轨迹奔去。双方接触的瞬间,终究是雷枯火快了一刹,携带秘术公式的手率先触碰到了原映雪的衣角。原映雪就像桃花山,像山上的花草树木,像那座凉亭一样,顷刻间枯朽,分解,化成了飞沙。
  空寂的沙漠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没留下一丝痕迹。雷枯火孤独地伫立着,身畔,风沙依旧呜咽着呼啸。这时,雷枯火身后,一个人影从风沙中重新凝聚,将手中的匕首刺入了朋友的后心。
  雷枯火愕然,转身,望见了身后那名白衣男子。他不可思议地想问什么,但已经问不出了,最后望了一眼朋友,而后痛苦地捂着胸口,慢慢倒下去。
  凉亭之中,原映雪与唐梦生,静静注视着无方幻境中的两个人。原映雪到达桃花山时,就在山上布下了无方幻境,当雷枯火一踏上桃花山,已经步入死地。无方幻境撤去,幻境中的原映雪便消失了,仅留下雷枯火的尸体。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却已经死了,死于心脏爆裂。
  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已经死去,他的生命就会真的消逝,陨落。这就是辰月密罗系的秘术,无方幻境的奥义。
  此刻,山上依旧阳光明媚,山花烂漫,原映雪却静静坐着,很久没有说话。唐梦生不明白,为什么原映雪要带他来这里,让他看到这些。原映雪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答道,“你只需看着,然后记住。以后,若有人谈起这件事,你可以做个见证,莫让真相淹没。雷枯火是我原映雪杀的,而他是个忠义之士,并没有背叛辰月……”
  “是。”唐梦生轻声答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一直以来,唐梦生总觉得自己看不清原映雪。无论是在晋北杀人如麻的冷酷暴君,还是在京都玩世不恭的风流公子,都显得很虚幻。他的真面目始终隐在了迷雾中。
  直到这一刻,这个落寞又决然的原映雪,似乎才是真实的他。
五、
  八月十五,圆月如盘。
  “今天,陪我出去走走吧。一个人出去,很没意思。”唐梦生对葵说。
  葵是原公馆里,负责照顾他起居的侍女,这时正在房间里打扫。听到唐梦生的话,她抬头看了看站在窗口看月亮的年轻人,想了想,答应了。
  雷枯火的死,辰月教官方的说法,是他在修习秘术时出了事故,人们都知道辰月秘术是一种高深玄妙的术法,威力强大,修习起来也很艰难复杂,修习时,稍稍不慎出些意外很平常,是以朝野上下无人怀疑。而他统领的缇骑一卫,则由原映雪兼领。
  为了顺利接管一卫,原映雪这段日子终于开始忙起了正经事,无暇整日看着唐梦生了。又或许,对于雷枯火那件事唐梦生始终沉默的态度,赢得了原映雪的信任,总之,唐梦生终于可以离开原映雪的视线,自由行动了。
  于是这些天,唐梦生经常出去走走。有时独自去酒楼喝一杯,有时也去妓院逛逛,只是总一个人逛有点寂寞,所以,今晚他张口邀请了一直负责照顾自己的侍女,葵。
  夜里,街道上很寂静,也看不到行人。虽然缇骑四卫很尽力地抓捕暴徒了,但城内的治安依旧不好,所以,虽然此刻刚刚入夜,街面上却没有几家店铺开着门。唐梦生和葵,一前一后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店,两人走进去坐下,又叫了一壶好酒,一碟小菜。
  唐梦生给自己和葵斟了一杯酒,之后就举着酒杯,望着夜色出神。葵不敢打扰,便顾自浅酌慢饮。
  许久,年轻人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我的朋友喜欢喝酒,每遇到节日,就算处境艰难,他也总会设法弄一点酒来,与我一起痛饮。去年的中秋节,我们还在晋北,一边躲避官府的追捕,一边联络志同道合的伙伴。那天,我们实在是太累了,等晚上好不容易弄到了酒,他却睡着了。”
  “你的朋友,现在在哪里?”葵问道。
  “他死了,”唐梦生说,“为了完成他的理想。他想改变这个世界,让百姓都过得幸福。”
  葵闻言,低头想了想,说,“我不认为杀戮和战争,能给人带来幸福。”
  见唐梦生并不驳斥她,葵壮了壮胆,又说:“我的亲人都是死于战乱,如果不是四处都在打仗,虽然生活很艰苦,但他们凭着自己的努力,总还能活下去。而打仗的时候,这边也说他们是为了百姓着想,那边也说他们是为了百姓着想,可是一旦打完了,除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百姓能够得到什么呢?那些都是借口吧?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想得到更多东西时,就拿别人的处境当借口,其实别人过得好不好,他们并不关心。”
  葵大着胆子,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然后怯怯地望着唐梦生,等他指责她的无知和放肆。但唐梦生什么也没说。
  唐梦生也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战争和杀戮能否给人带来幸福,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一个人想得到什么,不付出代价是得不到的。打完了仗,百姓的生活会不会比现在稍微好一点,我仍旧不知道。从我懂事起,就四处都在打仗,我看不到未来的样子,但我的朋友能看到,并用尽他的全力在憧憬。所以我有时会想,也许我们这辈子,就是用来付出代价的。”
  葵温柔地笑着,说:“好残酷的说法呢,比那些说是为百姓着想的人,说得还要狠。你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唐梦生刚想回答,却忽然眼神一动,到了嘴边的话换了另一句,“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葵一愣,旋即看懂了唐梦生的目光,立刻起身离开。
  片刻,唐梦生确认了葵已经走远的脚步声,才开口道:“我等了你三天,你都不出现,现在我不想等你了,你又来干什么?”
  这些天,他频频出入的酒楼,妓院,都是姬文亮和苏秀行当初会面的地点,以天罗的耳目之广,应该早就将他的行踪报告给苏秀行了。唐梦生这样做,就是想和苏秀行见面,以苏秀行的精明聪慧,当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时,听到唐梦生质问,窗外的人答道:“特来杀你!”
  话音未落,一条丝刀嗖地穿过墙壁,缠上了唐梦生。唐梦生拔剑挡格,身体旋即弹出了窗外。大街上,春山君苏秀行安然伫立在道边,刚刚攻击过唐梦生的丝刀,根本连个影子都不见。
  唐梦生的剑并没有归鞘,仍警惕地握在手中。
  “为什么要杀我?”唐梦生问。
  “你杀了姬文亮。”苏秀行道。
  唐梦生说,“他为了救我而死,但并非我所杀。”
  “有什么分别?”苏秀行冷笑,“你提着他的头投靠了辰月,还出卖天罗!”
  “你想怎样?”唐梦生有点生气,先出卖姬文亮的是他的手下吧?
  “杀了你。”苏秀行说。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唐梦生问。
  苏秀行答:“我先把你打个半死再问。”
  “好主意。”唐梦生说,“跟我想的一样。”
  两个都带着火气的男人,就在寂静的长街打了起来。
  攻击倏然触发,黑暗中,丝刀无声无息地卷向唐梦生,虽轻薄如丝,却销金断玉锋利无匹。一交上手,唐梦生才了解到春山君的可怕,他只是站在远处舞动着十指,无数条丝刀便似天罗地网,将他困在了当中。
  细细的丝刀也非常柔韧,唐梦生用剑竟然砍不断,而最糟糕的是,那些细线缠上来时唐梦生竟然不能察觉,直到受了攻击才发现它们的存在,于是双方交手不到一瞬,唐梦生身上就被丝刀划出无数条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一条伤口刚好在颈项处,若非他躲得快,脑袋就被切下来了。
  苏秀行虽然动作不多,这却是一场以快打快的战斗,唐梦生受了很多处伤,鲜血染透了衣衫,方才适应了这样的战斗。他的长剑穿梭在丝阵中,竭力与纠缠的丝刀搏斗,以他的剑术已能够跟上丝阵的复杂变化了,同时渐渐向对手靠近。
  苏秀行见他慢慢逼近,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灵动的手指加快了攻击速度,丝线如有生命一般,灵活自如地纠缠敌人,又残酷地割断所有事物。他们战斗的这片区域,街面和房屋墙壁都被刻上了千万条诡异的伤痕,花草树木像是被无形的镰刀划过,断口整齐地倒伏在路边。
  唐梦生的剑快得已经看不清招式了,只有一团缭乱模糊的虚影,越逼越近。剑影中,蓦然一点微弱却很危险的光芒亮起,一直掌控着全局的苏秀行,那一瞬间,终于向后退了一步。
  星霜斩,那看似柔弱无力的剑招,却如岁月般顽强坚韧地破开丝阵,闯到了对手面前。苏秀行退了一步后,再无路可退。剑锋已触到了他眉心,耳际清晰地听见了剑身颤抖的蜂鸣,就在这一霎,丝阵之最高奥义,天罗九寰猛然炸开。
  千万条丝刀团团裹住了唐梦生,他的快剑再也闯不过去了。无法想象以人的双手,如何能控制这许多条丝线,并把它当做杀人工具。但事实就发生在眼前,这一次是他输了。
  临死前的一瞬显得那样漫长,明明只是白驹过隙石火电光的一瞬。然而,在这一瞬,他忽然领悟了辰月秘术中,有关自然和生命的一道生死题。原先他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此刻那样清晰地在心底里浮现。于是他笑了。
  天罗九寰完全笼罩了敌人,丝刀·龙息在收束,胜负已分。这时,苏秀行感到了一缕微风从身畔掠过,随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盘旋,啸聚。而后,大风围绕唐梦生形成了无数道刀刃般锋利的气流,斩断了丝刀·龙息。
唐梦生凭借秘术‘风刃’,破开了天罗九寰的围困。
  葵带领缇卫赶到时,看到了那场战斗的最后一幕。无声奔腾的狂野风刃,像飞掠的群鸟扑到了那名男子身上,男子的衣衫都划烂了,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面容也被划得血肉模糊,狰狞异常。
  站在男子对面,沉默地操控着风刃的凶手,就是唐梦生。缇卫一到,唐梦生就舍弃了被他杀死的对手,慌忙逃走了。
  葵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当时看懂了唐梦生的眼神,知道有危险临近,就赶忙跑去找来了附近的缇卫,等她指引着缇卫赶到这里,却发现唐梦生杀了人,惊骇无比。但当缇卫询问她时,她还是镇定下来,没有说出唐梦生的身份,只说自己路过,看到了可疑的人。
  然而,缇卫的侦查能力很出色,他们又看到了唐梦生杀人,很快就查到了原公馆。可是这地方,他们却不敢贸然闯入搜捕。而当缇骑四卫的统领杨拓石造访原公馆时,原映雪已经在厅里等他了。
  杨拓石向原映雪说明了来意,请求原映雪协助调查。之前原映雪带着唐梦生到处溜达,很多人都认识唐梦生,缇卫既已见过唐梦生的容貌,想隐藏他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于是原映雪坦率承认,身边曾有过这样一个伴当,但因为不听话,已经被他赶走了。
  杨拓石来之前检查过了尸体,发现尸体上带着七枚材质各异的扳指,因此,他推测死者正是那位手戴七枚扳指,操控丝刀杀人的天罗刺客,春山君苏秀行。这时,见到原映雪有意包庇凶手,怀疑这场刺杀又是辰月布置的一次行动。虽然于国法不容,却也无法就此和原映雪撕破脸皮。再者,原映雪既已做了准备,他就算强行搜查,也未必能搜出凶手。遂作罢,暗暗叹息一声,向原映雪告辞。
  两日后,唐梦生被原映雪悄悄送出了天启城。
  城外,漫长的官道旁,原映雪与唐梦生作别。“这下你自由了,不用再被我使唤了。此去东南一百里处,有个安平镇,我在那里有座宅院,你就去那儿落脚吧。”又指了指旁边马车上的葵,笑道,“你似乎挺喜欢这个婢女,一并送给你,让她照顾你的起居吧。”
  唐梦生有点尴尬,虽然有了原映雪的命令,他还是转头向马车上的女孩儿询问,“和我一起去安平镇吗?”
  葵低了头,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送走了唐梦生和葵,原映雪转身返回天启城。路上,他抬头望了望阴霾密布的天空,喃喃地道“要下雨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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