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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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6】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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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4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风炎皇帝白清羽亲自率领诸侯联军跨国天拓海峡,北征蛮族,并大获全胜。大队人马满载着金银财宝、牲畜和毛皮等财货回到东陆。
  皇帝回到帝都,第一件事便是大赏群臣,先是有战功的将领与士卒,然后是筹措与运输粮草的后勤人员,最后连出兵助他北征的诸侯与朝内重臣们,也都获得了封赏。
  皇帝是一个爽快的人,只要打了胜仗,什么就都好说了。
  原本一直在朝堂上反对北伐,主张和亲的宗祠党们,也觉得是时候与白清羽缓和关系了。于是,在庆功宴上,宗祠党为首的几位大臣,主动提出,要给陛下选一些妃子,立一位皇后,说只有大胤皇室人丁兴旺,这江山才能繁荣昌盛。
  宗祠党的那些个老臣们哪里知道,这些话在白清羽的耳朵里,可不那么中听。皇帝晃了晃手中的酒樽,一言不发。要搁以前,白清羽早就破口大骂了:
  “你们这些老不死的,从前管老子用人、用钱、用兵,现在还跑来管老子娶妻纳妾……”
  可如今白清羽,当了几年的皇帝,知道这皇帝难做了。凡事能忍则忍,何况今天这个日子也不适合让人下不来台。
  他这一沉默,那几位老臣还以为白清羽在这方面比较矜持。选妃立后,说起来是皇帝的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位臣子的面,皇帝就算真觉得自己是该有几个女人了,也不会说:“好吧,那就选几个吧。”这事还得臣子们提,把皇帝的家事说成是天下人的大事,然后使皇帝就范。有人就说了:
  “陛下此次北伐,是为天下苍生不再受蛮族袭扰,陛下凯旋而归,嗯,举国上下无不欢呼雀跃;而选妃立后,则关系到将来皇室能否兴旺,我大胤朝的根基能否稳固,同样也是为了天下的福祉。”
  白清羽听完后心想:噢,我在你们眼里就是那过了今天没明天、不知道哪天就驾崩的短命皇帝,我至于让你们急着帮我张罗嘛?
  这时,坐在一旁的兰台令公山虚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正如几位公卿所言,这选妃立后之事不但重要,而且要慎重啊……”
  公山虚是白清羽的老师,也是助白清羽登上皇位的心腹之一。公山虚这么一说,白清羽便领会了:“今天为将士们庆功,这正喝着酒呢,临时谈选妃的事,既不慎重也不合适,改日再议吧。”
  “这……是、是……”
  几位老臣见白清羽婉言谢绝,知道这话没说到皇帝心里去,灰头土脸地正要退回自己的席位,一旁的公山虚叫住了他们:“几位,陛下说改日,是让大家先回去,帮着物色一些人选,然后选一日,再好好议一议。”
  宗祠党向白清羽示好,作为保皇派的首领,公山虚也主动向几位老臣伸出了橄榄枝。他一面说一面眯眼笑着,说得几位公卿大臣频频点头。
  “是,是……好的,好的……”
  白清羽侧耳听着这一切,目光却望着远处酒席间相互敬酒的将军们。
  
  


  二
  自从白清羽当上了皇帝,他就很少沾酒了。今天的庆功宴上,他多贪了几杯。酒席散时,他已有七八分醉了。公山虚只好一路扶着他,将他送往太清宫的寝室。
  可到了寝室门口,白清羽并没有推门进去,反而拽着公山虚的手,绕着寝宫一直走到了回廊的尽头。公山虚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皇帝陛下有这么个恶习。
  只见白清羽撩起龙袍的下襟,旁若无人地撒起尿来。
  “喂,公山虚,你不急吗?”
  “陛下……”
  公山虚一时无言以对。不远处,一队禁卫军正在巡夜。
  “我看你刚才也没去过茅厕啊,还是说你比寡人更能忍耐?尿吧尿吧,寡人的寝宫门口,你客气什么!”
  水声哗哗,公山虚倒真有些急了:
  “是,既然陛下有旨意……”
  于是他也迅速撩起衣裙的下襟,对着走廊下面的草地尿了起来。
  “对嘛,你我君臣就这样坦诚相见,多好。”白清羽醉意朦胧地说着,还拍了拍公山虚的肩膀,“可惜啊——”
  话说到这儿,白清羽扭头就往寝宫大门走。公山虚这还没解完呢,皇帝一句“可惜啊——”,留了好大的一个悬念,他不禁想问可惜什么呀?可君臣说话的时候,臣子得面向君王。所以君王走,臣子得跟着,君王转身,臣子也得转身,这是礼。公山虚太仆监出身,熟谙此道,他这惯性地一转身,正好尿了自己一腿。
  公山虚心里“哎哟”了一声,心想自己今晚也是喝多了,竟闹出这种笑话。
  这时,前面走着的白清羽转过头来:“可惜你公山虚家里也没个姊妹,否则我们结个亲家,你也甭做兰台令了,寡人升你做太师,让你也位列三公。”
  公山虚心里苦笑了一下:哎,可惜我不是太师是裤子湿。
  寝宫外走廊的尽头也没盏长明灯,乌漆墨黑的,白清羽哪里知道公山虚尿湿了一条腿,他借着酒劲继续说:“你说那些老不死的三公九卿,我们在北陆浴血奋战的时候,没他们什么事,如今得胜归来,要论功行赏了,他们恬不知耻地跑来邀功!这也就算了,金铢银毫寡人给得起。但在选妃立后这件事上,想替寡人拿主意?门都没有!寡人不知道自己选吗?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有自己喜欢的女人了……”
  这后半句话,算是说到重点了。白清羽本是庶出皇子,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当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各方诸侯和望臣之家都没想过将女儿嫁给他。后来白清羽登基为帝,朝中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们还是不看好他,认为他出身卑贱,这皇帝位置坐不久。加上白清羽的生母早逝,自己对选妃立后的事也漠不关心,于是这皇帝大婚便一拖再拖。
  白清羽倒是有过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叫秋陌离。但这个秋陌离在他十三岁的时候,被先皇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北陆蛮族那儿去了。要不白清羽怎么那么恨蛮人呢。
  这次北伐,白清羽就琢磨着踏平蛮族的北都城,把秋陌离夺回来。但就在北都城将要沦陷之际,蛮族使者带着一纸秋陌离亲笔书写的求和信来到了白清羽的中军大帐。信中的内容谁也不知道,但白清羽读完之后,一反常态地下令退兵。
  公山虚知道这一节。在公山虚看来,不能让皇帝陛下继续对秋陌离念念不忘了。这也正是他授意几位老臣去物色人选的原因。
  “陛下,帝王大婚,不可儿戏,公山虚好在没有姊妹,就算有,您也娶不得。”
  “娶不得?是是,要有个女子跟你一样,长着一双细长眼,那该有多丑呢?”
  “陛下……”公山虚此刻顺着眼,眼皮耷拉着,一双眼睛看上去就更像两条缝了,“臣的意思是,陛下得娶一位诸侯公室之女,或三公九卿之女,借选妃立后这件事,拉拢各方势力,扩大自己……”
  白清羽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往下说了:“公山虚,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上的第一课,说的便是一个忍字。”
  “是,还是陛下的记性好。”
  “是不是选妃立后的事,也必须忍?忍着与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起,生儿育女?”
  公山虚点了点头。作为保皇派的一员,他当然是偏向白清羽的,但作为一个帝王的肱骨之臣,他又不得不主动担起缓和朝廷内新旧政治势力矛盾冲突的责任。
  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却可以成为将两个强大势力系在一起的纽带,哪怕他们原本是敌对的关系。从大局来看,两个人之间那些喜欢与不喜欢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北伐蛮族,是一场战争,选妃立后,也是一场战争,只不过形式不同。陛下何不仔细想想,怎样才能在后面这场战争中大获全胜?”
  公山虚说的,却是另一套。
  
  


  三
  三天之后,五更天。
  天上仍是繁星满天,白清羽骑着快马,一路疾驰,来到征北将军苏瑾深的府邸。
  苏氏一门虽也是天启城内的勋贵世家,但在帝都公卿之中,只能算是一个门第不高的小家族,属于后起新秀。
  “砰砰砰——”白清羽急促地砸着铜铸的门环,“开门开门。”
  大门咕咚一声开了,把门的一看是皇帝,赶紧给跪了,高呼万岁。白清羽没登基之前就是这苏府的常客,门房、管家甚至伙房的庖厨也都认识他。把门的赶紧进里面去禀报。白清羽这一阵折腾,在苏府内引起不小的骚动。不一会前庭、后院、走廊的灯笼全亮起来了。
  “呀!陛下怎么来了?”苏瑾深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连跪带叩首,“有什么事儿,陛下派个宫人唤我一声,何至于深夜出宫啊?”
  “哈哈,没想到吧。快起来,你我私底下会面,省去这些繁文缛节。”
  “是,是,陛下行事,总是出人意料。”
  苏瑾深忙请白清羽到厅堂上座,又吩咐下人上茶。白清羽一边走一边对苏瑾深说:“瑾深啊,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何事?”
  苏瑾深想着,陛下独自一人深夜到此,说的一定是军国大事,也许涉及到二次北伐,于是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并竖起了耳朵。
  白清羽回头,神秘地笑了笑:
  “我呀,决定成亲了。”
  “喔,啊?”
  “前几天公山虚对我说了,他说选妃立后,也是一场战争。我决定尽快将这战争结束掉。”
  “是。”
  “所以,我特意过来将这个决定告诉你。”
  苏瑾深一个踉跄。他俩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厅堂,苏瑾深没留神脚下,前足踢在了门槛上。
  “呃,陛下……您急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对啊,一会我还要去姬扬府上,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也趁早将自己的这场战争打完,然后我们君臣就一心一意准备二次北伐的事。”
  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婚姻在白清羽的心里从“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变成了“一场应该趁早结束的战争”,此刻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孩子般天真的表情。有人会把这种对世俗的不敬说成是玩世不恭,但苏瑾深则知道,白清羽对于世事的拿捏有其独到之处,他对于一件事的妥协,往往是为了达成一个更大的目的。而为了君王的面子,妥协的方式决定往往也会令人瞠目结舌。
  苏瑾深听着对方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陛下心中可有了合适的人选?”
  “没有。”
  “那……”
  苏瑾深一句话卡在喉咙上了,他本想说:陛下你这不是消遣我来的么?八字都没一撇呢,你五更天跑来跟我说要大婚了。
  但转念一想,这也正符合白清羽的性格。
  白清羽接着说:“这三天我都在忙着看宫人呈上来的‘待选佳人图册’。你说这是谁想出来的,一幅画能看出什么来?”
  苏瑾深刚想说点什么,厅内的屏风黯淡了一下,只见人影晃动,一个年轻的女子端着茶水进来了。
  “陛下请用茶,”女子恭敬地将茶碗摆到白清羽座位旁的茶几上,接着又将托盘上的第二杯端到了苏瑾深的面前,“哥,你的茶。”
  白清羽顿时眼前一亮:
  “哦?你是苏瑾深的妹妹?”
  “是,陛下,小女子苏睿。”
  “噢。”
  白清羽点了点头,他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赞了一句:“好茶。”接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苏睿欠了欠身,回了句:“陛下过奖了。”便缓缓退了出去。
  这种茶道礼仪,在公卿世家之间十分流行。主人家的女性为客人送上茶水,客人饮用之后要对这杯茶做出点评。不过,在宫内是没有这些的。
  苏睿刚一走,白清羽便说:“瑾深啊,你比公山虚幸运。”
  “嗯?”
  苏瑾深一下子又云里雾里了。
  “你妹妹叫苏睿?”
  “是!”
  “多大了?”
  “年方二八。”
  “好!女人到了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许了人家没有?”
  “倒还没有……”
  白清羽“啪”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既然如此,就让苏睿来当这个皇后吧!”
  “这——”
  苏瑾深听了目瞪口呆,要换别人立刻就跪下谢恩了,可苏瑾深这人,人如其名,做人做事异常谨慎。宗祠党要替白清羽选妃立后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保皇派的几个核心人物,如姬扬、叶正勋、彭千蠡等人,也曾在私底下调侃过苏瑾深,说他妹妹长得好看,将来皇后的缺就让苏睿来顶,绝不能便宜了宗祠党那边的人。
  可苏瑾深却不这样想,他虽然没来得及跟公山虚商量这件事,但他的想法却与公山虚有重合的地方。选妃立后是白清羽扩大政治影响的一次绝好机会,若将来的皇后,是地方诸侯的公主,那么白清羽在朝外便有了强大的外援;若皇后是那些三公九卿、前朝遗老家中的女子,那白清羽在宗祠党内部就有了人了,将来皇帝要推行什么新政进行什么改革,甚至是发动二次北伐,那么,来自宗祠党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而他苏瑾深与白清羽,即使没有那层姻亲关系,他一样会全力支持皇帝。没必要敲锣打鼓让世人都知道,他苏瑾深是当朝最得宠的臣子。
  可白清羽却不是这样想的,苏瑾深越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他就偏要让苏氏一门风风光光。他是君王,他就是要让顺者昌逆者亡,赏罚有偏颇,那是君王高兴,天下人只许羡慕,不许嫉妒。这会苏瑾深一犹豫,白清羽当即不耐烦了:
  “哎,你也别瞻前顾后了,去把苏睿叫来,我直接问她好了,她要是不喜欢,那这事就算了。”
  苏瑾深没办法,只好唤人再把苏睿喊了回来。附带着还捎去了一句含糊其辞的话:
  “陛下喜欢喝她煮的茶,让她自己看着办。”
  不一会,苏睿又端着茶进来了。
  白清羽接过茶碗,平和地问道:
  “苏睿,你想成亲吗?”
  苏睿虽然从小待字闺中,但也参加过亲戚的婚礼,听人说起过闹洞房,十六岁的她,被白清羽这么一问,像个木雕似地伫在那儿,良久,才说:
  “呀!您说什么?”
  她此刻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犹如五月清晨浮出水塘的莲花。
  “我是问你想不想与人成亲?”
  “噢,可是一个人怎么成亲?”
  “是的,成亲是两个人的事,那么你想不想嫁给我?”
  “嫁给……陛下……?”
  苏睿这才明白白清羽的意思,这恐怕也是绝世无双的求婚方式了,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苏瑾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屏住呼吸,他心想:陛下您这么问,天下哪个女子敢不答应啊?
  白清羽继续展开攻势:
  “好,我换个问法吧,你讨厌我白清羽吗?”
  苏睿只是低着头。
  “如果你讨厌我,可以拒绝这桩婚事。”
  “不……不讨厌。”
  “好!既然如此,就这么就说定了。”接下来,白清羽说的话更是令人吃惊:“瑾深啊,明天带苏睿来宫里,让她早点熟悉里面的环境和规矩。我现在把这消息告诉姬扬他们去。”
  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瑾深和苏睿茫然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送白清羽出门。
  
  
  


  四
  白清羽回到太清宫,已是晌午,公山虚和苏瑾深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
  白清羽步入大殿,两人都是一揖,公山虚先说:“臣等恭喜陛下。”
  白清羽略微有些惊讶地问,但他看到苏瑾深也在,心想:难道苏瑾深与公山虚的想法一样,不希望我娶苏睿为后?且看他们怎么说。
  于是,他佯装不知,问道:“有何喜事啊?”
  公山虚眯起眼笑了笑:“听说陛下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一位妃子。特来道喜。”
  “喔,同喜,”白清羽往龙椅上一坐,自己也笑了,“哈哈,好狡猾的公山虚,我明明是立了位皇后,你怎么说寡人自己选了位妃子呢?”
  他刚一说完,一旁的苏瑾深接过话说:“陛下,您在这次北伐结束时,已经立下皇后了。您怎么给忘了?”
  
  与此同时,宛州下唐国国都淮安城内,唐国公百里靖冬面前放着两封来信。一封是出自北武君白纯澹之手,另一封则是由兰台令公山虚所书。这两位,一个是朝中宗祠党的代表,一位是保皇派的骨干,说来也很奇怪,这两位算起来应该是政治上的死敌,可此次来信的诉求却是一致的。即希望唐国公能将自己最小女儿百里昭送入宫中选妃。百里靖冬已五十九岁了,从去年开始他的风湿病便日益加剧,一些繁琐的政务逐渐交由长子百里倬打理,百里昭是他唯一没有出阁的女儿。百里靖冬原本是想着招一个驸马,将女儿留在身边。可如今,他觉得有必要与小女儿谈一谈。
  百里昭笑盈盈地来到父亲面前,她的脸颊稍显圆润,脸蛋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一点随了她的父亲,细腻白皙的皮肤则像她已故的母亲。
  百里靖冬坐在床沿,仆人正在为他收拢头发。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你。”父女一见面,百里靖冬便有一种直奔主题的想法,“来我身边坐。”
  “是。”百里昭从仆人手中接过了梳子,坐到了父亲的背后。
  “昭儿。”
  “嗯。”
  “你知道风炎皇帝吗?”
  “那不是当今天子吗?”百里昭不假思索地说,“兄长们说起过几回。”
  “哦?他们怎么说的?”
  “大哥说他成天疯言疯语,所以人们给他取作‘疯言皇帝’。”说着这话,百里昭自己也噗嗤一笑。
  百里靖冬苦笑了一下:“风炎风炎,那风是风驰电掣的风,炎是烈日炎炎的炎。休听你大哥胡言乱语。”
  “是是,”百里昭一面应着一面帮父亲挽好发髻,戴上发冠,插上发簪,对她来说风炎皇帝白清羽是一个远在天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是风火雷电也好,疯言疯语也罢,都是说他不同于常人呗。您就不要责怪大哥了。来,女儿帮您捶捶腿吧。”
  “好。”
  百里靖冬侧卧在了床上,这样百里昭就可以继续坐在床沿而不是跪在地上为他松腿了。百里昭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百里昭是由几个兄长照顾着长大的,所以,在性格方面她更显得活泼好动,说话也干脆利落。尽管容貌上仍就稚气未脱,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却十分练达老成。
  窗外,和煦的暖风徐徐吹入屋内,女儿柔软的小手轻轻落在父亲略显僵硬的小腿上。
  “其实,我也没有责怪你大哥,自从风炎皇帝登基以来,朝廷对宛州的税收上涨了五成,你大哥当着这个家,他有他的苦衷……”百里靖冬缓缓地说,“但陛下并不是拿着这些钱去享乐了,他将钱花在采购军备、扩充羽林天军上面,而且几乎所有的采购都是在我们下唐国的港口集市进行,贸易数量上的增涨早已弥补了我们多缴的赋税支出,等于朝廷最终还是把那些钱,还给了我们。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女儿能明白。”
  “可你大哥他却不明白!”
  “大哥他明白。”
  百里靖冬在褥子上微微抬起了头,他疑惑地看着百里昭,百里昭则冲着他盈盈地笑着说:
  “先皇在位时,大哥曾与八皇子一起在朝廷里共事过,所以大哥一直都向着八皇子。”
  百里靖冬暗自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白礼之,”忽然他感到一阵担心,“你大哥曾向我提议,要将你嫁给白礼之。”
  百里昭开朗地笑了:
  “怎么会呢,听说那位王爷妻妾成群,大哥那么疼我……”
  父女俩都沉默了。百里靖冬明白,百里昭在家里是他最小的女儿,可在外面,却是下唐国主未出阁的公主,谁娶了她,就等于迎娶了宛州十城的赋税,就等于在波诡云谲的大胤朝廷内,拥有了一枚分量不小的筹码。一想到这里,百里靖冬便忍不住叹息,昭儿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至于百里昭,她嘴上虽那么说,却也隐约察觉了百里倬的用心。女孩子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往会比父母眼中的自己要更加成熟,当她听说朝廷有书信给百里靖冬而并非给实际掌权的百里倬时,她便知道,父亲这次召见自己,也许是要提及自己将来的事。
  房中格外寂静,只有捶腿的声音轻轻在室内回响。
  百里靖冬突然转了一个身,换成背对女儿的姿势:“来,再帮我捶捶另一条腿吧。”他换了一个轻淡的语气,试探性地开口:“如果让昭儿自己选,你是希望嫁去大胤的帝都天启呢,还是留在下唐的国都淮安呢?”
  “女儿当然要留在父亲身边,照顾父亲了。”
  “傻瓜,父亲早晚要老的,我女儿总得有个归宿啊。”
  百里昭再一次沉默。
  百里靖冬又问:“如果,让你在风炎皇帝和青王白礼之中间,选一个夫婿,你选哪个呢?”
  面对父亲的问题,百里昭停下了手,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可到头来竟然只能在一个口碑不好的皇帝与风流成性的王爷之间进行选择,她宁可不嫁。
  想到这里,百里昭的眼里竟微微有些模糊了。
    这时,窗外枝头上的黄鹂鸟,婉转地鸣叫了几声。
  百里靖冬感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裸露的小腿上。
  “啊呀,傻孩子,怎么哭了呢,怪为父不好,不该这么问……”他急忙起身安慰起失落的百里昭,“这些话,我想到就说了,没能替女儿多想想。”
    他一个劲的自责,反让百里昭内疚了。她扬起头,努力笑着说:“女儿没哭。女儿只是突然听到窗外鸟儿鸣叫,想到雏鸟长大后老鸟便会赶它离巢,是不是孩子长大了就一定得离开父母,尤其女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干脆不说了。
    百里靖冬赶忙接过话说:“不是为父要赶你走,不是的。”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我是担心啊,现在你不选,要是将来……要是为父不在了,你大哥也会替你选……”
  这么说着,百里靖冬觉着自己的眼眶也酸楚了起来。
  百里昭见状立即抱住了自己父亲的脖子:“爹您别难过,女儿选就是了,女儿选一个……”她片刻不假思索:“女儿不做小,女儿堂堂下唐国公主,要嫁就嫁做正妻。将来有了孩子,必须是嫡子!”
  “好,好,为父知晓了。”
  百里靖冬抱着自己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愧疚。
  
  
  
  五
  正当百里靖冬还想与女儿多聊一会的时候,长子百里倬不经通报,佩着宝剑径直闯了进来。他瞥了百里昭一眼,说道:“父亲大人,我想单独与您谈谈。”
  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了这对父女对面。
  “昭儿,你先下去吧,”百里靖冬说着,已经在床上端坐了,他双眉微蹙,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百里倬:“是有什么急事吗?说过多少次了,身为一国之主,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百里昭的婚事,您决定了吗?”
  不等父亲说完,百里倬便开口问道。人如其名,他不但长得高大挺拔,就连性格方面也是昂首天外目空一切。
  “什么婚事?什么决定?”
  面对儿子凌人的气势,百里靖冬说话也显得有些闪烁其辞。
  “您不是已经决定将小妹嫁给白清羽了吗?”
  “你居然派人监听我与昭儿的谈话!?”
  百里倬脸色一沉:“儿子那么说,只是想试试您的口风。”
    百里靖冬一愣,旋即恼羞成怒起来:
  “混账,你这是跟老子说话的态度吗?咳咳咳——”他气急攻心,重重地咳嗽起来,“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
    百里倬见状却丝毫不为所动:
  “父亲,儿子一直都是这样,曾经您还称赞过孩儿,说孩儿身上有您当年的影子。”
  百里靖冬缄口不言,百里倬继续说:“白清羽就是一条蛇,您别看他现在匍匐在地上,一旦扬起头来,那是六亲不认的。为什么前朝那么多有志之士,如今都归隐到我们宛州来了,还不是因为他白清羽不得人心。”
  “哼!你这是一孔之见。”
  “何以见得?”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即使态度再恶劣,百里靖冬还是摁住了脾气,耐着性子解释:
  “如果能人志士都不肯协助白清羽,那他白清羽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登上皇帝宝座,更不可能北伐得胜。倬儿,你终日与那些不得志的隐士们厮混在一起,听到的都是些怨天尤人、消极狭隘的言论,你为何不走出去看看,去港口集市向来往于各地的商贩们打听打听,就连我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人也知道,世人对风炎皇帝的评价不低……”
  “父亲!”百里倬挺直了腰板,又拿出了他逼人的气势,“那些贩夫走卒知道什么,重要的是朝中反对白清羽的大有人在!今天我们将小妹嫁给白清羽,明日他被人赶下台,我们百里家当如何自处?”
  “呵呵,”百里靖冬冷冷一笑。
  “您笑什么?”
  “我笑你消息闭塞,目光短浅!”说着百里靖冬取出一封信递给儿子,“这是一封信北武君白纯澹亲笔书写的信笺,你可以拿去看一看,白纯澹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百里倬接过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百里靖冬继续说:
  “白纯澹在信中说,皇帝陛下年轻气盛,犹如一把锋利的宝剑,剑刃锋芒太盛,所以需要一个刀鞘将他的锋芒封藏起来。他希望你的妹妹能成为这个刀鞘。”
  “喔。”
  “从信中内容来看,宗祠党已由最初的企图替换皇帝,变为现在的试图改变皇帝,最终他们会认同皇帝,这才是大势!我的儿子。”
  百里靖冬的语气渐渐转为了一种安抚,他知道自己靠威严已控制不住这个儿子了,他只能尽力在百里倬的脑子里植入自己的想法,至少要让百里倬放弃将自己妹妹嫁与白礼之的计划。
  “不管怎样,”百里倬咬牙道,“我不赞成将小妹嫁给白清羽。”不肯服输的倔强劲,已经占据了他的理性。
  “好吧,”百里靖冬平静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下定了决定,“既然我们父子彼此不能说服对方,就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百里倬长吁了一口气,他猛地以剑匣杵地,并就势站了起来,眼里依然怒火灼灼:“既然如此,小妹的婚事,就依父亲的意思。我不管啦!”
  嘴上说依父亲的意思,语气却满是怨忿。身为国主的他,却还要服从于一位老人,虽然这位老人是自己的父亲,但他还是心有不甘。
  离开父亲寝室之后,他的步伐更加焦躁,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长廊,出了大殿。
  
  
  
  六
  就在百里倬愤然离席,骑马出了淮安城的时候,天启城太清宫内,苏瑾深向白清羽提到了一个人。
  “吕舜妈呀怕叔……?”白清羽不禁露出了一个十分痛苦的表情,“我又忘了,叫什么来着?”
  “是吕舜玛耶帕苏尔,陛下,”苏瑾深在一旁纠正道。
  “噢,”白清羽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个吕舜玛……呀噜呀噜……的,我什么时候传旨封她做皇后了?”
  “呃,”苏瑾深迅速与公山虚对视了一眼,笑着回答说,“陛下,您忘记了,当时我们在北都城下与青阳部首领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签订城下之盟,约定和亲。那吕戈只有一个姊妹,便是吕舜。”
  “喔——”
  “如今,我们收到消息,吕舜将根据我们东陆的婚俗,择日抵达天启城与陛下完婚。”
  白清羽挠了挠自己的腮帮,当时也就一时兴起,没想到凭空竟多出一个女人。
  “可我没答应封她做皇后啊?”
  “陛下,根据和约,我们东陆嫁过去的公主必须做北都城大阏氏,就像当年的秋莫离……”苏瑾深说到这里,公山虚忙用羽扇柄在他背后戳了一下,苏瑾深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后半句仍得说完,“呃……所以对应的也得封吕舜为皇后才能对等。”
  “对等个屁,就封吕舜做个夫人,”白清羽显然是被秋莫离这三个字惹生气了,他挺直了脖子,将脸转向一边,忽地又回头直直地瞪着苏瑾深与公山虚,“寡人的生母当年还是个夫人呢,我以当年生母品阶赐她,难道亏待了她吗?”
  “是,不亏待。”
  “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这回换公山虚开口了,“还有一人,是北武君推荐,臣下和苏将军也一致同意,这位女子的家族,与宗祠党往来密切,也曾出巨资支持我们北伐,此女子陛下若不娶,将来被其他亲王或诸侯国君娶走,那对陛下推行新政增收赋税会带来阻碍……”
  “等等,停!”白清羽见公山虚这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赶紧止住了对方,“公山虚,你说的那还是个女人吗?”
  “陛下,那是个女人。”
  “诶,照你的说法,那就是放在路边的金砖,走过不捡就算丢了钱呐?”
  “陛下,对您来说那确实就是金砖,娶了她,二次北伐的开支就有着落了。”
  说完这段,公山虚那对小眼珠子在两条细缝般的眼睛里骨碌碌地转了转,最后将余光瞥向了苏瑾深,苏瑾深则偷偷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白清羽将身子往龙椅上一仰,心想:现在是不靠谱的都往我这里塞,偏就我觉着靠谱的苏睿他们不让立。
  “行啦,别卖关子了,说说是谁吧。”
  “是宛州下唐国公主百里昭。”
  “喔——”
  白清羽嘴角微微一颤,但很快又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唔,下唐国牵动着宛州十城的赋税,倒是需要拉拢。”
  公山虚和苏瑾深见白清羽这样说,心里都舒了一口气,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可白清羽突然话锋一转,“寡人听说百里昭有个哥哥叫百里倬,此人对我十分不敬,至今还与青王白礼之过往甚密。”
  “所以我们更需要争取到百里昭。不能让下唐与朝廷离心。”
  “所以我已经派姬扬和李凌心去下唐国接人了。”
  说完,白清羽故意将脸朝向另一边,仅以余光偷偷瞟着面前的这两位。
  公山虚和苏瑾深则颇为惊讶地面面相觑,苏瑾深如梦初醒:“陛下早就想到她了?”
  公山虚心思转得更快一些:“哎呀,今日之陛下,远非我等所能及也。是臣等唐突了。”
  “哼哼,”白清羽得意地一笑,随即便将脸一沉,“公山虚,你少给寡人带高帽,还有,苏瑾深你也真是个蠢蛋。”
  苏瑾深心想:这能怪我蠢吗,陛下您一声不吭把事儿都办妥了,留我们在这里干着急。
  心里这一不服气,嘴上就问:“陛下,臣哪里蠢?”
  白清羽等着苏瑾深发问呢,他先是一脸坏笑地指着公山虚:“公山虚不让我立苏睿为皇后,那是因为他家里没有姊妹,他嫉妒你,”接着他又盯着苏瑾深上下打量着:“可你是不是苏睿的亲哥?你也跟着公山虚瞎起哄,你说你是不是蠢透了?”
  白清羽表面是说苏瑾深笨,实际上是责备公山虚太圆滑。
  公山虚嚼出里面的味了,忙笑着求饶:“陛下,您这离间计也太毒了,今天公山虚不敢出宫了,这回去路上没准遭苏将军挟私报复。”
  苏瑾深也笑着澄清:“是是,臣真是太蠢了,今晚臣也留下,与公山虚在酒桌上清算。”
  可就在苏瑾深与公山虚相互打趣的时候,白清羽心中却忽地闪过一股担忧,他思想向后,却始终说不出这种隐隐地忧虑究竟是什么,可能,是一切都太顺利了。
  
  
  
  七
  北离十四年,正月十六。
  刚过完上元节,百里靖冬打算在这一日将女儿以出嫁的形式送往天启。
  百里昭一一辞别家人,却没有在送行的人群中见到哥哥百里倬。
  “父亲,女儿走了。”
  “嗯,自己多保重。”
  “嗯,也请父亲保重身体。”
  百里倬却依然没有出现。
  百里昭只能缓步迈入了红色的婚车。车门帘刚一垂下,她又掀开窗帘探出头来。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伫立在原地的百里靖冬。这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恐怕要到离开宛州的那一刻,她才会真正尝到离别带来的愁苦,而此刻,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单纯地想再多看父亲一眼。
  “恭喜,恭喜!”
  周围不断响起众人的道贺。几个女性家眷不禁拿出绢帕擦拭着眼角。百里靖冬则实实在在地压抑着心中的凄凉。女儿这次嫁好了,那就是繁花似锦般的美满婚姻;嫁的不好,那便是送往朝廷的一个“人质”。
  礼乐编钟齐鸣,花轿缓缓驶出了淮安。
  坐在车内的百里昭,闭眼想象着队伍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想象着自己正一步步离开故土。花车前仰,是在上桥,经过石桥便出了宫殿,下了石桥,一股腊梅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城内酿酒的作坊正在赶制今年的雪梅酒,再往前,明媚的光线透过红色幔帐将车内照得金光灿灿,这是上了淮安的官道,两旁没有屋檐遮挡,道路也平坦了许多。再向南便要出城了。
  百里昭深深地吸气,她要将此刻弥漫在空气的气味也填入自己对淮安的记忆里。
  淮安正南门内外,也挤满了人,他们是本城的百姓,往来此地的商贩,以及维持治安的兵卒,这些人得知唐国公的爱女今天出嫁,便聚集在这里,有些是来看排场的,有些则希望能一睹公主的风采,当然,见到公主的可能性不大,但仍有不少人抱着这样的幻想,在此苦苦等待。
  可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一支由铁甲武士组成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拥簇着一驾花车,从正南门通过。带队的将领,竟是下唐国主的妹夫,公主百里昭的姨丈魏书良。
  “没想到护卫如此森严啊。”
  “就好像去打仗一样。”
  “没看到那几十车嫁妆嘛?护卫不多不行的。”
  人们目送队伍远去,正准备散场。却又听着一阵礼乐编钟演奏的彩乐。另有一队人马开了过来,这次护送车驾的士卒清一色是大胤朝羽林天军的装束,带队的将领是北伐时威震瀚州的先锋大将真武侯姬扬。无论是名气还是武艺,姬扬都在魏书良之上。而且,他还是风炎皇帝的心腹。
  “没想到陛下亲自派人来接公主啦?”
  “那刚才的一队人马是……?”
  人们再次交头接耳,讨论着一些不能确定的消息。
  “听说这次公主出嫁,有不少人反对,搞成这样,可能是怕送婚队伍半路被截。”
  “当今天子和我们下唐的公主结婚,那么好的事,谁反对啊?”
  “咱们的少国主就反对。”
  “别瞎说……”
  “怎么瞎说,这次送婚,你见着少国主没?”
  就在这时,第三队人马远远地开了过来。依旧是羽林天军护卫,领队的是风炎皇帝座下人称神算将军的李凌心。只见李凌心面带微笑地骑在马上,一边前行一边还向围观的众人招手致意。可这笑态可掬的李将军并没有让人们感到轻松,这一队队真假难辨的送婚队伍,已让在场的所有人深深地不安起来。
  
  出淮安沿西江向东,是楚唐平原。再往东北五百里越过兰缀江便是殇阳关。过了殇阳关,进入帝都盆地,巍峨的天启城便近在咫尺了。
  楚唐平原到处可见的是水田,虽然这里纵横交错的水道将一块块田地贯穿起来,但水道里行驶不了大船,田埂小径也无法让大队人马并排通过。送婚的队伍来到这里,公主的车驾只能换成花轿,而护卫的士卒们,也都只能一字纵排往前走。
  渔夫打扮的百里倬,正坐在一处长满了芦苇的水塘边悠闲地钓着鱼,他身后有一座用茅草与竹竿搭建的茶水铺,这是附近村民在农活忙碌时,临时烧水做饭的地方。茶水铺内一瘦老头正忙着往炉灶里面添加柴火,大锅里的水已咕嘟咕嘟地冒着水花。
  “今天的粽子好像特别好吃啊?”
  百里倬吃了一个老头送上的粽子。
  “哈哈,这些粽子可不是平时我们自己家里吃的粽子呢,”老头笑着说。
  “哦?哪里不一样?”
  “这是专门替下唐国送婚的队伍准备的粽子,里面裹的可都是最好的糯米呢。”
  “噢,原来如此,送婚队伍会经过这里吗?”
  百里倬又剥开了一个粽子,他这是明知故问。
  “会来,”老头将一大叠蒸笼架到了煮着水的大锅上,又把手在围裙上搓了搓,自信满满地对百里倬说,“这乡下的田埂路虽然不好走,但是从淮安去殇阳关,一准经过这里。我这连夜赶制的几百只粽子,就等着卖给送婚队伍里那些人呐。”
  这时,一个挑着箩筐的农夫哼着小曲儿,来到百里倬身后的桌子边坐下。
  “老爷子,来碗凉茶!哟,有粽子呐?来两个。”
  “好咧。”
  老头刚一走远,农夫便转身对百里倬咕哝道:“有三个队伍,第二队才是真的。”他说完这些,又提高嗓音说道:“哟,钓了不少了嘛!”
  百里倬应了一句:“都是一些鲫鱼。”
  那农夫嘿嘿一笑,往桌子上丢了几个铜钱:“老爷子,我还有事,粽子给我,凉茶不要了。”就这么大声嚷嚷着,农夫若无其事地走了。
  百里倬从鱼篓里取出两尾较大个的鲫鱼,用稻草杆串着,挂在茶水铺朝向芦苇丛的方向:
  “老爷子,真不巧,我今天忘带钱,这两尾鱼算是茶水粽子钱,你看成不?”
  “诶,您客气啦。这两个粽子送给你都没事。我等着做送婚队伍的生意呐。”
  于是,百里倬继续坐在那儿垂钓,而那两尾鱼也继续在那儿挂着。
  这一天万里晴空,阳光底下,鲫鱼鱼鳞闪着耀眼的银光。
  魏书良带领的第一队人过去了。茶水铺的几百只粽子一下子卖得只剩了十几个。但队伍并没有停留。
  老头喜出望外地对百里倬说:“你看,我说一定来吧。”他正打算收摊,却远远地瞧见了姬扬率领的第二队人。
  “诶,怎么又有一队?”
  百里倬没有搭理他,仍在那儿自顾自地钓着鱼。
  突然,四周响起一阵呐喊,一群手中拿着刀枪的人从枯芦苇丛中冒了出来,将姬扬率领的羽林天军卫队拦住了去路。
  姬扬驱马上前,将手中握着的长枪指着来人,喝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可这伙人并不回答,也不急着上前。附近田间劳作的农夫也纷纷大喊着赶来:
  “喂,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他们像是来看热闹,纷纷朝着姬扬率领的队伍围了过来,可靠近一看,发现每个农夫手中也拿着武器,这些农夫与强盗根本就是一伙的。
  姬扬觉出不对劲,他回头瞟了一眼,自己的队伍在田埂间被拉得老长,后面的人可能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他只好大吼着通知全队:“准备作战,保护好轿子。”
  战斗开始了。十几个强盗将姬扬围在了中央,其余的则一齐冲向花轿,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要将那位下唐国的公主夺走。姬扬与这十几人拼杀了几个回合,惊讶地发现,这些人虽然是山野村夫的打扮,却都是一等一高手,而且十分适应在这种泥泞的水田地里与人格斗。
  “不能让他们夺走轿子!”姬扬奋力大喊,他将长枪横扫,逼退了那十几人,接着又驾马奋力一跃。
  “哎——!”
  姬扬本想驾马疾驰到轿子旁边,但他只觉得自己连人带马被什么东西吸住了,只往前跃进了一小步。原来田里的淤泥不但黏而且深,姬扬胯下的那匹火龙驹四蹄劲大,可劲越大陷得越深,他那一跃还不如那几个强盗跨步来得远。转眼,十几人又将他围在了中间。
  那些披甲戴盔的羽林天军就更别提了,一身铠甲几十斤,下了水田,勉强能淌着走,但想要追上那伙光着脚的强盗,根本不可能。没多少功夫,那些强盗砍翻了守在花轿旁的甲士,扛起花轿,顺着水路,哗哗哗就跑远了。
  姬扬倒是捅死了几个,但回头一看,花轿不见了。气得他直跺脚。
  “唉!没想到我姬扬竟在这水稻田里翻了船!”
  护卫的士卒倒没死伤几个。
  “脱了铠甲,给我追!”
  姬扬没辙,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往强盗逃跑的方向死追了。
  百里倬在茶水铺里远远地听着这一幕,直到打杀声结束,他才收拾好鱼篓、鱼竿。看了一眼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茶水铺老板。
  “没事了。出来吧。”
  说完,他便出了铺子,向淮安城的方向慢慢悠悠地走去。
  姬扬的队伍已经消失不见了,水田里浑浊的泥水也渐渐清澈了起来。这时,百里倬正对面又来了一个队伍。
  是李凌心率领的第三队。
  百里倬眉头微蹙。
  “怎么还往这个方向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如果第二队是真的送婚队伍,那么公主被劫之后,第三队的李凌心应该立即会协助姬扬在附近展开搜索。
  可李凌心的队伍还是敲着锣鼓奏着彩乐,一本正经地朝殇阳关前进。
  “呵,看来被骗了。”
  百里倬压低了斗笠,与李凌心率领的送婚队伍擦肩而过。
  
  
  
  八
  李凌心在茶水铺买光了剩下的粽子,但显然不够整队人吃的。
  “早知道领第一队了。”
  他略带埋怨地看着渐渐西去的太阳,听茶水铺老板说着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心里恍然想到:
  原来这些粽子还是姬扬来不及买的。
  他安慰着老板,劝他早些回家,并重新集结了队伍继续向前。
  李凌心的队伍很快穿过了交错着水田与池塘的路段,来到了兰缀江的南岸。
  “究竟是什么人要抢夺公主呢?”
  李凌心看着面前滚滚的江水,又看了看队伍中拥簇的花轿,心里突然想到:如果把轿子往这江里一推,那苏瑾深的妹妹不就笃定是皇后了?
  这么想着,他又朝花轿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四周响起了一阵锣鼓声,渡口附近的丛林里杀出一个马队,乍一看起码有百余骑。
  “不是吧,难道你们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前来搭救公主?”
  李凌心自嘲地一笑,立即翻身上马。他身边的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甲士,并没有被突然杀出的骑兵吓得手忙脚乱,而是十分齐整地列队,搭起盾墙,竖起长枪,顷刻间一个枪步兵御骑兵阵就摆好了。
  “保护好轿子,”李凌心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了,这一百骑兵根本无法对他的手下构成威胁。
  “顺便睁大眼睛看看四周,他们应该还有增援。”
  李凌心话音刚落,那百余名骑兵就砰砰砰朝盾牌阵撞了上来,长枪划破了战马的胸膛,敌方的骑兵在战马痛苦的嘶鸣声中也一起栽倒在地。
  “搞什么?自杀式?”
  李凌心不禁摇了摇头,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不珍惜骑兵的作战方式。可还不等他仔细思考,剩余的骑兵也接二连三地撞了过来。
  又是一阵噪杂的撞击声。与前一次不同的是,李凌心隐约感到背后也响起了嘈杂的呐喊声。
  “不好!”
  果然被他不幸言中了,他猛地转身,发现不知何时江岸边停靠了几条渔船,那些驾船的船夫来到岸上,不由分说,扛起轿子就往船上跑,其余的则手持兵器与护卫轿子的甲士扭打在了一起。
  “把轿子夺回来!”李凌心冷静地指挥,防御骑兵突击的长枪盾牌手依次往江岸后撤,可哪里来得及阻止花轿上船。这些装束怪异的水手,手上劲头大脚下步子稳,上船后立刻砍断缆绳,扬起船帆,一眨眼的功夫,船就离岸了,再一眨眼,都到了江心。剩下那些没有来得及撤走的船夫与骑兵,继续与李凌心的卫队鏖战。
  “看来我也没资格嘲笑姬扬了,”李凌心这么想着,嘴角处反而露出了轻蔑地笑意,“既然轿子已经丢了,这伙强盗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
  护卫们遵照指挥者的命令,专心与来袭的敌人展开了厮杀。
  可就在这时,远处又驶来一骑,来人大喊:“李将军,不好了,魏书良将军在殇阳关外遭到了伏击!”
  李凌心顿时心里凉了一截:那个轿子可不能丢……
  此刻他正在马上与敌骑交战,根本没功夫分心应答。
  来人继续喊道:“李将军,请您速速前往殇阳关,协助魏将军抵御敌军,魏将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万般无奈,李凌心朝对面的敌骑虚晃一枪,转身驾马奔向来报信的那个士卒。
  “李将军,李将军,”来人还在喊。
  李凌心手起一枪,将他刺于马下。
  “都不要惊慌!”李凌心自丹田提起一股劲,铜钟般喝了一声,“这都是敌人的诡计,此人是强盗的同伙,想扰乱我们的军心,我将他杀了,其余人等,专心作战!”
  听李凌心如此一说,甲士们再次恢复了士气,而那些强盗,似乎也相信刚才已经得手。慢慢地四散退却。
  
  
  
  九
  殇阳关外,姬扬终于赶上了李凌心的队伍。
  “什么!?连魏书良都把轿子给丢了?”他瞪大了眼珠,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凌心。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丢了就丢了呗,”李凌心轻描淡写地说着,“没了百里昭,还有苏睿嘛。”
  姬扬听李凌心这么一说,紧缩的眉头也松开了,他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挠着后脑,嘿嘿地笑了笑:“理是这么个理,只是我们在陛下面前多没面子啊。”
  “是挺没面子的,”李凌心陷入了沉思,这三番五次出手劫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现在集结队伍返回下唐国去搜索,能否找回百里昭呢?
  “哎,我们到底还是轻敌了哇。”
  他和姬扬终究没有返回下唐,而是进了殇阳关。
  
  
  夜幕沉了下来。
  大红的花轿帘子被掀开了。
  “你是谁?”
  “我……我是、是……下唐国公主……百、百里昭。”
  

  “我是百里昭。”
  

  “我乃宛州下唐国公主百里昭。”
  

  青王白礼之审视着面前这两座花轿内坐着的女子,一人面带恐惧、神色慌张,抹在脸上的胭脂粉都花了,好似一层薄薄的红泥,不均匀地贴在左右脸颊上,眼角还挂着泪珠;另一人则显得相对镇定,她眼角上吊,眉心微蹙,一副温怒的样子,但不住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别看了,都是赝品。”一旁的百里倬凑近了说道。
  “哦?可她明明说自己的百里昭啊?”白礼之疑惑地指了指那位强作镇定的女子。
  “那是百里昭的侍女阿迭,”说着,百里倬又仔细瞧了瞧阿迭,阿迭也正满怀怒气地盯着他。不过阿迭并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一切将到此为止了。
  

  与此同时,远在天启的白清羽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你有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我?”
  “没有,”轿内之人平静地说,“但我知道,我会平安无事。”
  “哦?”
  白清羽注视着轿内的女子,她身上绣金衣带的光芒在罩衫下隐约可见,楚楚动人的面孔丝毫没有惊恐或倦怠的表情。
  “你知道我是谁?”他以一种捉弄人的口吻问道。
  “我没兴趣知道。”
  “哦?”
  “我只知道我将要见的人,是我的夫君,如果你敢对我无礼,我的夫君绝不会坐视他的女人遭人欺辱。”说着,她露出了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白皙粉嫩的手里,正紧紧地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白清羽轻轻哼了一声,不知为何,他联想到了山猎苑内的野生驯鹿,它们既警觉又大胆,敢与人四目对视,但若你对着它们拉开弓弦,它们会从容地跑开。如果你群追不舍,它们会选择跳落悬崖……
  白清羽扭头走了,迈着轻松的脚步。
  公山虚说得没错,婚姻果然是一场战争啊,婚前是婚后也是。
  这么想着,白清羽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阴影中。
  
  
  
  十
  北离十四年,阳春三月。
  经过与宗祠党的一番较劲,以及公山虚和苏瑾深的坚持,风炎皇帝白清羽终于妥协,立北武君属意的百里昭为皇后,青阳公主吕舜为皇贵妃,苏瑾深之妹苏睿为德贵妃。
  
  
  
  
  
  
  
  
  
  “喂,李凌心,我觉得我们的陛下还是很喜欢那个百里昭的。”
  姬扬伸出他蒲扇打小的手掌拍着自己的脑袋。
  在马上与姬扬并行的李凌心若无其事地仰头看着天空:“何以见得啊?”
  他这一问,姬扬顿时就来气了,悻悻地攥着拳头说:“要不是这样,陛下干嘛急着派人在殇阳关下把公主接走?而且……而且连个招呼也不打,害我们在殇阳关担心害怕,整整两个月不敢回天启!”
  “哈哈哈。”
  对此,李凌心也不知自己是在苦笑还是在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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