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白发三千心上霜

[参]乱世之狮

                     白发三千心上霜

（一）

小铁是个善良的孩子。

苏铁惜最喜欢听别人这样夸赞他。

当第一缕月色穿过巨大的榕树，一排排大红的宫式花灯照亮酥合宅车水马龙的夜晚，像一只只摇曳在风中的醉眼。

“小姐，百里公子来了。”京娘在门外轻轻催促道。

“让公子稍候片刻，我梳好妆即来。”天女葵慵懒地应道。

月色悄悄透进帘帷，室内烛光明灭，弥漫着淡淡的蓬莱香清幽味道。

一曲《梅花引》如泣如诉。

天女葵玉指轻抹，一串清脆的琴音滑过，曲音袅袅止而不绝。

“真是芙蓉泣露绕梁三日！”百里玉明抚掌赞道：“都知小姐歌喉独步天下，哪知琴技更是妙绝尘寰！”

百里玉明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对天女葵笑道：“一颗鲛珠赠予姑娘，略表在下对姑娘倾慕之情。”

苏铁惜从百里玉明手中小心翼翼接过锦盒，呈送给天女葵。

天女葵打开锦盒，将珠子托于掌心。

珠子大如雀卵，在皓白手掌衬托下更显得晶莹润泽殷红如血。

“闻听鲛珠乃鲛人眼泪所凝，一般皆作淡蓝之色，只有苦受相思煎熬的鲛人才能泣出殷红如血的鲛珠。”

“是的，这种叫泪血鲛珠。要得到这种鲛珠，必须让鲛人不能自拔地爱上一个人，然后再将他们分开，在十五月圆之夜催动伤情之法，鲛人泣出的眼泪才会殷红如血。这种鲛珠极不易得，世间所存寥寥无几。”百里玉明颇有些自得地说。

苏铁惜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女葵掌中的泪血之珠。

天女葵微微一笑：“如此珍贵天女葵愧不敢受。”

百里玉明笑道：“在本公子看来，世上再珍贵之物也比不上小姐的琴音！”

（二）

夜深了，宽阔的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马车行过的辚辚车声。

马车颠簸了一下，醉醺醺的百里玉明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杀气惊醒。

他掀开车帷探头四顾，大街上空无一人。

正待自笑疑虑过重，却见一个满头银发的人从黑暗处转出来挡在车前。

百里玉明心中一凛，几个侍从抽出刀剑齐齐将马车围住。

百里玉明凝神看去，只见来人个子瘦小，不足十岁小孩的身量，却又满头白发十分诡异，眉目在白发掩盖下看不真切。

“你是谁？为何挡住本公子去路？”百里玉明佯装不惧，心却早已抖成一团。

这几年间，天启城不下百人死在“白发鬼”手里，大家闻“白发鬼”而色变，现下自己竟也撞上了这个传说中的“白发鬼”。

“听过白发鬼吗？”对方尖锐的嗓音在空旷的夜风中犹如锐利的钢针。

百里玉明沉默片刻，沙哑着嗓子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找到我？”

“白发鬼”桀桀一笑：“百里公子喝醉了，让我来送你回家吧！”

“你…你…你是……”

百里玉明尚未说出心中的疑惑，只听 “呛啷啷”一阵铁链声响，只觉头上一凉，一把薄薄的刀刃已插入眉心。

百里玉明一头从车上翻下来倒在街中央，侍从们惊恐万状四散逃走。

“白发鬼”手臂一扬将刀刃抽回，鲜血箭一般从百里玉明头上喷射出来，在街道上画出一个奇诡的弧线，像一颗殷红的泪滴。

（三）

太阳出来了，天启城在阳光中苏醒过来。

像每一次“白发鬼”杀人后一样，一时间关于“白发鬼”的传言在天启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姑娘！姑娘！百里公子昨夜被“白发鬼”杀死了！”苏铁惜一大早就慌慌张张地跑进天女葵房里。

“什么？百里公子昨夜不是还在咱们这儿吗？怎么就被人杀死了？”天女葵吃了一惊。

“是的，百里公子昨夜从咱们酥合宅出去之后不到三条街就被“白发鬼”杀死了！”易小冉证实了百里公子的死讯。

“ 白发鬼抓到了吗？为什么说是他杀的百里公子？”天女葵疑惑地问。

“满大街都在传呢，我刚才去看了，跟上次“白发鬼”杀人一模一样，一刀正中眉心，鲜血在尸体周围画了一道泪滴一样的弧线。”

“好大一片血啊，百里公子死得真凄惨。”苏铁惜心有余悸地说道。

“有什么凄惨的？他们残忍地将相爱的鲛人分开每个月圆之夜对鲛人催情攫泪凄不凄惨？”易小冉毫不同情地抢白道。

天女葵疼爱地揉揉苏铁惜漆黑的头发：“小铁是个极善良的孩子。”

（四）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酥合宅嘈杂的笑闹声渐渐歇了下来。

苏铁惜坐在黑暗里，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儿，手中殷红的泪血之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珠儿！珠儿！”苏铁惜含泪喃喃念叨着，将珠子紧紧攥在手掌里。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他徇着珠儿凄厉的哭声悄悄潜入王宫。珠儿憔悴不堪地被缇卫们困在一个大大的笼子里。缇卫们不住鞭打着她虚弱的身体，她柔嫩透明的皮肤上全是道道殷红的血痕。

他打不过那些缇卫，只能眼睁睁看着珠儿被缇卫在海滩上捉住，只能从海边一路追着来到天启城。他无数次徇着珠儿的歌声前去营救，却屡救屡败。幸好他们河洛奔逃速度快，这才一次次从缇卫枪下逃生。

那一夜，珠儿哀哀地哭泣着，她殷红的泪珠被缇卫们惊喜万分地争相传看。

那一夜，珠儿哭尽最后一滴眼泪垂头死去，苏铁惜瞬间白头。

当缇卫们惋惜地将珠儿的尸体从笼子里抬出来时，苏铁惜用最快的速度奔过去夺回珠儿。

他将珠儿带回海边埋葬之后，就做了一名天罗刺客。他用自己精湛的家传技艺亲手炼制了有三丈铁链的利刀，并于三年前再次来到天启城。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在刀上连着三丈长的铁链，他笑笑不语。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要用铁链的长度弥补河洛身材矮小的不足，这样才能在杀死敌人后迅速抽回刀刃，让敌人的鲜血画出让他心醉的殷红血泪。

是的，他要杀光天启城那些缇卫们，他要杀光辰月教的魔鬼们！

（五）

月亮悄悄隐没在灰白的天际。

天亮了。

苏铁惜将满头白发换成浓密漆黑的蜷发，再一次从“白发鬼”变回小铁。

“小铁，你蹲在这儿干什么呢？”天女葵好奇地望着蹲在门边的苏铁惜。

“我在看蚂蚁们打架呢。一只蚂蚁的腿被另一只蚂蚁咬伤掉队了，我用树叶载着它帮它赶上同伴。”小铁一边回答一边认真帮蚂蚁赶路。

“小铁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听着天女葵的夸赞，苏铁惜抬起头，将点漆般的双眸笑成一对可爱的月牙儿。

小铁是个善良的孩子。

白发鬼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们都是好孩子。